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这一大块萧索荒凉之地，张思毅实在无法想象一栋办公楼平地而起的模样，茫然之下，他不由心生沮丧绝望之感。
但是Z市政府至少还知道招标规划，规划完了再搞建设，C市的政府竟然直接要他们在这块地上设计个办公楼，这不是胡来么？
江南特有的湿寒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冻得两人脸颊生疼，直打哆嗦。
两人绕着外围路段走了一圈，和张思毅在地图中看到的一样，基地里头有一些不规则的农田和水滩，民居也是东一幢西一幢，估计是当地农民自发建设，不成规律，整块地的现状没比Z市那块开发地好多少。
就在这时，陆乔突然念了一句话：“NASA美利坚号呼叫休斯顿，重复，NASA美利坚号呼叫休斯顿！”
当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但也是真冷，寒风瑟瑟，刺人肌骨。
张思毅紧接着脱口而出：“我们已经脱离了运行轨道！飞向了黑暗的太空！”
由于C市原来是县城，没有设高铁站，他们先抵达附近的城市，再辗转坐大巴，打车，等赶到基地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
陆乔抬头仰望天空：“液压已经泄漏，操控系统完全失灵，燃料将要耗尽，不用派救援来了，没有希望了！”
之后两人又聊到了彼此的兴趣爱好，意外地发现双方竟然都是星际粉，和星际有关的影片都看过，什么《星球大战》《阿波罗》《星际迷航》……聊到兴奋之处还激动地拍桌，约定以后一起通宵刷片。
张思毅举起双臂：“请你们照顾好我们的家人！还有，请告诉他们，我们……不回去了！”
张思毅点点头，颇受触动。
陆乔跟着举高双手，握紧拳头：“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建筑事业！”
不过陆乔心态不错，他道：“我学了这一行，让我现在转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老家是个小地方，那边人搞建设根本不讲设计，我回去找不到对口工作。要是回老家好点儿的城市，小公司工资也顶多三四千，还一样得交房租。可我在海城租个便宜点的房子，一个月能省下五六千，所以情况也不算太糟糕，继续干呗，人都是熬出来的。”
两人一起振臂道：“奋斗吧！！！”
真正能赚钱的是赶上时代的人，早些年全国开展建设，只要是工民建毕业的，是个人都能赚钱，真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现在形式大不同了，大城市的建设市场临近饱和，小城市的发展还跟不上内需，这些年被坑了学建筑的人一抓一大把，别说什么二流三流大学的，连乱七八糟的培训学校找个包工头都能拉开大旗搞建筑教育，在这种情况下，整个行业已经彻底鱼龙混杂、僧多粥少。
失魂落魄的两人被这一段《阿波罗》的经典台词彻底激励到了，肾上腺素极速飙升，腹中好似有一股源源不绝的能量涌上来，不怕寒风，不畏险阻，上可操天，下可干地！
上了车，一杯咖啡下肚，两人都精神了许多，张思毅随口问陆乔为什么要学建筑，陆乔说他当时也觉得做建筑能赚钱，事后才发现这是个坑。
张思毅摘下手套，举起相机开始拍照，陆乔也拿出记事本记录着周边道路、环境的具体情况。
张思毅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陆乔昨天的个人经历后下意识使然，莫名想对他好点……
虽然还是对如何做设计一头雾水，但张思毅想，只要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总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思毅在高铁站买了两杯咖啡请陆乔喝，陆乔抱着咖啡直咂嘴：“土豪啊土豪，我出门从来不买这种奢侈的东西！”
忙了一个多小时，张思毅隐隐有了些头绪……
次日一早，张思毅被闹钟叫醒，和没睡醒的陆乔打着哈欠去赶高铁。
这块地的确很大很大，但他们不一定全用啊！就像Z市新区的规划项目一样，他们可以先把这片土地做一个粗略的规划，划分成几小块，然后把办公楼设计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不就行了？
张思毅留意到，傅信晖只在陆乔提起“弟弟”的时候表情有点沉重，估计是想到了他姐，好在他及时转移话题，三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才吃完。
张思毅似乎有点猜到了甲方想要把办公楼设计成地标性建筑的原因——先有办公楼，再通过这栋办公楼带动周边的区域……他环顾四周，仿佛已经确立了办公楼所在位置，未来的五年、十年内，一栋栋楼房围绕着它拔地而起，如同春笋破土、草木生长，一片欣欣向荣……
傅信晖也低着头默默吃饭，估计是有些自惭形秽。
张思毅激动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搞了！”
张思毅听了这一番话，对陆乔的同情转化为钦佩，即便他个子娇小，即便他被同事们开玩笑叫“乔妹”，都无法掩盖他身体里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魂。
陆乔还有点纳闷：“怎么搞？”
陆乔又道：“至于我弟嘛，弟弟永远是弟弟，不管他工不工作，我这当哥的总是要给他当榜样的，我得管他吃饭念书长大成人，所以一点儿不轻松，压力还蛮大的。”
张思毅指向政府大道和城市主干道交界处的地块转角位置：“那边！办公楼应该在那个位置！没错，一定要高！因为它不是个单纯的功能性建筑，更是个标志物，类似monument，是作为象征意义而存在的，所以总建筑面积很小！”
感性的张思毅听得差点没红了眼眶。
虽然陆乔不知道monument是啥，但也差不多听懂了张思毅的意思，迅速反应过来，踏着脚下的土地道：“这边可以做商业或景观大道，提前预留出来。”
陆乔：“我感觉现在就挺轻松的啊，跟以前比起来，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读书的时候那才叫苦，学建筑费钱，每年除了交学费还有那些杂七杂八材料费打印费，又忙得没时间打工，要不是我爸妈四处借钱坚决支持我念完大学，我早辍学了。哎，你不知道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给我爸妈打回去的时候，咱一家四口抱着两只电话都哭出来了！”
张思毅点点头，手臂一伸直指另一块区域：“那个地方做新住宅，用来安顿基地上现有的居民。”
张思毅心生同情，问道：“等你弟弟工作了你会不会轻松点？”
陆乔拔腿在空地上跑了一程：“这一条是地块主干道，居中分开，中间做个圆形的大广场。”
三人边吃边聊，之后张思毅又得知，原来陆乔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爸妈身体不好，他现在是全家最大的经济来源，每个月赚了钱还往家里寄一半，所以才会住那么偏远的房子。
张思毅跟着跑过去，整个地块的路网仿佛随着陆乔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他大叫道：“要有景观！最好还要有喷泉！晚上肯定会有跳广场舞的大妈！”
张思毅咧嘴一笑，却被刚刚涌上来的辣味冲了气管，“咳咳”直呛，涕泗横流，把陆乔惹得哈哈大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得恨不得仰天长啸，但学人猿泰山捶胸脯这个动作太傻逼，最后两人只是蹲下身，一起摆了个舰载机从航母上起飞时的指令动作——“走你！！！”
陆乔说：“别冒酸泡儿，你去了也请你吃。”
路边，一辆车牌数字00开头的黑色商务车缓缓停下。
张思毅扛不住太麻太辣的，几筷子下去已经红眼眶红鼻子，看着颇为可怜，他一边赶紧给自己灌了点儿冰啤，一边吐槽了陆乔一句：“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真没骨气！”
车门打开，下来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那个胖胖的中年人看着空旷的基地中两个猢狲似的青年，皱眉道：“那两个就是无境建筑事务所过来的设计师？”
傅信晖呵呵笑道：“好啊。”
瘦的那个尴尬地抽了下嘴角：“呃，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这嘎嘎煮得黑耙（这肉煮得很软），辣得也suang（爽）……嘿，晖哥撒时候去我老家耍，我带你吃小吃！”陆乔吃得满嘴辣油，红光满面。
不远处，张思毅突然感觉裤兜里手机振动。
本来陆乔还有点仇富心理，结果见傅信晖这么大方又丝毫不摆架子，还点了一桌子菜，什么水煮肉片、干煸肥肠、香辣河虾，一盘盘地端上来，陆乔当即眉开眼笑，两杯酒下肚，就跟傅信晖称兄道弟起来。
他赶紧站起来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以为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中介来电，正想挂断，却瞄见电话号码下方显示的来电地址竟然是C市！
陆乔是四川绵阳人，当晚傅信晖请他们下馆子吃了顿川菜。
张思毅滑开接听键，没好气地来了一句：“喂！谁啊！”
张思毅斜眼看傅信晖，傅信晖聪明地选择保持沉默……
那边沉默了一瞬，问：“请问是来自‘无境’的张工吗？”
陆乔撇了下嘴，这才收回一脸看不起人的眼神，不过还是吐槽了一句：“这么贵的房租你也下得了手！”
张思毅皱起眉头：“我是，你哪位？”
张思毅连连点头：“是啊！”
那人道：“我是C市市政府规划局的，姓蒋。”
陆乔有点惊讶：“你自己付房租啊？”
张思毅一边慌张地跟陆乔比着手指，一边快速镇定下来，沉声道：“蒋、蒋局长好！”
张思毅蛋疼地替自己申辩道：“我不富啊，四千块钱一个月房租呢，咱俩工资应该差不多吧，扣掉房租明明你比我还有钱！”
那边顿了顿，笑道：“我不是局长，是下面办公室的，你们公司顾总今天一早给我们王局长打了通电话，说你们要来看基地，给了我你的电话，让我们安排一下。我和王局长现在就在基地边上，那个，穿灰蓝色羽绒服的是不是你？”
果然一到家，等陆乔目瞪口呆地参观了他们的住处，就咬牙切齿道：“四姨你这个万恶的富二代！”
张思毅赶紧转了个身，这才发现路边的商务车，他朝那个方向抬起手：“是我是我！”
跟陆乔一对比，张思毅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条件已经好得能拉仇恨了，再叫穷也有点过意不去。
挂了电话，张思毅一边和陆乔往那辆商务车走，一边做了个抓狂的表情：“我去！规划局的人来了！”
陆乔：“坐到地铁终点站再转个公交车哈哈哈！”
陆乔跟着紧张起来，问张思毅：“刚给你打电话的人是局长啊？”
张思毅：“那你搬更远还要搬到哪里去啊？”
“不是，他只是下面办公室的，一会儿咱们叫蒋主任就行。”张思毅的父亲就是政府机构的，这类人他打小见得多，知道怎么称呼比较合适，也不怯场，又道，“我估计他边上那个胖的才是局长，刚听说是叫王局长，反正咱先这么叫着，叫大了不怕。”
陆乔挠挠头：“也还好，就四五十分钟，终点站还有座位，在地铁上打个瞌睡就到了。”
陆乔连连点头，稍稍显得拘束些。
陆乔报了个地名，张思毅一惊，这不是某地铁线最末站么：“我擦，怎么住这么远，那你每天来公司要多少时间？”
走到路边，张思毅一反刚刚逗比抽风的形象，恭恭敬敬道：“王局长，蒋主任。”
张思毅好奇道：“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啊？”
两人笑着点点头，果然是没叫错。
陆乔还不知道他租的房子具体多少钱，听他这么说便点头附和：“对啊，对于我们这种海漂族来说，房租一向是大头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又道：“这几年租金涨得比工资涨得还快，我看我明年得搬得更偏僻一点才能活下去了。”
王局长先跟张思毅、陆乔握了握手，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才皱眉道：“你俩多大了？这办公楼的设计顾总交给你们来做？”
张思毅想起自己被耗空的内需，叫穷道：“是啊，超级贵！早知道房租占这么大头我就不租这么贵的房子了，饭都要吃不起了！”
陆乔正想挺身说“是”，张思毅先一步摆手道：“不不不，我只是个小助手，顾工忙，派我们过来看看基地，设计主要是他来做。”说罢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那个蒋主任，蒋主任笑着收了。
陆乔问：“你哥们儿是上次来KTV的那个帅哥么？一看就是土豪啊！你也是，上次听说你们住在那个XXX站附近，那儿地段那么好，房租很贵吧？”
王局长面色稍霁，这才笑呵呵地点点头：“这倒也是，顾总年轻有为，肯定是个大忙人。”
当晚下了班，张思毅把第二天出差要用的资料打印出来带上，并提前给傅信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自己带陆乔回家住一晚的事，傅信晖表示没意见，还说要请他们吃饭。
张思毅正好奇顾逍是怎么跟这个王局长认识的，就听对方主动解释道：“两年前本省L市新区规划竞标，我也去选标了，当时L市上头的人在X院和TJ院的方案之间犹豫不定，很多人都倾向选X院的，只是后来得知，那份设计不是出自X院的总规划师之手，而是一个刚毕业的硕士生画的，也就是你们顾总，对，他那会儿还在X院，不是‘无境’的设计总监。上头的人觉得这么大的规划，X院找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来做不够重视，就选了TJ院的方案。不过，这个姓顾的年轻人算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一直想着有机会能找他做个设计，现在才有合作机会。”
张思毅：“哈哈哈，那行，一会儿你跟我走。”
王局长边说边摸自己的肚子，笑得分外自信，以显示自己独具慧眼。
陆乔一听，激动道：“行啊行啊！当然不介意，你那儿方便就成，反正我孤家寡人，住哪里都一样。”
陆乔听了心里一惊，他要是刚刚脱口而出说这设计是由他们来做，这王局长肯定也会觉得顾工不够重视他……真是太险了！
张思毅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对陆乔道：“我住的地方距离高铁站坐地铁就二十几分钟，你要是不介意，晚上可以上我那儿将就一晚。我一个室友搬出去和女朋友住了，他的房间还空着，床铺被子都有，这样明天早上咱俩还能一起出发。”
陆乔不由看了张思毅一眼，对对方察言观色的本事暗暗钦佩起来。
再说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个独立项目，一颗心火烫烫的，直想使出浑身解数去把它做好。
张思毅听了王局长这番话也是倍受震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不久之前发生的Z市规划竞标事件。当时，顾逍明明知道结局内定还是带他们全心投入，如果之后的结局没有反转，自己估计到现在还不能理解顾逍的做法，并且狭隘地认为顾逍是在欺骗他们，白费他们的力气。
但他也有他的想法，早点去能早点看完现场，这样就能早点回来继续上班。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爸评价顾逍的话——明眼人看得见他的用心，就会记住他。努力是绝对不会白费的，只是看机会有没有来而已。
张思毅有点愧疚，他心急火燎地跟人事说了时间，都忘了跟陆乔商量几点出发。
眼前的王局长，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陆乔知道后哀嚎道：“太早了吧？！看个场地要不了两小时！我租的房子很远欸，这个点都赶不到高铁站！不能改签晚点出发吗？”
虽然L市规划局最终没有选择顾逍的方案，但是C市规划局的王局长记住了他，给了他机会。
因为一天往返，势必要早起，张思毅根据之前和顾逍的出差经历，让人事部订了早上七点多的高铁。
只是，顾逍现在把属于他的机会给了自己和陆乔……
顾逍：“好，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张思毅捏了捏拳头，顿生一腔热血，他也要像顾逍一样努力去做，才能对得起顾逍挣来的机会。
张思毅：“明天晚上就回来。”
冠冕堂皇的奉承话不说，张思毅直奔主题道：“王局长，我们刚刚已经仔细看了基地，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想咨询您一下。”
刚和人事沟通好，顾逍又发消息来问：“去几天？”
“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王局长抱起手臂，派头十足。
张思毅呆了呆，没想到顾逍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他本来还担心顾逍会说“没必要”。
张思毅虽然已有了做设计的头绪，但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现在头号甲方在场，他当然要好好试探一下：“这办公楼设计在基地范围内的任何位置都可以吗？”
顾逍很快回复了：“可以，你自己找人事说，让她们帮忙订票。”
王局长点点头，大手一挥，豪爽道：“是，这块地都是政府的，随便用。”
和陆乔达成一致后，张思毅赶在下班前给顾逍发消息请求许可：“顾工，我和陆乔想去一趟C市看现场。”
张思毅指着那些民宅问：“那基地上的这些居民和农田怎么办？”
陆乔：“说了一起就一起，你去了我不去让老大知道我会被批的，再说你还比我小，你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
“都要拆的，这块地以后是做政府办公和文化教育用的，”王局长摸摸下巴，道，“以后最好再建个青年文化宫，还要有文化广场。”
张思毅抽了抽嘴角，于心不忍道：“要么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张思毅暗暗记下，心头也越发亮堂，王局长设想中的规划竟然和他们刚才灵光一现的想法有七八成吻合！
陆乔：“好个屁！出差比坐办公室画图累多了！老娘年纪大了，出去一次伤筋动骨起码一个礼拜才能缓过劲儿来。”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基地周边那些地块附近正在施工的建筑都是干什么的，王局长也都如实解答。
张思毅：“这么好！”
一番问答后，王局长才拿正眼瞧了张思毅一眼，笑道：“小伙子问的问题还挺专业嘛，这都快过年了，你们还赶过来也不容易吧？”
陆乔似乎被张思毅的工作态度和无私的奉献精神感动到了，感慨道：“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不去了，算了算了，一起去吧。不过出去考察基地不用请假的，直接和老大报备一下，通过批准就能去了，算是带薪出差，还有比平时更高的出差餐饮补贴。”
张思毅谦虚道：“哪里哪里，工作嘛，应该的。”
张思毅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一个人去吧。我查了一下，C市也不远，坐高铁一天来回就够了，后面要是赶不及可以加加班，反正加了班也能调休，等我搜集到资料了分享给你。”
“哟，都快一点了，你们吃午饭了没有？”王局长也不等张思毅回答，直接吩咐边上的蒋主任道，“小蒋你带着张工和这个……”
陆乔：“呃，有必要吗？天气这么冷，出差这么累，设计周期还这么短，再说都快过年了，我不想去啊！”
陆乔紧张道：“我、我是陆乔。”
他又给陆乔发了条消息：“乔妹，我觉得咱们得去看看基地。”
王局长笑笑，继续道：“和这个陆工去吃顿饭，他们难得来一趟，你下午再开车带他们在市区里转转。”
毫无头绪的张思毅只能先建出基地模型，按照办公楼的体量玩了会儿造型，到傍晚快下班时，他实在玩不下去了，觉得自己现在无论做啥都没底。
说罢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表现出一副自己时间有限的模样。
而且，没有任何分析就“随便搞”也打乱了他一贯的思考逻辑，就好比写一篇需要自命题论文，永远比做选择题和问答题要费劲得多。
张思毅赶紧道：“王局长不用客气，我们自己去吃就好了，您先忙吧。”
张思毅有点懵逼，的确是可以像陆乔说的那样做。他们在这块地上看不出有什么，可是张思毅对“先做后改”的方式不太认同，他也不太喜欢做白费工夫的事。
王局长摆摆手，话都出口了，他的属下自然会照办的。
陆乔：“我以前都是这么搞的，先设计，等有更细节的条件出来了再修改。”
那位蒋主任当即热情地把张思毅和陆乔先迎进商务车里，介绍道：“张工和陆工是第一次来咱们C市吧？咱们本地的乡土菜可是一绝唷，有白菜梗煨鸭、炒豆腐渣、老菜烧土豆……嘿，我带你们去这里最好吃的乡土菜馆尝个鲜。”
张思毅：“……这能行么？”
奔波了一个早上，张思毅和陆乔早就饥肠辘辘，原本还故作客气的，听了这一串菜名，直接没节操地两眼发光，咽起了口水。
陆乔：“嘿嘿，其实我也两眼抓瞎。你就把它当随便哪里的办公楼，按照任务书上的要求搞一个。”
蒋主任先让司机开车送王局长回附近的政府办公厅，才自己开车带他们去吃饭。
张思毅：“这一次算我欠你的！TAT”
张思毅平时在海城吃惯了商铺连锁店的美食，嘴比较刁，这种土家菜、农家菜反而最对他胃口。上次顾逍请他吃的沙茶面也是，都是能让他惦记在心上的。
陆乔：“→_→”
蒋主任带他们到了餐馆，点了一桌子菜，除了他之前随口报的那几个菜，还有当地出名的砂锅鱼头与白壳虾。
张思毅一头汗地发消息给陆乔：“欸，基地你看了吗？一片空白，没有周边环境，这要怎么设计？”
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下肚，张思毅和陆乔一身的疲惫一扫而光，感觉这一趟值了。
——这、这到底要怎么玩啊？
席间，蒋主任又与他们聊了一会儿，不像王局长说话时一口官腔官调，这个蒋主任表现得亲和很多，他问他们两个是哪里人，建筑设计这个行业忙不忙，公司什么时候开始放年假……
职场生涯中的第一个独立项目，张思毅遇到了接连不断的、让他懵逼的难题。
张思毅和陆乔跟他瞎侃了一会儿，都对他比较有好感。
顺利定位基地后，张思毅松了一小口气，但很快又发现了下一个问题——地图太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基地上有什么，只隐隐约约看到上面有农田，有形状不明的水滩，还有一些七零八落的住宅，但是这些隐约能看到的建筑物在基地图里全都没有显示。
吃过饭，蒋主任又开车带他们在市区里转了一圈，路上介绍了一番当地的风俗文化，还指着车子经过时的路段告诉他们哪些地块是新开发的，做什么用的，现在形势如何，张思毅通通拿纸笔记录了下来。
原来，由于该市近一年内快速发展，地图里的道路系统都还没有更新，所以用搜索功能根本搜不出来。
C市不大，中心城区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绕完了，蒋主任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要送他们去汽车站。
他吓得找到C市位置，对比CAD基地图一点点看，用“肉眼”展开搜索，这才发现了这个地方！
张思毅刚刚坐在车上，见车子开过几片相对热闹的商业区，突然想起顾逍之前带他住在Z市的老城区时晚上一起逛夜市的情形，便对蒋主任道：“时间还早，要不我俩自己再逛逛吧，蒋主任你忙你的，我们知道车站的位置，一会儿自己打车去车站就行了。”
卧槽，这块地到底存在不存在？
蒋主任只当他们两个年轻，玩性重，便点头道：“也行，那你们自己逛，反正小张有我电话，有什么问题尽管联系我。”
擦，张思毅不信这个邪了！他赶紧上网开卫星地图，打算看看实拍地图上的具体情况，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张思毅输入了地名，道路名，却什么都没有搜到！
张思毅和陆乔感谢了他的招待，道了别，一齐下车。
不只空，基地还很大，张思毅算了算，即使把这三千多平方米的办公楼按照单层面积全铺在上头，也只是占了很小的一个角落。
见识到了张思毅待人处事上相对成熟的一面，陆乔刚在车上也没轻易质疑对方的决定，下车后才问道：“基地不是看完了么，还要逛什么？”
难不成这是一块荒地？他们这是要去开荒？在荒芜的大地上竖起一栋办公楼？还有银行和邮局？这也太他妈荒谬了吧！
张思毅：“既然都来了，就再逛逛看嘛。咱们要做的好歹是这个地方的地标性政府办公楼，不是做别的城市的，逛一逛说不定有什么灵感和收获。”
他本想研究一下周边环境，结果打开基地图纸一看，也有点发愣——政府提供的CAD基地图里只有主干道，除了零星的几栋建筑，什么都没有，基地以及周边地块都是空白一片。
陆乔明白了，认可地点点头，道：“你也真够上心的啊，本来快过年了，我还想随便做一做算了，要弄要改也等过完年再说，现在都被你带动起来了……哈哈，走吧。”
……这怎么建高？三百平方米一层建十层？张思毅眼角抽搐，已经能想象出一条细细长长的火柴棍立在地上的情景。
张思毅憨笑了一下，用他爸经常数落他的话自谦道：“我就是三分钟热度，第一个项目嘛，难免认真点。”
张思毅估算了一下办公楼的体量，发现总建筑面积需求才三千多平方米。
陆乔低头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突然问：“四姨，你家里是干啥的啊？”
甲方还特别声明，要把这栋楼设计得高一点，作为地标性建筑物存在。
张思毅一怔，想起他爸的叮嘱，讪笑着装傻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啊？我爸妈就是普通上班族。”
该办公楼基地位于新开发区的政府大道和另一条城市主干道之间，正好是转角位置。项目任务书里要求设计时在底层安排出银行和邮政局的功能空间，政府独立办公区分三个入口，并配置一个能提供五十个停车位的地上停车场。
陆乔撇撇嘴，一副不信的样子：“普通的上班族能随便去英国留学？能第一年工作租一万二的高级公寓？能大手大脚地买三四十块钱一杯的咖啡？……好吧，你可以说现在很多普通人也可以做到，但是刚刚你对那个什么王局长啊、蒋主任啊说话时一套套的，我都给听愣了。说实话，今天你要是不在，我肯定要尴尬死了，看到那种大官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C市是一个县级市，是近几年才发展到市级规模的，城市建设起来了，但经济仍然相对落后。
张思毅也有点蒙，他说啥了让陆乔这么惊讶？还有——“那算什么大官啊，市里的规划局局长就是个处级，估计那个王局长还是个副的，正局一般很少出来见我们这种小喽啰的。蒋主任就更不用怕了，他只是个管办公室的，你看他人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张思毅被对方激起了斗志，赶紧开始查看项目资料。
他本来是随口安慰陆乔，可是这话一说完，却见陆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陆乔：“决一死战吧！”
张思毅一回想，才发觉自己“懂”的似乎有点多了，他嘴角一抽，赶紧补救道：“呃，反正当官的都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么，你把他当普通人平等看待就好了。当然，咱是小辈，语气上稍稍尊敬一点就好啦。”
张思毅：“来啊！谁怕谁！”
陆乔怔怔地看了张思毅两秒，眼珠子一转，突然逼近他，勾住对方的肩膀，用手掌掩在嘴边神秘兮兮道：“你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陆乔：“是的！四姨！我刚接到资料！战斗的时刻到了！虽然你比我小几个月！但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张思毅缩着脖子道：“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公务员，嗯，公务员。”
张思毅：“乔妹，顾工让我俩做那个办公楼方案，你知道吗？”
见张思毅这副躲躲闪闪欲语还休的样子，陆乔下手更用力了些，他个子矮，很是艰难地卡住张思毅的脖子，睁着眼睛猜道：“你该不会是哪家太子爷被下放到民间锻炼来的吧？”
回到座位上，张思毅双击点开了陆乔的头像。
张思毅额头冒汗，虽然他的确是被轰出来锻炼的，但陆乔这形容貌似有点过头了！
张思毅愤愤地想，傅信晖你个瞎子！顾逍要是真像你说的，老子把头割给你！(=皿=)
陆乔见他不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猜：“你爸是市长？还是省长？难道更厉害？”
顾逍嫌弃地瞟了张思毅一眼，像是有些怀疑自己把这任务交给他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工作都半年了还要我给你限定时间？自己去安排，尽快。”
张思毅怕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捂住他的嘴道：“不是不是，别瞎说！”
但张思毅还是为这难得到来的机会而深感激动：“那个，啥时候讨论初步方案啊？”
陆乔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眼下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不知道答案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不依不饶道：“那到底是啥，四姨求你了~~快告诉我吧！”
兴奋的理由已相当清楚，心慌则是怕自己做不好，至于蛋疼——妈的距离过年只剩下十天了为什么还有这么紧张的项目降临到自己头上？！
张思毅对这样没节操的陆乔着实无奈，低声道：“那你发誓不能说出去。”
张思毅既兴奋又心慌，还有一些蛋疼。
陆乔举起手道：“我不说！我用咱们的革命友谊发誓，如果我说出去以后图纸打到一半打印机没墨！P图P到一半机房停电！CAD没保存电脑死机！我将在我的人生旅程中脱离运行轨道，与总部彻底失联，迷失在黑暗的太空，直至能源耗尽……”
虽然之前也有一次，顾逍让他和杜芮轩做单身公寓的方案，但那只不过是一整个规划里的单体房型设计，他顶多只算是参与辅助，并不是独挑大梁。
“行了行了，”张思毅叹了口气，快速道，“我爸是Z省的建设厅厅长。”
张思毅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有点措手不及，原本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炒鱿鱼，结果顾逍直接给了他一个项目，这还是他入职半年以来第一次单独做一个项目啊！
“哦！！！！”陆乔一脸“就知道如此”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张思毅一番，又凑过去，一脸好奇地问，“建设厅厅长是干啥的啊？很大吗？”
顾逍收起笑容，给了他一份资料，道：“公司刚接了个J省C市的政府办公楼设计委托项目，你和陆乔两个人分别出个方案给我，陆乔那儿的资料我一会儿线上传给他。距离过年还有一周半时间，在那之前要完成初步方案设计，去C市汇报，由甲方从你们的方案中挑选出一个进行深化。”
张思毅稍稍给陆乔科普了一番各地各级别的官位大小，又回归正题，言传身教道：“我爸说了，对待他们那种人，你越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他们就越把你当回事，说不定他们还觉得你有什么来头……反之，越是低三下四，阿谀奉承，说不定他们还会瞧不起你，看碟下菜，或者利用你的拘束敬畏和谄媚的心理随意使唤你、糟践你。”
张思毅：“……没、没什么。”
陆乔似懂非懂，可这个“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的好难。
“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凝重？”顾逍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小屁民见到有点儿官级的人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做小伏低？中国虽然有意愿宣扬人人平等，但千年封建王朝轮回下来后刻在民族骨子里的奴性很难在短时间内被清洗干净，目前的社会现状要达到西欧部分国家那种官民相亲的状态还需要一定的过程。
他不安地坐下，悄悄安慰自己，年会的时候顾逍还鼓励他明年好好加油拿优秀员工奖的，应该不至于现在把自己开除吧？再说除了小球的事，他也没犯太大的错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切顺利！
再者，是人都爱听好话，领导也是如此，但怎么说好话也是一门本事。就像张思毅，刚刚说这设计不是他们做，不但体现了他的谦虚，还很给王局长面子，同时又抬高了顾逍的地位，说不定那个王局长私底下跟顾逍一通电话，顾逍知道后也会很高兴，简直一箭三雕！
“顾工，你找我？”这一下，张思毅脑子里再不敢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可若换作陆乔自己，心里也知道要说些好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万一不留神马屁拍在马腿上，反而弄巧成拙，成了“巧言令色”。
张思毅紧张了一早上，陡然看到这么一句话，只觉得心惊肉跳。
陆乔叹了口气，又看了张思毅一眼，对对方原生家庭带出来的家教素养羡慕不已。
下午，顾逍突然发消息叫他去办公室。
……还好张思毅人不错，要是这人趾高气扬一点，他的羡慕就得生出嫉妒生出恨了！
张思毅也一身冷汗地开了CAD，该画厕所画厕所，该画楼梯画楼梯。
陆乔想起一件事，又虚心求教道：“刚刚你明明在跟王局长说话，为啥把名片给蒋主任，不给王局长？”
众人心有戚戚，袁志诚道：“好了好了，咱们也赶紧开始工作吧。”
张思毅又是一愣，这种小细节陆乔要是不提他早忘了。
毕乐乐道：“都是这样的啊，去年年底走的那个姓李的，你还记得么？我当时问了他具体情况，他说公司还给他发了年终奖以及劝辞后按规定补发的一个月工资，这样也方便他提前开始准备找新工作。很多公司年底开人就是为了克扣年终奖，不讲道义的多了去了，‘无境’算是好的了。再说，年会参不参加是自愿的，你说你要是知道自己要被开除了，还参加什么年会啊，不是徒惹悲伤么？”
想了想，他才挠头解释道：“我不是对他说咱们只是小助手么？虽然是顾工给王局长打了电话，让他安排我们看基地，但是你看，先联系我们的也是蒋主任，可见王局长并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和他平级的是咱们的上司，也就是顾工，在他看来只有顾工才有资格跟他直接打电话，他今天能亲自来回答咱们问题已经很给面子了，所以，就算我给他名片，他回头也是给那个蒋主任，那我还不如有点自知之明，直接给蒋主任……”
朱鸿振抬手抹了把汗，似乎也有点被吓到了：“不过年底劝辞也太不讲情面了吧？都不让人好好过个年么？”
陆乔一个头两个大，原来给个名片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一刻他才惊觉，比起思考顾逍对他有没有什么想法，不如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努力工作！
“可是那个蒋主任不是已经知道你电话了么，你给他名片不是多此一举么？”陆乔又问。
张思毅抱住头，仿佛再次体会到了当小海带那段时间的自卑、彷徨与恐惧。
张思毅摆摆手道：“一盒名片两百张呢，我多得都发不完，能发就发几张出去，反正顺手，也能让蒋主任对我加深一点印象嘛，他可是王局长的得力下属，给他留点儿好印象肯定没什么坏处，嘿嘿！”
——不要！
陆乔彻底服气了，默默地在心里内牛满面——呜呜呜，城市套路深，他要回农村！
会不会有一天，顾逍也会把他叫进办公室，告诉他：张思毅，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这里……
两人步行逛了一小时，见到不少新建的商城商厦，虽然规模不如大城市，但也搞得有模有样。
说实话，这几天临近过年，他上班时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前两个月那么专注认真了。
只是，张思毅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没错，这次被公司劝辞的两个人在背景上都跟张思毅有相似性，而且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比他优秀，他岂能不恐慌？
他们所在地已经是整个城市的市中心位置了，刚在车里没太大感觉，自己下来一走才发现，这个城市人烟稀少，大部分商场里都空荡荡的，商铺里很多商位都没租出去，营业中的铺子也是乏人问津。店员们百无聊赖地站在门边，或是坐在店里打瞌睡，看见来人都没有上前招呼的激情。
这一席话说得张思毅心里惶惶不安，虽然他没有沟通问题，但是汤姆画分析图的能力却是比他强多了，如果这样都会被开除，那他岂不是也很危险？
“好冷清啊……”张思毅感慨了一句。
毕乐乐道：“不太清楚，B组那边的人去留与否应该是童工决定的，但是劝辞理由就那么几个，要么是同类型人才重复，要么就是公司觉得你不太适合这里。比如汤姆吧，他听不懂中文，就算设计做得好，可无法跟同事们正常沟通是个大问题，每次项目组开会或者咱们的学习会，他都要别人翻译才听得懂，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大家也会没耐心的，最后他就只能傻坐在那里，没法融入，只能被淘汰。”
“是不是工作日的关系？”陆乔猜测道。
“为什么炒鱿鱼啊？”张思毅震惊了，那个加拿大海归他没接触过，不知道水平如何，但汤姆的diagram张思毅在之前一起做Z市项目时见过，很棒啊！
张思毅皱了下眉头：“那也不应该，快过年了，年轻人在上班，总有年纪大的出来采购。”
袁志诚道：“哪有人在年底离职的，其实就是劝辞，说白了就是被炒鱿鱼了。”
陆乔很快想到了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那就是发展过度了呗。”
毕乐乐报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加拿大某建筑学硕士海归，比张思毅早来“无境”大半年，还有一个竟然是那个老外汤姆！
不错，几年前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以及信贷快速增长的刺激下，许多中小型城市大兴土木，建造住宅、购物中心和写字楼，导致了市场供过于求的局面。
张思毅好奇地竖起耳朵：“嗯？谁离职了？”
刚刚在车上，蒋主任只是象征性地介绍了一圈，还对本地的建设发展相当自豪，可他们自己实际一看，才发现名不副实，商厦大楼虽然建成，却都萧索凋敝，形同空城——看来C市是一个过度发展的典型例子。
回到座位，张思毅捂着狂跳的心口做了个深呼吸，正要开工画图，对面的毕乐乐突然道：“欸！你们发现没有，前天公司年会B组有两个人没来参加，今天也没来上班，听说是离职了。”
不管当地政府这么做是为了追求政绩还是不切实际的GDP增长还是别的什么，这一圈看下来，张思毅心下已对那个王局长非常不爽，小声吐槽道：“都这样了还发展什么新地块，建什么地标办公楼，也不怕越建越穷。”
目睹张思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开几米远的顾逍，抽了抽眼角。
陆乔也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那么大一块地，直接让咱搞个办公楼，都不先做个规划，你说这王局长四不四洒啊？！”
回办公室路上，恰巧碰上迎面而来的顾逍，张思毅朝对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跟对方保持了直男与直男之间的正常距离。
张思毅顿了顿，道：“那倒不然，我感觉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问题，而是看准了顾工的实力，知道顾工做设计不会胡来。虽然他要的是办公楼，但我们事前肯定会做一番地块规划的，最后他用一个办公楼的设计费，还得到了地块规划思路，简直是买一送一，阴险阴险！”
到了公司，张思毅去餐饮区给自己接了一shot超苦的浓缩咖啡，一口闷了，感觉整个人又复活了。
陆乔摸摸下巴，顿悟过来，一拍大腿愤慨道：“早知道就该按我说的，随便给他搞一个完事！看什么基地嘛！心塞！”
给自己洗脑完毕，张思毅总算从风中凌乱的状态中缓缓落地。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双双叹了口气。
他甩了甩头——张思毅你这个大傻逼，听着，顾逍只是你的上司，别胡思乱想了，免得说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如何，设计还是得好好做，就如同医生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善恶而判断是否治疗对方，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看着镜子里顶着两只熊猫眼的自己，张思毅觉得不能再这样庸人自扰了！
这一逛一聊，没想到一恍神就到了下午四点。
被自我纠结折磨了一天两夜，周一早上醒来，张思毅已如一具干尸……
两人连忙打车去汽车站，不料碰上个坑爹的出租车司机，带着他们绕了一大圈，多坑了他们十几块钱车费。
啊啊啊啊啊……！
陆乔气得跟那个司机直吵，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陆乔那小身板只是个弱鸡，要真挥胳膊上绝对讨不到好。
然而，一旦否认了这些，张思毅心里又涌起一种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的失落感。
张思毅也急得不行，死拉硬拽地把陆乔拽去买汽车票，他不是不帮陆乔，而是对他来说那点钱是小事，赶不上高铁了才是大事啊！
可能是他想太多了吧，也许顾逍只是在潜意识里念着高中校友的缘分所以对他稍微特殊一点……对，肯定是这样的！
然而，悲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刚刚几分钟争执，他们正好错过了一班车。
如果顾逍真对自己有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为什么还会有女朋友？
两人彻底惊悚了，晚饭都没胃口吃，心急火燎地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下一班车来，在车上也直看时间，恨不得冲到司机边上帮着踩两脚油门。
然而，这一切的胡思乱想在他圣诞节那天瞥见顾逍的女朋友后，彻底绞成了一个想不透的死结。
可长途班车的行程时间是控制好的，不能太快也不会太慢——整整四十五分钟，等车一到临市高铁站，两人就用百米冲刺速度朝高铁站狂奔而去，冲进去一看——
张思毅越想，心脏跳得越乱。
“我次奥！”
从顾逍不小心被泼到咖啡后看他的古怪眼神，到“无境”的面试通知，再到顾逍送他仙人球，以及在公司熬夜那天醒来时脸上奇怪的被碰触的感觉，再加上生日那天送自己贴身十年的卷尺……
就差一分钟，车已经开走了！
被傅信晖点破后，张思毅把这五个月来和顾逍有关的许多细节从记忆深处拎出来细想了一遍。
张思毅扶着膝盖，几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喘出来。
傅信晖额角直跳，一脸崩溃地咆哮道：“张思毅你能不能正常点啊！！！”
陆乔又开始捶胸顿足地骂那个司机：“狗日的仙人板板，欺负我们外地人，害我们错过车，日他妈卖批，穷乡僻壤出刁民……”
“叽叽嘎嘎叽叽嘎嘎叽叽叽嘎嘎嘎……”
等他骂累了，才沮丧道：“都怪我，我不该跟他吵的。”他耷拉着脑袋，内疚得不行。
紧接着——
“不怪你，如果我不提议逛逛，咱们也不会太晚……”张思毅安慰了他一句，等缓过气直起身子，盯着“停止检票”的红字，悠悠道，“这一下我们是真的‘不回去’了。”
原本被锯木头声搞得有点躁动的振作也在悠扬的音乐下慢慢镇定下来，傅信晖还跟着哼了几句，结果没过两分钟，屋内就传出一声“啊啊啊啊”抓狂的叫声。
陆乔当即想起他们在基地面前一起说的那段台词，哭丧着脸喷笑出声：“是啊，现在咋办？”
……总算拉首好听的了。
张思毅也有点六神无主：“不知道……”
傅信晖竖耳聆听，觉得这调子有点熟悉，再仔细一听，咦，这不是《梁祝》嘛！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张思毅一看来电显示，吓得打了个寒噤，赶紧接了起来。
就在傅信晖忍无可忍时，屋内的声音突然一顿，转化成了一股悠扬的曲调。
只听对面来了一句：“回来了没有？”
晚上十点，傅信晖在客厅里给振作梳毛，听见张思毅房间里又传来了那种难听的锯木头声：“叽叽嘎嘎叽叽叽嘎嘎嘎……”
“我们、我们……不回来了，不、不是，是我们回不来了……”
……啊，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嗯？”
仿佛有一层明确的界限，就像一堵高墙横亘其中，墙内是他坚守的自我，墙外是无时无刻不引诱着他的陷阱。
听着那声反问的“嗯”，张思毅本能地软下声音，可怜兮兮地诉苦道：“顾工，我们刚刚，错过车了。”
张思毅想拼命把傅信晖说的话驱逐出脑外，然而一直到回了家，洗完澡，他满脑子竟然还是这个问题。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