沈微笑着点头，转身进了电梯，她承认尹绍冬的话对她起了作用，她应该给徐珂一个机会，既然决定要放下过去，要忘记顾西开始新生活，就需要勇敢去尝试不是吗？顾西离开以后，她就像掉进一口暗无天日的枯井，怎么也爬不上来，家人朋友在井口焦急地呼唤，可没人能拉住她，她一次次摔回原处，摔得片体鳞伤，头顶方寸的天空成了逃不出的牢。现在徐珂出现了，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必须试一试，尹绍冬说的对，在新坑里挣扎总好过在苦海里遨游。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尹绍冬已经对她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徐珂立刻睁大眼：“好啊，那说定了！”
沈微开始和徐珂正式交往，两人频繁地约会，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她沉浸其中，享受这份陌生又熟悉的关怀，她恍然明白原来不是顾西也可以，原来爱情并不绝对，原来生命中根本没有所谓唯一。沈微一度坚定的认为自己离不开顾西，离不开那些和顾西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已经成为习惯的日子，她离不开自己付出的感情和承受的痛苦，然而事到临头，也就这么结束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却也还是过来了。
“谢谢。”沈微接过来，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般看着他，“要不，等会儿下班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徐珂带沈微到香山看日落，因为太困在车上睡着了，沈微睡不着，转过脸去观察身边熟睡的恋人，任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得飘摇。徐珂的睡颜毫无防备，像孩子般天真无邪，他安安静静地在睡梦中寻找着沈微的手，然后握住。说不清原由的，沈微哭了，她猛然记起陆姗姗曾经说过的话，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却就是哭了。沈微几乎听到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是她们青春少年最后的梦幻，那是爱情最后美丽的摸样。
沈微抬眼看他，几乎感到内心的坚硬在一点点松动，被人关心的滋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显得尤其重要。她现在明白了熊蕊为何不愿离开郑浩，是因为寂寞吧，就算郑浩的关怀伴随着危险，她也想暂时取暖。沈微不由又想到了尹绍冬，他对自己来说又算什么呢？他总是神出鬼没，总是让人猜不透心思。
又是一个多月没见，神出鬼没的尹绍冬在沈微下班时等着她，说要请她吃晚饭，沈微欣然答应。她稍微观察尹绍冬，感觉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些，这让她隐隐有些担心。两人来到朝阳公园附近一间高级餐厅吃法餐，尹绍冬似乎胃口很好，点了满满一桌，沈微托着腮细细看他，尹绍冬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眼睛黑白分明，如果他拥有健康，脸色不这么苍白，身形不这么单薄，一定更加英俊。
“午睡枕，我看我们公司那些小姑娘都用这个，中午可以在桌上趴一会儿，我让她们给我在网上买的，我不会网购。”
尹绍冬下颚轻抬：“看着我就能饱？”
“什么呀？”沈微接过来，一团用纸袋包好的软软的东西。
沈微笑了：“你是刚从饿牢里放出来？”
“诶，等等！”徐珂又叫住她，从车里递出一团东西，“拿着这个，你肯定用得上。”
“从医院，不过也差不多。”尹绍冬夹了块国王蟹的腿肉放嘴里。
沈微推门下车：“那我上去了。”
“你能吃这些吗？”沈微睁大眼。
徐珂看一眼时间，“二十分钟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万一邓玮真把你开了，你得怪我了！”
“别学我妈那么啰嗦，嫁不出去的。”
沈微住了嘴，默默吃着冰淇淋。
沈微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一瞬还是说道：“那个，我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但看见了还是有一些疑惑。”
“爱情还需要理由吗？”
尹绍冬伸出去拿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示意她说下去。
沈微脸一热：“你怎么就爱上我了？”
“就是戴曼啊，我看到她披着你买的那件香奈儿披肩。”沈微观察着尹绍冬的表情，“还有那天中午，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吃饭，表现得非常亲密。”
“谢什么？”徐珂也舀一勺在嘴角，“爱你，就请你吃哈根达斯！”
“有什么奇怪？邓玮是我表哥，他女朋友就是我表嫂，小叔子不能请嫂嫂吃个饭？”尹绍冬神情自然地端起红酒杯喝一口。
“谢谢。”
沈微不相信他的话，尹绍冬习惯用满不在乎的方式来掩饰真相。
沈微笑了笑，舀一勺在嘴里，浓郁冰凉的甜奶香慢慢融合在口腔，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你到底因为谁来北京的？”沈微问。
徐珂接过来：“好，我陪着你吃。”
“鸡汤微。”
“你也吃一个。”
他在撒谎，沈微来北京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尹绍冬来缠她，而尹绍冬和戴曼应该是经常见面且相当熟悉的关系。再联想到办公室她曾看到的一幕，戴曼和邓玮之间显然出现了矛盾，这个矛盾的源头说不定就是尹绍冬，而邓玮知道这一切吗？
她拿出一盒芒果，一盒巧克力，将巧克力递给徐珂。
沈微犹豫地看着他，“我是把你当成朋友才想提醒你，有些事情不考虑清楚就去做是会后悔的。”
沈微点点头，坐上了副驾驶座，她打开纸袋，里面装着3个小盒冰淇淋，有巧克力，芒果和抹茶口味。
她都知道些什么呢？就又开始自以为是了。尹绍冬看着沈微，又想发笑，又想骂醒这个女人，居然这么轻易就把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当做朋友？要是随口一说也就算了，要真心实意那么想就活该她上当受骗，这样的人不摔跟头谁摔呢？
徐珂笑了笑：“那个，你能陪我在车上坐会儿吗？你吃冰淇淋，咱们聊聊天，吃完了你就上去。”
“你带钱了吗？”尹绍冬忽然问。
沈微伸手接过纸袋，没有说话，心里泛起一丝感动。
沈微愣一下，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等你半天，我怕化了，特地回去要了些干冰放在里面，可以保温3个小时。”徐珂温柔地看着她，“你最近心情不好，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让女孩子心情好起来，吃冰淇淋应该是有效的方法吧？”
“带了吗？”尹绍冬催促。
徐珂提着个纸袋笑眯眯地走过来，沈微看一眼，原来是哈根达斯的冰淇淋。
“带了一点，要干嘛？”沈微茫然地看着他。
沈微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
“多少？”
“我一直等你。”
“百来块吧。”沈微翻了翻皮包，她这个月资金紧张，并没有余下多少钱。
“我在楼下的停车场，给你带了点东西，你忙完下来拿一下吧。”
“糟糕！”尹绍冬懊恼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那肯定不够，我刚发现忘带钱包了！”
“在忙？”
沈微张大嘴：“你在开玩笑？”
从办公室出来已过去半小时，沈微掏出手机来看，徐珂没再打来电话，而是发了几条短信。
“谁跟你开玩笑！”尹绍冬站起身，表示自己没有背包，身上的口袋干扁，显然没有装着钱包。
“不是急事。”沈微挂掉，将手机调到静音。
“掉在车上了吗？”沈微提醒他。
“有急事就先接吧。”
尹绍冬摇头：“忘在家里了。”
次日下午，沈微正在给邓玮汇报工作，手机便响起来。她看一眼号码，是徐珂，立刻挂掉。才说了两句，手机又响起来，沈微尴尬地看一眼邓玮。
怎么会这样！
沈微好笑地摇摇头，眼前忽然闪现徐珂的脸，那个人真的像顾西吗？是因为这原因她才迟迟不愿接受吗？她和顾西的回忆早已成为一片废墟，而她却独自站在废墟里长吁短叹，念念不忘。是时候该离开了，既然尹绍冬有勇气以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告别过去，为什么她不行？
沈微紧张地拿过桌上的小票看了看，这间餐厅的消费很贵，尹绍冬又点了一大桌，总消费金额已经上千，她带的钱肯定不够。沈微埋怨地看着尹绍冬，对方一脸无辜。
“前任乃世上最大的坑，除此以外皆可跳，在新坑里挣扎总好过在苦海里遨游。那什么草结婚的时候，如果我还活着就陪你去砸场子，保证你砸完之后神清气爽，什么前尘往事全都一笔勾销。”
难道打电话给徐珂来救场？沈微这样想着，却觉得不妥，她与徐珂的关系并未公开，毕竟两人在公司的关系敏感，虽然同事们可能已有所察觉，但总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的。
“知道是坑还让我跳？”
或许可以让熊蕊跑一趟？沈微正发愁，就听见尹绍冬说：“我们飞单吧。”
“鸡汤微，如果有人追你，赶紧抛个坑跳进去，千万别犹豫。”
“什么？”沈微怀疑自己的耳朵。
沈微笑了，她这一次没有躲开尹绍冬，而是顺从地任他搂着肩往前走。
“反正我来这间餐厅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们早就赚够了我的钱，白请我吃一顿也没什么。”尹绍冬说得理直气壮。
尹绍冬却似乎明白了，他习惯性地勾住沈微的肩膀：“今天的故事告诉我们，前任屁也不是，就是一部播过了的电影，猜完了的灯谜，和你今后的人生毫无瓜葛。如果你还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逼。”
沈微白眼：“你能跑吗？还想吃霸王餐！”
“你要保重身体。”她只能干巴巴地说。
这句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尹绍冬脸色沉下来，沈微正想道歉，尹绍冬已经站起来抓过沈微的包，拉起她的手往门口跑去！
沈微感到心脏狠狠一跳，她体会不了尹绍冬的感受，如果有谁说自己能够体会那实在是太失礼了。她根本不敢想象尹绍冬是如何慢慢去承受一个接一个的十秒钟，他如何化解一次又一次的恐惧和彷徨，每说出一句话都在心里怀疑这会不会就是遗言，实在太可怜了。沈微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一想到尹绍冬可能下一个十秒就会消失，她突然难受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他当成了重要的怕朋友。
尹绍冬力气不小，沈微根本挣脱不掉。周围已经有客人发现不对劲，小声交流着“他们给钱了吗？”，“怎么回事啊？”
尹绍冬轻笑一声：“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十秒钟，那么你什么都不会干，只会傻傻地等待死亡到来，我永远只有十秒钟。”
沈微不敢再回头去看，只好跟着尹绍冬一路狂奔，两人跑了半条街才终于停下来，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沈微担惊受怕地回头看了看，并没有人追过来，她心跳很快。
沈微愣了愣。
“刺激吗？”尹绍冬叉腰粗喘着，苍白的面容显得异常兴奋，“跟拍电影似的，我是感受不到了，你摸摸自己心脏，还蹦跶吗？”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你会做什么？……嗯，似乎有很多选择，环游世界啦，陪父母啦，谈恋爱啦，把从前不敢干的事都干了啊。如果只剩下一个月呢？还是会有很多计划，或许是把一年内想做的事压缩在一个月里完成，可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十秒钟呢？”
“都蹦跶到一百八了！你能别干这种返老还童智力减退的事吗！连我心脏都受不了！”沈微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夺过自己的皮包，“我得给餐厅老板打电话，让晚点把钱送过去。”
尹绍冬也停下来，他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沈微毫不怀疑这时候就算当街冲出一个歹徒沿街扫射他也能保持镇定。
“你以为那样就完事了？他们说不定已经报警了。”尹绍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微停下脚步看着他，刚才在宴会厅里，她仿佛能看到尹绍冬那双淡泊的眼睛里藏着沉重的悲伤，也是那股悲伤刺疼了她，才使她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她知道如果不那么做，尹绍冬是不会说出真相的，他宁愿被误解，宁愿做个恶人，也不想成为被害者。
沈微犹豫着放下手机，扭头问道：“你真的经常去吃那间店？”
“尹绍冬，你怎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任何事情在你眼里都跟玩儿似的，恨就恨，毁就毁，死就死，不见就不见，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是啊。”尹绍冬好笑地看着她。
“那就结不成呗，算你救那哥们一命，他还得谢谢你呢。”
“这种高档餐厅应该有回馈老客户的活动吧？比如送点礼品或者免费吃一顿之类的……”沈微艰难地做着思想斗争。
“我看啊，他们这婚也不一定结得成了。”
尹绍冬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也想知道蹦跶到一百八什么感觉。”
“恨呗，她都毁了我，难道我还不能毁了她的一天？”尹绍冬撇嘴。
沈微眉头紧锁，“你非得这么跟自己身体叫板吗？”
“瞎说什么啊！”沈微和尹绍冬并肩走着，她想了想说：“不过，她一定恨死我们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被毁了。”
尹绍冬不理会她，自顾自往前走，沈微无奈跟上，还想再唠叨两句，尹绍冬已经将食指竖在唇间，表示自己想安静一会儿，沈微见他脸色发白，忍住闭上了嘴。
尹绍冬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大仇已报，就算明天去死也了无遗憾！”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来到喷泉广场，尹绍冬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沈微也跟着坐下，他从口袋里搜出一张小票递给沈微。
沈微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沈微接过来细看，分明是刚才那间餐厅的消费单据，原来尹绍冬已经买过单了！
尹绍冬擦了擦笑出泪花的眼角，慢慢收起笑意，眼中闪动着一些沈微看不分明的情绪，他轻声说：“谢谢你，鸡汤微。”
“那我们为什么跑？”沈微吃惊地瞪着他，“就为了耍我！？”
沈微大窘：“这什么形容啊，我那是一时情绪爆发！”
尹绍冬这次却没有笑，表情莫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仰起脸望向夜空：“如果没有事先买好单，我们能安全地坐在这儿吗？浪漫都是安排出来的，但女人总爱相信眼睛看到的，却不知道眼睛也会骗人。”
尹绍冬的身体抖了抖，沈微以为他在哭，正想说点安慰的话，就听到压抑在喉咙里的笑声传过来。尹绍冬直起身，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沈微：“你刚才太酷了，简直是hello kitty秒变华南虎，还放了个大招。”
沈微眉头微皱，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沈微一动不动地站着，感到肩膀上有些潮湿，她试着慢慢扶住尹绍冬的身体，想了想，又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尹绍冬淡淡一笑：“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你真是个傻瓜。”尹绍冬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紧紧抱住她，不让她看到他的眼泪。
沈微还在思考，尹绍冬已经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一副悠闲的姿态：“陪我去看场电影吧，好久没看了！”
沈微张大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沈微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跟上去，隐约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也没再说什么，反正尹绍冬一直是个怪人。
没有得到尹绍冬的回应，沈微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的眼中湿漉漉的。
影厅里只有十来个人，尹绍冬看什么电影实际上并没差别，他有时无聊会一个人过来，随便买张什么票，也会和不同的女人来看同一部电影。尹绍冬打了个哈欠，将两手放松得摊开，腿交叠着驾在前排的座椅上，一个人占据了四个座位，他看着荧幕上不知所云的画面，觉得没劲透了。每当这时候，他都能分明感到生命在一点点，一涓涓地流走，从他摊开的肢体之间像河水一般都流了过去，而他终会耗竭而死，这一天随时可能到来，然后他的人生就像断了胶片的电影般戛然而止。
杜丽突然推开伴娘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后台跑去，新郎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呆呆看着杜丽的背影，满脸痛苦纠结的表情。沈微和尹绍冬在众多宾客惊悚诧异的目光中坦然地走出了酒店。过了一条马路，沈微时不时地回头去看酒店门口，生怕有人追出来，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天啦，我简直是疯了！”
尹绍冬侧头看隔着一个座位的沈微，她已经投入到电影中，一脸轻松地望着荧幕。近来沈微心情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这些改变是因为什么尹绍冬心知肚明，徐珂是什么人他也一清二楚，但他不打算告诉沈微，这两人的偶遇是他精心安排的，他不能半途而废，他应该怀着一颗期待的心等着看沈微被真相所伤害。到时候，她就会流下悔恨的眼泪，而他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也能感到欣慰。
尹绍冬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亲昵地揉了揉沈微的头：“亲爱的，我们走吧。”他钩住沈微的肩膀，毫不留恋地转身，“哦对了，祝你们新婚愉快，早生贵子。”
就算沈微对世界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怎么样？为何戳破那个漂亮的泡沫对他来说如此重要？尹绍冬不愿去思考这些，在他身体很深很深的地方，藏着一颗小小的微微发光的宝石，那是一个梦，他不敢相信会存在的一个梦，而沈微将这个美好而隐秘的梦带到了他的生活中，这令他感到惶恐不安，他一边竭力掩盖它，忽视它，认为它是虚假的东西。一边又在心底深处颤颤巍巍地在意着，小心翼翼地期盼着。
“还问什么问！这样一个自私自利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也敢娶，我敬你是条汉子！”沈微胸膛起伏，手心里冒着汗。
19
杜丽摇了摇头，捂脸低泣起来，伴娘手足无措地陪在身边。
沈微走进公司的卫生间，进入一个隔间，不一会儿又有两人进来，在洗手台边聊天，沈微听出是肖毓芳和另一位同事的声音。
周围一片哗然，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杜丽在沈微的质问下再也支撑不住，她腿一软跌坐在地，头上镶满珠花的皇冠滚落一旁。新郎难以置信地看着尹绍冬，又看看沈微，充满怀疑地走向杜丽，蹲下身问道：“她在胡说些什么？”
“听说徐珂老婆是政府高官的女儿？”同事问道。
新郎愤慨地指着尹绍冬，刚要开口说话，沈微先“啪”得掀开了他的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她冲到杜丽面前，质问道：“你说他脑子不好？说他抛弃你？那我问问你，三年前是谁知道他得了心脏病就冷血无情地不告而别？那叫不仁！又是谁卖了他的车，拿走他的钱，弃他于危难中不顾？那叫不义！现在你居然满口谎言倒打一耙，甚至心安理得地准备结婚了！？我真佩服你能够活得这么不知羞耻！”
“是啊，上次听孟婷说来着，他去年跟咱们谈合作时老婆不是也跟来了么？还介绍说是自己的助理呢！”肖毓芳笑了笑，“长得那可真是……不敢恭维哦！”
尹绍冬闻言笑起来，眼神复杂地盯着杜丽闪躲的视线：“我给你点个赞，你要演戏一准儿是金马影后。”
沈微的脸色骤然苍白。
杜丽连连点头：“他有心脏病！脑子也不好！快让他们走！快叫保安！把他们赶出去！”
沉。
新郎被杜丽拉拽着后退几步，他怒目瞪着尹绍冬，又扭头去问杜丽：“他是谁？是不是那个脚踩两只船又抛弃你的混蛋？”
仿佛一切都沉寂了下来，沉到深渊之下，灰凉透底。
新郎和尹绍冬都是一愣，杜丽却先回过神来，她上前抱住新郎的胳膊：“阿凯，你别碰他！离他远一点！”
难以言明的悲伤感觉，像蛇一样，冰冰凉凉的爬上沈微的后背，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令她胸口发麻。她伸手扶住侧壁，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腿有些发软，只得缓慢地坐到马桶盖上。
“你别碰他！”沈微推开新郎，护在尹绍冬身前紧张地说，“他有心脏病的！你敢打他，小心我……小心他死在这让你把牢底坐穿！”
“哎，上帝还是公平的！给你好的家境，就不会给你好的容貌，就算给你好的容貌，也绝不会给你好的头脑！”同事压低了声音，“你说，沈微知道徐珂有老婆吗？”
尹绍冬毫无惧色，淡淡看着他：“喂喂，冷静一点。”
肖毓芳不屑地“嘁”出一声，“知不知道有区别吗？这年头，小三遍地都是，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你不记得去年了？徐珂看上市场部的刘芬，追她的路数和这次一模一样，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杜丽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她后退一步，身体微微发抖，新郎忍无可忍般上前揪住尹绍冬的衣领：“你放屁！”
“那倒是。”同事低笑了笑，“沈微每天收花收礼物的，那些知情的人表面上恭喜，内心里不定怎么看笑话呢！”
沈微听得心惊胆战，这完全不是之前的台本，待她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尹绍冬，他已经连珠炮似的把要命的话全都说完了！
“那又怎样？谁敢多说什么？”肖毓芳的语气阴阳怪气，“徐珂是大客户！沈微现在是傍上他了，我们还真不能得罪她。去年那个刘芬就是太不知好歹了，跟了徐珂以后多嚣张啊，立马辞了工作去徐珂那儿上班，结果呢？一个月没到人就玩腻她了！后来又想回来，在邓不利多面前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啧啧啧！”
“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尹绍冬打断她，“我也已经删掉了电脑里你的裸照，虽然我不喜欢自拍那一套，但我是心甘情愿配合你的，只是前段时间被一个修电脑的傻逼看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动手脚，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把自己的脸打上了马赛克，万一照片流出去，你完全可以说那是你们两，我看这位仁兄的身材跟我也差不多……”
“不过邓不利多也够铁石心肠的，硬是没同意。”
他说着与沈微相视一笑，杜丽也尴尬地笑了笑：“是吗，那太好了，绍冬，其实我——”
“该！”肖毓芳冲着镜子挤了挤脸上的青春痘，“谁让她稍微有点儿脸蛋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哦，徐珂就偏偏看上她了？真够白痴的，吃亏上当也是活该！我觉得邓不利多做得对。”
尹绍冬毫不介意，看着杜丽继续开口：“全世界都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你也躲了我很久，但现在我要和我爱的人走向未来了。”
“算咯，反正不关咱们的事！我看沈微也呆不长了。”同事看了看手表，催促道，“走吧，出来时间长了又会被邓不利多逮住的！”
众目睽睽之下，新郎不太情愿地与他握了握手，却没说话。
“哎，走啦走啦！”
“你好，别紧张，我是杜丽的朋友，今天是来祝福她的。”尹绍冬友好地向新郎伸出手。
她们走后，卫生间再次恢复安静。
新郎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微微皱眉，目光在自己妻子和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人之间流转，面上是戒备而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马桶盖上坐了很久，沈微才从隔间里出来，她慢慢走到洗手台边，每一步都像踏在流动的沙地上，很难才稳住身形。她从化妆镜里细看自己的脸，不算很漂亮但透着一股子少女的清纯。
“好久不见。”她勉强笑一下，表情极不自然。
她使劲睁大眼，狠狠瞪着头上的吸顶灯，防止眼泪流下来。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十多分钟，泪水果然没有夺眶而出，但那股苦涩都顺着鼻腔流到心里去了。
杜丽动了动嘴唇，双眼圆睁惊恐地看着他，又看到旁边的沈微，才稍微镇定一点。
良久，沈微低下头，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嗨，杜丽，好久不见。”
她想起肖毓芳终日不变的亲切笑脸，想起她感谢自己替她加班时的一脸诚恳，想起QQ群里与同事们没心没肺的调侃吐槽，还有茶水间里大家眉飞色舞说着要帮她出谋划策的场景，原来全是假象。大家都在心里骂她傻，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沈微慢慢握紧大理石台面的边缘，用力到青筋在白皙的表皮下明显凸起。回想刚才肖毓芳和同事尖刻冷漠的对话，失望与愤怒的情绪如涨潮的海水般一波波往上推，堵住了胸口，堵得她难受极了。
尹绍冬从容地走到他们面前，揽住沈微的肩膀，开始说那段台词。
沈微花了很长时间勉强平复了情绪，她回到办公室，看到群里又有同事在谈天说地，忽感无比厌恶，顺手就退出了该群。她在客户联络信息里找到徐珂的住址，存在了手机里。交往两个月，徐珂从未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约会也是在酒店，沈微此时才回过味儿来，这样漏洞百出，她居然从未怀疑，她选择爱一个人，就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他，真蠢啊！
新娘最先注意到他们，她在看清尹绍冬的一瞬间脸色剧变，像是见了鬼，手中的酒也吓得抖落出来。新郎顺势看向尹绍冬，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下班时，肖毓芳照例笑着和沈微打招呼：“又加班呢？”
尹绍冬突然站起来，沈微吃惊地看着他，他拉起沈微的手大步流星走到这对新人面前，沈微木偶般跟着，听到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比尹绍冬还要紧张。
沈微看着她，表情莫测。
“什么！？”
肖毓芳愣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当然是找私家侦探查的。”尹绍冬答得理所当然。
沈微勉强扯一下嘴角，“没什么，你……脸上痘痘好像又多了。”
沈微睁大眼，有种不太妙的感觉：“那你怎么知道她今天结婚的？”
肖毓芳闻言立即哭丧着脸：“是啊，我都快烦死了！你上次不是说有个什么药治痘痘特别好吗？叫什么名字来着？”
“谁说她给我发请帖了？”
“我忘了。”
沈微突然想到什么，她扭头问尹绍冬：“你们不是早就失联了吗？她怎么会给你发请帖？”
“讨厌！你可得给我想起来，你这种美女完全不懂我的悲哀嘛！”肖毓芳故作亲昵地拍了拍沈微的肩膀。
仪式结束后，新郎和新娘开始逐桌敬酒。
沈微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很想说“活得这么假有意思吗？”，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我晚上回去帮你找找看。”
尹绍冬没说话，反手与沈微十指紧扣，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汲取力量。
肖毓芳挤眼笑了笑：“谢啦！那我先走了，你辛苦啊！”
“唉，我挺佩服你的，我在想如果这是顾西的婚礼，我能不能表现得比你好？”沈微扭头看着他，“你说的对，我们都应该释怀过去，放过自己。”
沈微出了公司，打一辆出租来到徐珂位于市郊的住址，顺着门牌号找过去，这里都是一桩桩的独立别墅，她深吸一口气，在相应的门牌号前站定，按铃。
尹绍冬张嘴吃了进去，嘴角勾起来，“怎么？是不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一会儿，有人“噔噔噔”跑来开门，竟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微：“阿姨，你找谁？”
沈微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下握住了尹绍冬的手。
沈微吃惊得说不出话，她竟完全没想过徐珂有可能有孩子！
“巧克力可以让人放松心情。”
“翔翔，是谁啊？”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传过来，沈微动了动脚，来不及逃开已看到声音的主人。
沈微回报一笑，余光扫到尹绍冬藏在桌下的手，那只手放在大腿上紧紧攥着，每一根指关节都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能看出主人使了多大劲儿。沈微不动神色地转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轻轻剥了锡纸，递到尹绍冬的嘴边，尹绍冬意外地看着她。
女人单手伏在男孩肩上，看向呆立在门口的沈微。
尹绍冬很安静，昏暗中沈微能看到他的眼睛微微泛着光泽，她很仔细地辨认那里面是不是充盈着泪光，当灯光亮起时，尹绍冬转头冲沈微一笑，他的眼中干涸，似乎在说：放心吧，我很好。
两人皆无语。
尹绍冬领着沈微偷偷摸摸地溜进宴会厅，坐在最不显眼的一桌，两人刚坐下没多久，仪式就开始了。宴会厅的灯光熄灭，只留新娘头顶的光环，掌声与欢呼声四起，沈微没兴趣观看仪式，她默默注视着尹绍冬。
女人身穿居家服，头发随意盘起，个矮清瘦，两腮泛着不太健康的桃花红，颊上和鼻尖浮出一颗颗浅淡的雀斑，眼睛细小，这是一张完全与好看不沾边的脸。
沈微转头想观察他的表情，却看不出端倪。
“你是？”女人嘴角微抬，是浅笑询问的表情。
“漂亮吗？”尹绍冬淡淡地看一眼新娘。
沈微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头脑一片空白，女人泰然自若的表情几乎让沈微觉得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尹绍冬带着沈微来到位于金融街的丽思卡尔顿大酒店，据他说新郎就是在金融街上班的金领，年薪百万，还有个做官的父亲。沈微见到迎宾区的一对璧人，男人挺拔，女人娇美，她长得一点不比戴曼逊色，身材很好，脸蛋清纯，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完全看不出她能干出那种冷血绝情的事来。
“怎么了，是谁啊？”
沈微看他良久，重重点了点头。
这次是徐珂的声音，他走过来，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妻子单薄的肩膀上，眼神在对上沈微的瞬间露出惊慌，但很快恢复镇定。
“我只是想放过自己，和过去做个了断，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尹绍冬抱起双臂，“怎么样，陪我去吗？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她。”
沈微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他们相互妥帖地依扶着，和谐而幸福，而站在门口的她，是那样多余和碍眼。
“我怎么觉得不信呢，以德报怨不像你的风格呀！”
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和徐珂一起的那些记忆，一景景如流光里飞逝的尘埃，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住。
“就这样。”
“找你的？”女人转身问徐珂。
沈微狐疑地看着他：“就这样？”
“啊，是啊！”徐珂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她是智诚公司的小沈，负责我们的文案工作。”
“好吧，我想到一个动静最小也最友好的办法。”尹绍冬静了静，扬起嘴角，“你假装是我女朋友，我们手挽手幸福地对她说：嗨，好久不见，全世界都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你也躲了我很久，但现在我要和我爱的人走向未来了，你不必觉得亏欠我，我原谅你了，更要感谢你的离开，才让我遇见了此生的真爱。”
徐珂一本正经地对沈微说，“你来早了点，我这刚到家呢，麻烦你到院子里等我一下，我拿了文件就给你送过去。”
沈微忙摇头：“你说的那些我都干不了！”
沈微发不出声音，只能愣愣地着看他。
“这么说你是答应陪我去了？”尹绍冬眼睛一亮。
“何必在院子里等？进来坐吧。”女人客气地招呼。
“停停停！”沈微打断他，“你这都是犯法！要是你被逮住了，那我不是成共犯了？”
徐珂额上几乎冒出汗珠，生怕沈微开口说什么，连忙阻拦到：“时候也不早了！别耽误人家回家，我这就去拿下来，要不……你就在门口等一下？”
“我想过很多方法，比如去婚礼上大喊着‘surprise！’然后在每一桌泼油漆，或者在婚礼现场安装一个烟火炸弹，再伪装成警察冲进去！不过最损的应该还是挑拨离间，找个女的去抱着新郎哭诉他是负心汉，再合成一些照片作伪证……”
沈微惶惶垂下头，避开他们的视线，然后迅速转身往院子里走去。她脑子很乱，原本愤怒的情绪已被铺天盖地的沮丧所取代。环顾周围，私人庭院里种着成排的白色玫瑰，还有一些娇贵不好养活的稀罕植物，每一株都打理的很好，连枝叶也修剪得十分漂亮。沈微无心观赏，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匆匆见了一面的女人，她那双眼睛，似乎早已看明白一切，而又接受了一切。
“啊……”沈微尴尬地抿了抿嘴唇，“那你打算，嗯，怎么做？”
十几分钟后，徐珂才迟迟出现。
尹绍冬观察到沈微的表情，笑了笑：“对，就是她。”
“你怎么回事！”徐珂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问。
沈微惊讶地睁大眼，前女友？难道是那个在尹绍冬做换心手术期间携款逃走的无情女人？
沈微睁大眼，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今天以前还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男人，慢慢伸手指向自己，“我怎么回事？”
尹绍冬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我前女友今天结婚，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去砸场子，最后还是决定去，机会太难得。”
“这样做对你没有好处知道吗！？”徐珂压低了声音，咬字狠而急剧。
沈微迟疑：“你到底要去哪儿？”
沈微不懂他为何抢在自己之前表现出愤怒，这一切变得如此可笑，她满腹的委屈和愤恨都被徐珂倒打一耙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微张着嘴呆呆看着他。
尹绍冬放开手，面上呈现一丝落寞的表情。
徐珂见沈微懵了一般的表情，忽又将语气放轻柔：“微微，你很聪明，也很善良，但我们遇见的时间不对，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早十年我一定会娶你，可现在……”
尹绍冬说完拉着沈微就要往外走，沈微连忙挣脱开，“我不去！我要上班！”
沈微抬手捂住耳朵，她无法听下去，徐珂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虚伪得令她发指！
“我给邓玮打电话，放你半天假！”
她盯着徐珂的眼睛：“你结婚了，还有孩子，为什么骗我？”
沈微看着他难得正经的神情：“去哪儿？我还要上班呢。”
徐珂露出古怪的表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辞：“你说我骗你，我实在有点冤枉，我还以为你知道我的情况，你和肖主管那么熟。”
尹绍冬突然收住笑意，认真地说：“陪我去个地方吧，我需要弟兄给我壮壮胆。”
这句话戳到沈微痛处，她鼻子一酸，泪意涌上来：“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
沈微摆脱掉：“弹开。”
她再说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走吧。”尹绍冬自然地勾住沈微的肩膀。
徐珂连忙摸了摸口袋，似乎在确认身上没有带纸巾，“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的，这事儿赖我，你先别哭了！”
沈微刚要挣扎便放弃了，无奈地回头看着他：“就知道是你，神出鬼没的！”
依旧温柔的语气，仿佛还是那个徐珂，但沈微知道，自己看错了，他的担忧，他的宠爱，他的歉意，全是演戏！
“跟哥哥走，哥哥有糖吃。”尹绍冬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沈微指尖发麻，胸膛无可抑制地起伏，眼泪簌簌直往下掉，她再也承受不住，悲痛地呢喃着：“这算什么……”
沈微站在大堂里等电梯，电梯来了，她刚要抬脚跨进去就被一股力拉出来。
徐珂安慰地上前搂住她，沈微哭着推开，泣不成声。
18
徐珂也不勉强，从口袋里搜出什么塞进了沈微手里，沈微抽泣着摊开掌心，看到那东西时连哭泣都戛然而止。
快下班时肖毓芳接到电话，她儿子在学校里因为打架被老师留校了，肖毓芳愁眉苦脸地请求沈微帮她完成剩下的工作，她得赶去学校处理儿子的事。沈微看了一下肖毓芳余下的工作，非常复杂且工作量很大，加上她自己的部分估计得通宵开夜车了，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肖毓芳激动地在沈微脸上亲一下，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沈微红着脸说她太客气，反而有些不自在。如今沈微已经认清现实，蹲在一个战壕里的才是战友，坐在指挥室里的邓伟不是，她决定和同事们好好相处。
“这卡里有些钱，你可以给自己买点东西，以后你肯定不愿再见我，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收下吧。”
沈微看着大家胡侃，心想如果尹绍冬没有生病，一定很受女孩子青睐，他本应有着无与伦比的光明未来，而现实却不尽人意。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很高兴看到同事们对尹绍冬一无所知的调侃，似乎这样他就能真的成为旁人眼中那个得天独厚的幸运儿。
沈微直直盯着手中的银行卡，仿佛要用双眼将它烧出一个窟窿，她痛心疾首地望向徐珂：“你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要你的钱！？”
“喂喂，听说他家超有钱！那才是真正的金主！”
“当然不是。”徐珂温柔地否认，“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为人？你不是看重钱的人，但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方法了。”
“现在韩国就流行这款的！”
沈微睁大眼，想要看清徐珂的脸，却怎么也看不请！生平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她曾非常担心徐珂误会她，希望他能够正确理解她，为此她做出了诸多努力，徐珂看起来不笨为什么始终不明白？现在她懂了，原来徐珂从未花心思了解她，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什么人，当他认定世间只有虚伪和利益，再说什么都是徒然。
“知道知道，那个小帅哥嘛！”
徐珂双手插在裤兜里，仿佛下此决心无比艰难，“我们好聚好散，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只会永远把你留在心底。”
在群里看到尹绍冬的名字，沈微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什么滋味。
沈微不得不佩服徐珂能硬挤出一脸伤感，她道行不深，无法陪他演戏。她只想知道，真心付出为什么会变得可笑？她不相信徐珂天生如此，她不相信有如此轻践感情的人。
“对了，还有那个尹绍冬，你们见过吗？就是邓不利多的表弟！”
“对你来说，爱情算什么？”
“是啊，干得好不如嫁的好！”
大概是沈微的眼神太过悲怆，让徐珂差点动了恻隐之心，他相信沈微是爱自己的，但那又怎么样？爱他的女人很多，只要他继续富有。
“沈微啊，还是你有钱途！等你嫁给徐珂就不必受邓不利多的鸟气了！”
徐珂淡淡地说，“别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其余同事敲出一连串附和的感叹号，沈微正打算发声，就有人把话题引向她。
酒吧，一场未遂的一夜情。
沈微回到策划部，果然看到有女同事在群里哀嚎：“邓不利多太邪恶了！午休都不能聊天是要憋死我们吗？！”
胸口仿佛被“嘭”得开了一枪，沈微感到血淋淋地疼。她晃着脑袋笑起来，笑得泪水不断掉落，她仿佛听到尹绍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邓玮一走，众人立刻退散。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茶水间禁止聊天，无论是不是午休时间。”邓玮轻飘飘留下一句，“罚金自己去查。”
一场错误的开端，注定无法迎来正确的结局。
“对不起，邓总，因为是午休时间，所以我们……”有人小声解释，肖毓芳忙瞪她一眼，对方赶紧闭嘴。
“以后别再来找我，更不要打扰我的家人。”徐珂看着她，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你是成年人，要懂得什么是逢场作戏。”
邓玮从容地走到饮水机旁接水：“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端几把椅子来，各位站着聊多累呀。”
沈微垂下头，捏紧的双拳微微发抖：“我不懂。”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同胞立马禁声，统一低头看脚尖。
徐珂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开。
“什么内幕啊。”一个严肃的男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爱情，他也有过的，只是爱得最深的女人嫁做他人妇，后来也想过，爱得最深也不过因为没有得到吧。活得越久就越明白，爱情是狡猾的人性，是任性的欲望，是最遥不可及的惦念，而一个成年人应该懂得去克服它，淡化它，毕竟生活中还有太多事需要承受。他为权势娶了现在的妻子，却小心翼翼活在岳父的管辖之下，苦闷自知。沈微或许是个好姑娘，但他们给不了彼此需要的东西，他伤害了她，但这也是她活在世上必须修炼的课题，命运如此，他不必有歉意。每个人都活得艰难，只是无法相互理解。
“哇！有内幕！”同事激动地低呼。
沈微看着徐珂离开的背影，并未叫住他，只是自顾自笑几声，就耷拉下脑袋再也没了力气。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只鞋跟卡在了泥砖缝隙里，使劲一拔鞋跟直接断裂。她索性踢掉鞋子，光脚走上了马路。这一幕，和她从李毅酒店里逃出时的狼狈如出一辙，她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笑，不止丢了鞋，还丢了尊严。
“算了吧，我什么能耐呀，我跟他的情况你们不了解。”沈微说完便感觉漏嘴了，一把捂住。
鹅黄色的路灯映着她拉长的身影，从一盏灯走到下一盏灯的过程，是影子拉长又缩短的循环。沈微光脚一步一步走着，出神地望着这变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也不想去管它要引她到何处，就这么机械地不停往前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牵着父母的手，也是在这样的路灯下漫步回家，那时候她觉得这黄黄的灯光就代表了幸福。沈微停下来，光脚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墅郊区，连出租车都打不到一辆，夜幕降临，寒气四起，她抱着双臂茫然失措。
“别呀！我们为你出谋划策，想法子彻底拿下高富帅！”肖毓芳冲沈微挤眼，“咱公司也就你有这份能耐和资本了！”
“嘀嘀！”身后传来喇叭声。
沈微大窘：“哎呀，你们快别取笑我了！”
沈微扭头，竟是尹绍冬。
“那也得入得了那位爷的法眼呀！”肖毓芳用胳膊顶一下沈微，“是吧微微？”
“上车。”尹绍冬落下车窗看着她。
“不只是一掷千金，还体贴入微呢！”另几人笑作一团。
沈微没有动，傻傻愣着。
“早听说徐总追女孩子一掷千金，果然名不虚传啊！”
“上车啊！”尹绍冬的声音很粗鲁。
沈微也尴尬地笑了笑。
沈微回过神，没有问任何话，俯身钻进车里。
“你这儿都能开花店了！”肖毓芳调笑。
尹绍冬开了暖气，沈薇把头靠在椅背上，立刻疲惫地闭上眼，连句谢谢都忘了说，她恨不能这么睡过去，长眠不醒。
连续一周，徐珂对沈微发起了明目张胆地猛烈追求，每天一大束雷打不动的粉红玫瑰，意图明显，此情此景羡煞旁人。特别是策划部的同事，有事没事便来调侃一番。
尹绍冬沉默地开车，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一股无名火在他体内升腾，令他烦躁不安，分明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发生了，可预想中的快意和满足却没有到来。他将车停在一间超市门口，没有任何交代地下车。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的心都稍稍有了些微热的温度。
沈微仍旧一动不动，在尹绍冬面前她已形象尽毁，无力再掩饰什么。
“芒果不是上火么，我就给你配了点火龙果下火。你们女孩子总喊着减肥，不好好吃晚饭，那好歹吃点水果吧。”
尹绍冬买完东西回到车上，递给沈微一杯热可可。
沈微见他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其实细看，这人长得和顾西并不像，顾西白，而他黑一点，顾西戴眼镜，而他没有，但两人身形却是极像的。
沈微睁开眼，看着眼前氤氲冒着热气的纸杯，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暖意从指尖蔓延自全身，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QQ签名呀。”
尹绍冬从座间储物箱里找到湿纸巾，他看一眼沈微，把她的双脚扶起来搁在自己膝盖上，再用湿纸巾帮她把脚底擦干净，他沉默做着这些，动作并不温柔，仿佛在对沈微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
沈微奇怪地看他：“我什么时候说了？”
沈微死死盯着他，赌气般缩回自己的脚，泪水沉默地流淌。
“你不是说想吃芒果吗？我特地给你去超市买的。”
“穿上吧。”尹绍冬不看她，将一双新棉拖鞋放在她脚边。
“我不要。”
沈微一言不发，僵持片刻，才慢慢伸脚套上：“没人求你管我。”
徐珂被噎住，他停车走下来，将一袋东西塞到沈微手里：“这是我给你买的一点水果，拿着吧。”
尹绍冬不理她，刷刷地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递给沈微。
“我不饿。”沈微继续往前走，“那天是我喝多了，也给你道过歉了，你不是知道我男朋友死了吗？我正悼念他呢。”
沈微感觉到他动作里的不耐烦，不知哪里来的无名怒火，一把抓过尹绍冬手中的纸巾捏成团扔回他身上：“摆张臭脸给谁看？我惹到你哪根筋了！是不是觉得我贱？是不是想骂我不要脸？没关系！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要脸！贱！傻逼！你有本事就不要管我啊！”
“哎哟，我说错话。”徐珂作势打一下嘴，“那沈小姐，我赔罪请你吃饭？”
沈微吼完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捂着脸不住抽泣，委屈和痛苦在瞬间如洪流般将她淹没，她失声痛哭，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脸颊流淌，竟有种异样的畅快淋漓。
沈微总算停下来，扭头看着他：“什么你啊你的，诚心啊？”
尹绍冬紧紧皱着眉看她，烦躁的情绪几乎快压抑不住，沈微的哭声回荡在耳边使他头晕脑涨，他啧一声打开储物箱，从里面找出不知谁留下的一包烟，叼一根在嘴里才记起车上没有打火机。尹绍冬平时不抽烟，抽烟会导致血管痉挛、动脉粥样硬化而加重心脏病，他还没那么急着想死。但此时他居然忘了这件事，车厢内逼仄的环境令他难以忍受。
“那我也得给你说说！你可别以为被包养是什么轻松活儿，当一个男人是你老板的时候，他绝对是万恶的，你想领那份工钱就得付出成倍的代价。我说的可不仅仅是上个床那么简单，你真正卖给对方的是尊严，你值钱的地方，对方感兴趣的地方恰好就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那点权利，而不是什么身体。”
“好了别哭了！”尹绍冬落下车窗，将没能点燃的香烟用力抛出去。
“徐总，您不是很忙吗？”沈微无奈。
沈微顿了顿，她已经哭得差不多，慢慢冷静下来。
徐珂目瞪口呆，笑着呼出一口气：“你觉得自己够被包养的条件了？就你这冷冰冰的态度，谁包你呀？那不是找罪受么？”
“你有什么可哭的？这事还得赖你自己！你不是挺自信吗？不是说处处有真情吗？现在又怎么了？”尹绍冬不客气地说着，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不断敲打着发出声响。
“不做情妇，不求包养，没兴趣傍大款。”沈微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看见坑就跳！在苦海里遨游不如在新坑里挣扎！”沈微扭头瞪着他，“现在这副正义使者的德行做给谁看？就算我自己犯贱又关你什么事！”
徐珂也不急，车沿着马路滑行：“一起去吃个饭？”
“关我什么事？”尹绍冬哼笑，“你就天生那么贱？”
“抱歉，我要回家了。”沈微扭头就走。
“简直不可理喻！”沈微扭身就打开车门要下去。
他果然记得！
尹绍冬粗鲁地扯住她的胳膊，关上车门按下了保险锁。
徐珂笑容更甚：“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这么大的城市，咱们一个月就碰到两次，你说是不是缘分？”
沈微激动地耸动着车门：“你干什么！开门！”
沈微可笑不出来：“徐总，现在是下班时间呢。”
尹绍冬突然冷静下来，他转头看着沈微：“徐珂给邓玮打电话，让邓玮找理由开了你。”
徐珂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见鬼了？”
沈微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无力地垂下手：“开就开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是徐珂？她猛然记起徐珂那天晚上的座驾好像就是这辆车。沈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漆黑的车窗，直到它滑了下来。
尹绍冬的手指还在一下下敲着方向盘，他扭头看着窗外，沈微也凝视着另一边。
旁边有车按喇叭，沈微靠人行道里面走一点，那辆车却不罢休，再次按了按喇叭，沈微疑惑地转头，侧面的车窗漆黑一片，她看不到驾驶座上的人。
“呵，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大戏呢，表面上装同事爱，背地里骂我活该，真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虚伪。”
“哔哔”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那样，还什么战友，什么团队，别搞笑了！”
沈微沿着马路往地铁站的方向走着，揣度着邓玮和戴曼，还有尹绍冬这三人的关系。难道是什么狗血的三角恋？或者尹绍冬只是给嫂子买份见面礼？上次尹绍冬提到的女人会是谁呢？沈微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可是你关心我。”
沈微警醒，赶紧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公司。
尹绍冬惊诧地扭头。
邓玮的脸色越来越黑，戴曼也稍微扭头瞪一眼沈微。
沈微直直看着他：“尹绍冬，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她回头仔细看一眼戴曼身上的香奈儿披肩，确定那是尹绍冬上次披在她身上的那一件！她疑惑，是巧合吗？为什么这件披肩会在戴曼身上？她想起上次尹绍冬曾说来北京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女人，难道这个女人就是戴曼？沈微愣在原地，感到事态有些扑朔迷离。
“那是因为！”尹绍冬下意识就要反驳，话头儿却停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尹绍冬惊恐地瞪着沈微，这一瞬间，他顿觉自己的身体被抽离，大脑也被抽空，他呆坐在椅子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沈微双手合十做出抱歉的动作，正想溜走却突然站住！
沈微不再逼视他，而是扭头看着前方，“我恨我自己。”
邓玮看到沈微，似乎很惊讶，他放下抚摸戴曼的手，面上浮过一丝窘迫。
尹绍冬一脸呆滞，迟疑两秒钟，他好像惊醒，干巴巴的说：“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激动。”
沈微在一旁撇撇嘴，她想到之前邓玮看到她哭泣时的冷漠表情，却原来这么会哄女人。
沈微自嘲一笑：“无所谓了。”
邓玮抚摸她的一头秀发，柔声道：“别哭了，哭花脸不好看……”
“人都是慢慢变聪明的，没有人能一直单纯下去。”尹绍冬抬起手，犹豫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邓玮不会因为徐珂开掉你，他只是个客户，说了不算。现在项目已经启动，资金也到位了，他想违约不是那么容易的。”
“谁闹了？”戴曼扭过头，已是梨花带雨。
“还有明年。”
邓玮紧随其后抓住了戴曼的手：“曼曼，你别闹！”
“明年还长着呢，到时候徐珂估计都忘了你是谁了。”
邓玮的声音就低了很多，沈微什么也没听清，她竖起耳朵正想听听戴曼再说什么，总经理室的门就“嘭”一声大力弹开，怠慢不得小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实话像利刃般戳着沈微的心，尹绍冬总是能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唯恐她伤得不够透彻。
仿佛要证明她的猜测般，办公室内的争吵声陡然升高，戴曼几乎是尖声喊道：“邓玮，我告诉你！不要太过分！”
“就说李毅那件事吧，他怒不可遏得表示绝不跟我们合作，但在邓玮割让出比别的公司更大的利益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们，而你起到的那点副作用，他比你忘得还要快。”
她停下来侧耳倾听，里面的两人似乎在吵架？
“所以，利益比什么都重要，比尊严比承诺比良心，比一切！？”
戴曼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总经理室的门，沈微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就听到有些不对劲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
尹绍冬哼笑，似乎对沈微的后知后觉感到遗憾。他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之前影响大脑运转的莫名躁动似乎已经从身体里抽离。
这回戴曼没戴墨镜，毫无遮挡的俏丽面容让沈微感叹不愧为模特，她看到沈微并不招呼，只瞥一眼便傲慢地转开脸。戴曼打扮时尚，将一身奢侈品牌驾驭得很好，沈微暗自挑眉，这姑娘一看就怠慢不得。
“要在这个社会混得好，赚到更多的钱，就得明白很多事不能太当真。朋友，只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爱情，更是建立在一定物质上的游戏，只有利益是实实在在的。”
下午，沈微很快收到广仪公司发来的工作邮件，联络人并不是徐珂，一切正常。被邓玮一句话揪起来的心也慢慢落了地，下班时间她还没忙完，稍微加了会儿班，正在收拾桌面，便见邓玮的女朋友走了进来。此时她已从各种流言得知此女名叫戴曼，是北大毕业生，又是平面模特，可以说是才貌双全。
尹绍冬直视沈微的眼睛，观察她苍白的脸色，他看着沈微一步步踏入陷阱，期待她忏悔自己的无知，期待她水晶般透亮的眼睛染上尘埃，期待她看清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然后沦陷其中。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将至，他却感到无比空虚。
邓玮回头递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沈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此地无银了。
泪水再次从沈微湿润的眼中滑落，她的声音黯哑。
沈微跟在后面，心里直犯嘀咕，邓玮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一点都不希望邓玮胡乱猜测她和徐珂的关系，忙又补上一句：“我没见过他！”
“尹绍冬，你知道吗？我也想赶快做个顺民，也想快点适应这个丑陋的世界，找到迎合它的方法！可我又想，用多一点点的坚持来维护自己的感情，维护你们可能早已鄙视唾弃的赤子之心，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可笑？”
邓玮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
沈微想起尹绍冬向她提起过的防弹包，还真是一样可笑！
“不认识呀！”沈微矢口否认。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从相识到结束，总会留下点什么吧？就算不爱了，再也不见了，美好的记忆总不会消失，它是我们来过世界一场的证据啊！都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记忆是唯一能超越时间的，那它不就比利益更重要吗？”
邓玮回头看她，没什么特别表情。
尹绍冬看着沈微，抬手碰一下她的：“来，一起干了这碗老鸡汤。”
沈微愣住，心虚地“啊？”了一声。
沈微被逗得无奈一笑。
“你们见过？”邓玮没有停下，甚至没有转头看沈微一眼，就这么轻描淡写吐出一句。
尹绍冬感到心里蓦地滑过一抹情绪，他有些心悸，之前那股烦躁再次涌上心头。他看着沈微泪迹未干的脸庞在月光下微微折射出光亮，她恬静的表情，深邃的目光让尹绍冬有些发怵，竟然想到一句话：暗透了，更能看得见星光。沈微润泽的眼睛，忧伤地闪动着一点点泪光。她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双唇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秀美。尹绍冬呆住了，他的脑袋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支配身体的信息。
徐珂进了电梯，邓玮和沈微一直看着电梯门关上才往回走。
不记得是怎么吻上去的，尹绍冬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是紧紧搂住了沈微，那具柔软温热的身躯伏在他怀里，使他只想不断收紧双臂。他不容反抗地反复品尝着沈微脆弱微咸的嘴唇，眼泪的味道弥漫在彼此口腔。平淡无奇的嘴唇却如罂粟般让尹绍冬无可自拔，有多久不曾沉浸于一个女人的香醇？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沸腾，沈微毫不拒绝的承受姿态更加令他疯狂索取。
沈微尽量自然地握上去：“您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呼吸乱了，两人间的气息暧昧纠缠着，尹绍冬用最后一点自制力放开沈微，他闭上眼，竭力调整着呼吸。沈微睁开眼，泪意早已退却，她慌乱地直起身，目光闪躲着不知该落向何处。
沈微和邓玮一起把徐珂送到电梯口，徐珂停下来和邓玮握手，随后也向沈微伸出手：“以后就麻烦你了，我回去把资料传给你。”
“你会害死我的。”尹绍冬微喘，神情复杂地瞪着沈微。
沈微在一旁默默观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想也是，那天夜里那么黑，她又喝得疯疯癫癫的，这徐珂没认出她来也是应该，否则今天这场面可尴尬了。
心脏病不能情绪激动，当沈微意识到尹绍冬所指为何时，脸红得几乎能掐出血来。
徐珂这才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就成。”
尹绍冬捏住沈微的下巴，咬牙切齿地与她对视，“你干嘛不躲？”
邓玮笑笑：“还闲不够呀？我这可是专人专职为你服务！你在年费上已经让我打了七折，我也要考虑成本支出的。不过你放心，我们是设有专人负责，但她如果忙不过来，我们立刻会安排人员协助，保证不耽误新产品的推广进度。”
沈微恍惚看着他：“你干嘛亲我？”
徐珂似乎并未认出她来，只礼貌性点一下头，随即将目光调回到邓玮身上，“你就安排一个新人来负责我的项目？”
尹绍冬没有回答，片刻后他松开手，脱力般倒回椅背。这一刻，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在奇怪的地方脱了轨！
“对，这位是广仪公司的徐总，以后你来负责广仪新产品的推广方案。”邓玮向徐珂介绍，“这是沈微，有多年的文案经验，策划能力非常不错。”
沈微调整一下情绪，呐呐开口：“刚才，我们都受情绪影响了。我才失恋，难免表现出脆弱，你是男人，见不得女人流泪，所以才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不用……”
她保持镇静地走到邓玮的办公桌前停下来：“您找我？”
“歇菜吧。”尹绍冬叹息。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沈微在邓玮的办公室里见到徐珂时，首先蹦入脑海的就是这句话。徐珂虽与那晚在酒吧时的打扮不同，穿上了正统的西装，但沈微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她再次确认这个人乍看上去确实像顾西。
沈微立刻收声，两人间是长久的沉默。
17
尹绍冬仰头望向夜空，平静的外表下是他内心翻滚的情绪，他猛然发现沈微就像一颗明亮的星，在这漆黑的夜里，顽强地，恒久地闪亮着，虽然力量微小，却试图照亮周围。他仿佛看到那颗星星的四周汇聚着一股力量，而这力量蔓延开去，将能点亮整片夜空也说不定，他为自己这疯狂的想法感到陌生和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