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赵之心问。
返回训练中心的路上，韩露一句话都没有说，最终他们回到医务室，韩露才终于对他说：“就这样做吧。”
“固定。”韩露说，“然后用药止痛。”
看到韩露既说不出自己的想法，也坚定地绝不接受医生的建议，赵之心没有办法，只能将她带出医院。
“编舞呢？”
想到这里，韩露的大脑顿时又是一团乱麻。
“……照常。”
怎么办？
“你确定要这样吗？”赵之心摇头，“最好不要。你最好让许浩洋知道，和他商量一下，是否要改变编舞动作。以免……”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那么，她和许浩洋势必没有办法登上领奖台。
以免上次的悲剧再次发生。
两天后，他们便要赴冬奥会的赛场了。再次手术自然是不现实，也不可能去打石膏固定，现在或者只能选择用绑带来强行固定支撑，同时用药物缓解疼痛，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再去做高难度的动作，这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在冬奥会上的表现。
他想这么说，但没有说出口。
“有什么方法？”韩露问，“除了控制运动之外，有没有其他不影响——比赛的方法？比如固定，或者药物？”
“不。”韩露说，“我……”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的话，不会。”医生回答，“但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剧烈运动给跟腱压力的话，那……”
赵之心看着她。
这种冷静赵之心看在眼里，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他一时之间恍然觉得，韩露就要奔赴无法回头的战场。
“我要和它赌一赌了。”她忽然笑了，“和我的身体赌一赌。看一看它会不会对我这么残忍，会不会到最后一刻……都不打算放过我。不会这样的，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她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每个小时都要对它说一次。只要等到冬奥会结束，这双腿……”
她已经不似四年前那般慌张，而是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冷静。
“嘘。”赵之心打断了她，“不要说这种话。”
“它会再断一次吗？”韩露问医生。
“你之前想到过这一天吗？”她突然问，“在你过去在学校冰场上看到我的时候？”
他当然明白。
赵之心诚实地摇了摇头。
冬奥会迫在眉睫，韩露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
“没有。”他说。
到了医院后，韩露再度拍摄了右脚的片子，结果正如赵之心所料，韩露的跟腱的旧伤确实复发了，而且比大奖赛刚刚结束那时要严重很多。最为安全的治疗方式是马上停止一切训练，退出比赛，但是——
他不想看到这一天，不想看到她露出像现在这种像是接受了残忍的现实一般的表情，他希望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希望她永远像她年少时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得意气风发。
赵之心想，难道就不能多给她一些时间吗。
“之前，”韩露说，“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想承认自己年龄已经大了，已经必须给更年轻的选手让位了。但是现在……”她笑笑，“我好像已经接受了。我不是在和其他人赌，我是在和自己赌。看老天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神啊。
赵之心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受过伤的跟腱非常脆弱是事实，韩露过去过度透支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这样的训练强度也是事实，即使她已经非常留意，没有再去给自己增加训练的压力，但身体却是不会骗人的，它不会因为人的谨小慎微，而多给他们一些同情和怜悯。
“应该用什么药？”韩露转开了话题，“有没有效用更强的？”
赵之心接到电话后没有任何耽搁，立刻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工作，驱车带韩露驶向医院。在路上，他忍不住询问了一些关于她的伤情的具体感受，通过她的描述，他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效用更强的……”赵之心重复，“这里确实有之前从美国带来的药。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用，我今天要研究一下，可能再和我的导师商量一下。”
但对象不是许浩洋，而是赵之心。
“嗯。”韩露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于是，她马上翻身下了床，重新穿上衣服，然后，经过了反复的迟疑和犹豫后，终于用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赵之心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件事对所有人都隐瞒下来，马上就是冬奥会，如果她表现正常——即是说，如果她不去逞强做那些难度太高的动作的话，她应该可以保证她的节目不出问题。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推翻了。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怀抱这样的侥幸心理，她不能够再失败一次了。
“笑什么？”
她想。
“你之前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他叹口气，笑着解释。“有些不习惯了。”
又来了。
就按照韩露所说的，赵之心将她的右脚包裹固定，强行以这样的物理方法来保证旧伤不会出现更复杂的问题，同时，以止痛药物稳定疼痛，尽可能保证她在冬奥会上的稳定发挥。
这种痛感是她非常熟悉的痛感，是有什么被撕扯开，然后又残连着什么的痛法。这让她恐惧得无法入睡。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原本认为经过三天的休养便可以恢复的旧伤，又突然更甚地痛了起来。
赵之心明白，这件事是不应该的，他作为随队的医疗顾问，他应该有义务把韩露的身体状况报告给刘伯飞。但是，他也说不清是相信韩露的幸运，或者是自私地想要保有和韩露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冬奥会开始之前，训练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所有人都被一整天的训练压榨得精疲力尽，几乎是倒在床上便睡。但是，在一天紧张的训练结束后，韩露躺在床上，却全然无法入睡。
他可以说是自欺欺人一般地享受着他们独处的时光，通过她的伤病换来的，或者甚至说是偷来的时光。
“不过毕竟还有时间就是了。”张磊总结了一下，“王教练这么喜欢她，感觉有他在，也不至于让她被架空。”
就这样，冬奥会来临了。
江心在未来能够走到什么程度，便只能看她自己了。
赛前的一个星期，选手们已经停止了之前紧张的训练，改为以简单的练习来保持身体状态的稳定。但是，韩露的脚伤却并没有随着训练的减少而转向好的方向，在止痛药的作用退去之后，她简单地试图发力，都会被袭来的痛感引出一头的冷汗。
总而言之，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由她自己来消化。
神啊……
男搭档确定不下来的理由，他们几个人心里是有数的。江心这些年一直折腾，从来没停下来过，她这种行为和性格难免让搭档产生迟疑，毕竟选手的职业生涯的巅峰期不过是那么几年，能减少无效的折腾，自然是减少无效的折腾是好。
她闭上眼睛。
“王教练其实还是上心。”子君说，“而且咱队里也是确实缺当打的女选手。但是吧，好像男搭档那边就总是确定不下来。”
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其实有时感觉她也挺惨的。”张磊说，“怎么怎么都不顺。新的搭档现在也还没确定吧？”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向着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神祈祷着。
江心看了看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她只和子君说了声再见，便一个人朝着冰场的方向走去了。在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张磊啧了啧嘴。
请让我完成比赛。
她的视线游向一旁的许浩洋，看到韩露贴他贴得很紧，两个人的手就明目张胆地扣在一起。其实，韩露并不是喜欢在人前表现这种亲密举动的人，但是看到江心，她似乎莫名地就生出了一种女人天然的敌意——必须对男朋友保持一种占有感。
第二天，就在几个选手坐在一起，平常地聊着天的时候，刘伯飞突然表情严肃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有一位兴奋剂检查机构的官员。
“这样啊。”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坚决杜绝滥用兴奋剂的事发生，会有不事先通知的突击性的兴奋剂检查，有的是在比赛期间，有的是在选手们的训练阶段。这些老将们参加了这么多国内外赛事，早已经对此习惯。但是，当刘伯飞沉着脸走到韩露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嗯。”江心笑了一下，“想稍微多练习一下。”
“怎么了？”许浩洋问。
“来加练吗？”她问。
刘伯飞递出了一张单子。
于是，子君首先对江心打了个招呼。
韩露提供的A样本尿样检测结果呈阳性。
他们一行人从冰场走出来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也正朝这侧走来的江心。五人视线对接，说要装作看不见就实在有点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