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下方好像有类似签名的东西,能看到吗?”
“你一定也想看到吧,芳治。”人群中,政子不知在何处惋惜地说道,“真想让你看看呀。”
此时,一直在比较照片和实物的半泽有了新发现。
此时,听到消息的员工纷纷涌进房间。狭小的仓库立刻变得毫无立锥之地。
“真的有,能清除一下这里的污迹吗?”
“有了这个,咱们就不需要向银行借钱了,社长。”性急的小春说道。
听到友之的吩咐后,那名员工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
“这的确是仁科让。没想到,我们公司居然藏着这样的宝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半泽眼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手写的罗马字签名。签名在紧邻涂鸦的下方位置,笔调有种稚拙感。
清理涂鸦的员工终于直起身子。小春、友之和政子立刻上前,端详起涂鸦。
友之蹲下身,想看清楚些。
“目前处理到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了。”
“能看清吗?”小春问道。
闪光灯不停闪烁。在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几欲欢呼雀跃的期待与欢喜中,涂鸦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缓缓站起的友之转过身,看着等待他回答的小春、政子和员工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有人拿来立式照明灯,摄影师开始拍摄记录用的照片。
“舅母,仁科让是真名吗?”
去而复返的小春拿来一把细密的毛刷,那大概是绘画修复工具。她还带来几名员工,其中一人开始娴熟地清理画上的污迹尘埃。
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向政子提问。
“我去拿毛刷过来,稍等一下。”
“是啊,怎么了?”政子回答。
友之的点评难掩兴奋。
“是吗……”友之小声应道。他用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虽然画得有点粗糙,但已完全展现出后来成为仁科让代名词的绘画特征。”
“到底怎么回事?急死人了。”
《哈勒昆与皮埃罗》。镶入画框的话,长宽各三十厘米的画框刚好满足要求。那熟悉的图案,曾将仁科让推上现代美术新星的宝座。
小春蹲下身子,朝签名看去。
她的指尖前方,正是那幅画。
“是罗马字。很难辨认……H、S、A、E、K、I吗?”
“找到了!”小春兴奋地叫道。
“那该怎么读?”
半泽和小春也上前帮忙,把货架上的纸箱一个接一个搬到地板上。最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空荡荡的货架从墙壁挪开。小春与政子俯身看去。
不知是谁问道。
“是对面那堵墙。”他指着一面墙壁说道,“把东西搬下来吧。”
“如果去掉开头的H,应该读‘佐伯’(saeki)吧。”
友之对比了照片与房间的位置关系。
身后传来了这样的意见。
映入眼帘的是填满整个空间的铁制货架。货架上堆满硬纸箱,有的纸箱摞得极高,甚至挡住了用来采光的小窗户。
“那H又是什么?”
小春打开门锁,按下入口旁的照明开关。
在众人议论纷纷时。
玄关大厅右手边有一条低矮的楼梯。走下三个台阶后是楼梯平台,往左下两个台阶便到了半地下室。台阶的尽头是一扇破旧的门,镶着磨砂玻璃。门上吊着色泽暗淡的铜制门环,绿色油漆已脱落大半,露出斑斑点点的黄铜。
“大概,是Haruhiko的H。”政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众人连忙坐上电梯,直奔大厦一楼。
“那是谁?”半泽问。
小春赶忙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拿钥匙。”
“佐伯阳彦(Haruhiko)君,是仁科君在世时,和他同在设计室工作的年轻人。”
“好像是仓库。”
“佐伯阳彦……”
她回忆了一下又对友之说:“我记得有个半地下室,那个房间现在怎么样了?”
友之困惑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身后的员工也一样,好像都在记忆中搜索美术界里究竟有没有这号人物。
“应该在地下。”政子答道。
“舅母,那个佐伯什么的,是什么人啊?”
“最开始,当我听说仁科让曾在堂岛商店工作时,或许就该察觉到这种可能性。”半泽继续道,“我记得设计室是堂岛芳治设立的,仁科让被安排在那里工作。您还记得那间设计室在哪儿吗?”
被友之这么一问,政子自己也开始望着仓库毫无美感的天花板,拼命回忆数十年前的往昔。
说这话的是政子。
“是堂岛商店的员工,就是刚才那张照片里站在仁科君左边的人。”
“凡事都讲机缘,一点点小事也能让纽扣错位。”
政子瞟了一眼相册里的照片。仁科让刚从美术大学毕业,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微笑着与他挨肩搭背的青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所凭依的脆弱感,笑容却温柔可亲。
友之咬住嘴唇,用悔恨的目光盯着墙上的《哈勒昆》。“是我做了蠢事。”
“那位佐伯先生也会画画吗?”半泽问道。
“但是,却被我一口回绝……”
“他好像由于一些缘故从美术大学退学,进了我们公司。绘画能力应该不错。”政子答道,“当然,跟仁科君没法相提并论。这幅涂鸦,难道是佐伯君模仿仁科君画的吗?”
“问题是,那幅涂鸦有没有保留到现在?”半泽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我想芳治先生也有同样的担忧,那幅涂鸦有没有被销毁?所以,他才想通知友之社长。”
“怎么会这样……”
“他真的找到了。”政子动情地说,“芳治,真的找到了宝藏。”
小春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就好像已经到手的二十亿日元在刚才那个瞬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紧接着——
涌进仓库的员工们不再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压了过来。
“话虽如此,还真没什么真实感啊。”她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6
“二十亿日元啊。”政子重复了一遍金额。
“二十亿日元吗?”被金额震惊的南田感叹道,“仙波工艺社的大楼里,竟然有那种画?”
“这幅画,应该值二十亿日元。”友之的声音因兴奋而沙哑,“出自大名鼎鼎的仁科让,画的还是最受欢迎的‘哈勒昆与皮埃罗’,根据年代来看,这幅涂鸦甚至可以说是仁科‘哈勒昆与皮埃罗’主题的原型。”
“但是,还不知道是不是真迹。”半泽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她深吸一口气问:“那该值多少钱?”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于工会的干预,每周的星期三成了银行的无加班日。托无加班日的福,半泽等人才能在太阳还没落山时坐在支行附近的小酒馆喝酒。中西等一众年轻行员也围坐在餐桌旁,与平时为了聚餐提早下班一样。
“原来如此,你是说这栋建筑里有仁科让的涂鸦?”政子说。
“我觉得是真的。”中西自信满满,虽然不知那自信从何而来,“那绝对是仁科让的画。仁科画完后,当时的同事,就是那个姓佐伯的人,半开玩笑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画在墙上的涂鸦。”半泽说,“虽然照片上比较小,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出画了什么。”
“但是,没法证明呀。”南田质疑道。
小春喃喃自语。她看看照片,又看看社长办公室内的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个……”中西一时语塞。
“哈勒昆与皮埃罗……”
“事实上,鉴别画作真伪并非易事。即使是家喻户晓的知名画家的作品,也有因来历不明不被承认的。以前也有客户想用绘画做担保,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在照片的右下角,两个年轻人腰部附近。
“这件事,有哪些可能性呢?”有人问道。
半泽用圆珠笔笔尖点了点照片的一角。
南田思索了一番,说道:
“这是年轻的仁科让与同事的搭肩照。如果仅仅是这样,这张照片只具备记录价值,证明仁科让曾在这栋建筑内工作。我想,各位大概已经注意到了——在这里。”
“就像刚才中西所说,有可能是佐伯阳彦为了恶作剧,在仁科的画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也有可能是佐伯出于好玩模仿了仁科的画作。佐伯也是绘画高手,应该模仿得出来。”
一个是年轻的仁科让,另一个似乎是他的同事。
“直接问那位佐伯先生不就好了吗?这不是鉴别真伪最快的办法吗?”垣内说道,“他看了照片后,应该会想起来吧。”
照片里是两个年轻人。
“我也想到了。”思考中的半泽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听堂岛太太说,佐伯先生已经去世了。”
“啊。”友之惊讶地叫道。小春的眼睛瞪得浑圆,满脸惊愕。政子呆呆地看向半泽。
“去世……”垣内惊呆了,“他应该还年轻啊。”
众人不约而同朝相册上的照片看去。
中西解释说相册里发现的照片约莫拍摄于三十年前,当时的佐伯阳彦刚满二十岁,如果活到现在,年纪大概在五十岁。
“然后,他发现了宝藏。就在这张照片里。”
“听堂岛太太说,佐伯阳彦原本就体弱多病,后来也是因为身体状况变差才回老家。那之后过了三年就接到了他的讣告,堂岛夫妇还特意去祭拜过他。”
半泽当场翻开摆在茶几上的相册。
“您打算怎么做?课长。”南田问。
“接下来的话全是我的想象。芳治先生因为这篇报道想起了遗忘许久的过去,他为了确认某事,拜托政子女士拿来相册。”
“堂岛太太正在帮忙调查佐伯阳彦老家的地址。总之,我想先去一次。如果他留下了日记或者当时的记录,也许就能解开涂鸦之谜。”
众人纷纷抬头,打量起墙上的《哈勒昆》。友之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终于意识到半泽想说什么。
可能性不大,但值得一试。
“芳治先生应该在病房内看到了这篇报道。他本身渴望成为画家,一定对此类报道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这一点不难想象。然而当时,芳治先生脑中浮现的或许是另一种可能性,与这幅《哈勒昆》有关的可能性。”
堂岛政子打来电话告知佐伯阳彦的消息,是第二天发生的事。
对美术外行的半泽只能记住新闻的大致内容,业内人士友之和小春却对此印象深刻。
“居然能把这些东西找出来,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不过芳治和我都是舍不得扔旧物的性格。”
“那幅涂鸦是西费特相当早期的作品,是他前后期画风的分水岭。”
政子拿出的是旧贺年卡和佐伯家寄来的通知佐伯阳彦死讯的明信片。
小春也点了点头。
“那孩子去世时如果家里来一通电话,我们一定会去参加葬礼。但那时他已辞职三年,家里人也许有所顾虑吧。”
“这件事我也知道。”友之说。
“当时的堂岛商店里,有和佐伯先生关系亲密的人吗?”
“首先,大家请看这篇报道。报道上说,在纽约一家咖啡馆里,发现了现代美术巨匠乔治·西费特的涂鸦。涂鸦后来被送到拍卖行,卖出了高价。”
“也许有,那孩子有点不擅交际,回老家后就没消息了,只是听说他好像在帮忙打理家业。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年纪轻轻就……实际上,芳治也很在意,所以收到讣告后,我们就去了他的老家。”
被性急的政子催促后,半泽把一样东西放在众人面前,那是一本贴了标签的杂志。半泽身旁的中西,正敛声屏气关注事态的发展。
明信片上的地址是兵库县丹波筱山。
“既然如此,你就快点公布吧。半泽先生。”
“那之后,您还和他家人有联系吗?”
“还不知道。”友之摇了摇头,“我觉得等全员到齐后再公布比较好,所以拜托半泽先生先别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我也有一堆问题想问呢。”
“没有。去了他家我们才知道,他原来是酿酒坊的少爷,吓了我们一跳。我上网查了查,那家酒厂还在呢。”
她问友之:“我今天来,是听说宝藏之谜已经解开。你们已经知道谜底了吗?”
政子说完,便取出一张打印好的资料放到半泽和中西面前。
政子在小春的招呼下坐进沙发。
那是一家拥有三百年历史的酿酒厂,名叫佐伯酒造。
“没关系,我嘴巴也不饶人。小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看见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非常感谢,我们会在这周末前去拜访。”
“对不起。”她向政子道歉。
“要是查清楚了什么,记得告诉我。”
小春恨死了哥哥的口是心非。
半泽郑重道谢后离开了政子家。他前往丹波筱山,是在那个周末。
“社长,你——”
7
“因为没其他画可挂,就一直挂着了。”
“亏我还期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玩,居然要去什么丹波筱山?”
“友之,谢谢你保留它。”
小花与儿子隆博并排坐在特快列车座席上。她明明是自己要跟来的,却显得相当不满。
政子站在画前,怜爱地看着画,突然用手绢压住眼角。原来她对这幅画的感情竟如此深厚。
那是六月最后一个周末。
仙波工艺社社长办公室内,堂岛政子无比怀恋地眯起双眼,对墙上的《哈勒昆》说道:“又见面了呢,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到底,又是工作。”
“我居然还能重新回到这里,活得长就是有这点好处。”
她看着坐在半泽旁边的中西,不高兴地噘起嘴巴。
5
“对不起。”
“芳治翻相册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为了寻宝。”
中西苦笑着挠了挠头,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夹起尾巴做人的他问道:“隆博君,要吃巧克力吗?”
现在,半泽已获得确凿的线索。
“要吃!谢谢。”
“是这个……”
小学二年级的隆博没有丝毫不满,坐特快列车出门游玩本身就够让人开心了。
半泽终于发现一张照片,停下翻动相册的手。
“妈妈,丹波筱山是什么地方啊?”
照片非常陈旧,多数已经褪色。
“山沟沟里的地方。”小花直白地答道。
那是芳治躺在病床上翻阅的相册。
“没那回事。”半泽对隆博解释道,“丹波筱山呢,盛产栗子。你不是最喜欢栗子吗?还有黑毛豆,也很好吃呀。”
他走到墙角的硬纸箱边,从中拿出相册。
“那不是山沟沟是什么。”小花说。
此时,半泽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而且,今天我们要去酿酒厂,据说有三百年的历史呢。”
对曾经梦想成为画家的芳治而言,这篇报道一定有特殊的含义。然而——
“我更想喝红酒。”小花又说道。
地点是纽约。现代美术巨匠乔治·西费特常去的咖啡馆里,发现了他本人留下的涂鸦。这幅涂鸦最后被送到了拍卖行。
“那个,今天天气真不错。”中西打岔道。
咖啡馆涂鸦,卖出二十亿日元天价
“感激不尽,中西。”半泽说。
报道上方写着这样的标题——
半泽一路都在后悔不该让小花跟来,但搭载四人的特快列车却完全不懂他的烦恼。它在山间飞速行驶着,大约一个小时后驶入了筱山口车站。
“啊,是这篇报道吗?”寂静无声的客厅里,半泽小声自言自语道。
从筱山口车站到目的地佐伯酒造,还要坐十分钟左右的出租车。
没花多少时间,半泽就找到了答案。
在离市中心稍远的郊区,一排古旧的房屋坐落在仿照京都式样建造的街道上,昔日的繁华依稀可见。酿酒厂被一圈醒目的白墙围住,玄关高大气派。
堂岛芳治感兴趣的,是这一页的什么内容呢?
出租车司机说,佐伯酒造是附近商圈的领头羊,负责将各个公司的经营者团结起来。
制造这条折痕的应该是芳治。
“我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半泽,昨天打过电话。”
他之前并没有注意。
半泽向酒坊的店员表明身份后,从里面出来一位五十岁上下穿衬衫与便裤的男子。他是过世的佐伯阳彦的哥哥——佐伯恒彦。
发现的契机,并不是特辑或热点报道,而是一道折痕,出现在写满八卦消息页面的右上角。
“劳烦各位远道而来,请进请进。”
带着满心疑问翻看杂志的半泽终于找到类似线索的东西,那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佐伯恒彦带众人走进会客室。房间的四周镶着旧式的玻璃窗,厚重的沙发上罩着白色蕾丝沙发巾,看上去年代久远。
不,应该先问,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所谓的背面?
“实际上,昨天很久没联系的堂岛太太也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要谈阳彦的事。”
那么,这个背面到底有什么?
“这张照片,您请过目。”
人们自以为看清全貌,实际看到的只是表面。转到背面,才发现那里存在意想不到的真相。表面的矛盾与不合情理之处,多数也能在背面找到合理解释。
半泽拿出的是那张仁科让与佐伯阳彦在堂岛商店的搭肩照。“与阳彦先生一起拍照的,是一位叫仁科让的知名画家,您知道他吗?”
世事都有表里两面,真相往往隐藏在背面。
“当然知道,以前我也听弟弟提过他。”
半泽本该紧盯杂志上的铅字,却不知不觉走了神。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刚才想的,一直是岸和田说的山林交易。
“虽然有点难辨认,这张照片的角落——这个地方有幅画,您看到了吗?”
总感觉,自己在为一堆并不存在的“宝藏”东奔西跑。
恒彦把眼镜推到头顶,从衬衣的胸前口袋掏出老花镜。
堂岛芳治在病床上看的这堆杂志里是否真的藏有“宝藏”的线索,老实说,半泽并不清楚。
“啊,确实有。”
“看个杂志而已,要那么专心干吗?”
“这是那幅画的特写。”
“谁知道呢,十年后?二十年后?总之——”半泽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你一跟我说话我就没法集中精神。”
半泽又拿出仙波工艺社的摄影师拍摄的特写照片。总共有三张。这是友之为了方便半泽讲解,特意交给他的。
“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有人在墙上画了哈勒昆和皮埃罗的涂鸦。”
“那个,过段时间应该能涨回来。”
“好像是这样。”恒彦表示赞同。
小花戳到了半泽的痛处。
他盯住半泽,等着接下来的话。
“你呀,就是人太好。”小花继续抱怨,“之前也是,说什么把义务加班费交给员工持股会[1],结果股价一路下跌,员工持股会都亏惨了。”
“这幅涂鸦独特的笔触,可以说很有仁科让的特点——”
不管发生什么,浅野大概都不会认可。
半泽把一张特写照片推到恒彦面前。
半泽不是不理解小花,但这样的“寻宝”工作不可能被认定为正常业务。
“虽然很难辨认,但您应该能看到吧——H · SAEKI的签名。”
“银行就是这样啦。”
“确实。”恒彦盯着照片说道。
“那不是很奇怪吗?”小花坚持道,“既然是工作,就应该给加班费呀。”
他摘下老花镜,重新戴上原来的眼镜,继续说道,“我想,这是阳彦的签名。”
“应该没有吧。”
“阳彦先生生前提到过这幅涂鸦吗?”
“但这不是工作吗?既然是工作,不应该在银行读吗?为什么要拿回家?这么做有加班费吗?”
“他倒是常常提起仁科先生,这幅涂鸦的话……”
“没办法呀。在银行又没有安心读杂志的时间。”
恒彦歪头沉思着。
小花气鼓鼓地瞪着堆在客厅角落的硬纸箱。
“关于仁科先生,他说了些什么呢?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们吗?”
“我说,你为什么要在家里看这种东西?”妻子小花不高兴地指着半泽手里的杂志,说道,“不对,应该先问,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拿回家?家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恒彦直直地盯着会客室的一点,打开了话匣子。
4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半泽说完举起空空如也的烧酒杯,拜托服务员添酒。
“阳彦从丹波筱山的高中毕业后,考进了大阪某个美术大学。因为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一名画家。但他跟美大的老师相处不来,被迫留级。阳彦一气之下从学校退学。当时我们还健在的父母劝他回家,但阳彦认为回到这里就做不成画家,于是自己找了份工作,就是堂岛商店的工作。”
“再看一遍那些资料吧。”
政子曾用“绘画能力不错”评价阳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原本就是立志成为画家的美大学生。
南田的这句话“嗖”的一声落到了半泽心底。他觉得这句话里暗含某种深意,但却找不到解谜的钥匙。
“那时,和他在同一部门工作的前辈就是仁科让。仁科先生和弟弟一样都想成为画家,当时却穷困潦倒,连一个专注作画的环境都没有。弟弟似乎和仁科先生很合得来,偶尔回家,也会不停地聊他的事。弟弟就是如此崇拜仁科先生,把他视为绘画道路上的前辈。”
“对啊,仙波工艺社里又没有巨杉。”
中西一脸严肃地听着恒彦的话。
“山林的主人并不清楚别人为什么要买这座山,这点和仙波工艺社一样。那么多出版社,田沼社长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仙波工艺社——”
如果是那样,佐伯在墙上模仿自己崇拜的仁科让的画,也就不奇怪了。
“怎么说?”南田问道。
“我弟弟身体不好,经常发烧病倒在床上。听说仁科先生时常帮他买药、做饭,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真的帮了不少忙。”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和岸和田说的山林买卖有点相似。”
“听说后来,阳彦先生从堂岛商店辞职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仁科先生去巴黎后,弟弟一个人留在堂岛商店,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最后,他终于失去了独自工作的体力和追求梦想的心力,回到了这里。回家后他也一直卧床不起,偶尔起身,就去‘别屋’改造的画室作画。某天,他走进画室后再也没出来,母亲去看时,发现他已经倒在椅子下边了。他确实是拿着画笔死去的。”
“希望担保的事进展顺利。不然的话,就必须朝接受并购的方向调整。”半泽突然抬起头。
“他应该很不甘心吧。”
有趣的是,这样的政子曾为了以小提琴立身前往巴黎留学。夫妻二人共同承受事业上的失败后,晚年的政子却展现出惊人的经营才华。不得不说是天意弄人。
“那也没办法,人的寿命皆由天注定,虽然遗憾,但人生就是如此。”
堂岛政子这个人总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如今,她的真面目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们可以看看阳彦先生的画吗?”中西问道。
“原来如此。”半泽点头道,“她的确不是一般人。”
“当然可以,有几幅就挂在外面,我们还会在不同的季节挂不同的画。”恒彦说着便站起身,走到会客室外,指着对面墙上的画说,“那幅就是。”
“听说她在用私人名义投资房地产,经营得还不错。户梶会长也说如果堂岛商店由政子女士主事,可能不会变成那样。她好像颇有经营者的天赋。”
半泽本以为那是幅风景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幅地道的现代美术作品。画上画着一个少年,背景很简单,笔触具有动漫感,看上去甚至像漫画的某个场景。独一无二的个性化人物并不像出自体弱多病的阳彦之手,但恰恰是这一点体现出了作画之人非凡的才华。这幅绘于三十年前的画作并没有什么陈旧感,但作为装饰画挂在拥有三百年历史的酒坊墙壁上,却有点违和。
这个消息让半泽倍感吃惊。
“老实说,与这栋建筑的风格相比,这幅画看起来太浓烈了。”恒彦自己也承认,“客人们也经常问,为什么要挂这样一幅画?但我认为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画师佐伯阳彦曾活在这世上的证明。你们想去画室看看吗?”
“听户梶钢铁的会长说,堂岛女士名下的房产似乎不少。”
“非常想,拜托您。”
南田好像松了口气。他又聊起别的事:“话说回来课长,关于堂岛政子女士,我无意间听到一些传闻。”
隆博似乎被画作吸引,痴痴地望着不肯走。半泽边催促着儿子,边沿着通道往后院走去。
“还好与我们无关。”
“阳彦先生的画真的很有冲击力,连我儿子这样的小学生都被吸引了。”
“因为我不同意,所以融资申请是业务课准备的。”
“虽然我这么说有自夸的嫌疑,但阳彦确实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只是,没能成为画家。”
“这种事肯定有古怪啊。”南田惊掉了下巴,“江岛也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终于引火烧身了吧。”
恒彦像在为自己表示不甘一般。
半泽向南田解释了前因后果。
“想成为画家,光靠才华是不够的,还需要运气和体力,但阳彦缺少后两样东西。”
“四五天前,岸和田君拿回来一单三亿日元的融资案件,刚才,那名做中间人的律师好像因涉嫌诈骗被逮捕了。”
恒彦将众人带至别屋。连接别屋与主屋的是一条带屋檐的走廊。
这是南田常去的小酒馆,位于小商铺林立的东梅田商店街的一处小巷,价格便宜,菜也做得好吃。
“这里,就是作为画室使用的屋子。”
“刚才出门时,发现业务课那边闹哄哄的。您知道怎么回事吗?课长。”
3
“当时,阳彦拆掉了十叠大房间的榻榻米,在木地板上作画。对面的仓库被布置成了简单的画廊,请随我去看看吧。”
“是吗?”他说完便退回自己的座位,谈话到此结束。
别屋里阳光充沛。选择这里作为画室,大概是家人为正在生病疗养的阳彦考虑,希望阳光对他身体恢复有所帮助。
半泽甚至懒得反驳。
自建画廊里挂着各种各样的画,每一张都具备独特的吸引力。隆博也专注地看着。
紧接着,他又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半泽,“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以后这个案子就跟融资课一点关系都没有。跟你们扯上关系总没好事。”
“喂,隆博好像对绘画很感兴趣,万一他说将来想做画家,那该怎么办呀?”
“给我跟进!”江岛单方面给岸和田下了命令。
半泽对小花的担忧一笑置之:“别担心,我们家和你们家亲戚里,就没人有画画的天赋。”
“总比掺和这种案子后留下一堆坏账强吧。”
隆博在仓库里边走边看,一幅接一幅地欣赏。突然,他指着一幅画说道:“这个和刚才的照片一样。”
“你这人就喜欢跟别人唱反调,企业并购案是这样,这种投资案也是这样。要是都像你这么想,我们支行的营业目标还怎么达成?”
那是一幅很小的画,笔记本般大小。画廊里都是比较大型的画作,这幅小作品被挂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什么意思?”江岛气得眼珠瞪了出来。
“中西,你怎么想?”半泽问道。
“我是没意见,但您是认真的吗?副支行长。”半泽一脸严肃地问道。
“这个是……”中西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融资课不做的话,就让业务课提交融资申请——这样可以吧,半泽。”
这也怪不得他,因为眼前的画正是《哈勒昆与皮埃罗》。画的笔触与仙波工艺社的涂鸦完全一致,这幅却不是涂鸦,而是画在小型画布上的油彩画。眼神嘲讽、似笑非笑的哈勒昆和神情呆滞的皮埃罗,奇妙的构图,漫画般的笔触,都与仁科让的得意之作极其相似,不,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这个案子由业务课跟进怎么样?”江岛的提议完全弄错了方向。
“这是……”半泽问。
“我认为,我们不该插手这种有诈骗嫌疑的案件。”
恒彦露出犹豫的表情。
半泽无可奈何地朝副支行长席走去。
“那也是阳彦的画,右下角应该写着年份。画这幅画时,他还是美大的学生。”
“怎么样?半泽课长。”
“请等一下。”半泽被搞蒙了,他不得不重新整理思绪,“阳彦先生认识仁科让是在堂岛商店工作的时候,对吧?”
江岛好像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错。”
“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画中的哈勒昆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众人,似乎向半泽抛出了一个谜题。
援军的到来将岸和田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抱起铺在半泽桌上的资料,拿到江岛的座位上,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么,这幅《哈勒昆与皮埃罗》……”
“啊,江岛副支行长。”
固然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如果用最简单的方式思考,这幅画揭示的答案只有一个。
就在半泽拒绝岸和田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岸和田君,出什么事了吗?”
“这是,阳彦的原创作品。”恒彦一字一顿地说。
“你清醒一点,冷静地思考一下。”半泽说,“巨杉什么的,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们的目的或许就是从新岛社长手里骗取三亿日元。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占便宜的事背后多数有陷阱。”
半泽默默地抬起了头。
“这个问题,以后再……”岸和田无法再反驳回去。
“喂,这是怎么回事?中西先生。”小花问身旁的中西。
“那可是市价一亿日元的巨杉,肯定无法靠人力搬运。你是要用直升机运呢?还是专门修一条运输用的林道?根据地图,最近的村庄到那儿也有十公里以上的距离。这得花多少钱?”
“我也完全搞不懂了。”中西也歪着头,一副困惑的样子。
“那、那个,可以以后——”岸和田一时语塞。
“看起来,我们似乎搞错了。是这样吧?佐伯先生。”
“那我要问了。你刚才说,那片杉树林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对吧,你要怎么把它们运出来?”
“是的,我想恐怕是这样。”
“你怎么就敢断定?”岸和田或许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满脸怒气,“课长只不过听我讲了事情的经过。请您亲自见一见新岛社长,想法一定会改变的。”
恒彦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暗示这件事另有隐情。
“不行。”半泽“啪”的一下把资料扔在岸和田面前,“这种事大多是诈骗。骗子专门欺骗那些缺乏头脑的经营者,劝他们用低价买入山林再高价卖出。实际上,最后没有把身家抵押出去就算好的了。”
半泽继续说道:
“借出三亿日元,就有二十亿日元进账,课长。”岸和田极力劝说道,“借出这笔钱能有效提升我行业绩,请您务必积极考虑。”
“这件事的契机是堂岛商店社长——芳治先生留下的谜一般的话。我们通过他留下的杂志和相册,在当时堂岛商店所有的、仁科让曾经工作过的半地下室仓库,找到了一幅涂鸦。涂鸦带有仁科让的绘画特征,但涂鸦下的签名却出自佐伯阳彦先生。我们以为是佐伯先生模仿了仁科让的画风,或者是佐伯先生出于好玩的心理,在仁科让的画作下签了自己的名字。为了得到更详细的信息,我们不得不叨扰贵府。然而现在,我们却亲眼看到了佐伯先生遇到仁科让前,在学生时代画的《哈勒昆与皮埃罗》。我说的没错吧?”
“你的意思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或许因为恒彦已经事先了解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他点了点头。
半泽粗略看了一遍岸和田拿来的客户信息概要。
“另一方面,仁科让第一次画《哈勒昆与皮埃罗》是在巴黎留学的第二年,在那之前他并没画过。”
“只要做成这笔业务,我们就能拿下新岛兴行这家新客户。这笔融资今后一定还会带来其他对我行业绩有帮助的业务。”
“那么,阳彦先生为什么能在那之前画出来呢?”小花困惑不解地问道。
“我不看好。”半泽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把钱借给这种有诈骗嫌疑的项目。”
“答案只有一个。”半泽肯定地说,“《哈勒昆与皮埃罗》原本就是佐伯阳彦的作品,模仿他人画作的,是仁科让。”
“知道那片杉树林的只有经营林场的熟人、律师和新岛社长。”岸和田的表情极其认真,“即使最后被拆穿,我们也可以推说不了解情况。事情就是这样,新岛社长想向我行融资三亿日元,用以购买山林。您觉得怎么样?”
“这能叫模仿吗?几乎是一模一样啊。”中西用惊愕的眼神盯着画,“相像到这种地步,说是剽窃也毫不为过。美术界难道会承认这种作品吗?”
半泽被惊得目瞪口呆。
“您怎么认为?佐伯先生。”半泽问。
“也就是说,你们想瞒着对方,用三亿日元捡漏?”
恒彦默默地低下头,说道:“这一点,任凭半泽先生想象。我只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事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半泽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小花依旧满脸困惑,“我见过这幅《哈勒昆与皮埃罗》,画作的特征非常明显,冲击力也很强,看一眼就知道是谁的作品。所以阳彦先生知道仁科让在模仿自己的作品吗?如果知道,他不会揭发出来吗?为什么没那样做?”
“实际上,那名医生并不知道杉树林的存在。”
从恒彦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问题触及了事件的核心。
“等一下。”半泽伸手打断岸和田,“你刚才不是说,光杉树林就值二十亿日元吗?所以那个地方为什么能用三亿日元买下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仁科先生画《哈勒昆与皮埃罗》,是弟弟离开大阪回到老家后发生的事。弟弟虽然放弃了画家之路,但他对仁科先生的发展当然是关注的,他也知道仁科先生画的画,他很高兴。”
“调查后发现,那片山林属于一位在富山县经营医院的医生。熟人委婉地问过那名医生后,对方说因医院经营出现困难,卖掉山林也可以。虽然那地方面积不小,但总价只要三亿日元——”
这句话令人意外。
半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岸和田继续说下去。
“弟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己的努力还没到开花结果的时候却不得不放弃,他很难过。听说仁科先生带着那幅《哈勒昆与皮埃罗》风风光光地出道时,弟弟说,自己的梦想实现了。由仁科让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家画出本该由自己画的画,代替自己为世人所知,他真的很高兴,就像为自己高兴一样。”
“那人在这附近的山中发现了一片树龄千年的杉树林,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位熟人说一棵杉树市价在一亿日元左右,整片杉树林的总价应该不低于二十亿日元。”
“所以阳彦先生才没有揭发这幅画是自己的原创,原来是这么回事,好感人。”小花说。
岸和田在半泽的办公桌上铺开地图,指向某一处。
她默默抱紧了正在仰望《哈勒昆与皮埃罗》的隆博。
“那位律师似乎认识一位在富山县经营林场的熟人。最近,那位熟人在这个地方——”
“仁科先生是怎么回事?”半泽问道,“他是出于什么缘故画了这幅画,您知道吗?”
岸和田的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实际上,仁科先生好像很痛苦,他还给弟弟写了一封道歉信。”
“山林?”
半泽吃惊地问:“这件事,公开过吗?”
“新岛社长认识的律师给他介绍了一个有趣的赚钱项目,所以他想以新岛兴行的名义,买下富山县和岐阜县境内的一处山林。”
“没有。”恒彦摇了摇头,“阳彦什么也没说。他既然选择沉默,我们也没必要揭穿。这么做等于违背阳彦的遗愿。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位亲人。”
听说那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后,半泽本以为对方融资的目的是购买土地或者建筑物,但岸和田说的话却有点蹊跷。
“仁科先生为什么要模仿那幅画呢?”提问的是隆博。
岸和田拿出的文件夹上用笔写着“新岛兴行株式会社”几个字。那是半泽没见过的名字,也许是岸和田正在争取的新客户。
他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今年三十五岁的岸和田负责所谓的新客户开发工作。此人浑身散发着体育生的气质,相信靠体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每天完成的业务访问量竟然高达三十件。他的工作态度颇受副支行长江岛赞赏,是业务课最出风头的明星员工。连脑浆都好像是用肌肉做成的岸和田总给人一种体力劳动者的印象。这一点或许与江岛有一脉相通的地方。
“问得好,这才是关键所在。在巴黎努力进修的仁科先生日子过得非常艰辛,画出的画无人赏识。在他走投无路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正是这幅画。”
半泽从仙波工艺社回来后,业务课的课长代理岸和田向半泽打了个招呼。
恒彦对隆博说完后,转而又对半泽等人继续解释:“在弟弟去世之前,他和仁科先生曾有书信往来。当时还没有电子邮件和短信。仁科先生在信里坦白了模仿《哈勒昆与皮埃罗》的事。后来那幅画被画坛认可,风格鲜明的流行风作品《哈勒昆与皮埃罗》立刻成为仁科让的代表作。但是,仁科先生好像一直为此苦恼,并十分后悔。”
“半泽课长,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难道,仁科先生之所以自杀,也是……”中西小心翼翼地问。
2
“我想,这或许是原因之一。”
说完这句话后,友之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现代美术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不管了,我们能做的唯有竭尽全力。”
“您还有其他阳彦先生的作品吗?”中西问道。
“总觉得不对劲。”小春也歪头沉思。
“你们想看吗?”
“还没建好就要出售吗?”友之惊讶地问。
恒彦边说边走到仓库一角。那里有一道通往二楼的陡峭楼梯,他走了上去。
渡真利已同意半泽将此事透露给友之和小春,他认为这么做有助于得到更详细的情报。
“这里收藏了阳彦大部分的画,我们打算每隔三个月给墙上的画做一次替换。”
“请您不要外传,听说杰凯尔正在私下出售田沼美术馆。”
如恒彦所说,二楼被装着画的保管箱填得满满当当。恒彦在箱子中穿行,取出一个放在地板上。他从中拿出一幅装裱精美的画,挂在画架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哇——”隆博兴奋地站在画前,“这幅画真好。”
友之与小春面面相觑。
“你看得懂吗?”小花怀疑道。
“传闻?”
但随即她自己也无法把视线从画上挪开。
紧接着他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这件事是我无意中知道的,关于杰凯尔的田沼美术馆,您没听到什么传闻吗?”
那幅画风格幽默诙谐,画的是一个在酒窖工作的男人。
“让您失望了,对不起。”半泽道歉。
“这也是他在美大念书时的作品,是暑假回家时在这里画的习作,我也很喜欢。”
“两边都卡在半路上了啊。”
恒彦又打开其他箱子,拿出两幅构图和大小皆不相同的《哈勒昆与皮埃罗》,并排放在画架上。
半泽负责寻宝,仙波工艺社负责经营改革方案——不知从何时开始,双方默认了这种分工。
“这两幅画,都是他进堂岛商店工作前画的。”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进展。”
“这些画,没在美术大学的展览会或者其他场合展出过吗?”半泽问道。
那是堂岛政子拜托半泽寻找的芳治的未解之谜。
“这才是问题所在。”恒彦露出苦恼的表情,“那位美大教授好像完全不欣赏弟弟的画,弟弟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最后选择了退学。所以,这些画也失去了在人前展示的机会。”
“话说回来,寻宝怎么样了?”他问半泽。
“您说阳彦先生和仁科先生曾用书信交流。仁科先生寄来的信,您还留着吗?”
“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友之像给大家打气一般说道。
“当然。”恒彦说道,“不仅如此,阳彦寄给仁科先生的信我也留着。那是仁科先生生前拿来的。我告诉他这间仓库被改造成画廊后,他带着信来了一次。他说那是他们曾经活在世上的证明。当时,我还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
友之说完陷入了沉思。当然,这个问题并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友之此前应该也慎重考虑过。纸上谈兵的方案要多少有多少,但理性克制且能真正落地的方案却很难找到。
“那么,仁科让去世——”
“企划部还有其他业务,暂时不用担心,最伤脑筋的是出版部。”友之胡须邋遢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问题不是去掉赤字就能变成黑字这么简单。我们需要新东西——”
“好像是三个月以后。听到仁科自杀的消息时,我真的吓坏了。回想起来,所以他才会在那时把信带来啊——您想看吗?”
即便如此半泽也能看出,小春给他展示的方案初稿已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拜托您。”半泽说道。恒彦去了主屋,拿来一个装着书信的盒子。
“进展不顺。”小春看起来闷闷不乐,“出版部和企划部这两大支柱维持原状,砍掉出版部的亏损杂志后,我们想尽可能把剩余员工安排进其他项目,但公司真能拉到足够的业务吗?”
盒子里大约有十封装在信封里的信。
“我也赞成。”半泽点了点头,“那么,改革方案考虑得怎么样了?”
“请看吧。”
“拜托了。虽然有点对不起银行,但杰凯尔的并购提案只能作为以防万一的备用选项。这样可以吗?”
于是,半泽翻开了距今三十多年前,两位梦想成为画家的青年真诚炽热的青春。
“当然,那是唯一条件。”
[1]由持有内部职工股的职工组成,从事内部职工股发行、登记及管理的组织。
“并购条件我已经清楚了。但不管对方说得再好听,加入美术馆资本旗下后,别人一定会戴有色眼镜看我们。所以,我制订了优先顺序。”友之说道,“首先要做的,当然是靠自己的力量推进经营改革。整理好改革方案,请求堂岛舅母提供担保,是最优选择。只要有担保,银行就会给我们融资,对吧,半泽先生?”
[2]榻榻米的量词,多以此计算房间大小。
与渡真利在“福笑”居酒屋见面后的第二天,半泽拜访了仙波工艺社。
[3]举办茶会时,客人等待空位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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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茶室入口,只有70厘米的四方小门,由于门小,人必须弯腰低头进入。寓意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都必须怀着尊重之心进入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