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说完,向周围扫视了一圈,试图寻找平时跟半泽一起来的人。
“你来啦,多谢。”
“今天只有半泽先生一个人吗?”
4
“对,在这里扫扫地,感觉自己的内心也被清扫了一遍,能让人平静下来。”
“但是,倘若没有自净功能,一个组织就算走到头了。这次,经受考验的并不是我,而是东京中央银行。”
“是吧,我也这么认为。”
半泽笔直地盯着前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竹清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额头的汗,眺望着清晨空旷无人的土佐稻荷神社。
“你这么看得起我,真叫我惊讶。”
“稍微休息一下吧。”
“可这个组织需要你。”渡真利的语气和以往不同,带着迫切感,“别人不敢说的话你敢说,别人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同期因此受到了多大的鼓舞?正因为有你在,我们才能对这个组织抱有期待。”
半泽与竹清并排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竹清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水,突然看着远方,讲起了从前的事。
“这种愚蠢的组织,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去一个新地方,开拓属于自己的人生。”
“以前我家很穷,父母竭尽全力也只能供我读完高中。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一家小型钢铁厂工作。但在我工作到第十个年头时,那家钢铁厂却突然倒闭。我差一点就要露宿街头,幸好当时有愿意帮助我的客户,我就自己开起了钢铁厂。从那以后,我不分昼夜拼了命地工作,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年过花甲。那时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把公司做大做强,地区的贡献啦,志愿活动啦,这些我想都没想过。托公司的福,钱我赚了不少,但仔细想想,这样的人生也挺寂寞的。”
半泽说道:“如果杉田部长经过判断后还认为我应该外调,那我会高高兴兴接受安排。
竹清动情地说着陈年往事。
“现在是你笑的时候吗?”
在半泽的眼中,竹清的侧脸有一种长年努力度过充实人生的人特有的从容不迫。
渡真利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我决定从今往后不再为公司而活,而是要为这个世界而活。于是我做了这里的氏子,和当地的居民交流,每天想着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渐渐地,我的内心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人不要光想着自己,为他人着想也是一种金钱买不到的幸福。
半泽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
“后来,你开始参加我们的祭典委员会。听别人说你为了帮助仙波工艺社不惜跟银行抗争时,我真的很欣赏你。人为了自己的成绩拼搏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了客户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还可能得罪公司的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宝田来说,算做得不错了。”
“您把我说得太好了。”半泽盯着脚底,嘴角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我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仙波社长并不想卖掉公司,那些强迫他的人才不应该吧。”
“比那个还糟。”渡真利说道,“听好了,现在,你可是无视行长经营方针、破坏银行内部管理的反叛分子。田所常务对此非常愤怒,这是宝田精心设下的陷阱。”
“只有长期与客户面对面接触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竹清评价道,“现在的银行职员都是些向内看的家伙,只要是公司的方针、上司的命令,他们就无条件地服从,根本不管对错。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在评价作为银行职员的你之前,作为一个普通人,你也是值得信任的。正因为我信任你,才会告诉你我一直以来的思考,才会在遇到困难时找你商量。你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这是可以带到新工作去的礼物。”
“疏通关系啊。”半泽笑道,“宝田是让浅野告我状了吗?因为我的无能妨碍了支行业绩?”
竹清的玩笑话让半泽十分惶恐。
“明天人事部会召开内部会议,由人事部部长杉田做最终判断。就连处事公允的杉田部长好像也被宝田疏通了关系。”
“我才要感谢竹清会长您,真的受您照顾了。实际上,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向您道谢。”
这算外调。
“我听说你可能会被调走。”
“不,是金泽支行的客户。”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的,但竹清消息之灵通还是让半泽感到吃惊。
“金泽支行也不坏啊。”
半泽不由得看着竹清。
半泽的老家在金泽。
“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但我们的能力毕竟有限,再怎么样也左右不了银行的人事。”
“人事部给你准备的,是你的老家。”
“您有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半泽再次道谢,“还不知道我的后任是谁,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我想把之后的事托付给南田,没问题吧?那件事我还没跟他说,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惊讶。”
半泽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把人事调动放在心上。
“你真的甘心被调走?”竹清吃惊地问道,“银行这地方真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才,待在银行倒是浪费了。”
“然后呢?到底要把我发配到什么地方?”
“感谢您的抬爱,但我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天渡真利和往常一样,在大阪营业本部开会开到傍晚,下班后就径直来到“福笑”。
半泽说完后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气温大概还会一路攀升,直到正午。今天又是难波特有的闷热的一天。
这是进入八月份后,他们第一次在“福笑”见面。夏末刚刚捕获的海鳗搭配酸梅肉食用异常美味。
清晨的蝉鸣像阵雨一般席卷大地。
渡真利并不看半泽,而是笔直地目视前方,侧脸严肃的表情显示当前的情势已刻不容缓。
5
“明天,你的人事安排就会定下来。”
中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指向十点。他又叹了口气,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一早上叹了几次气了。
3
办公桌上摊着写了一半的文件,中西却没有心思继续写完它。坐在他身后的垣内也是一样的情况。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工位,没有一个人外出,这种景象的确少见。
眨眼间,电梯厢便到了一楼出口处。电梯门打开,二人朝外走去。梅雨季尚未结束,两名银行职员立刻被包裹进湿重的空气里。
“今天大家怎么了?”半泽意识到不对劲,疑惑地问道。
这句话更像是宝田说给自己听的。锃亮的电梯墙壁映出二人的身影,宝田怒视着自己的影子。
坐在他前方的南田站了起来。
“没什么好在意的,一切都很顺利。”
“对不起。”南田道歉,“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宝田摇了摇头,眼神聚焦在虚空一点。
“不该说的话?”
“不知道。”
南田认真地看着半泽。
“你知道什么吗?”
“我听说是今天,今天上午,人事部要召开内部会议,讨论课长的——”
一走进电梯,和泉就说了宝田心里想的话:
“啊,你们是在担心这件事啊。”
“今天的田沼社长,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半泽连手中的笔都没有放下。
面谈中途结束,只留下一种有始无终的感觉。
“别担心。顺其自然吧。”说完,他再度把视线落回看了一半的文件上。
“知道了。”听到秘书的话,田沼从沙发上站起身。
“怎么能不担心呢?”
“社长,快到时间了。”
听到半泽的声音后,坐立难安的中西索性起身,快步走到半泽的办公桌前,然后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半泽课长要被调走?我完全接受不了,仙波工艺社的并购案,原本就是大阪营本在强人所难。到头来,为什么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田沼关键的后半句。
“别激动,别激动。”半泽劝道。
“嘴上说得好听有什么用?”田沼冷淡地说,“我要的是结果,明白吗?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否则——”
他抬起头,看着聚拢到自己身边的下属们说道:“看上去奇怪的事往往另有隐情,有些人之所以把我当成眼中钉,也是因为背后藏着见不得人的事。”
“社长,请您相信我们。”宝田一边悄悄观察着田沼的表情,一边说道,“我们甘愿为杰凯尔粉身碎骨,一定会竭尽全力满足您的愿望。”
“那些不合情理的事究竟是什么?课长,您知道吗?”中西问。
虽然感觉违和,但却找不到违和的原因,这种异样感,让宝田无法保持冷静。
“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的。”
今天的田沼,与以往有些不同。
半泽并不打算透露更多。
这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宝田的内心越发疑惑。
“课长,您已经把这些跟人事部说过了吧。”中西皱着眉头,担忧地问道。
“各项工作?什么时候能看到成果?美术馆的买家找到了吗?事情的进展真的顺利吗?”
“没有。”半泽摇摇头说,“没必要说。”
“我们……会开展各项工作。”宝田能说的只有这种模棱两可的套话。
“可那样会对课长不利啊。”
“我能把这事放心地交给你们吗?现在这个局面,你们有什么解决措施?我想知道这个,给我些建议。”
“要是仅仅因为这些就把我外调,说明东京中央银行不过如此。好了,不要再担心我了,快回去工作。”
这个问题让宝田感到意外。
被半泽劝说后,众人才不情不愿地返回自己座位。
“宝田部长——”面对满脸惊讶的宝田,田沼突然发问,“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对眼前的状况束手无策了,你有什么想法?”
“但愿不会让这些年轻人失去干劲。”南田望着众人的背影喃喃自语。
这个人一旦看中什么,一定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相信金钱无所不能,执着于利用身份和地位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才是田沼时矢。
接着他又不安地看向半泽说:“课长,如果有什么变动请一定告诉我。话说回来,这是什么?”
宝田疑惑地看着田沼,他今天的态度十分反常。
南田发现了半泽桌上的护身符。
“我不是说了到此为止吗,少啰唆。”
“是土佐稻荷神社的吗?”
“但是社长,我们已经交涉了那么久,仙波工艺社今后还是有可能答应的。我们不要就这么放弃,见机行事怎么样?”和泉积极地劝说道。
“这是今天早上竹清会长给我的,他要我试过后告诉他,这个护身符是不是真的对人事调动灵验。”
宝田目瞪口呆,和泉也愣在原地。
“那位会长真爱开玩笑。”
“并购仙波工艺社的事,到此为止。”
半泽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把视线再度转回已翻开的文件上。
田沼的话太过出乎意料,让两人吃了一惊。
6
“啊,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上午十点前,人事部部长杉田走进了会议室。
然而——
参会成员已经到齐。
宝田深深地鞠了一躬,并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旁边的和泉也和他一样,静静地呼吸着社长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们是负责本次案件的人事部副部长野岛、次长小木曾、关西区域调查员增川,还有业务统括部派来的推进M&A的负责人——次长江村。江村并非会议正式成员,只作为旁听者出席会议。以能言善辩著称的江村是宝田送来的“刺客”,他的任务是在人事部众人面前把业务统括部的意见主张到底。
“社长,这次并购案,因为对方的原因没能帮上您的忙,实在抱歉。”
“距离开会还有一点时间,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两人起身,跟随秘书走过通往社长办公室的走廊。
主持会议的小木曾迅速切入了正题:“我部收到业务统括部的投诉,说大阪西支行融资课长半泽直树存在重大问题。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讨论半泽的处分问题。首先,请江村调查员重新对本案进行说明。”
“让二位久等了,田沼想见你们,请随我来。”
“那么,接下来由我向各位说明。”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田沼的秘书走了进来。
江村拿着资料从座位站起,他的声音在并不宽敞的会议室内显得尤为洪亮。
仙波工艺社并购案遭遇暗礁,两人今日到访,是想尽可能安抚田沼的情绪。
“众所周知,我部在行长的经营方针的指导下,正在举全行之力推进M&A业务。在此期间,我行重要客户杰凯尔曾委托大阪西支行协助办理一起并购案。大阪西支行本应积极处理,可负责此案的半泽课长却表现出不配合的态度,致使原本十拿九稳的并购项目中途流产,这不得不说是严重失职。该支行前段时间还出现了客户大量出走的事故,总行为此甚至设立了审查委员会。这一系列的问题都与半泽课长脱不了干系。如果放任不管,非但会导致该支行业绩显著恶化,还会损害与客户的信赖关系,为将来埋下祸根。
“但愿如此吧。”
“为避免出现以上事态,应尽快将半泽直树调离该支行,抽调更能胜任该岗位的人才加以补充。倘若立刻进行人事更迭,大阪西支行本年度业绩依旧有望提升。宝田派我来这里,是为了请求人事部做出明智判断,为弥补我行管理疏漏,完善管理体系,请杉田部长明察。”
“如此一来,半泽也就没戏唱了。并购的事,也许还能搏一搏。”
“我来补充刚才提到的审查委员会。”小木曾接过话头,“我也作为审查委员出席了那次会议。半泽曾参与客户集会,却对现状认识不清,乐观估计了客户的不满情绪,导致客户大量出走。虽然该支行员工的集体谢罪最终平息了此次事件,但半泽课长显然缺乏作为融资课长的资质与能力。据浅野支行长说,客户对半泽课长的所作所为不满已久,他也为此伤透了脑筋。”
“原来如此,那就好。”和泉露出令人生厌的笑容。
对小木曾的支援,江村十分满意。
“那家伙差不多也该考虑下一个职位了,是一跃成为银行董事,还是黯然下台,全在田所常务一念之间。”
“您意下如何,部长?”
“如此一来,杉田也不得不去做了。”
抱着胳膊、闭着双眼的杉田,听到小木曾提问才终于把眼睛睁开。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下属们。
“田所常务听说这事后可是勃然大怒,说居然有人敢违抗行长的经营方针,简直不像话。田所常务指示了杉田要从严惩处。”
“有人反对吗?”
田所是银行的常务董事,负责管理包括人事在内的所有事务,相当于人事部部长的顶头上司。
杉田提出的问题最终也无人应答。
和泉盯着宝田,难掩惊讶之情。
“什么意思?所有人都赞成这个人事安排吗?”
“田所常务?”
杉田说完看了一眼手中的人事资料,轻叹一声后,又将它们放回桌上。
“杉田那边,我请田所常务打了招呼。”
“田所常务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件事,他认为忤逆行长的经营方针的确荒谬至极,理应从重处罚。”
人事部的杉田是公认的“银行良心”,他对任何人都不偏不倚,以处事公允著称。
听到田所的名字,江村和小木曾不约而同地表露出得意的样子。
“那个杉田居然会听你的。”
“如果你们汇报的情况属实,我也赞成这么处理。”
“他们说会马上讨论,研究处分决定。”
“那么,免去半泽大阪西支行融资课长的职务可以吗?”小木曾立刻说道,“由我来草拟后任者的候选名单。关于半泽的去向,我认为金泽支行的客户——加贺地产比较适合,那是一家房地产公司,那里的外调人员即将退休,可以把半泽调去那里。我正在让金泽支行帮忙确认客户意向。”
“人事部怎么说?”
“喂,小木曾,没必要这么着急给半泽扣上失职的罪名吧。”
“只要把他调走,无论那家伙嚷嚷什么,都不过是丧家之犬的远吠罢了。所以我已经提前跟人事部打好招呼了,要把那个忤逆行长意愿的融资课长立刻外调。”
杉田此话一出,小木曾有些惊慌。
“你不要告诉别人。”宝田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部长,业务统括部和浅野支行长也是同样的意见……”
“半泽会就此收手吗?”和泉不安地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现在想问的是,你们的报告是否属实?”杉田提出质疑,“至少,前段时间审查委员会的报告里可没有写半泽的坏话。你们提交的报告里写的是‘爱挑剔的客户在故意找碴’。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和泉意识到那并不是针对浅野,而是针对半泽。
“啊,那个,那个是——”
宝田的眼里,愤怒的火焰正在跳动。
被抓住漏洞的小木曾慌了神。
“那家伙可是忤逆行长经营方针的叛徒,他能做什么?”宝田瞪着前方虚无的空气说,“浅野也是个蠢货,半泽要攀咬审查委员会的报告就由他去嘛,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审查委员会也希望半泽改过自新,所以采取了更加温和的处理方式。”
“这件事要是公开,我们也会有麻烦的,不要紧吗?”
“也就是说,你们报告上写的根本不是事实,这算什么审查委员会?”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也是因为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
杉田的斥责让小木曾咬紧了嘴唇。
“半泽吗?”和泉愤恨地把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
“江村君。”接下来,杉田的目光转移到了江村身上,“你刚才说,半泽对并购案表现出不配合的态度。那么事实上,被并购方同意被并购吗?”
宝田瞟了一眼手表的指针,距离面谈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审查委员会不是隐瞒了那家伙上高尔夫培训班的事吗。半泽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事,拿它做文章呢。”
“那是当然。”
“说服这个词不太准确,硬要说的话——是威胁。”
江村再次起立,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立刻滔滔不绝地回答起来。
“为什么?你该不是想说他被半泽说服了吧?”
“被并购方是一家名叫仙波工艺社的出版社,社长曾表示会积极考虑并购提案。事实上,该公司的业绩状况正在恶化,被杰凯尔并购有助于业绩恢复。半泽本应协助社长做出正确选择,但他却导致项目流产,身为融资课长显然是失职的。”
和泉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被并购方的社长对并购方案持积极态度,这是真的吗?”杉田问道。
“被攻陷……?”
“对那种半死不活的公司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只剩两人的会议室里响起宝田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泉的表情立刻从震惊变为疑惑。
“但是,支行里不是还有支行长和副支行长吗?如果社长持积极态度,项目怎么会流产呢?假如你所言非虚,并购案应该成功啊。”
“浅野,被攻陷了。”
“这正是问题所在。”江村显然有备而来,“我部已注意到仙波社长对并购方案逐渐失去兴趣。作为融资课长,半泽本应极力说服客户。”
“但是,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和泉不甘地咬着后槽牙说道,“真叫人不甘心,浅野为什么会助推仙波工艺社的融资申请?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仙波工艺社一定会举白旗投降的。”
“是这样吗?”杉田质疑道,“是否接受并购,决定权并不在我们这里,而是在客户手上。经营者通常会做出最优选择。不管半泽是如何说明的,从结果来看,假如客户拒绝并购,作为一种经营判断也是值得尊重的。我看,你们只是想把自己的不如意怪罪到半泽身上罢了,是不是?”
2
“如果都照您的意思,银行的业绩可就无法提升了。”江村反驳道。
“我也无法接受啊,但你我都是上班族,你也可以通过这次的事,好好学学怎么在这个职场生存下去。”南田能叮嘱下属的也只有这些,“命悬一线之时,半泽课长会怎么做,你们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着吧。”
杉田用锐利的眼神剜了江村一眼,立刻从手头的资料里取出一沓信封,缓缓地抽出信纸。
中西愤愤不平地瞪着南田。
“这是大阪西支行客户——立卖堀制铁的本居会长寄给我的亲笔信,我昨天收到的。信上说他本人受了半泽不少照顾,说半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居会长认识的许多经营者也对半泽赞赏有加、十分信赖。这跟你们的说法很不一样啊,小木曾君。”
“用肮脏手段强行促成并购的家伙反而毫发无损,天底下怎么能有这种事?我接受不了。”
“那个,那个是——”小木曾惊慌失措地思考着借口。
“敌人多朋友也多——总行的家伙是这么评价半泽课长的。”垣内说道,“但是,他的朋友多数不站队,只会在暗中支援。”
而杉田的质问却没有停止,他拿出另一封信说:
“因为,半泽课长一定会保护你。这一点我敢保证,他绝不会为了组织歪曲的理论伤害自己的下属,他就是那样的人。”
“这封是仙波工艺社社长仙波友之和企划部部长春女士寄来的信。”
“为什么?”中西问。
“为、为什么,部长会收到那些信?”小木曾问道,话语中难掩内心的慌乱。
“不过,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追究你的。”
“大阪西支行的员工们似乎太过担心半泽,就拜托本居会长和仙波社长为半泽求情。仙波社长的这封信里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并购案的交涉经过。托这封信的福,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江村君,你那些单方面的投诉完全是在扭曲事实。”
南田流露出一种上班族特有的哀愁。
江村尴尬地低下头,再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
“人事决定着上班族的人生,所以,人事必须公平公正。”
“那样的话,我也是帮凶。”中西说,“课长打算一声不吭地被人冤枉吗?”
杉田展示出了长年工作在人事岗位的银行从业者的专业素养。
“这就是所谓组织的逻辑。”南田说道,“这次,总行的所作所为确实过分。但那帮家伙高举的是‘行长方针’这面大旗,浅野支行长也跟他们串通一气。唯一为客户殚精竭虑的半泽课长的确可能被扣上‘违抗组织方针’的罪名。”
“老实说,你们今天给我出示的资料、证言,全是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根本不足以取信。如果仅凭这些牵强的理由毁掉一名兢兢业业的银行职员的人生,那么东京中央银行这个组织就将彻底堕落下去。你们能心安理得吗?我作为人事部部长,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还有——”
“那都是借口!”中西咬紧牙关,“拒绝并购是尊重仙波工艺社的意愿。相反,总行为了促成并购故意卡着客户的融资申请,这种做法才更有问题吧。”
最后,杉田对那名年轻的说客说道:“不要再为了你们的银行政治利用人事部,听明白了吗?”
南田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说罢,杉田准备起身离开。
“相当于人事惩罚。”
“请等一下。”江村还不肯罢休,“田所常务的意见要怎么办呢?您刚才说了,常务希望从重处罚。”
“那么,课长所谓的人事调动……”
“常务那边由我去解释。我再多说一句,江村君。”杉田说道,“就因为你们老是做这种肤浅的事,才会被当时还在企划部的半泽驳斥得哑口无言。你转告宝田部长,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希望他好好反省。”
南田露出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杉田的语气虽然平静,却透露出他内心强烈的怒意。
南田接着说道:“把M&A作为银行未来发展的重点项目是五木行长制定的方针。这次的全行会议,行长似乎打算亲自出席,为M&A项目再助推一把。听说业务统括部认为,这次并购案之所以失败,全是因为半泽课长不配合的态度,这等同于忤逆了行长的方针。这事如果放任不管,行内管理上也会有诸多麻烦。业务统括部似乎向人事部施压了,要求他们严肃处理。”
江村被杉田的气势震慑,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中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这件事到此为止。”
“难道说,这跟拒绝仙波工艺社并购案有关?”垣内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会议室陷入不愉快的沉默之中。杉田离席之后,被歪曲的事实的残骸就那样七零八落地遗留在桌面上。宝田的奸计,被彻底识破了。
“半泽课长是去年十月到任的,在这儿待了不到一年。”中西吃惊地说道,“有这么快调走的吗?”
7
南田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还是告诉你们吧。实际上,人事部有我的熟人,那家伙私下跟我说,课长可能要被调走。”
那通电话打到半泽工位上时,还不到上午十一点。
“怎么了?”垣内问。
“是,我是半泽。”
南田从前胸口袋掏出一万日元的纸币,垣内等人连连惊呼。然而,南田的表情却突然变得阴郁起来。
下属们似乎也察觉出那是总行打来的内线电话。所有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转过身子,竖起耳朵听半泽讲话。
“今天立卖堀制铁的本居会长请他吃饭,他要我向你们说一声,看,他还给了活动经费。”
“由于杉田部长的极力反对,人事调动取消了。”渡真利汇报道。
“话说回来,今天课长人呢?”垣内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真少见,他居然会缺席课内的聚餐。”
“是吗?那太遗憾了。”半泽平静地答道。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我总觉得,课长博弈的对象可能包括总行的某些大人物。”
“开什么玩笑!你这次真的很危险啊。”
“能够让浅野支行长的态度发生那么大转变,他一定卷进了一场庞大的权力斗争。”
“或许,是土佐稻荷神社保佑了我,我得跟本居会长道谢。”
中西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中西握紧了拳头,垣内朝半泽的方向鼓起了掌,南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底一块大石。
“课长究竟在和什么对抗呢?”
“半泽直树居然求神拜佛,这世道算完了。”渡真利深感荒唐,“总而言之,你这次是被‘银行的良心’救了。就是这么回事,详细情况下次再说。”
“中西,还有其他人,你们都给我记好了,银行职员一旦知道了内情就必须承担责任。所以,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好事。课长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把那些肮脏的工作揽在自己身上。”
与渡真利的短暂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保护我们……”中西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不予调动?”
“不是那样的。”南田接着说,“他不告诉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
听到江村的汇报后,宝田响亮地咂了咂嘴,猛然从座位站起。表情眼看着越变越僵硬。
“系长也不知道吗?课长什么都不说,也太见外了吧。”垣内埋怨道。
“你是说,杉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他看着注视着自己的部下,叹了一口气。
宝田自视甚高,又长期活跃在银行一线,因而总不把人事部放在眼里。他认为人事部不过是些内务官僚,平日不事生产,只能靠给浴血奋战在前线的银行职员评评分数来寻求存在感。那帮不能带来收益的家伙,居然敢拒绝来自银行一线职员的强硬请求。
“我也不清楚。”南田平静地说。
“这么荒唐的事我能忍吗?”宝田咆哮道,“这个组织居然把权力交给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内务官僚,也不过如此。”
“他什么也没说。”中西依旧困惑地说道,“但我觉得不可能没有内情,支行长办公室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您知道什么吗?南田系长。”
“我和小木曾次长已经解释了把半泽外调的理由。”
“确实,我也觉得奇怪,课长怎么说?”垣内问道。
江村把和杉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宝田猛地把桌上的文件资料用力揉作一团,朝虚空掷去。他默默喘着气,肩膀一耸一耸的。江村则蜷缩着身体,连大气也不敢出。
“浅野支行长之前那么反对,却突然打电话给融资部请求对方破例批准。在那之前,他还把课长叫去训斥了一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可恶,杉田这个浑蛋,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宝田愤恨地嘟囔道。
他歪着头,一脸困惑地说:“我还是想不明白。”
他瞪着房间一角,吩咐江村:“你去准备全行会议。”
“不,不是我,是课长。”中西否认道。
“大阪西支行的发言该怎么办?项目已经流产了,要跟五木行长说明——”
“你怎么了?高兴一点嘛。”前辈垣内拍了拍中西的肩膀,“我还担心要是赶不上该怎么办,结果最后关头形势一下子逆转,我都吓了一跳,你小子行啊。”
“没有更改的必要。”宝田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他们发言。人事部不动手的话,我唯有亲手把半泽送上断头台了。是那帮家伙的无能导致银行错失了重要的并购项目,我要让他们在行长面前出丑。”
中西跟他碰了杯,表情却闷闷不乐。
宝田从椅背上坐直身子,吩咐道:“人事部不做,就由业务统括部来做。这次的全行会议,就是对那个可恶的半泽的公开处刑。明白了吧。”
“太好了中西,仙波工艺社融资获批,总算是赶上了。”南田举起服务员送来的啤酒。
江村简短地应了一声,退出门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外,宝田才重新朝座椅后背靠去,嘴角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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