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苦涩一笑：“还没有。”
这话一出，爷爷有点感动。他看着Daniel一脸诚恳的样子，便问：“大牛，你成家了吗？”
这事对他来说是个死结。自打十四岁那年，他成了孤家寡人之后，“家”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就再也没有了。他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自在，自由，不苦情，不受伤，挺好。
自打第一次上门，他就看中了这套房子。如果把这房子重新翻建，盖成两栋卖出去，收益相当可观。他心里盘算着，对这老俩口得走以情动人的路子，硬来绝对不灵。
爷爷嘴角一撇，嘟囔道：“那你买什么房子啊。”
“没事，没事，爷爷，要不您就卖给我吧，我不嫌弃，我帮您修。”Daniel及时补了一句。
Daniel面色一敛，顿时觉得这事不靠谱了。难不成为了拿下这个房子他得先结婚不成？这可点了他的死穴了。
爷爷死要面子道：“卖给谁，也得把这房子先修好喽，这么卖给人家多不光彩。”
爷爷把Daniel晾在一边，边收拾桌上的餐具，边对老伴儿说：“你看看你，越老越懒，吃完都不收拾了。”
奶奶对Daniel说：“你不知道，来了那么多客户，你爷爷挑来挑去谁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要卖给谁。”
奶奶委屈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把房子撞成这样我都没说你。要是孙子在，你看看他是说我还是说你……”说着起身抢下爷爷手中的碗筷，“得，你走开……”
Daniel赶紧走出来，适时插嘴道：“其实让我说，不如就别修了，反正这房子要卖，等卖了搬出去，一块儿收拾多好。”
一提到孙子，爷爷火大了：“孙子孙子，孙子在天上呢，你别老念叨他！”
爷爷犟道：“没有保险我也赔得起，你放心，不会让你住破房子的！”
Daniel下意识地说：“wow，I am sorry！”
奶奶委屈地说：“我80了我认，不像你86了还处处逞强！不让你开车，你偏不听，现在闯出这么大祸还没有保险。”
爷爷转头白他一眼：“你sorry什么！我孙子就是在天上，在太空站！他是NAS A的人。”
爷爷走过去，声音和缓道：“多大点事就哭，让人家大牛看见笑话，你都80了，又不是18。”
Daniel尴尬一笑：“哦，厉害！”
Daniel也好奇地跟过去，只见奶奶正坐在吃完饭未收拾的饭桌前流眼泪。
说话间，奶奶端着碗筷去了厨房，不经意地瞥见那个墙上破洞仍止不住地叹气摇头。
爷爷只好放下文件起身出去，边走边叹气：“这个老太婆。”
见老伴儿去了厨房，爷爷忽然拉着Daniel说：“哎，你过来——”又把他领到书房来。
老太太执拗道：“我不去。”
研墨提笔——签字笔流行的今天很少再有人用毛笔了。Daniel对写毛笔字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候。那时写大字背古诗是Daniel每天午睡起床后的必修课。
爷爷脸一沉：“你过来。”
还在回忆中，爷爷把一封墨迹未干的信郑重交到Daniel手上，有些无奈道：“给孙子写封信，还得找人翻译，真是滑稽。”
老太太哽咽道：“我没哭，我就是看这个墙心里头难受。”
Daniel接过信，只见全是竖版繁体的蝇头小楷。
爷爷忍不住发声道：“老太婆，你好好的哭什么啊！”
他展信念道：“汨来吾孙……知悉？自圣诞节后去家数月……牵挂汨来初入现实，不解种种……不忍招致分心，故久未用信，然无一日不挂念，重慈……”
这时外屋传来老太太压抑着的抽泣声。那声音越来越响，弄得Daniel都不能忽视了。
“您和奶奶老家是湖南吧，汨来，是不是指汨罗江？”Daniel问。
爷爷眉头紧皱，顺嘴“嗯”了一声。
“不是，老家是湖北秭归，屈原的故乡？”
再看文件，Daniel问他：“这房子就您一个人的名字？”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说，‘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用的也是这个‘去’字。”
爷爷眉头一挑，说不出来话。
爷爷惊讶道：“这个你也知道？你上回不是说你十四岁就来美国了吗？”
Daniel算了算：“大概三四万吧。”
Daniel套近乎地笑笑：“小时候我是跟姥爷长大的，他从小逼我背这些，呵呵，算童子功吧。”
Daniel赶紧把文件递过去，爷爷戴上老花眼镜一看，脸彻底拉长了：“那，这房子修得多少钱啊？”
爷爷顿时对Daniel有些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些！哎，这些老祖宗的话在这儿都用不上了。文正公这几句话说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啊。在中国像我这样的也算是知书达理，在这儿却成文盲了。”
“啊？”爷爷惊着了。
Daniel局促地一笑：“您想得太多了，在哪儿不是过啊？可能我从小一个人惯了，在哪儿待着舒服，哪儿就是我家。”
仔细查看了几个文件，Daniel嘴里念叨着：“车子的保险没问题，房子的保险……”他突然一抬头，“爷爷，您房屋的保险上个月过期了，您没有及时续费啊。”
“你这句正是苏轼说过的‘此心安处是吾乡’。”爷爷越说越激动，像遇到知己般。
Danie则席地而坐，把各种英文文件往地上一摊，开始干活。
Daniel也迎合道：“没错！趁少年，把家园弃了，海上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