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许浩洋也急起来，“你们说得就好像现在换了一个人，我马上就能和这个人拿奖牌一样。编舞不用记的？磨合也不用的吗？就算万一申诉失败，我换一个人，那也一样拿不了名次，有什么区别吗？”
“换人吧。”韩露开口，“你可以参赛。”
“还有时间。”韩露说，“记步法足够了。”
刘伯飞简直要被这孩子气死，再加上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肯对搭档说实话的韩露……他夹在这两个人当中，觉得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浩洋问，“你到底……”
“没有这个可能性。”许浩洋说，“万一申诉失败，那么赛后继续申诉。这次就不参加了，算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韩露看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闪过一秒的震惊和迟疑。
“不是说会失败。”刘伯飞说，“我只是说这个可能性。”
“不，”她马上说，“我没有。”
“为什么会失败？”许浩洋反问，他看向韩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会失败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也要考虑另外的可能性。”刘伯飞说，“万一申诉失败，要保证你还能参赛。”
“许浩洋。”刘伯飞不得不出来宽慰，“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你应该做好其它的方案。”
“但是，”许浩洋说，“这只是个误会，不是吗？我们现在申诉，是可以赶得上冬奥会的。”
“没有其他的方案。”许浩洋说，“我不和其他人搭档，我不换人。要是实在不行的话，那就退役吧。”
就在等待申诉的时候，刘伯飞找到了许浩洋，把面前的问题一五一十地如实对他摆了出来——除了韩露旧伤复发的部分。刘伯飞说话的期间，韩露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个时候，王西明和江心也来到了他们所在的会议室内。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是这样的。”王西明平静地看着许浩洋，“江心看了你们的练习，她说，她已经记住了你们的大部分步法，她也很喜欢这首曲子，你先和她磨合一下。如果韩露不能参赛的话。”
这个问题，其实在当时，他提出让他们二人搭档之时，其他人都已经对他说过。
王西明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许浩洋的参赛与否并不由他一个人决定，他代表的不是他个人，代表的是全队，乃至整个中国花滑本身。
而且，万一将来韩露真的禁赛两年，那么，许浩洋也必须另行寻找新的搭档。他才26岁，在男选手中正值当打，韩露不可能和他一起滑到他退役，他也不可能和韩露一起退役。
但是，在他人的印象中一向温和的许浩洋，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他作为韩露的搭档，即使韩露的参赛资格被取消，他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搭档的话，也是可以照常参加此次冬奥会的。
“我不想这样。”他说，“这首曲子……”他看了一眼韩露，“这首曲子对我们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我不能和其他人滑。”
除此之外，刘伯飞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不得不考虑，就是许浩洋。
“你考虑得太多了。”王西明说，“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甚至可以说，比退役更为严重——是让她在巨大的兴奋剂丑闻中名誉尽失，从前的荣耀在此次的污点面前都变成零，未来，历史上关于她的记载只会是一个“蒙蔽了花滑界十年以上的兴奋剂明星”。
“不，”许浩洋说，“我能决定很多事。”
刘伯飞按住了太阳穴，现在，他们必须马上提供B瓶尿样检测走申诉程序，时间紧迫，一旦申诉失败，韩露要面对的不仅是这次冬奥会无法参赛，而且可能还会面临着两年以上禁赛的可能性。她已经32岁了，如果在这个时候禁赛两年，那就基本等于是让她退役。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药的具体名字。”
“我可以退出——”
“他给你用了什么药？”
“好了。”刘伯飞及时打断了许浩洋，以没让他一个冲动把“可以退出国家队”这句话说出来。他看了江心一眼。“不用这么急。”
“他知道。”韩露点了头，“他带我去医院拍过了片子，现在的处理方法也是他认同的。”
王西明心知刘伯飞的意思，没有继续和许浩洋争执，而是看向了韩露。
“赵之心知道吗？”
“你用了什么？”他问，“是怎么回事？”
是的，她不想吵架。刘伯飞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因为现在也不是他们争辩的时候。
“我……”
“……我觉得，”韩露别开了视线，“我说了之后，你会告诉我身体第一，会让我退出这次的冬奥会。我不能退出，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这些都是她想要隐瞒伤情而起。
“你为什么不说？”刘伯飞盯着她，在她的记忆中，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严肃得骇人的表情。
这个时候，她觉得她可能真的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她为了不失去冬奥会的参赛资格，而拼命去掩饰伤情，这反而让他慌乱了手脚，而把事情推向了一个越来越麻烦的方向。
“两周前，大概。”
“我想和韩露单独谈一下。”这个时候，许浩洋突然这么说。“可以吗？”
“最近是什么时候？”
刘伯飞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
“大奖赛后，是第一次。”韩露说，“然后就是最近。”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许浩洋这并非是要把韩露带到走廊单独说话的意思，他这么说，意思是让自己、王西明和江心三个人都从这间会议室出去，留他们两个在里面“单独谈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他首先走了出去，然后，王西明和江心也走了出去。
“……我的脚。”韩露顿了一下，“旧伤复发了。”
江心在离开之前，最后神情很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许浩洋没有漏掉这个视线，但他现在不想在她身上花什么时间。
“说啊！”刘伯飞简直急死。
确定所有人都离开后，许浩洋半蹲在韩露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
她的手湿而冷。
“什么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小声问。
“没有吃规定外的东西。”韩露心慌意乱，却还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回答着刘伯飞提出的问题。“但是……用了一种新的药。”
“……”韩露没有看他，她意识到，她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干净，太直白，这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面对的东西。
“吃了什么？”刘伯飞问，“最近用了什么药？检测前把用的药写上去了吗？”
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去面对。
韩露站起来，跟着刘伯飞快步地走了出去。
“我说过的，或者现在还不可以，或者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我希望我可以更加了解你，也希望你可以更加信任我。”
“准备B瓶。”刘伯飞简单而果断地说，“申诉。”
“我之前也想过，如果你退役了，或者……我还可以再重新和其他人组队，可以再滑上几年。但是，不是现在，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到这一次的冬奥会，不少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觉得，她绝对有理由为了这块失去的金牌冒险。
“而且，”他笑了一下，“我突然觉得，我不想再和其他人组队了。”
过去，韩露在女单领衔的时候，就有不少关于她使用兴奋剂的传言，后来她转项双人，传言一时低了下去，至上个赛季的大奖赛铜牌，又有类似的声音浮出水面。
“不是你的话，就不可以。”
毕竟一旦成功逃开检测，所获得的成就是无法想象的。
韩露仍旧没有看他，她的视线模糊地落在房间内陌生的红木办公桌和落地灯上。这个地方冰冷而陌生。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没有“兴奋剂”这个概念，认为参赛的运动员只是在合理地使用药物，甚至在马拉松比赛中，还有教练员拿着注射器跟在选手后面的例子。就在接连有运动员因为兴奋剂而丧命后，人类终于认识到了兴奋剂的危害，反兴奋剂的检测开始出现，然而，尝过了兴奋剂的甜头的运动员和教练在金钱、名誉等等巨大的利益的诱惑之下，还是铤而走险。
如果放在几年前，她一定会觉得说出这样的话的人非常不可思议，难道还有什么比运动员的职业理想更加重要？但是此刻，她突然更加糟糕地发现——她可能要短暂地背叛她的职业理想，如果许浩洋接受了王西明的意见，如果他冷静、理性而伟大，符合她对一个合格的运动员的一切想象，但那样的话，她会非常痛苦。
兴奋剂事件，对运动员本身乃至他背后的整个国家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丑闻。人类使用兴奋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北欧传说中征战的战士，为了在战争中感觉不到疼痛。然后，从古代奥林匹克运动开始，利用药物刺激身体的运动员便没有断过。
说不定是想要死掉的痛苦。
韩露马上站了起来，却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是，许浩洋强硬地拒绝了王西明的提议，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
这个消息无异于惊天炸雷。
这是现在的现实。
“尿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