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宫里守活寡这话你也敢说!这一趟你父亲本来是不让我和你母亲来的,准备把你接回家随便指个人嫁了,那林枫的前途你父亲也准备毁了一了百了。免得你个大姑娘家丢人现眼,整日想着私奔之事!平日里教你的那些规矩,是不是都被狗给吃了!”斐老夫人抬起食指,颤抖地指着斐安茹的脸,气急败坏地喝骂道。
被打的斐安茹还有一旁的斐夫人,都被惊到了。斐老夫人一向自持身份,从来没有拉下脸来打过人,这回却是亲自动手扇了斐安茹。
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态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被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嫡长孙女给气到了,她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可是斐安茹当初被她爹一吓唬,乖乖地来了后宫。既然已经认准了这条路,就该走下去。哪有反悔之理?
“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祖母,父亲真这么说?”斐安茹的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她是嫡长女,得父亲疼爱也是多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被放弃的一日。
只是斐老夫人却猛然地站了起来,跨了一大步走到她跟前,扬起手就甩了一个巴掌到她的脸上。
斐老夫人冷笑了一下,在斐夫人的搀扶下,又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她原先淡然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脸上忽然浮现出极其悲伤的神色。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恳求,眼眶早就红了,伸长了手臂似乎要拉住斐老夫人的衣袖。
“你当初在总督府的时候,要是这般寻死觅活,或许你爹还可能松口。现如今你到了后宫倒是本事了,你既然撕破了脸皮,不顾皇上是否会迁怒到总督府了,你爹还何苦顾着你!”斐老夫人显然也是变得激动了几分,话音刚落,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祖母,皇上已然同意我回府了,难道就不能平静地回去么?非要我留在这里,跟这些人成天争抢着不知所谓的宠爱?更何况皇上根本就不可能再宠爱于我,只是在这深宫里守活寡?”斐安茹再次听到有人提起那个人的名字,顿时心就跟着颤了一下。
斐夫人连忙抬手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她好几次想张口说话,无奈却不知从何说起。一边是她的婆母,一边是她的骨肉。哪一边都是有苦说不出,哪一边又都是倔脾气。可怜她夹在中间,只有沉默的份儿。
斐安茹还没侍寝,就上吊自缢了。这在大秦的后宫中,还是头一遭,绝无仅有。这要是传出去,不仅是落了皇上的面子,整个皇家也都为此受到非议。
斐安茹的心底一慌,也不知为何,心里头就涌出了无限的委屈。许久未曾在长辈面前失态的她,竟是“吧嗒吧嗒”地落起泪来。她毕竟才刚及笄,十五岁的少女,再是心机深沉,也依然天真稚嫩。
“茹儿,当初你爹以林枫的前途威胁,让你入宫的时候,我便不大同意。不过既然此刻你已然进宫,再如何懊悔都于事无补。这回我会和你娘求皇上,让你留在宫中。皇上对斐家如何,你心里头是清楚的。你如此落了皇家的面子,斐家也不可能再送进别的姑娘来了。成败就只能寄托于你一人身上!”斐老夫人的口气明显软了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在家中,父亲就是天,她被吓唬了,自然只有慌乱无助,从了他的意思进入后宫。若不是有了沈妩那样大的羞辱,之后再是猛地激将了一回,她也不会有自杀的勇气。
斐安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依然还在抑制不住地发抖。斐老夫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斐老夫人见她服了软,心里头也不好受,长叹了一口气。暗自摇了摇头,总认为她教出来的孙女,聪慧有加,能看透世间凉薄。原来也会被情所困,被未知的恐惧所吓倒。
“茹儿。”斐夫人瞧着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鼻子更加酸涩难耐,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搂了她一下。
“茹儿,这个世间,最容易的便是破罐子破摔。对于一个人来说,她最容易杀死的便是她自己。你瞧,你已经体会到了,这样容易的事儿。”斐老夫人的语气再次缓和了下来,她边说边站起身,借着斐夫人的搀扶,慢慢地走到了斐安茹的身边,抬起手摸上了她的脖颈。
斐安茹抓住斐夫人递过来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膝盖却是一软,险些再次摔了回去。
斐安茹的脖子上还有一条十分清晰的印记,那是三尺白绫所留下的痕迹。斐老夫人和斐夫人根本不敢把目光往上面扫,越深刻的印记,就证明斐安茹当时求死的决心有多大。她们险些就失去了这个守礼懂事儿的茹儿。
“你去扶她起来吧!”斐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冲着斐夫人使了个眼色。
“只有活着,你才能体会到这世间艰辛。特别是这后宫,你要学会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杀死别人。祖母知道你虽面冷,不过终究是个心善的孩子。我们斐家也不求闻达于诸侯,你只需尽你最大的力量替皇上守好新贵的势力。至于林枫,好孩子,忘了他吧!无论他以后荣耀显贵,还是战死沙场,抑或是娶了旁人,都再与你无关!”斐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蹲下身,轻轻扬起头看着斐安茹,像是一种安慰。
老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肃,她肃着一张脸,语气虽然极为严厉,但是瞧着斐安茹不停抖动的身体,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闪过几分疼惜的神色。
斐安茹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低下头,双手捧着脸,号啕大哭。
斐老夫人盯着她仔细看了看,低声道:“的确,你若是这回死了,还算一了百了。偏偏没死成,就得好好地活着。你是斐家女,生死荣辱都牵连着斐家,这回死不成也没有下回了!”
斐家曾经给皇上一个安乐窝,皇上登基后也给了斐家无上的荣耀。现在皇上和斐家都急需一个共同的联系,来继续维护彼此之间的利益。那个联系,便是斐安茹。
“孙女不该一时想不开就自缢,最后还没死成,让皇上派人把您和母亲唤过来,丢了斐家的脸!”斐安茹轻轻挺直了脊背,她低垂着眼睑,声音虽是不高,不过语调却毫无闪躲。
不要她得宠,只要她人活着,安稳地享受皇上日后给予她的高位。偶尔替新贵这边挡下刀剑,就足够了。可惜,却得用她的爱情和所有的美好年华来维护。
“说说你错在哪儿了?”斐老夫人并没有兜圈子,她看着斐安茹面无血色的模样,也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不过教育还是在所难免的。
斐安茹殷切的哭声,像是一把破空的长剑,让人心里一惊,紧接着发凉。刑姑姑带着几个宫女站在门外,少女悲切的哭声一清二楚地传到了耳朵里。却没有人说话,这后宫中,每日都有女子哭泣,或妥协或失利。她,也不过刚开始罢了。
斐安茹不敢忤逆,连忙跪了下来。膝盖接触到冰冷的地面,让她不由得畏缩了一下。经过三日的休养,她虽然能站稳了,却因为没有药材的调理,离开床时间长久了,她就会浑身冒冷汗,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直到斐安茹的声音沙哑,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
“跪下!”老者刚坐稳,便冷声喝了一句。
斐老夫人和斐夫人没再多说一句废话,只叮嘱她好好休息,亲自扶着她上了床,捻好被角。这才相互搀扶着出了储秀宫,因为她们知道,这一回斐安茹不会让人失望。
当屋子的门被关上后,斐夫人搀扶着斐老夫人坐到了主位上。
龙乾宫里,皇上也早就等着这二位夫人。三人在外殿之中,说了两柱香的时间,斐老夫人和斐夫人便告辞了。
刑姑姑连忙张罗人伺候着这祖孙三人进了屋子,带着其他宫人都退下了,只留她们在屋子里说话。
待李怀恩将二人送出宫后,回来的时候,便瞧见皇上撑着下巴,暗自失神。
这会儿都是四月底了,斐安茹身上去还裹着厚披风,满院子的春意盎然。却把斐安茹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斐夫人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皇上,两位夫人已经出宫了。奴才是看着她们的马车走的,斐大人派了不少的侍卫护送,安全得很!”李怀恩轻轻行了一礼,将声音也压得低些,似乎是怕吓到皇上一般。
听得斐安茹这声打着颤音的呼唤,斐老夫人的身子明显一抖。她快走了几步,不过腿脚发酸发软,整个人有些往前冲险些要摔倒。斐夫人吓得连忙搀紧了她,眼神却是不断地往斐安茹身上扫。
齐钰紧锁的眉头轻轻舒展开了,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院子里阳光正好,百花争艳,跪在地上的斐安茹,却是浑身冰凉,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斐安茹自小就养在斐老夫人身边,所以对于这位老者的脾性是非常清楚。恐怕出宫之梦,要落了空!
“李怀恩,有朝一日,大秦后宫的宫规必定要改写!多少的好女子,就葬送在这里!”男人忽然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几分冷意。
“祖母,母亲!”待她们走得近些了,斐安茹挥开身后宫女搀扶她的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几分颤音。
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仿佛只是他随口一说般。不过李怀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杀气,君无戏言!
储秀宫里早就收到了消息,她们的身影刚出现在殿门处,刑姑姑就带着人出来迎接了。待进了后院,就看见斐安茹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太阳底下等着。刚瞧见两人的模样,眼眶便红了。
李怀恩默默地低着头,皇上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或许是斐老夫人说了什么话,触动了皇上心里头的那根弦。他虽猜不出,但多半是与皇上的生母有关。
在这位老人心目中,没有什么比礼仪规矩还重要了。可以说斐安茹那点儿倔强的性子,也传自这位老祖母。
是啊,多少好女子,就葬送在这里。红颜命薄,枯骨一具。就连死后,都因为涉及皇家秘辛,名字和封号都不能被提及,永远地埋葬在了皇家的陵墓之中。
“母亲,您慢些!”斐夫人轻抿着红唇,柔声说道。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方才太后见她们累成这样,招来轿辇送她们过来,斐老夫人却坚决地推辞了。
“去太医院,让杜院判瞧瞧斐小主。斐小主受惊了,储秀宫上下照顾不周,每人领五板子当作惩戒。”皇上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声音里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果决。
走在储秀宫的路上,斐夫人紧紧搀扶着斐老夫人,两人皆是舟车劳顿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不过心里头记挂着斐安茹,一刻也等不得就递牌子进宫了。
李怀恩垂着手,低头应承了下来。待他想退出去找人的时候,又被皇上唤住了。
因为年纪小,怕惹出祸端,所以斐家和齐钰同辈儿的人,只有一个嫡子与他当玩伴儿。斐老夫人和斐夫人都相当于他的亲人般,若不是斐安茹这事儿做得太出格,他也不会撵她出宫。
“斐小主受惊,朕有意补偿。你做完这些,待会子来拿封位诏书!”齐钰沉思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
齐钰手捧着茶盏,眼睛盯着里头沉浮的茶叶发呆。他比较小的时候,曾在斐家待过一段时日,那正是后宫争斗最凶的时候,他的亲生母妃又怀了一胎,所以不少妃嫔坐不住纷纷对他出手。还是先皇决定将他放到宫外,当初皇子去了斐家,斐家自是小心谨慎对待。
李怀恩明显一惊,斐安茹终于还是走进了后宫,并且以这样的高姿态。未侍寝而受封,只因为皇上一句莫须有的补偿,这个破例可真够惹眼的。
“前去拜访太后了,估摸着要见过斐小主之后——”李怀恩的语气顿了一下,悄悄抬起眼睑看了一下皇上,才低声继续道:“才会来求见您!”
斐安茹身子还未好,再加上方才又惊又怕,显然是哭累了。躺在床上竟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她醒来的时候,手腕已经放在帐外,显然是有太医替她诊脉。
“现在人在何处?”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低声问了一句。
“小主醒过来了,感觉如何?”帐外传来一道老者的询问声。
准备闭目养神的齐钰猛地睁开了眼眸,英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深思了片刻,才轻叹了一口气。
“院判大人,斐小主醒了么?奴婢去吩咐人给她煎药?”刑姑姑的声音紧跟着而来,不过似乎是走得急了,竟是听到她轻声喊叫了几句。
“皇上,斐老夫人和斐夫人进宫了!”李怀恩的脸上带着几分慎重的神色,轻声禀报道。
“呵呵,姑姑还是莫走得那般急为好,刚被打过五板子,该稳当些。药可以晚些喝,先弄点热粥就好。小主的身子原本不弱,不过这中途停了药,情绪又一直不稳定,日后若是调理不当,恐怕会留下头痛的病根!”杜院判收回诊脉的手,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那些奏折总算是批阅完了一部分,自有小宫女过来一本本地弄整齐。齐钰手撑着下巴,轻闭着眼眸准备小憩片刻,不想李怀恩竟是颤颤巍巍地小跑进来。
一旁和宫女相互搀扶着走过来的刑姑姑,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担忧。
他已经一连三日都没好好娱乐过了,除了用膳睡觉等必要时间,其余全部都扑在案头上。期间他一个妃嫔都没召幸过,偶尔听到李怀恩念叨几句,姝婉仪的处境,他也是冷笑而过。
她们也是遵照着皇上的旨意,停了斐安茹的药。哪知好死不死的,这斐小主真的要落病根了。偏生皇上那边为了斐小主,把储秀宫上下都磋磨了一顿,明显是斐小主要得宠的架势。若是日后斐小主腾达了,将她们记恨在心头,她们找谁哭去!
龙乾宫内,皇上正坐在案桌前批改奏折。他暗咬着银牙,那帮老眼昏花、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畜生!只不过三日没上朝,怎么一去就如此热情,留了这么多的奏折给他,禽兽不如!
“不碍的,姑姑怎么被打板子了?可是因为我?”斐安茹平静地躺在床上,听到杜院判的话,甚至连眉头都未曾挑一下,显然根本不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倒是对刑姑姑的情况比较关心。
一个“宠”字,打掉了多少女人的脸面!
她的话音刚落,殿内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就连正在收拾药箱的杜院判都为之一惊,这位斐小主的话一阵见血,实在是太准了。不管是她猜的,还是凭借着直觉,斐安茹日后在后宫,都很难吃旁人的亏。
笑话,姝婉仪何许人也,再牙尖嘴利的人到了她面前,都会被弄得笨嘴拙舌。沈妩只需稍微说几句自己的受宠程度,这后宫里大部分的女人就得自动退散了。
“小主别多想,是奴婢惹恼了皇上才被打的。奴婢让人去御膳房给您要碗粥!”刑姑姑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轻声解释着。
一连三日,沈妩都是带着伤疤去请安。瑞妃她们瞧了,也只能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不过真要到沈妩面前说,却是没有人敢去。
帐内的人沉默了一下,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回,我终究还是连累了许多人。”
过了片刻,早朝终于还是散了。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案桌上放的小山高似的奏折,英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状似感叹般的一句话,斐安茹说出这句话之后,便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李怀恩再次往前走了几步,说了这句话。
待御膳房把粥送来了,斐安茹刚喝下半碗,那边李怀恩便带着圣旨来了。
齐钰看他们都安静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悠然地将后背靠在龙椅上,冲着身后的李怀恩使了个眼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斐氏安茹,蕙质兰心,敏慧冲怀。因储秀宫上下照顾不周,朕甚感忧心,特赐封为正五品嫔,封号‘瑾’,赐住云烟阁,待身子痊愈搬入。钦此——”李怀恩手拿着圣旨,一字一句地念着,声音依然还是那般绵长而尖细。
他的话音刚落,这大殿上的人就三三两两对看了几眼。皇上现在这讽刺的口吻,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专等着他们自己找难看。也怪方才那个大臣,非要多嘴说那么一句。
斐安茹已经被刑姑姑搀扶着跪在了地上,听得这道圣旨,先是一惊,转而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心里却是思绪翻涌。看样子祖母和母亲,为了她这件事儿,耗费了不少心力。皇上竟然肯下旨,为她破这样的例。
齐钰冷哼了一声,低声道:“朕还没到那个老眼昏花的时候,爱卿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只是朕瞧着这光明殿,都怕被诸位的唾沫星子给淹了,哪里还能瞧得清楚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嫔妾谢皇上恩典!”斐安茹慢慢起身,弓着腰从李怀恩的手中接过圣旨,脸上的神情带着十足的恭谨。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啊。您该请太医仔细检查一下!”其中一个年过半百的大臣走出了队列,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
“瑾嫔,奴才先恭贺您呐!皇上让您千万调理好身子!”李怀恩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声音柔和地说道。
站在殿内的大臣们,都被皇上的最后一句话搞得有些糊涂。
刑姑姑自是立刻递上银子过去,由于走得急,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朕三日不上朝,想来各位爱卿一定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瞧瞧,这都大半个时辰了,爱卿们还没说完。朕现在瞧着你们,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皇上冷着声音开了口,他轻轻眯起眼眸,似乎是为了要看清楚底下的人。
李怀恩冲着她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是三分带笑。实则心底替她哀叹,得,不在皇上身边,也有这么倒霉的时候。全宫上下都挨五板子,那行刑的地方都快挤不下了,作孽啊!
殿中争论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众大臣纷纷低头敛目,沉默地站在自己为止上,等着皇上训诫。
待李怀恩走了,刑姑姑脸上带笑看向斐安茹,本以为她也会开心些。不过斐安茹的脸上却尽是麻木的神色,显然对这道天大恩赏的圣旨并不感到欢喜。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巴掌声传来,齐钰放下手中的鞭子,抬起两只手使力地鼓起掌来。
“瑾嫔,奴婢原先在司籍司待过,也知道一些词句。这‘瑾’字甚好,怀瑾握瑜,都有美玉的意思。想来皇上是极其看重您的!”刑姑姑斟酌着开了口,轻声说道,带着几分劝慰的意思。
站在他侧身后的李怀恩,不时大着胆子勾头看了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手心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皇上,您可得千万绷住了,这些大臣可不是要爬你龙床的妃嫔,想抽就抽的!
斐安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秀气的眉头轻轻挑起,她只是冲着刑姑姑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反驳。
皇上放在案桌后面的手里,慢腾腾地摩挲着一根红色九节鞭。看着下面的场景,眼眸轻轻地眯起,摸着鞭子的力道也渐渐加大。
瑾,的确寓意甚好。可是“瑾”这个字,总让她想起“警”,警醒万分。想到此处,斐安茹又讥诮般地扬起了嘴角。暗自否定了这个想法,皇上的性子摆在那里,若是真的有此意,恐怕也会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正如前面的远顺仪,而不会像这样遮掩。
皇上今儿是辍朝之后的头一日上朝,光明殿上自是一片热闹的场景。众大臣争论得极其热闹,甚至有几个实在激动得已经面红耳赤了。
如果连瑾字都能有这等意思,那皇上最宠爱的姝婉仪,岂不是要满盘皆输了!
最终太后也无法,只得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皇上这道圣旨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沈妩当时正在用凤仙花汁染指甲,十根手指都被锦布包住了。待听清楚明音所说的话之后,嘴角轻轻扬起,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听庄妃这么一解释,太后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放心的神色。毕竟沈婉是滑过一胎的人了,众人自然能理解。只是殿内气氛依然压抑,即使有太后从中周旋,却调节不过来。瑞妃和丽妃二人,更是气得惨白了一张脸,闭紧了嘴巴不说话。庶姑娘能做的比比皆是,沈妩更甚一筹,还真是让她俩开了眼界!
“待会子仔细挑件礼送过去,就说本嫔恭贺瑾嫔荣升。”她轻声吩咐了一句,亲自扯开裹着的锦布,露出里面深红的豆蔻。
庄妃显然早有准备,太后的话音刚落,她的脸上就带了几分安抚的笑意,轻声道:“太后不用担忧,主要是婉妹妹自己吓自己,总要每日都请太医过来瞧瞧,这心里头才能安生。至于药的事儿,臣妾已经跟她说过了,是药三分毒,她也减了不少。”
衬着那白皙的指节,异常的鲜艳而惹眼。
“庄妃,婉修媛的身子一直是你看顾的。哀家昨日特地召来太医问了,她这胎虽是坐稳了,不过好像药就没断过!”太后自然而然地把话题牵扯了婉修媛的身上,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看向庄妃。
再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不少妃嫔对沈妩的态度已经产生了为妙的变化。有要拉拢的,也有要趁机踩低的。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皇上的新宠很有可能要诞生了,众人皆等着这位瑾嫔的到来。
自从沈妩方才那番言论过后,寿康宫整个殿内的气氛就不正常了。时不时地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要是平日里太后早就让她们退下了。偏生这一回皆是由沈妩而起,这太后难得来了一会儿倔脾气,硬是要拖着。
只是太后却没什么闲心思理会了,她的五十大寿快要到了。尚仪已经将祝寿的程序呈了上来,不过太后带着许嬷嬷和穆姑姑看了半晌,却总觉得不满意。
沈妩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回望过去。许衿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轻柔地笑,相反却是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倒是沈妩瞧见她这副反常的模样,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冷笑。
“哀家是五十大寿,自然得隆重些,为何这单子开得少了将近一半。你们尚仪局也忒不是东西了,到时候宴请各府的命妇来,不是让她们笑话了么?”太后板着一张脸,神色严肃地问道,伸出手指向礼单,满脸的不满。
坐在斜对面的许衿,则是一直盯着沈妩看。眸光中带着几分思索和考量,平日里的敌意和虚伪倒是退了三分。
尚仪局是负责礼仪、起居、宴会之事,后宫暂无中宫皇后,皇上和太后争权又互不相让,所以这六局二十四司的各个掌事就事关重要。恰好这个尚仪局的管事儿,就不是太后这边的。
脸上都是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她。
那位尚仪面对太后如此严厉的问题,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礼单的确被减了整整四成,却也不是她敢决定的。几日之前,皇上便派人把她叫到跟前,亲自叮嘱过了,开好的礼单是皇上一笔一笔画掉的,最终就成了这副模样。
沈妩脸上的笑意不变,依然声音轻柔地应承了下来。心中却是讥诮不已,明明她是想躲在锦颜殿中,等脖子上的印记好了才出来。偏生这整个后宫都不让她安生,那她便描眉画黛地准备好,漂漂亮亮地出来见人。可惜,这一群女人,还是没有被愉悦到。
“回太后的话,这礼单是奴婢拟好了,皇上过目后送到您这里来的。皇上说若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找他。”那个尚仪连忙跪倒在地,冲着太后行了个大礼,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诚惶诚恐。
“婉修媛最近好像害喜害得严重,姝婉仪若是空闲了,也去瞧瞧吧!”太后硬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有些生硬地转到了沈婉的身上,脸上的表情阴沉如锅底一般,让人瞧着胆寒。
太后心里头那些话,憋在嗓子眼儿里,是再也骂不出了。皇上还真是能作,就把理由告诉这尚仪不就得了,还偏偏要她亲自去问。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多难听呢!
太后更是被她气得嘴唇发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是缓过来,没当场晕厥过去。她还敢舔着脸问好不好看?
“成啊,那就让皇上什么时候得了闲,就到寿康宫看看哀家吧!”太后猛地将礼单摔到了地上,脸上的神色阴沉至极,声音也是极其冷硬。
脸皮厚度,天下少有!如此一本正经的回答,光明正大地显摆皇上对她的宠爱,真想把头上簪子拔下来戳死她啊!
那个尚仪不敢大意,连忙从地上捡起礼单,再次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了出去。
这殿内的妃嫔,十有八九心底都想冲上来打她的。姝婉仪,当乃后宫中能作死第一人也!
皇上一连两日都未见踪影,众妃嫔在请安的时候,也不敢提及太后的寿宴之事,生怕惹恼了她。寿康宫里的气氛,当真是一日比一日紧张而僵硬。
可惜姝婉仪除了一张脸长得俏之外,天生就脸皮厚。任大殿内的其他人都气得七窍生烟了,她依然笑得欢欣鼓舞。
直到第三日,皇上才来了寿康宫,一进门就是一阵抱怨。
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她的身上。其中各种审视意味的眼神,像一把把锋利的宝剑一般,要刺穿沈妩的身体。
“母后,这几日朕忙乱得很,西北那边干旱连连。一帮大臣整日唇枪舌剑的,闹得朕歇息时,耳朵里都是嗡嗡声,一刻都不得安宁!”齐钰一边走,一边抬手揉着额头,脸上露出一副疲惫不已的神色,像是受了不少的苦难一般。
“太后问的是这个啊,不是什么新妆容。嫔妾昨儿看,好像不是花的形状。总之是皇上替嫔妾画的,也不知什么来头。太后,您觉得好看么?”沈妩一边说,一边乖巧地轻轻歪了歪头,一副少女天真烂漫的模样。
他这几句话,倒是把太后气得脸色发白。太后虽然一直注意着后宫,但是前殿的重大消息,她又如何不知。
沈妩却是一副毫不自知的模样,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坐在高位的太后。轻拧着眉头想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太后方才的问题。她下意识地抬起柔荑,轻轻摸上了脖颈上那个惹眼的痕迹,脸上露出几分甜腻的笑意。
西北地处干燥潮湿之地,没到这个季节,就会干旱。不过今年的灾情并不是很严重,齐钰刚进门就如此说,太后已经猜到他的心思了。不过是拿抗旱之事来当借口,就是要明目张胆地削减她祝寿的费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