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画的？”尹绍冬诧异。
沈微刚要说话，一位身着缎面唐服的女士已款款走来，她虽不年轻但面容姣好，有着温润优雅的气质，她见了沈微亲切地招呼，两人寒暄几句，见沈微看着墙上的油画，梅夫人笑说：“这幅画一挂就是八年，我一直很喜欢，微微，你有天分，可不要放弃了。”
“这副画是我在微微的个人画展上买来，当时也花了十几万呢。”梅夫人微笑，“确实是副好作品。”
尹绍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熟客呀，几年没来服务员都认识你。”
“真的好吗？当年您买下这幅画，不是因为我爸的缘故吗？”
“诶……”沈微来不及阻止服务员已转身走了。
梅夫人笑容微僵，立刻否认：“怎么会呢，我一直很喜欢这幅画。虽然很感谢沈先生之前对本店的照顾，但买下这幅画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愿。”
“哎呀，你真是好久没来了！”服务员热情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梅夫人，她上次还说起你呢！”
沈微抱歉地笑笑：“我不该这么问。”
沈微一愣，羞赧地冲她微笑。
梅夫人摇头，并不介意她的失礼，客套两句后便离开了。
服务员过来上菜，看到沈微时动作顿了顿：“沈小姐？”
尹绍冬单手托腮，玩味地看着沈微：“果然是大画家啊，失敬失敬。”
沈微笑一下，憔悴的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得尹绍冬心神一荡。
“十几万，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沈微目光呆滞地望着墙上的作品，“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没钱而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以为没钱是可以忍受的，可原来，人是会变的，曾经认为重要的东西，也许一转身就不重要了。”
尹绍冬挑眉，“你不会想串通我偷画吧？”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尹绍冬错误理解了沈微的话，趁机伸出手盖在她手上，“让我们把不愉快的事儿都忘了，好吗？”
“你觉得这副画值多少钱？”
沈微自嘲一笑：“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身奢侈过的生活记忆，再也不会有人赏识的画技，其实我应该感谢梅夫人，我知道这副画根本不值十几万，甚至一文不值。”
尹绍冬顺着她的视线，作势端详一阵，“意境不错。”
“怎么能这么说呢？失恋而已，你这么优秀，他放弃你是他的损失。”尹绍冬稍微用力捏了捏沈微的手，感受到她细腻光滑的肌肤。
沈微不语，转头去看墙壁上的一副油画。这是一副用亚麻布绘作的油画，以上好的木质外框装裱，画作上的几条金鲤活灵活现，鲜艳的色调在画布上有着很好的附着力，右下角提着几个字：兰溪三月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真的吗？”沈微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将视线从画作转移到尹绍冬的脸上。
“也得要十几万吧。”
“当然啊，其实我有办法让你心情好起来。”
“最节省。”
沈微静静地看着他。
尹绍冬耸肩，不在意她的转移话题：“得看怎么装。”
“既然失恋的最好办法是开始一段新恋情，那让我来拯救你，怎么样？”尹绍冬知道自己深情微笑的时候最能迷惑女人，他温柔地看着沈微，等待她沦陷。
沈微没有回答，而是问：“装修一套两居室得多少钱？”
沈微垂下头，把手抽了回来。
尹绍冬意外：“和校草男友？”
“何必让自己不开心？”尹绍冬乘胜追击，想要伸手轻抚沈微的面颊。
“我分手了。”沈微红着眼看向他。
沈微忙往后退一些，让尹绍冬的手落了空，“对不起，今天利用了你，其实……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这幅画。”
“火药味很重啊。”尹绍冬抱起双臂，“谁惹我们大画家不开心了？给我说说。”
“没关系，我是心疼你。”
“我像卖笑的吗？”
沈微将目光投向窗外：“佳雯说你有一辆保时捷，今天是开它来的吗？”
“不想说话？上次见你一脸笑嘻嘻的呀。”
尹绍冬点点头，那辆跑车是他泡妞儿的必用道具。
沈微点一下头，没有回答，沉默地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两人入座，沈微立刻扭头望向窗外。
“能带我去兜兜风吗？”
尹绍冬来到花园饭店，沈微已经站在大厅等他，沈微和上次他见到的模样截然不同，虽然他也不太记得沈微的眉眼，但绝不是这么一副神情憔悴，眼睛红肿的模样。出于礼貌，尹绍冬假装没有察觉，笑着招呼：“你到得挺早啊。”
“没问题。”尹绍冬一把抓起车钥匙，揽过沈微的肩。
4
两人来到街边的停车位，尹绍冬正要钻进驾驶座，沈微便说：“能帮我买点酒吗？”
挂了电话，尹绍冬立刻托关系在花园饭店订了位。他很久没有这种饶有趣味的感觉，近来身边的女伴千篇一律，胸大无脑网红脸，发嗲拜金求包养，他已经疲于应付，这节骨眼上沈微的出现像寂寥的夜空中飞来了一只萤火虫，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你要喝酒？”尹绍冬一脸暧昧地靠近她，“想一醉方休，就不怕我乘人之危？”
尹绍冬听着她的语气像是挑衅，冷笑一声答应下来：“没问题！”
沈微笑笑：“你是佳雯的朋友，我相信你。”
“去吗？”沈微问。
“可别相信我，我都不相信自己。”尹绍冬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摇着头转身去超市。等他提着一大袋罐装啤酒回来，发现沈微已经坐上了驾驶座。
尹绍冬听到花园饭店的名字愣了愣，这地方非富即贵的人很少知道，每次去都必须预约，据说饭店老板的祖爷爷曾是溥仪皇帝在位时期御膳房的主厨，菜谱一代代秘传至今，都是正宗的皇家菜。
尹绍冬挑眉：“怎么，想试试？”
“我在花园饭店等你。”
“去泰屿山吧，那里夜晚的天空很美。”
“什么？”
尹绍冬把酒装上车，跳进副驾驶座，泡妞儿之前尽量满足妞的要求是他的原则。
“……花园饭店。”
沈微的车技有些生疏，看得出来已经很多年没碰过车了，特别是手动挡。尹绍冬尽量忍住不开口吐槽，他是想让沈微高兴点，原本他追女孩的路数，无非是带对方出入高档场所，跑车接送，送名牌包，投其所好，几招下来怎么也能把对方拿下。可沈微不一样，她曾经是富家女，见过世面的，尹绍冬用不上那些熟悉的伎俩，却并不感到遗憾，反而充满了新鲜感。车速越来越快，尹绍冬开始还勉强忍着，慢慢就有些慌。
“还在吗？”
“你慢一点。”尹绍冬提醒。
“……”
沈微不做声，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喂？”
“小心！”
沈微沉默下来。
与对面一辆货车险险擦过后尹绍冬大喊，“你疯了，我让你慢一点！”
“等一等！”尹绍冬连声阻止，“美女，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你电话，给个机会请你吃饭行吗？我有事找你，咱们见面聊。”
“你怕了？”沈微没有减速，挑衅般撇他一眼。
“我挂了。”
尹绍冬怒了，“这他妈我的车！你想同归于尽还得问我愿不愿意！”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出什么事了？”
沈微急刹，尹绍冬的头差点撞到玻璃上。
“什么事。”
“到了，谢谢你的车。”沈微推门下来，抱起后座的大袋啤酒。
沈微的思维变得极其缓慢，她想了很久，才记起这么个人。
尹绍冬气呼呼地逮住她的衣领：“靠！你把我当什么了！？”
“喂？我是尹绍冬，还记得吗？”
沈微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要招惹我，我爱上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到时候你甩都甩不掉。”
沈微恍惚抬头，一位女士指了指她的皮包，她下意识拨开暗扣，摸出手机，一串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动。
“哈！你现在不是被甩了？”尹绍冬怒极反笑。
“小姐，你手机响很久了！”
“甩我的那个男人，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沈微用力拂开他的手，转身往山上走。
沈微终于站起身，离开写字楼，走到街道上。刺眼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无力地提着皮包，似乎走了很久很久，走到阳光消逝，走到天昏地暗，仿佛要一个人走到天荒地老。
尹绍冬没再追过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微的背影慢慢融入夜色，轻声冷笑，“你才没办法让那个男人生不如死，你只能让自己生不如死罢了。”
顾西终于肯看向她，嘴里却只吐出冰冷的拒绝。沈微再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响，她的眼睛酸涩发烫，耳边嗡嗡作响。她蹲下来抱住自己，眼睛直勾勾瞪着脚下的木地板花纹，她的思绪也如这花纹般杂乱无章，像夏日乱飞的蚊虫无处落脚。有泪滴下来，“啪嗒”一声打湿地面，留下小块水痕，接着更多，沈微呆呆望着，感觉不到是自己在哭。一分一秒过去，顾西再没有回来，沈微听到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那是她卑微的摇尾乞怜的期待着顾西能回头看她一眼的渴望。
沈微爬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块上坐下来，这是她和顾西常来的地方，夏天的时候他们会躺在石头上看星星，夏天的星星又多又亮，美丽极了。顾西会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然后温柔地说：“老婆，我发现我越来越爱你了。”
沈微想不明白，只能徒劳地发问：“顾西，你不要我了吗？”
沈微低下头，任由泪水沉默而汹涌的流淌，她拉开一罐啤酒，举向天空。沈微的嘴角弯曲成一个苦涩的弧度，仰头喝下这解愁的液体，心中那片疼痛却如脱缰野马般窜出来，无可抑制地扩散到四肢百骸。她躺在冰冷的石头上，任严寒侵蚀躯体，任泪水不断流淌，染湿鬓发。
顾西突如其来的数落和指责令沈微淬不及防，这些并不是他今天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问题都变得致命？
第一滴泪，敬爱情。
“你的工资一直不高，有时为了画画甚至耽误工作，这样不务正业的生活态度我爸妈很难接受。”
第二滴泪，敬无法挽留的爱情。
“你十七岁，你爸就为你举办了个人画展！不少人高价买你的画，但你想过没有，那些人也许仅仅是为了讨好你爸？”
第三滴泪，敬被踩踏的爱情。
“微微，这个社会很现实！以前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亲戚们都巴望着沾你的光，能对你不好吗？”
第四滴泪，敬根本没有爱情。
沈微直直盯着他，不过一日未见，两人已咫尺天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在几天前他还许诺她未来，而现在却只能说抱歉。
尹绍冬坐在与沈微相隔几米的另一块石头上，沈微说得没错，这里的夜色很美，第一次来他就有些迷上这地方了。尹绍冬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一眼沈微，她似乎已经喝醉了，四仰八叉地躺着失声痛哭，大概以为没有人会听见吧？尹绍冬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彪悍，就连哭泣也像拼了命了。
沈微胡乱摇头，她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她拨通顾西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冲下楼，冲上马路，拦车赶到顾西公司楼下，她跑进写字楼大厅再次拨打电话，顾西仍旧不接，她只好发短信威胁他要上去。这一次，顾西出现了。
一小时后，尹绍冬开始感到不耐烦，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哈口气搓了搓手。他实在难以置信一个女人哭泣的热情为何会如此饱满。她的身体里究竟存储着多少水分？这样没玩没了的要哭到什么时候？他愿意忍受寒冷花费宝贵的时间等在这儿当然不是为了做君子，出于安全的考虑送可怜的失意女人回家？不，那些高风亮节只属于虚构的电影，他当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也不是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他是宁做真小人也不当伪君子的。
“没事吧？”有同事在耳边问。
大约两小时后，沈微终于哭累了，虽然还在抽抽搭搭，但已接近尾声。尹绍冬轻手轻脚的过去观察，看着眼神涣散的沈微，试探着喊她的名字，沈微眨了眨眼，没什么特别反应。尹绍冬放下心来，伸手捞起她，将她打横抱起往山下走。他看着安静躺在怀里的沈微，她温热的体温贴着他，使他更加心猿意马，加快了步伐。
沈微收到顾西提出分手的短信，她愣愣握着手机，大脑一片轰然，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她仿佛看不懂屏幕上奇怪的字符，那一字一句分明是中文，却完全不解其意。她感到窒息，手指发麻，无法安坐在座位上，她跑出公司，跑到走廊尽头，重重推开一扇窗，任寒风猛烈袭来，她浑身一激灵，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下意识张大嘴，才恢复了呼吸。
尹绍冬把沈微抱上车，刚要为她系上安全带，沈微便毫无征兆地吐起来，尹绍冬连忙跳开一步，溅在车身上的呕吐物让他恶心极了，他忍耐着在车里找来一件衣服，随意擦了擦沈微的嘴和身上的污物，再仔细擦干净车身，将衣服仍进了垃圾桶。
3
吐就吐吧，尹绍冬有心理准备，不吐怎么算喝醉？不喝醉怎么能乱性？他坐进驾驶座，突然发现沈微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竟是滚烫的！尹绍冬愣了半响，颓然地叹声气，他就算再禽兽，也不可能去欺负一个高烧不止的女人吧！思考一番，他为了避免麻烦，决定把沈微送到苏佳雯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