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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陆姗姗看着一脸失落如小孩的丈夫笑了:“笨蛋,现在他只是偶尔动一下,以后就会在我肚子里翻跟头啦!”

宋铭睁大眼,也非常激动,他立刻摸上陆姗姗的肚子,却很久不见动静,有点失望地说:“我怎么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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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铭!”陆姗姗激动地捏紧宋铭的手,“他动了!他刚才动了!”

六千苑是江州别墅类住宅最为高端的楼盘,环境幽静,倚山而建,装潢更是极尽奢华。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但也有人将这金屋视作牢笼。

陆姗姗正要回嘴,突然感到肚子里有东西动了一下,紧接着,又一阵蠕动,象是鱼儿在吐泡泡,又像是小鸟在颤动翅膀,她惊奇又疑惑,细细品味这感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胎动”!

尹绍冬看着面前干巴巴的几碟东西,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巴拉两口米饭便将碗筷放下:“我吃饱了。”

“谁规定男人不能吃醋的?”

尹绍冬的父母和他的饭菜区分开来,那边八珍玉食,这边寡淡无味。很少有人知道,坐在尹绍冬对面的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就连他自己也是十二岁时才知道的。他的生母在他两岁时去世了,他对生母没有任何印象,也很少从父亲嘴里听到只字片语。现在这个他唤做母亲的女人无法生育,只能把尹绍冬当成儿子养,但她待他并不亲。刚开始尹绍冬幼小的心灵颇受打击,不明白自己为何难以取悦母亲,她对他温柔,却很少抱他。长大后尹绍冬得知真相,便释然了,他不再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他选择自由生长。

陆姗姗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些话醋意很浓嘛。”

尹母放下筷子看着他,“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明天我给你换个保姆——”

“我相信你。”宋铭吻了吻她,“不过,就算你撒谎也无所谓,你已经是我的老婆了,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培养感情。一辈子那么长,我才不担心,总有一天你的心里会全都是我,那时候你估计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会不记得了。”

尹绍冬不耐烦地打断,“我这么大个人要什么保姆,你干脆再安排谁来给我换尿布。”

“我已经放下了!”陆姗姗保证,“真的,你要相信我!”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尹父沉下脸来,将筷子拍在桌上,“你是生病了,我们应该照顾你的情绪,但你不能仗着生病就无法无天吧?”

宋铭摇了摇头:“你留着吧,就当是个纪念。我知道这个人还在你心里,我扔了照片也没用,也没法把他从你心里扔出去。等有一天,你真的放下了,这些照片还留不留着,也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知道,随时会翘辫子嘛,不用老提醒我。”尹绍冬懒洋洋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我不要了,你丢掉吧!”

“站住!”尹父高声喝止,“你回江州是来干什么的你忘了?不老实待在医院里万一发作怎么办?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宋铭笑了笑,将手里的照片还给陆姗姗。

尹绍冬停下脚步,他望着天花板呼出一口气,转身看向人到中年仍旧意气风发的父亲。

宋铭认真地听着,陆姗姗转头望向他,轻声说,“有你真好。”

“是啊,我从小念书,拿三好学生,就是为了让你们省心。我开不开心,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你们关心过吗?连家长会都是保姆替你们来的。对了,老师一直以为我妈是个嫁给土豪的农村大姐呢。我就纳闷了,既然你们那么忙,赚钱那么重要,干嘛养孩子?”

陆姗姗握住宋铭的手,小声哼唱起来,“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绍冬……”尹母眼眶一红,想过去安慰他。

“是歌词吗?”宋铭意外。

尹绍冬却后退一步:“现在我随时会死,你们依然最关心公司的股票是涨还是跌,依然是保姆代替你们做父母该做的一切,而你们唯一在意的,就是我有没有让你们省心。”

陆姗姗破涕为笑,推了推他的脑袋:“他们说的那是歌词!”

他自嘲一笑,眼中泛起热意:“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们还有邓玮,他是一定会让你们省心的,最重要是他能给你们养老送终,我是不行了。”

宋铭嘴笨,不知怎么接她连珠炮似的话,只能着急地哄她别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挺笨的,但他们说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你闭嘴!”尹父气得扬起手,却僵在半空打不下去。

陆姗姗嘴一扁,哭得更加放肆:“你傻吗?说什么不怪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你是故意想让我愧疚吗?我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白痴……”

尹绍冬笑了笑,把脸伸给父亲,“打吧,说不定这一掌能把我打进医院,死了最好,万一没死,又该让你们不省心了。”

“不要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对不起你。”宋铭轻轻搂住她,“我还没有能力让你完全忘记他,是我的问题,怎么能怪你呢?我每天只和电脑程序打交道,又不解风情。”

尹母闻言身子一抖,捂嘴抽泣起来,尹父悲痛地瞪着尹绍冬,“孽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重复着。

尹绍冬的脸上血色退尽,嘴唇颤抖着:“我知道你们着急找儿媳妇,谁都无所谓,趁活着给尹家留个后就算是我最后的孝敬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陆姗姗再也坚持不住,眼泪再次喷涌出来。

尹母哭得很伤心,几乎快站不住,尹父上去扶住她。对于尹绍冬这个白捡来的儿子,她曾经嫌弃过,排斥过,但毕竟养了这多年,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在他最需要关爱的年纪里她选择了忽视和逃避,如今再后悔,再想挽回也是晚了。

“怎么哭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逼过你!”尹父悲痛地看着他,“我们还要怎么对你?”

陆姗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又立刻停住,僵着身子等待宋铭的手一直摸到她的脸上,轻轻擦了擦。

尹绍冬深深呼吸,他感到情绪在失控的边缘,浑身的血液就要沸腾。他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转身,脚步稳健地走出大门。一来到屋外,尹绍冬就缩在墙角紧紧捂住胸口,他的心脏又闷又疼,头脑也开始晕眩,他粗喘着气从上衣口袋里急忙掏出药盒,抖着手吃下一颗速效救心丸,他死死闭上眼平复着呼吸,额上已因为疼痛而布满汗雾。

宋铭看着她,眉头微蹙,忽然伸出手。

他不怕死,但他怕死在家门口,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怨恨父母,恨不得用死来给他们一次迎头痛击,但母亲的眼泪总能刺痛他,她不是他的生母,没给他寻常的母爱,可他还是无法狠下心来伤害她,毕竟能为他真真实实哭一场的,似乎也只有这对不称职的父母了,他还是舍不得,让这唯一的亲人在自责中度过余生。

陆姗姗顺从地坐下,心慌地不知如何是好。

尹绍冬慢慢缓过劲儿来,他勉强站起身,慢慢爬上了车。

宋铭这才抬眼看她,扶她坐回床边,一张脸看不出情绪来。

尹绍冬一路飙车到商业区,这里夜景绚丽,人来人往。他看着这些陌生人,他们都拥有健康的身体,亲密谈笑,女人们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扯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男人们卸下疲惫坐在露天餐厅小酌一杯,情侣们十指紧扣仿若连体婴。他们都是普通人,都有着简单的快乐,简单的烦恼,女人们或许会因为小事情而闹翻,男人们可能忙得半年都难得一聚,热恋的情侣也不晓得几时就会分手,但这一切,这稀疏平常的一切对尹绍冬来说都是奢侈的,只因为他随时可能没有明天。

“我,我没想看这些。”陆姗姗苍白着脸,努力将眼中的热意逼回去,“我刚才在找病例,明天要去产检,所以……”

尹绍冬到附近的KFC买了一只汉堡和一杯咖啡,正要回到车上就撞见了苏佳雯。她正和顾西亲昵的吃着一盒冰激凌。尹绍冬笑了笑,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听见苏佳雯对顾西说:“去帮我买点卤味吧!”

陆姗姗站起身,含泪的双眼惊恐地看着宋铭,他正认真端详着照片。

男人宠溺地捏一下她的鼻头转身去了。

陆姗姗惊讶地抬起头,她居然完全没注意到宋铭已经来到了房间!

尹绍冬脚步也随之放慢,露出遗憾的表情。

陆姗姗试图弯下身去捡起照片,却由于身体笨重让简单的动作变得吃力,照片在下一秒被另一只手轻巧地拿了起来。

苏佳雯转头看到他,脸上有一瞬的错愕,很快恢复如常。

陆姗姗的眼底逐渐湿润,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

“真巧啊。”

这些照片是陆姗姗和彭飞到海南旅行时拍的,两个人对着镜头傻傻笑得那么开心,眼里充满了幸福的光彩。有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海边,有她把彭飞埋在沙子里,有彭飞驮着她奔跑,每一张都不一样,却都一样的甜蜜。陆姗姗怔怔看着,曾经,她那么坚定地认为这个男人会是自己的丈夫,他们会一直相爱直到白头。那时,她将彭飞当成了自己最亲密的人,几乎胜过父母,而现在,他们却是永不再见的陌生人。

尹绍冬又恢复笑容:“可不是。”

陆姗姗想起明天还要产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病例,忽然一叠东西掉出来散落在地,那是她与彭飞过去的照片。陆姗姗瞳孔猛得一缩,她本是将照片藏在衣柜的隔板底下,那天门板坏了宋铭找人来修理,她匆忙之下随意将照片放在床头柜里,之后便忘了拿走。

“你还能吃汉堡?喝咖啡?”苏佳雯惊讶地指着他手里的纸袋,“你不要命啦!”

她回到房间,窗帘并未拉上,落地窗像镜子一般将她的身形照了出来,陆姗姗望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抬手轻轻抚摸,想象着宝宝出生后的模样,心柔软地仿佛融化一般。她从未想过做母亲是这样幸福的事,她孕育着的这个小生命将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们骨肉相连,亲密无间。

尹绍冬一脸无所谓:“我的命本来就在阎王手里拽着呢,也不差这一个汉堡。”

晚饭后,宋铭送母亲下楼,陆姗姗也要跟着去,被婆婆拦下来。

苏佳雯伸手就要夺他手里的纸袋。

陆姗姗看着宋铭和婆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脸上慢慢爬上笑意。女人的身体真是奇妙,居然就能这样孕育出一个小生命来。怀孕以来的这几个月,她的心态和想法都发生了太多改变,原本想既然无法与最爱的人厮守,那么随便嫁一个人过一辈子吧,就算是为了父母。可她却在婚后越来越发觉这个男人的好,她开始依赖他,喜欢他,这感情来的并不猛烈,却扎扎实实。

尹绍冬躲了躲,笑着递给她:“好了好了,送你吃!”

陆姗姗怀孕六个多月,除了肚子慢慢隆起,最明显的变化是她开始变得嗜睡,嘴馋。宋铭除了上班时间外几乎都宅在家里,他厨艺极佳,总是变着花样给陆姗姗做吃的,包揽所有家务,每天晚饭后准时陪她到楼下的小公园散步、做胎教,两人之间也有了更多默契。偶尔宋铭母亲会带上新鲜菜肉来看望他们,给他们做一顿晚饭再回家,陆姗姗与宋铭的父母相处和睦,她现在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平凡的幸福。

苏佳雯勾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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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绍冬忽然凑近她耳边:“刚才那人就是顾西?沈微的那根小草儿?”

徐珂将手机扔到后座,嘟囔一句,“就知道这种少爷不靠谱。”

苏佳雯面色一僵,淡淡道:“看来你和沈微还有来往。”

“抱歉,害你在酒吧白等几个小时,我实在有事耽误了,改天请你吃饭赔罪!”

“我实在很好奇,你们是在他们分手之后好上的呢,还是之前就有一腿?”尹绍冬嬉皮笑脸的看着她,“苏佳雯,你原来还会挖姐妹墙脚啊!”

徐珂回到车上,一边郁闷地发动引擎,一边忽然想到曾经也有那样的时候,想要亲一口喜欢的女生而紧张很久,想方设法把她哄到无人的河边或是空旷的露台,在心里发誓要娶她为妻,爱她一生一世。后来呢?也能随意的和人上床,心不在焉的调情,彼此只留下模糊的笑容。两个陌生人,有了短暂的交集,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这样在滚滚红尘里擦肩而过,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上演着。他注意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微信,打开来看,发送人是尹绍冬。

“我不想解释什么,只希望你别告诉沈微,否则……咱们可能没朋友做了。”

徐珂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不好意思,那个……你节哀顺便,我走了。”

“我们是朋友吗?”

沈微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一时接不上话,最后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尹绍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徐珂沉默一会儿,又问:“他过世了?”

苏佳雯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你在为沈微打抱不平?这次动真心了?”

沈微仔细观察一阵他的脸:“乍一看,是有那么点像。”

“动心?”尹绍冬歪头看着苏佳雯,“我只是很想看到沈微知道真相以后的表情,应该谢谢你,送了我一份大礼。”

“那你刚才认错?”

“什么意思?”苏佳雯皱眉。

沈微怔住,顿了顿说:“也不像。”

“没什么啊,我想做的,不过是和你一样的事罢了。”

徐珂走到门边又扭头问她:“我到底像谁?你前男友?”

苏佳雯沉默,一双眼睛看不出情绪。

沈微没再坚持。

尹绍冬笑了笑:“喂,你也很讨厌吧,世上会有沈微那种人的存在。看了就让人生气,她有那么善良吗?她可以永远都单纯吗?无论如何也想扔几块石头看看吧!”

徐珂摆摆手:“我回家了,你不想呆就自己打车回去吧。”

苏佳雯冷笑:“恶劣。”

“诶,还是我走吧,你付的钱……”

“你是先朝她扔石头的人,怎么反而说我恶劣?”

徐珂神情稍霁:“算了,你也不容易,应该是遇着什么事了。行吧,我自认倒霉,酒店的钱已经付了,你呆着吧,我走了。”

“我们不同。”

沈微靠在落地窗上,感到无比疲倦。

尹绍冬看到不远处的顾西正往这边走来,“等着瞧吧,佳雯。”

“总之对不起,让你觉得被耍了。”

“你要干嘛?”苏佳雯想拉住他。

“呵!”徐珂气极反笑,“别小看这个社会!”

尹绍冬却兔子般往旁边一闪,“我走了,你的小草儿回来了!”

沈微转身看向他,苦笑了笑:“什么年代了,犯得着强奸么。”

苏佳雯看着尹绍冬迅速离开的背影,深深皱眉。她真的后悔了,当初为什么会把沈微介绍给他?尹绍冬说自己对沈微怀有和他一样的恶意?不,不是这样的。苏佳雯爱着顾西,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让沈微明白一件事,她愿意一直对顾西好,让他完全沉浸她的世界是因为什么?是的,或许她爱他,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更多是因为她想编织自己的爱情美梦!她陶醉于这种付出,她希望经由自己给顾西更多爱情的美好,让他生活在她创造的那个世界里。可那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你先别说。”徐珂微微皱眉看着她:“让我猜猜,你是失恋了?离家出走?还是跟闺蜜吵架了?不管什么原因吧,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我从来不强人所难,但今天换了其他人,你觉得还能就这么算了吗?”

念小学时,沈微第一次向苏佳雯搭话是在体育课上,苏佳雯对这位受大家欢迎的娇贵小姐一直敬而远之,并没有特别原因,她就是不喜欢她。沈微为了逃掉800米的长跑训练声称自己也是生理期,苏佳雯知道她在说谎。沈微得到老师的许可后,一脸轻松地来到苏佳雯所在的休息区,笑着跟她打招呼。

“我……”

苏佳雯不想理会她,可是沈微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精美的东西递给她,那是瑞士原产的巧克力。苏佳雯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包装,她看着上面金色描边的英文字,觉得好看极了,就算里面没有巧克力单是这包装纸就值得收藏。沈微见她不动,又伸手往她跟前推了推,催促她拿着。苏佳雯抬眼看她,暗自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她薄弱的意志力实在抗拒不了这么巨大的诱惑。

徐珂呼出一口气,扶住额头。

苏佳雯尽量不造成破坏地撕开包装纸,巧克力的香甜立刻暴露在空气中,她先是闻了闻,再轻轻咬下一口,任那小块丝滑慢慢融化在嘴里,直到今天苏佳雯还清晰记得那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感觉,无可比拟的甜滋滋的味道令她浑身颤抖起来,世间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巧克力吗?不同于平日吃进嘴里硬邦邦的甜味疙瘩。苏佳雯极其宝贵的用门牙一点点刮着吃掉,转头发现沈微一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苏佳雯瞬间羞红了脸,她故作镇定地回视沈微,问她看什么。沈微几乎是没脑子地脱口说道:“你之前都没吃过吗?我再给你几块吧,这种巧克力我家里多的是。”

沈微颔着背,无精打采地走到落地窗旁拉开窗帘,冰冷的月光照进来,她望着下面空荡的街道和路边死气沉沉的车辆:“对不起,我本来想借酒装疯的。”

苏佳雯双颊通红地瞪着她,感到羞愤,却无法拒绝。何止是这种神仙味道的巧克力,就算是那种甜味的硬疙瘩,苏佳雯也很少能够尝到。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爱跟着沈微了,这根本是贿赂!花钱买朋友!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抗拒不了这种诱惑。与生俱来的家庭优势使得沈微的言谈举止无意间就会流露出优越感,她不自觉,身边的人却会感到难受,可恶的是,她给出的好处总是很难让人拒绝!

徐珂被她判若两人的状态弄得一头雾水,燃烧的激情像扎破的气球瞬间退却:“怎,怎么了?”

苏佳雯的父母经营着一间小卖部,那时他们还没离婚,但经常爆发战争,激烈的争吵往往是以父亲夺门而出母亲整夜哭泣而告终。自从父母感情不和后,母亲对小卖部的管理就有所疏忽,苏佳雯趁机拿走过好几次硬疙瘩巧克力,她那时听大人说起过一种叫咖啡的洋饮品,说是巧克力化了水的颜色,于是她将巧克力兑开水冲了一杯“咖啡”用保温杯带到学校,有模有样得慢慢喝着。有同学来问,她便告诉对方这是咖啡,大伙儿对咖啡只听过没见过,都跑来围观,苏佳雯面上平静心里却得意不已,胸腔正被虚荣心填满时沈微却出现了,她皱着眉头说苏佳雯带来的看起来像咖啡闻起来又不像咖啡,沈微的说辞立刻让同学们信服,因为她总有大家没有的东西,总见过大家没见过的世面,立刻有人怀疑苏佳雯在说谎。苏佳雯脸上发热,心里开始慌张,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这就是咖啡。好在沈微并不较真,只说大概和自己喝的不是同一种咖啡,又说咖啡还分很多种类,同学听了这样的解释,马上又相信了苏佳雯。苏佳雯松一口气的同时却怎么也无法对沈微的解围表示感激,同学们对沈微的恭维更是让她难受,那时的苏佳雯对沈微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徐珂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沈微给推开了。他惊讶地看着瞬间清醒过来的沈微,她的眼神不再迷离,而是一脸惊悚,眼中是浓浓的沮丧,她哑声说:“你走吧。”

后来长大些,念到高年级,住了同一间宿舍,苏佳雯和沈微才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沈微的单纯善良她看在眼里,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了,只是有种根本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从何而起,却也无法终止的小小敌意在苏佳雯的心中从未消失。有个无力的声音一直在心底呐喊,凭什么连自己喜欢的男生都喜欢她?如果她脱下那些昂贵的衣裳还会闪闪发光吗?苏佳雯承认,那时的自己应该是嫉妒沈微的。

沈微闭着眼回应,甚至伸手搂住了徐珂的脖子,就在徐珂忘我地享受时,忽然被一股力推倒在地。

“想什么呢?”顾西奇怪地看着她。

徐珂扶着沈微走出酒吧,她身体的重量几乎全落在了他身上,柔软的躯体紧贴着他,使他浑身燥热。徐珂将沈微带到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江景房,两人刚进入房间,徐珂就迫不及待地将沈微压在门板上亲吻起来。

苏佳雯摇头,闻了闻他手中的卤味:“真香,这才是人间美味!”

沈微的一双眼睛忽明忽暗,让徐珂有瞬间恍惚,几乎怀疑她没有喝醉。定睛再看,这女孩已经连路都走不稳了,虽说乘人之危不是他的风格,但今天是这女孩主动找上他的,他属于被搭讪的一方,作为一个男人,没有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的道理。

顾西一脸宠溺的表情令她满足,没错,她爱顾西,而顾西也爱她,爱情没有对错可言,她伤害沈微是情非得已,曾经压抑在心底的那点嫉妒早就随着沈家的败落烟消云散了,她和尹绍冬不一样。

徐珂勾起嘴角,“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们换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好吗?”

十月的江州是最好的季节,夜间风高气爽。尹绍冬把车停在山脚下,一路往上走,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小片平地,上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这就是上次沈微躺着的地方,回想起她在这儿哭得昏天暗地的模样,尹绍冬走过去摸了摸石头表面,坐下来,仰头看着星空,漆黑的天空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辰。

沈微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的脸,任由泪水汹涌,“小草儿,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很想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真是个好地方啊!”尹绍冬躺在石头上,双手枕在脑后。

“我可不是妖怪。”徐珂将她的手拉开,却握住她的手腕不放,慢慢靠近她,“不过我看你,倒像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闭目躺了一会儿,打算慢慢消化刚发现的事实,再想该如何利用它,这会成为他手里最好的一张王牌。

徐珂嘴角几乎抽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骂他是妖怪。

从收到那幅木板油画开始,或者更早,从那天在医院里开始,尹绍冬就没打算放过沈微。不甘与愤怒在他心里产生了强大的扭力,莫名的恶意如癌细胞一般在他身体里扩散,点燃了他枯竭乏味的生命,去揭穿沈微使他感到兴奋而有意义。他想知道沈微发觉真相后,还会不会说出人间自有真情在?她会怎么做?怀着善意给予前男友和好友最真挚的祝福?尹绍冬几乎在心底发笑,他忽然坐直身体,掏出电话打给了沈微。

沈微拿起纸巾随便往脸上蹭了蹭,倾身过去捧起徐珂的脸,低泣道,“你是谁?是妖怪变得对不对?为什么长得这么像!”

彼端很快接起来。

徐珂吓一跳,连忙将桌上的纸巾抽出几张递过去:“怎么哭了?”

“鸡汤微!”尹绍冬的声音带着笑意,又躺回石头上。

沈微呆呆地望着他,半响一动不动,然后眼里慢慢蓄满泪水。

沈微刚洗完澡,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尹绍冬?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这个月都没在公司看到你。”

徐珂并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想我了?”

“让我看看嘛!”沈微说着就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

“别说,还真有点。”

徐珂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不像是混夜店的女孩:“为什么?”

尹绍冬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我在江州小住个几天院,过两天就回北京了,到时候请你吃饭。”

“你可以……把眼镜取下来让我看看吗?”沈微要求。

“怎么又住院?”

徐珂打量这个显然喝多了的女人,淡淡回一句:“有事?”

“死不了,对了,你的画我收到了。”

“嗨。”沈微举了举酒杯,笑着招呼。

“喜欢吗?”

沈微起身,略微摇晃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半睁半闭的双眸里一片水光。

尹绍冬眯起眼,缓慢道:“非常喜欢。”

忽然之间,沈微注意到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着啤酒,偶尔看一眼手表,似乎在等人。

沈微在那一头笑了:“好久不画,我很相信对一个人的直觉,那幅画是我对你最直接的感受。”

沈微将杯口用柠檬汁浸湿,倒扣在细盐上,先尝一下杯口粘的盐,再大口喝下,酒液一路烧燎下去从胸口里腾起一蓬火来,柠檬的酸涩与酒的热辣混合成的味道让她上瘾。沈微喝了一杯还觉得不够,再要了一杯,又仰头一口喝下。不一会儿,酒劲儿上来,她单手支撑着额头,眯起眼望着身旁兴奋扭动的男男女女,昏暗暧昧的灯光下,他们快活的猜拳,跳舞,喝酒,好似被这座璀璨繁华的城市吞噬掉了所有烦恼,尽情地挥洒着健康与汗水。

她还真敢说!

酒保很快将调好的酒推过来。

尹绍冬咬牙切齿,语气却反而变得明快:“你猜我刚才吃了什么?”

沈微笑着说:“谢谢,一杯Tequila。”

“拜托,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美女免费。”酒保作势打量她,然后笑了笑:“嗯,你是美女,鉴定完毕。”

“汉堡和咖啡。”

“是免费吗?”

“啊?”沈微睁大眼,“动物脂肪会引起心脏病你不知道吗?”

她稍作犹豫便走了进去,酒吧不大,零散分布着十几个座位,几乎都坐满了人,音乐声,谈笑声,喧闹不已。沈微在吧台边找到个位置坐下,酒保过来问她喝什么。

尹绍冬见她大呼小叫,将手机拿远了些,心情却好起来:“你很关心我嘛,后悔没和我结婚吧?有大把遗产继承呢!”

沈微愣了愣,是啊,这么早回家干嘛?

沈微轻叹一声:“别说这种话,你就不会难受么?”

“来吧!免费的哦,这么早回家干嘛?”

“看你摔跟头我就不难受了。”

“不了,谢谢。”沈微笑了笑。

沈微擦干头发,靠在床上,“不跟你贫,找我什么事儿?”

“美女,进来喝一杯吧!今天是我们店周年庆,美女都可以免费喝酒哦!”

“一个月没见想问问你,还觉得人间有真情吗?”

沈微经过一间酒吧,门口递传单的女孩注意到她,立刻走过来。

“大晚上的你电话问候我,不就是人间有真情?”

沈微仰头看着夜空,吐出一口长长的郁气,心底被深深踏上的痕迹,要等待多少次的潮汐才能被洗去?为什么记得远远比忘记容易?她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她想她一定挺得过去,一段路就算暂时无法看到远处,只要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慢慢地或许就能告别辛苦。

尹绍冬扯一下嘴角:“那你猜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有个女孩小跑着与沈微擦肩而过,她在前面的一盏路灯底下跳了几下,然后抱着路灯不肯走了,撒娇得看着她的男朋友,男孩笑着过去哄了她几句,她才跟着一起走了。沈微忍不住笑了笑,可笑过之后心中又立刻涌起悲哀,熟悉的痛楚开始蔓延。沈微双手插在口袋,缓缓沿街走着,她已逐渐习惯这种隐痛,它不可摆脱的依附在沈微身上,让她无论在多么欢愉的场合都不能真的感到开心,都无法开怀大笑。每一次闭上眼,顾西的脸就会更加清晰,总在不经意的场合不经意的浮现,甚至在梦里,都不曾放过她。

“谁啊?”

挂上电话,沈微又开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路过一间兰州拉面馆,点了最便宜的素面随便对付了晚餐,再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她拿出手机看时间,一想到回家就得面对满屋子的空虚和寂寥就感到难受。这一个月来,尹绍冬又像他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了,她没有再在公司看到过他。

尹绍冬放慢语速:“我看见苏佳雯了。”

下班后,沈微从写字楼出来给熊蕊打电话,得知她和郑浩在一个朋友的别墅里参加生日派对,熊蕊让沈微过去,说要介绍有钱帅哥给她,沈微不用去就知道那是怎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世界,于是婉拒了。

“是吗,在哪儿碰到的?”沈微显得很开心。

沈微没有选择辞职,她留了下来,当然,她双倍的绩效奖金没有了,迟到产生的罚款也只能自己补上,财务发到她手里的工资付完房租后所剩无几,沈微盘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费,水电费,交通费,怎么节省都差出一截。她找鞋匠把RV的鞋跟仔细修好,再到闲鱼网上低价卖掉,这才有了些许盈余。李毅的首付款最终还是打给了公司,只是其中细节沈微就不得而知了,李毅的卑鄙无耻她是见识过的,想必邓玮为了这桩生意破费不少。

“新天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特别亲密。”尹绍冬收敛笑意,“沈微,你正失恋呢,可你的好姐妹却在谈恋爱。”

沈微,尹绍冬慢慢握紧双拳,她究竟凭什么!?

“这有什么,我为佳雯高兴,那人怎么样?”沈微曲起双腿,微笑着把脑袋搁在膝上。

而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吗?尹绍冬忽然害怕起来,他抓起地上的毛毡将画作完全挡住,待心跳慢慢平复,一股久违的心痛开始向周身蔓延。他感到脸上有些痒,伸手一摸才发现竟是湿的,他震惊地看着沾染泪水的手掌,猛然生出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恨意来。

“是个大帅哥,看得出来念书的时候应该是……小草儿。”

尹绍冬被刺痛了,真正能够撼动他心的从来就不是安慰和温柔,那些情感太虚假并且不能长久,但悲伤和愤怒却能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不论他再怎么休息,总也无法痊愈,真正的自己好像早已随着那颗死掉的心脏消失了。

尹绍冬故意把“校草”念成“小草儿”。

尹绍冬摸上自己的脸,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浑身燥热,他感到画作背后有一双洞明一切的眼睛,撕毁他努力掩藏的一切伪装,使他毫无保留毫无选择得暴露在外,像这副画作一般,任人看尽一切污浊!

沈微原本微笑的表情霎时凝固住,“小草儿”三个字似钢钉般毫无预警地订在她心上,她舔了舔嘴唇,莫名有些心慌。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间是一个赤裸着半身眉目清晰的男人,画面的大小与真人比例相同,他的脸色及身体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周身是恐怖的蓝光,面孔毫无表情,眼神却震慑人心,尹绍冬慢慢伸出手晃了晃,他甚至怀疑这眼神是不是真的。华丽而热烈的火焰当中包裹着的却是冰冷如黑洞般的男人,他的眼神阴冷,绝望,孤独,而这一切却藏在如扑克一般木然的表情之下。

尹绍冬沉默半响,眼神从尖锐逐渐变得柔软:“是校草才怪,她男朋友个子不高,黑黑的,但似乎挺有钱。”

他一层一层地解开毛毡,画作慢慢暴露在外,看到一半时尹绍冬便愣住了,他牢牢盯着画作看了半响,忽然加速撕开毛毡,画作赫然呈现于眼前。他下意识退后几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然后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沈微的心落回原处,暗骂自己傻瓜,无缘无故为什么被弄得紧张兮兮?

尹绍冬决定先看看这幅画,再来揣测沈微的意图。

“鸡汤微,那天我逛商店,在卖包的专柜看到一只背包的标价特别贵,我就问了,为什么这个包卖这么贵?营业员解释说它是防弹的,我又问有人买吗,营业员自己都觉得好笑地摇头。”

饱餐一顿后,尹绍冬躺在沙发上才想起早上快递员送来的那副油画。他回到房间,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叉腰站在几乎一人高的木板前思考,心想沈微还真来劲,原本他以为会是一副手绘的小型版画,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家伙,无论她画得怎么样,也算是费了些时间和精力吧。

沈微默默听着。

接着桌上的闹钟响起来,尹绍冬“啧”一声走过去按掉,顺手拿过闹钟旁边书本大小的透明药盒,里面分成许多小格,每格都标有时间,装满药丸,他需要每天按量服食,一次都不能耽误。尹绍冬吃了药,便抄起电话拨出那个熟烂于心的外送号码,叫了烤牛肉,芝士披萨,海鲜汤和啤酒。他想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一颗电子心脏,还忌什么口?为了活着而吃那种东西的话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不是那包不值钱,或许它值,但它和我们的需求不对等,就像甩掉你的顾西,他并不需要你的不离不弃。你的那些好,不被这个社会所需要,顾西也不需要。”

尹绍冬照例走过去看一眼,用摆好的筷子夹起一片鸡肉放进嘴里,蹙眉嚼了嚼:“淡出个鸟来。”

沈微呼出一口气:“尹绍冬,你突然提那个人做什么?”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他洗漱完后来到客厅,餐桌上已摆好凉掉的早晨和温热的午餐。早餐是两片干巴巴的没有抹上黄油的烤面包,一杯清茶。午餐是一小碟鸡肉,一小碟西兰花,半碗红糙米饭,这是美国的主治医师为他安排的菜谱,每天都由专人做了送过来,尹绍冬如在休息来人就会默默放在桌上。为了限制他进食的数量和种类,这些食物都严格控制了热量,豆制品和蔬菜居多,鱼肉也少见油脂,且因为每天食盐的摄取量不能超过五克而味道十分寡淡。

“到最后,你就会变成防弹包一样可笑的存在。”

尹绍冬真的收到了一副木板油画,并不是沈微亲自送来的,而是快递员在一个周末的早上送来。木板大概有两扇窗户那么大,用毛毡包裹得很严实,尹绍冬从睡梦中被吵醒,不甚耐烦地签收后又戴上眼罩倒床睡过去。

“那又关你什么事!”沈微握紧手机,“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气是有奖金可以拿吗?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见!”

14

尹绍冬将手机从耳边移开,重新躺倒在石头上勾起嘴角。他还不准备抛出王牌,他今天要做的只是预热而已,他在心里说,好吧沈微,先放你一马。但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真相有多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