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生见平时话痨的张思毅在边上闷声不吭，便用手肘碰了碰他：“喂，张思毅，你怎么这么安静？你觉得学长的演讲怎么样啊？”
其实不管顾逍的话会不会改变他们的现状，至少引发了他们的思考，这些思考就像是种子埋入他们的心底，在潜移默化中生根发芽。
张思毅回过神，忽然握起拳头，信誓旦旦道：“我也要考T大！我也要成为建筑师！”
“哈哈哈，别这样好不好，老秦会哭的！”
那人一怔，啼笑皆非道：“你不是吧！这么快被洗脑啦？”
“我只想天天玩游戏，坐吃等死……”
不想，他们正巧碰上从洗手间出来的顾逍，大伙儿顿住脚步，七嘴八舌地说着“学长好”，唯有张思毅涨红着脸，有些为自己方才大言不惭的话而羞涩。
“诶诶，你们几个，有没有想过以后干什么啊？”
顾逍歪着头打量了他两秒，朝他笑了笑，说：“加油。”
“刚刚老秦就在我边上，据说那个顾逍真的从小到大都是第一诶，真是牛！”
张思毅傻愣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要说谢谢，那会儿顾逍已经走了。
返回教室，几个男生又扎堆上洗手间，接着讨论顾逍刚才的演讲——
同学们怪叫着调侃他，说什么“下一个状元”“宁外未来的希望”，张思毅低着头没理会，他满脑子都是顾逍刚刚望着自己时的眼神，让他感觉像是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人都有慕强心理，今天亲眼见到顾逍，听他说这一番话，他们才感受到对方人格魅力，果真不负传说。
想做建筑师的决心，就是从那时候起，魔咒似的植入了他的脑海，燃起他的斗志。
散场后，许多人表现得有些兴奋。
当晚回到家，张思毅就在饭桌上和父母提了这件事，张妈妈奇怪道：“怎么忽然想学建筑？”
因为那个人，连带着“T大”“建筑系”这个词都变得梦幻、神圣起来。
张思毅遂把白天顾逍来学校演讲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台下的掌声久久不息，张思毅望着顾逍，对比自己的浮躁与盲目，顾逍身上的坚定与眼中的神采让他向往。
张妈妈笑道：“挺好，那你就朝着这个方向好好努力吧。”
最后，顾逍道：“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尽早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把握好自己的每一天，顺利实现自我价值。”
张爸爸却不以为意，凉飕飕地打击了一句：“就你这三分钟热度的性格，能坚持多久？今天想当建筑师，明天说不定还相当宇航员呢。”
这一番话再一次让大伙儿肃然起敬。
张思毅鼓起了腮帮子，一脸不服。
顾逍坦然道：“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建筑工程师，我小时候看他画图纸做设计，耳濡目染，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建筑师设计房子，参与城市文明的发展，让平凡的人享受到造物主般的权利。能看到自己亲手设计的作品伫立于大地，是赚再多的钱都没法带给我的满足感。”
张爸爸劝他：“要根据自己的现状制定目标，不要好高骛远，我看你现在的成绩能上个省大就不错了，到时候分到什么专业都说不准……”
有个胆儿大的学生扬声问：“你为什么想做建筑师？”
张思毅有些气急败坏：“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梦想吗？”
台下静默了一瞬，骤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
张妈妈也朝张父翻了个白眼：“就是，你不鼓励鼓励，还净泼冷水。”
顾逍笑道：“如果你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就不会觉得现在距离高考还很远，你若没有准备好，只会觉得时间紧迫，你会拼命去学习；你若准备好了，你便会期盼它的到来，让它尽快带你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有人帮腔，张思毅好受了一点，又理直气壮道：“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就是要考T大建筑系！”
众人闻言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妈妈连连点头：“好孩子，有志气！”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远点，你想成为一个什么人？”顾逍顿了顿，缓缓地自问自答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定，我想做一名建筑师。所以从一开始，我的学习就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性——我要去国内最好的建筑系。而这个建筑系的录取分数线特别高，每年在每个省都只录取一两个人，如果有两个人都考得比我好，也都选择了建筑系，那我就没有机会了，这就意味着我必须一直考第一，即便在失常发挥的情况下也能保证自己的成绩高于他人，这样才能得偿所愿。”
接下来的意念，张思毅像是浑身打了鸡血，对待学习前所未有地用功起来。
不少人点头认同。
他们学校的高一还开了兴趣选修课，张思毅选了“制图”，画各种零件的三视图画得不亦乐乎，老师还夸他空间想象力好，张思毅越发觉得自己就是学建筑那块料！
顾逍摊摊手道：“所以，事实上，有钱并不是一个追求，而是一个状态，你可以说，我想通过做一件事或干一份职业，过上体面的、受人敬仰的生活，并且衣食无忧，富足有余。”
一次家长会，张妈妈在班主任老秦面前提起张思毅的转变，道：“之前那个学长的演讲对我们家张思毅影响很大，他现在还成天惦记着要考T大建筑系呢。”
底下又沉默了，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大都没有受过贫穷，很显然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预设。
老秦忍俊不禁：“以张思毅现在这成绩，想上T大这种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还是比较吃力的，不过孩子有志气，我们做家长做老师的也不要打击他，男孩子潜力还是有的，就算考不上T大，冲这个势头，今后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不过，他要是对建筑系有兴趣，回头我让顾逍寄一些T大建筑系的资料过来，也能激励激励他。”
顾逍也跟着笑，又说：“没什么可笑的，我想这可能是大部分人所谓的‘追求’……那么，我们暂且来定义一下什么是有钱人，大家觉得怎么样才算是真的有钱？住豪宅开豪车？享受优厚的物质生活？但倘若有钱的代价是让你做一件身心备受折磨的工作，这个工作要耗费你几十年的时间，可能等你五六十岁了，才能达到你所谓的‘有钱’，你还愿意去做吗？”
之后老秦果然找顾逍要来一堆资料，就直接放在教室里，让有兴趣的学生翻看。
场下“哗”地笑了。
张思毅发现后又小激动了一把，拿了一张T大招生海报带回家贴在自己房间墙上，靠着每天看两眼得来的动力奋发图强，高一结束时竟然考到了全班第二！
顾逍见大家沉默，又道：“我那个同学说，他想成为一个有钱人。”
张思毅喜不自胜，仿佛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T大建筑系的门。
众人一脸蒙然，身边所有人都在跟他们强调高考的重要性，谁会问他们这种问题？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预期的回报，这其中的问题不是努力没用，而是预期太高。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阴差阳错被分到了建筑系，但他并不想学这个，我问他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顾逍抬头望向他们，“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你们，除了学习和考试之外，你们有没有思考过自己想成为什么人？”
两年后的高考，张思毅没考上T大。他也不算考砸，而是正常发挥，还高了重点线不少分，但距离T大的分数线却是相去甚远。
这般自负的话，换个人说怕是会招来嘘声，偏偏台上那人说话时面上毫无傲色，仿佛在陈述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事实，越是如此，越叫人心生钦佩之情。
其实高三下半学期几次模拟考成绩后，张思毅就已经知道自己撑死了只能考这么点儿，但他然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高考和模拟考总归不一样，说不定运气好，能一飞冲天。
顾逍笑笑，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有关学习，我相信能考上宁外的你们都知道它的重要性，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我就不赘述了。”他微微垂眼，“而且从小到大，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所以我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估计也没有什么信服力。”
但是并没有，他再刻苦再努力，也做不成学神，考不到状元，去不了T大。
还没说什么具体的内容，底下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他和顾逍的起点相差太大了。
“我叫顾逍，是04届宁外毕业的学生，目前在T大建筑系念大四，今天很高兴能回到母校给大家做个简短的演讲，励志谈不上，只是说点我自己的想法吧。”
而以他的分数，就算退而求其次报考其它几所“建筑老八校”也有点悬，毕竟建筑是那两年的热门专业，全都是每个学校录取分数最高的。
顾逍清清嗓子，跟学弟学妹们问了声好，这一出声，磁性低沉的嗓音又激起底下一片哗声。
查到分数后的几天，张思毅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灰意冷。
老秦带顾逍上了台，简单介绍了他的身份，说他接受母校的邀请特地过来给大家做个励志演讲，话毕便把话筒递给顾逍。
张妈妈看儿子成天茶不思饭不想，也跟着难受。连严苛的张爸爸都说了几句好话，劝张思毅想开点，面对现实，能考出这个成绩，他们做父母的已经很满意了。
张思毅也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只为将台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张妈妈眼看这样下去不行，到处找人询问解决办法，这日偶然听医院同事说，可以送孩子出国留学，便寻思着回家跟张父商量。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就在老秦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场内一下子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个青年身上，前排几个女生甚至开始捂嘴抽气。
“出国？”张爸爸皱起眉头，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孩子出国留学，这个词张父并不陌生，但他以前从没想过也送张思毅出国。
十个班级数百个人在校礼堂集合，学生们在礼堂内交头接耳，熙熙攘攘。
张妈妈道：“听说国外的教育条件比国内更好，也能自己选专业，张思毅你觉得呢？”
大伙儿还没见过老秦这么开心过，精神抖擞得仿佛兴头上喝了半斤二锅头。
张思毅一听，黯淡多日的面色总算重新有了神采——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出国呢？国外也有那么多优秀的学校，甚至“建筑学”这门课都是从国外传进来的，既然他在国内没有好的去处，那可以“曲线救国”啊！
顾逍？张思毅跟着同学们从窗口探出脑袋，迫不及待地想一睹这个传说人物的庐山真面目，人没瞧见，倒是老秦来了，红光满面地通知大家：“下节课不上，班长带队去大礼堂！”
“我想去！”张思毅争取道。
一个女课代表从办公室回来，捧着脸激动道：“顾逍来了！”
张爸爸犹豫道：“老宋家的女儿不也出国了么，我听说他女儿的留学费用每年至少二十万……”
这日，班级外的走廊上一阵骚动，张思毅奇怪道：“热闹啥呢？”
确实，张父工作清廉，他们家除了两套房产，也没多余的闲钱。
所以老师们提起他，都一副“此人只应天上有”的神情，搞得现在女生一听“顾逍”的名字就对他浮想联翩，而男生们则有些不服气，传来传去，谁知道有没有夸张成分？
张妈妈道：“那就卖一套房子出去么，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投资孩子上学。”
这个叫“顾逍”的学长是老秦带出来的高考状元之一，也是宁外传说中的一个学神级人物。据说这个人无论什么考试都能轻轻松松考满分，关键是他不止成绩好，人还长得倍儿帅，当年追他的女生都能排个班！
张爸爸轻哼了一声，心下仍有些反对妻子对儿子的溺爱，但想着张思毅这三年的表现，也没让他失望，于是装模作样地试探了一番张思毅的决心。
学生们不敢出声，心中却纷纷嘀咕，卧槽又来！
张思毅撒娇打滚极力争取，还表示，如果张父同意，本科毕业后就不再花家里一分钱！张父这才答应下来。
“你们别以为现在分到我的班，就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我早几年带过的几届学生可比你们都用功多了！你们现在好了，手机、电脑，还什么动漫，娱乐活动不要太多，可学习呢？一届不如一届！”老秦恨铁不成钢地拿着教棒点点桌子，“三年就一眨眼的事，现在不抓紧，还没等你反应过来时间就过去了，一个个都不要自视太高，你们以为你们是顾逍？”
有了新的出路，张思毅重整旗鼓，收拾好心情出了国。但是比起三年前因为顾逍那通演讲对建筑产生的盲目狂热，高考后的他已经冷静许多，他知道人与人之间终归不同，有时候也茫然自己为什么要对“建筑”那么执着。
他姓秦，男学生开玩笑时喜欢没大没小地叫他老秦。
四年留学生涯，这种茫然在苦多乐少的学习过程中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他怀疑自己的决定。
“摸底考都考得很满意是不是？新课本预习了吗？”站在台上的正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宁外最出名的特级教师，曾带出过两个市高考状元。
可就是为了和他爸赌的那口气，赌自己能对一件事情慎始善终，张思毅才咬牙坚持到现在。
男生们转而又聊起近日的NBA篮球比赛、时下流行的电脑游戏和热门日漫……直到讲台上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知谁喊了一声“老秦来了”，一刹那所有人都噤了声，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有时候他觉得很累，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毕业找工作碰壁，女朋友无理取闹的指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都是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学生，宁外作为市区内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学生们难免对成绩和升学看得重一些，但作为高一新生，高考的压力仍与他们有些距离。
“既然你对我那么失望那咱们就分手吧！”咖啡馆里，张思毅像是发泄什么似的，冲着数落自己已久的女友吼出这一句话。
“喂喂，我们才上高一，能不能别讲这么严肃的话题！？”
然后，一杯咖啡泼了过来，他一躲，尽数泼在了身后那个青年身上。
“宁外已经连着五年没出状元了吧？”
那时候张思毅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当年引领他走上这条道路的学长，顾逍。
“听说我们学校刚毕业那一届考得不怎么样，一个T大P大也没有。”
张思毅扭头看向他。
宁城外国语中学，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凑在一间日光明朗的教室里，叽叽喳喳聊着天。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数年的盲人，终于重新得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