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振叹了口气：“哎，难怪要废掉童工的方案了，蛮可惜的。”
毕乐乐：“厉害啊！京城最大的设计院，实力碾压，连X院也经常是手下败将！咱们跟他们就遇到过三次，三连败！团队实力完全比不过。”
张思毅掐着朱鸿振胳膊上的肥肉道：“你是不是咱们A组的人！”
张思毅眼角一抽，又问：“H设计院是哪个，很厉害吗？”
朱鸿振：“……四姨你原来没那么凶的~”
毕乐乐摸摸下巴，一脸深沉道：“可能是咱们所长有秘密渠道，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啊！”
说实话，虽然觉得可惜，但张思毅的内心是有点小激动的，因为他本来就比较认可A组的方案啊。
只是，一般竞标之前，各设计院或设计公司的方案都应该处于机密状态，张思毅小声问毕乐乐：“‘无境’是怎么知道别的竞标公司做了什么？”
顾逍等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童工得知这个消息后比较有压力，可能还没调整好心情面对你们，所以由我来公布这件事。对于这个现状，我们都有点措手不及，但我还是要对B组全员的努力表示认可，你们的方案做得很好，只是运气不太好，所幸现在细化程度不深，希望你们能尽快振作起来，投入新的工作。”
这么一来，改选A组的方案参加竞标反而更能从一片花哨的方案中凸显出性价比和可实施性的优势。
顾逍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明显的惋惜，B组的人也低头沉默着，搞得张思毅都不好意思高兴了。
不管如何，以“意向概念”（水仙百合）为主导性创意的设计作品，一旦有相似的出现，两者在竞标和比赛中必然杀得两败俱伤，更何况现在有三家都用到了“市花”的元素。
顾逍又看向A组的成员，严肃道：“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任务了，虽然这是一次捡来的机会，但我不希望你们对自己的方案产生怀疑，既然去做，就要相信自己的是最好的。当然，无论我们拿出什么样的成果，都离不开B组全员前期的付出，还有这段时间内的竞争刺激。不管是谁的方案，我们都一起代表着‘无境’。时间不多，所有人从今天晚上开始加班。”
往严重了说，创意相同很难保证不是自己公司有内奸泄露出去，毕竟这是网络信息时代，这么大一个项目组也不是在封闭环境中工作。如果是偶然相撞倒还好，但若是别的公司刻意借鉴抄袭，在被抄袭者的方案上再添亮色，那就直接宣告了他们的失败。
刚刚临时被所长叫走，顾逍都没来得及去放张思毅送他的南瓜灯，现在那只南瓜灯就放在他手边，一脸的张扬愤怒，似乎从某种程度上表露出顾逍此刻的心情。
撞创意这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有创意的设计作品如果仅此一份，自然独占鳌头，但如果有好几个人都用同样的创意，就不那么稀奇了，所以创意相似的作品在竞标时会彼此削弱竞争力。
这一番话下来，大伙儿都被打了鸡血似的，连B组的人也被激励了。
众人哗然，B组全员一脸的不可置信，A组的人也很惊讶，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想到童工黯然离开的背影，在座的男同胞们心中暗暗升起了一股责任感。童工再强，也只是个女士，他们如果跟着沮丧，会让她更有压力的。
顾逍点点头，等童工出了会议室，才平静道：“刚刚我们得到消息，童工组方案的创意不幸与这次同期受邀竞标的H设计院方案相撞，另外一家参与竞标的设计公司的方案里也用到了Z市‘市花’的元素，所以我们现在紧急决定改选原A组的方案进行细化。”
彭爽点头道：“顾工放心吧，我们明白的，一会儿我就让组员做一下工作交接，之后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安排。”
大伙儿聚到了会议室，童工张嘴想开口说话，却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顾逍，道：“你说吧，我出去一下。”
散会后，张思毅紧握着拳头返回座位，上班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加班。
张思毅紧张地想，又出什么事了，难不成事件有转机了？
——燃烧吧！小宇宙！
不一会儿，童工和顾逍就拧着眉头回来了，立即召集Z市新区规划项目的成员开会。
之后组长纪飞羽用最快的速度调出方案，分配任务，张思毅竟然分到三块加起来十万多平方米的住宅地规划……次奥！说好的当补丁呢，这他妈要怎么弄？
毕乐乐摊摊手：“不清楚啊。”
正愣神，顾逍就叫他了：“张思毅，你过来。”
张思毅问毕乐乐：“不会是又有大项目了吧？”
张思毅带着图纸屁颠儿屁颠儿地进了顾逍办公室，顾逍让他坐下后，才道：“你这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住宅规划吧？我得一点点教你，拿笔记好了。”
众人安静了些，不敢在所长面前造次，各自回座位去了。
张思毅兴奋得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入职这么久，顾逍哪里有像今天这样和蔼可亲过？
所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发却已经全白了，看上去不怒自威，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张思毅上班快两个月只见过没几面，总觉得这人跟他爹气质很像。
什么“一点点教你”，以前顾逍都是先让他在那里碰一圈壁，然后竖着眉毛挑一堆毛病，极尽贬低，把他的自信心自尊心消磨得一干二净以后再把他赶出去改图……
就在大家闹哄哄地准备去订餐时，所长突然出现了，表情严肃地叫了童工和顾逍出去。
所以，张思毅此刻简直受宠若惊，赶紧拿起笔，竖起耳朵，准备聆听顾逍的教导，同时在心里嘚瑟，从现在起他就不再是个绘图员了，而是个真正的设计师啦！
可顾逍看了他一会儿，竟然展颜一笑，而后抓起那只南瓜，托在手心里乐呵道：“那我就收下了。”
接着，他就听顾逍道：“做住宅规划之前，你首先得忘记，你是个设计师。在目前的中国，决定住宅面貌的不是你有什么样的设计想法，而是法规、市场需求和开发利润。规划住宅是综合考虑日照规范、消防规范、人流交通、容积率、现金流、周转率、市场营销等问题后的排列组合游戏，简而言之，这是一个逻辑分明的数学问题。”
张思毅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一个南瓜灯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最多放半个月就坏掉了。或许顾逍只是想拍张照，并不打算收，那多尴尬啊。
张思毅一脸懵逼，等等，这个好像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顾逍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他。
顾逍顿了顿，问：“你数学还行么？”
这么喜欢吗？张思毅心里一热，走过去，脱口而出道：“你要吗？送给你吧。”
张思毅：“挺好……的吧。”
评完奖的南瓜灯丢的丢，撤的撤，有些做得好的人自己带回去。张思毅以前做这玩意儿多了，也没放在心上，正想要去处理掉，就看见顾逍站在那里，正弯着腰拿手机拍自己做的那个南瓜灯。
“好，那我们继续，”顾逍点点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做好的板块分区图，接着道，“招标文件上只给了规划概况、范围和主旨，没有具体到各项各功能的细节指标，毕竟这不是最终的地块建设详图。所以我们就得自己给自己命题，根据当地统计局对新区的人口统计，人口增长率，当地居民住宅风貌、规划高度控制等推测并制定一份合理的指标，这样才会让之后的排列看起来比较靠谱。”
意外之财还没在手心里焐热，张思毅和另外一个幸运的同事的奖金就被大伙儿哄抬着分出一小半来。
张思毅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名词给砸晕了，紧握着笔，两只蚊香眼，从哪里开始记都不知道。
“救命啊，你们也太狠了！”
顾逍事先找过那些资料，现在就当着张思毅的面开始算，一个计算器，一张白纸，一支笔，几乎毫不停顿地快速罗列出一串数值，然后递给张思毅道：“游戏规则设置好了，接下来我们就能玩排列组合游戏了。做住宅规划，不是从单体建筑入手，而是和我之前让你做停车场规划一样，得从道路流线入手，先确定主要出入口、内部轴线及道路交通脉络……”顾逍以其中一个地块为例，拿起笔在图上边画边道，“只不过，停车位大都是固定的3米乘以6米，而住宅的可变条件更多，不同的高度要有不同的日照间距，但不管怎么变，原理是一模一样的。”
“干脆去外面下馆子吧！我想吃重庆火锅！”
他画完路网后拉开抽屉，从里头抓出一小盒自制的塑料积木，道：“我们假设这是一个单体住宅的大小。”
“肯德基也太便宜！必胜客必胜客！要海鲜至尊比萨！”
像是特地为同比例的图纸定做好了似的，那积木就刚好是住宅的大小，顾逍把它们一个个往图上放，快速排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住宅总图来。
大伙儿闹道：“关东煮怎么行啊！最起码肯德基啊！”
张思毅简直看傻了，在他听起来那么复杂的一项工程，对顾逍来说却像是玩儿似的。
A组两个人获了奖金，众人闹哄哄地围着他们要求请客，张思毅傻笑着说：“好好好，请！请！请吃关东煮吧？”
从刚刚到现在还不到半个小时，哦不，如果顾逍不说这么一大堆，估计十几二十分钟就能排完了，照这个速度，顾逍一个人一晚上就能把这一整个分区规划的平面细化完，还要他们干什么？？？
最后投票，张思毅果不其然以高票获得了前三，顾逍第一时间给三个人发了红包。
“听明白了么？”顾逍看向他道，“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先试着去画画看。”
毕乐乐：去你妹的！
张思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出去了，不是他没问题，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能问什么问题。
袁志诚幽幽地反击了一句：“你的也不怎样，一脸丧尸。”
出了门，同事们叫的比萨已经到了，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芝士香。
看到袁志诚那只，毕乐乐又一阵大笑：“哈哈哈，漏风牙！好尴尬！”
“四姨！快来吃！海鲜至尊快被抢光啦！”毕乐乐叼着一块比萨叫他。
朱鸿振欲哭无泪：“我的南瓜太大了啊！根本来不及做！”
“来了来了！”张思毅放下没记几个字的记事本，还有顾逍写的那张指标，凑过去先抢比萨。
毕乐乐又指着朱鸿振那只问：“小猪，你的为什么只挖了两个眼睛？乍眼一看我还以为猪鼻子呢！”
已经七点多了，组里一大半人都还在，因细化方案，连原本非项目组的杜芮轩和陆乔都被临时调了进来。办公室里热热闹闹的，虽然是加班，但大家脸上不见怨色，反而因为这次转机满是喜气，很感染人。
张思毅：“……喂！”
大伙儿正在聊童工组与H设计院撞方案的事，有人阴谋论地猜公司里会不会有间谍。
毕乐乐指着张思毅的南瓜狂笑道：“啊哈哈哈哈！这是你内心的写照吗？炸毛受！”
“不可能吧！H院规模这么大，实力这么强，犯不着要防着咱们‘无境’这种小事务所，去搞卑鄙手段。”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做的是什么样的脸，就代表做‘脸’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是，‘市花’这种元素本来就容易撞嘛。”
纵观所有南瓜灯，张思毅那只还真是比较显眼，因为那张暴走脸刻画得太栩栩如生了！
“相同的元素也有不同的用法，难不成H院也是做成花形的规划图？”
灯一关，窗帘一拉，二三十只南瓜灯聚在黑暗中，露出千奇百怪的表情，有的人做奸邪脸，有的人做诡笑脸，有的人做搞怪脸，甚至有人做了囧脸，惹得众人嘻嘻哈哈一阵捧腹。
“这就不清楚了……”
很快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大伙儿把自己的南瓜带到会议室，标上号码，点上蜡烛。
听几人聊了几句，张思毅担忧道：“如果H院的方案真的和童工组的相似，我们到时候还有胜算吗？”
2014.10.31
是啊，他们组内竞争都已经被童工组的方案PK掉一次了，H院如果做得比童工组的更完善、更好，到时候一起摆到台面上，结局还不是一样？
ZSY
众人都有些沉默，纪飞羽及时鼓励大家道：“顾工说了，既然做了，就要相信咱们的方案是最好的，虽然总效果不太耀眼，但是我们的内容很丰富啊！”
趁还有时间，张思毅还在南瓜底部刻了几个字——
朱鸿振也道：“对，没准Z市政府的人都是实干派呢，咱们还是很有机会的。”
但张思毅感觉这比中了一千块钱奖金还高兴！
简单几句话，大伙儿一下子又有了信心，张思毅吃掉最后一口比萨，也鼓起了干劲，拍拍手打算去攻克住宅规划的难题！
……虽然只是做南瓜灯。
众人正要开工，杜芮轩突然看向顾逍的办公室，问道：“顾工还没吃晚饭吧？”
妈呀，张思毅没想到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听到学神大人谦虚地表示他没有自己厉害！
张思毅一愣，的确，都快八点了，顾逍刚刚给他讲完以后就一直没出来。
顾逍：“我就不跟你们抢这一千块奖金了，再说，就算做了，可能也没有你做得好。”
毕乐乐见桌上还有几块比萨没吃完，朝杜芮轩挤眉弄眼道：“你给老大送几块比萨去嘛！”
今天第二次被顾逍表扬了，张思毅一颗心小鹿乱撞，支支吾吾问：“你不做吗？”
杜芮轩面子薄，红着脸摆手推拒：“你们送吧。”说完赶紧躲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见他回来，顾逍还笑着表扬了一句：“动手能力倒是挺强，做得很可爱。”
最后送比萨的任务交到了位置距离顾逍办公室最近的张思毅手里。
返回座位，张思毅一怔，见顾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桌子前，正拿着他那只已经做好的南瓜灯，饶有兴致地把玩观察。
张思毅抱着盒子走到顾逍办公室门口，听见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有点不确定要不要敲门，但还没犹豫两秒，里头就传来了顾逍的声音：“谁？进来。”
张思毅偷偷仰天长笑三大声，哈！哈！哈！看来今晚他能收获一千块钱奖金了！
张思毅差点忘了，这门是磨砂玻璃的，就算他不敲门，顾逍也能看得到外头有人。
张思毅又绕了一圈，见有些人还在网上搜教程，有些人把南瓜里挖得坑坑洼洼的，皮都戳破了，还有的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已经把整个南瓜碎尸了。
他推门而入，见顾逍拿着手机站在窗边，还在讲电话——
袁志诚手一抖差点掰断牙签。
“总之这段时间会很忙，晚上我就不过来了……”顾逍扭头看了张思毅一眼，又立即对电话里的人道，“嗯，我知道，我现在去吃饭了，你早些休息，晚安。”
袁志诚捏着那根“断牙”，竟然还打算拿双面胶去粘上，张思毅差点没喷笑出声，提醒道：“找根牙签啊！”
张思毅听着顾逍讲话时那亲切的语调，脑海中的八卦细胞再次开始骚动——晚上不过来？你先休息？顾逍有同居人？女朋友？亲密之人？老婆？
……看来大诚同学只是画画能力好，动手能力不怎么样。
张思毅特地看了顾逍右手一眼，见他无名指上并没有戒指，可能还是交往关系？
袁志诚一不小心切断了南瓜上的一个尖牙，眼角一抽，那南瓜的嘴像是漏了风，滑稽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咋想的，见顾逍挂了电话，张思毅本能地八卦了一句：“是你女朋友吗？”或许是因为顾逍之前也开玩笑地问过他，所以他才这么轻易就问出了口。
朱鸿振果然悲剧了，吭哧吭哧挖了半天，才挖出一半的南瓜肉：“我去，头一次知道南瓜里这么多肉，累死爹了，这两个小时做得完吗？”
可顾逍收了电话，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又看向张思毅手中的比萨盒道：“这是给我的？”
不到一个小时，张思毅的南瓜灯就做完了，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起身去参观别人的。
张思毅嘴角抽了一下，实诚道：“嗯，拿今天发的奖金请客吃饭，大家没吃完，说给你几块。”
他轻车熟路地切掉了南瓜盖，小心翼翼地把南瓜掏空，然后拿出铅笔在南瓜外皮上画一会儿要雕刻的轮廓，为了增加创意，张思毅并没有做那种传统表情的南瓜灯，是突发奇想地做了个暴走抓狂脸，接着细致地割出眼睛、嘴巴……最后放进蜡烛，完工！
顾逍让他放桌上，就让他出去了。
当年在国外和朋友们过万圣节，张思毅可是做南瓜灯的老手啦！
张思毅气鼓鼓地回到座位，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跟顾逍之间的段数差距。
往斜对角一扫，袁志诚这个瓜长得太歪，不好刻脸！Pass！
……啊啊！笑是什么意思啊！默认了吗？为什么不回答？！
往前一看，毕乐乐这个瓜头重脚轻，做出来肯定不好看！Pass！
晚上九点半，办公室里仍然灯火通明。
往左一瞄，朱鸿振这贪心的家伙，挑这么大的南瓜，一会儿挖囊都要挖到手废！Pass！
几个小时过去了，张思毅只略微消化了顾逍讲的那一段数据和规则，总算开始画路网了。
“咔哒，咔哒！”张思毅眯着眼睛拧开美工刀，眼角“叮”地一闪——
可是，在顾逍画起来无比顺畅的路网，他却画得磕磕绊绊，张思毅烦恼得一阵抓耳挠腮，就在这时，头顶蓦地一暗。
而A组的成员在昨天的组内厮杀战中被B组杀了锐气，今天都气势汹汹地想扳回一城。
顾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手撑在他桌边，弯下腰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边上那个方向：“这边。”
B组那边的人正为细化百合花方案焦头烂额呢，嘴上抱怨着，但又抵挡不住奖金的诱惑，百忙之中还要抽时间参加活动，那酸爽劲儿就别提了。
张思毅刚刚戴着耳机，画得全神贯注，突然被对方的身影笼住，眼前又出现一只手，吓了一大跳，赶紧摘下耳机，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朱鸿振领了一只大的，喜滋滋地捧回座位，张思毅也眼疾手快地抢了一只长相端正圆润的小南瓜。
顾逍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路退界考虑过吗？”
全员一下子沸腾了，一个个围过去哄抢好的南瓜，以免去得晚了只剩下歪瓜裂枣，不好下手。
张思毅红着脸看回图纸，指了指自己画的蓝线道：“嗯，这条。”
张思毅：“我去！还有这种好事儿？”
顾逍：“很好，不过退界线以后记得要画红色。”
果然，没一会儿顾逍就群发了一条消息：“万圣节活动，设计部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工作，从现在起做南瓜灯，限时两个小时，下班前评选出三只最佳南瓜灯，每人发一千元现金奖金。”
张思毅只觉得心脏又一阵猛跳，每次被顾逍表扬，他总是特别不淡定……
张思毅反应过来：“是不是万圣节啊？”
“我、我画得有点慢。”张思毅道。
办公室里热闹起来，大家都在问今天是啥节日，要搞什么活动。
顾逍：“慢没有关系，只要思路对，把所有条件都考虑清楚，慢慢找到感觉，之后就熟能生巧了。”
这天正巧是十月最末一日，下午三点，公司里的保安突然扛了一个大箱子进来，嚷着：“每个人过来领活动道具！”
慢没有关系？时间不是已经很少了吗？见别人做事速度那么快，张思毅都怕他给大伙儿拖后腿！
嘿嘿，好吧，他就姑且承认，百合花也是挺好看的吧。
张思毅：“还剩下九天了，我画不完怎么办？”
对方最后半句话里上扬的语气和明晃晃的笑容稍稍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
顾逍淡定道：“画不完这不是还有我在么。”
张思毅乐了，这是表扬吗？他被顾逍表扬了？
说完那句话就直起身去看别人的进度了，徒留张思毅一个人在座位上凌乱……妈呀，刚刚顾逍那句话好霸气！
遣他出去之前，顾逍突然笑着对张思毅说：“Z市那个项目，你会去思考实际建设这个问题，我也挺高兴，看来这次出差没白带你去。”
可能是相信顾逍会在背后顶着，张思毅心里有底了，整个人也充满了斗志。
顾逍看了张思毅的图，这次竟然没挑什么刺，一两个小问题说得也很委婉，之后又安排他画另外的东西。
顾逍看了一圈进度回来，挺满意，让大家今晚先回去了，明天继续。
张思毅鼓起了腮帮子，这人说的总是那么的让人无力反驳，好像什么事在他那里都不是事！但刚刚在楼下发呆的那个人又是谁？你别跟我说你只是没睡醒！
之后几天也是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的节奏，项目细化不只是细化各大功能板块的详细总平图，还得制定街道空间和建筑风貌的指导意见，安排细布的景观规划和生态规划，全区夜景灯光设计，甚至精细到该区域商业中心标志性大楼的外形设计……最后还得留几天时间给效果图公司做全套规划的3D效果图。
张思毅没吭声，顾逍抬头看向他，笑了笑：“行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项目，我们组的方案没被选上，你心里肯定会有些不平衡。但是你别忘了，童工组的人不是敌人，他们也是‘无境’的成员，他们的方案能中标也是我们的荣誉。”
由于任务量巨大，越往后，加班熬夜的现象越严重。
顾逍瞥了自己刚起了个头的策划草稿，道：“那就等那时候再去想办法，努力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顾逍的做事准则是“今日事今日毕”，一般当天的任务量当天必须完成，如果前期拖延，磨磨蹭蹭，做不完的一天天累积压后，导致的结果要么是拖延进度，要么就是虎头蛇尾。
张思毅咕哝道：“但我不认为那个方案中标后能建设出来。”
在顾逍的控制下，众人的加班时间已经被压到了最低限度，希望就在眼前，大伙儿熬几夜也觉得没什么了。
顾逍一顿，淡然道：“有些东西不能用好坏来定论，只能说，她们组的方案去参选竞标更有可能中标，也更可能给公司带来利益。”
只是公司里的四个休息室根本不够用，很多人自备折叠床，就放在办公桌边，晚上做到两三点，睡三四个小时，早上六七点起床继续干。
“顾工，你真觉得童工组的方案好吗？”张思毅忍不住开口。
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张思毅也终于迎来了他职场生涯中的第一次熬夜。
画完对方布置的任务去交图时，张思毅见顾逍蹙着眉头在给“水仙百合”做建设推行策划，又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早两天他就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回家第二天八点来上班了，张思毅住得近，不管怎样总归是回家睡得好些，反正来回的打车费也是公司报销。
顾逍是恢复了，但张思毅却一直惦记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一早上心情乱糟糟的。
只是最后两天实在紧急，每个人都是数着秒针过的，连吃饭和上厕所都觉得浪费时间。
大约五六分钟后，顾逍也上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收拾好了情绪，他脸上还是那么一派从容。途中碰上去倒热水的童工，两人还笑着打了声招呼，仿佛昨天在会议室针尖对麦芒的是另外两个分身。
张思毅的居住规划已经在顾逍的帮助下如数完成，后期继续充当补丁，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于是也不好意思浪费来回那一个小时的时间，索性跟着大家在办公室里坚持这最后两晚。
张思毅甩甩头，甩掉自己莫名的情绪，咬了口包子，在顾逍发现自己之前先一步上楼去了。
由于文本要做中英文版本的，张思毅之后便投入了到了翻译大业中。
……嗯？心动？
原本A组一个留学生都没有，唯一一个专业英语好点儿的妹子每次兼顾这活都觉得格外吃力，现在有了张思毅的帮助，她简直喜极而泣：“四姨啊！你简直是咱们组的吉祥物啊！”
可这样的顾逍，非但没减弱身上的光芒，反而更让人心动。
张思毅：“啊哈？”他啥时候成吉祥物了？
——就像现在。
那妹子道：“你看你长得好，没架子，乐于助人，动手能力又强！”
或许，他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老成豁达；或许，他也会有脆弱、茫然、孤独的一面。
张思毅的动手能力强不只表现在做南瓜灯上，半个月前这个妹子买了个办公桌组装书架，就是张思毅帮忙装好的。
对方的成熟让张思毅差点忘了，他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甚至比童工还小了两岁，在建筑师的群体中，算是非常地年轻。
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张思毅学校里的设计课经常要求他们做手工模型，建筑系专门配备了一个超大模型工作室，里面有各种锯木机、激光雕刻机、3D打印机等等模型仪器……张思毅不喜欢画图，倒是喜欢玩这些。
他无法不联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是啊，顾逍作为他们的上司，领着十来人的队伍，自然不能在他们面前表露出真正的情绪，但遭遇那样的结果，谁都会觉得沮丧吧？
傅信晖还老说，他要是在古代一定是个好木匠，但这种技能在张思毅看来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张思毅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样的姿态却让人觉得，顾逍很落寞。
首先，从职业角度上来说，现在电脑软件如此发达，大多数建筑公司都没有那个条件和时间让设计师做实体模型；其次从泡妞角度上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属性。
头顶是阴沉的天空，身边是神色匆匆的零星路人，顾逍就像一个静物，彻底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张思毅刚学会用雕刻机的时候，还用软木在工作室里刻了个“幽灵”送给他前女友，但因为象征意义不好，刻得也有点粗糙，被嫌弃了。的确，一块破木头哪比得过包包和项链？就连现在找对象相亲，会做手工模型的意义都不如会修水管电灯泡的意义来得大。
那是顾逍，孤零零地坐在不远处无人的花坛边，围着出差那天围的围巾，手里握着一杯咖啡，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的一点出神。
所以，他这点儿优势可能也只有在组装家具和做南瓜灯的时候能稍稍凸显一下了。
正吃着，张思毅抬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那妹子站在边上，一边看他毫不停顿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行的英文，一边继续捧他：“性格好，软萌萌，能说爱笑，拍照漂亮，还会翻译！”夸完感慨道：“难怪顾工那么栽培你！”
赶到公司，他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个热包子，等不及上楼就哈哧哈哧地吃了起来。
“呵呵呵。”张思毅干笑道，“你肯定弄错了，他对所有人都差不多啊。”
张思毅缩着脖子出了门，被迎面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哪有啊！他送了你仙人球欸！”妹子捧着脸道：“你还送了他南瓜灯，他还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每次去他办公室都能看到！”
夜里下了秋雨，晨起又一阵凉。
张思毅听得一脸便秘：“我觉得你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傅信晖：“还好，再看看吧，而且瞧你天天这么苦逼，就算我要找工作，也不敢找建筑的了。”
妹子：“真没弄错啊！我们都觉得顾工对你特别关照，他生日的时候都不收什么礼物的，你的南瓜灯是头一个！”
张思毅是独生子，不太能理解傅信晖跟他姐姐那种关系，也不好自作聪明地插嘴劝诫什么，便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道：“那你天天呆在家里不会觉得无聊么？找个工作做做也好嘛！”
张思毅：“可是那只是个南瓜灯啊，又不值钱。”
但是傅信晖跟他的姐姐关系却不大好，因为他的出生并不在他姐姐的期望之内，据说当初他父母是瞒着他姐姐生下他的。出生以后，因为是幺子，总归多受一些父母的宠爱，他姐姐便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之后姐弟感情一直不和，傅信晖也在那个过程中慢慢养成了不争宠不讨父母欢心的性子，成天做出一副游手好闲之态。
妹子一脸“反正你不懂”的表情。
傅信晖还有一个亲姐姐，张思毅以前听他说过，他姐姐比他大八岁，超级优秀，美国名校学历，现在在自家公司当副总裁，工作能力超强，非常得他父母喜欢。
张思毅顿了顿，问：“顾逍生日什么时候啊？”
虽然傅信晖这状态张思毅不太认可，但他知道对方这样玩世不恭也有原因。
那妹子脱口而出道：“1月8日，摩羯座的男人，象征着绝对意识、理想与抱负……”
傅信晖笑笑：“催啊，就催我去家里的公司上班，可是去家里的公司也是拿爸妈发的工资，那还不如白吃白喝呢。”
张思毅心想，看来这妹子也和杜芮轩一样，是顾逍的脑残粉。
说完他就看向傅信晖，转移话题道：“你呢，还不打算找工作啊？你家人也不催你？”
这一翻译就翻译到了凌晨五点，接连数日高强度的工作，张思毅到最后眼睛都睁不开了。
说到这个他又有点惆怅，赶紧自我开解地调侃了一句：“除非童工组那个方案真建设出来，我估计还会去看看那百合花能开成什么样。”
同事们还在彼此鼓励：“大家加把油啊，今天再熬一夜，到明天晚上就解脱了！”
“就为吃碗沙茶面？”张思毅摇头道，“Z市可没什么好玩的，我大概不会再去了。”
是的，到最后两日，多数人的工作都做完了，后天就是汇报日，一般需要坚持到最后的只有负责汇报文本的毕乐乐。
“这还不简单？买张机票不就过去了。”傅信晖随口道。
毕乐乐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已经浑然忘我地沉浸到工作里去了。
两人下楼吃快餐，方案落选，张思毅反倒有时间好好地把这段日子公司里发生的事情跟傅信晖都说一说，包括Z市那个竞标项目，还有顾逍带自己吃的沙茶面：“哎我跟你说，那沙茶汤简直是一绝，我现在都还惦记着那味道，可惜以后都吃不到了！”
张思毅见几个女生都在给她帮忙，也不好意思去睡，想着要点活干，但又插不上手。
傅信晖看他瞬间满血复活的样子，“扑哧”一笑，小声念了句：“白痴。”
他扭头见顾逍办公室里的灯也还亮着，小声问朱鸿振：“顾工也还没睡么？”
张思毅从沙发上弹起来：“走走走，饿死了，我要吃酱爆猪肝饭！”
朱鸿振一脸憔悴道：“你不用担心他，他办公室有折叠床，累了自己会睡的。”
是啊，想这么多干啥，不就是份工作！上班是上班，下班是下班，他不能上班不开心下班也跟着不开心啊，太不值得了。
张思毅点点头，看着大伙儿齐心协力做出来的成果，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可以的，他们做得这么好，很有可能中标的！
张思毅原本被现实的残酷折磨得不要不要的，一头钻进墙里出不来，听傅信晖这么一说，反而被骂醒了。
纪飞羽看几个人空下来了，赶紧道：“你们几个先去睡会儿，别陪着熬夜了！”
傅信晖嗤笑了一声：“他一开始加班也不过新人入职场做做样子，再说他上面有人，这工作根本不怕丢，现在有点混熟了，当然开始浑水摸鱼了。哪像你，一工作整个人就不正常了，成天掏心掏肺的就是为那个老虐你的上司……你长点心啊，这不过就是个工作，你也别太投入了，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张思毅也撑不住了，晃晃悠悠地走到休息室，整个人往那小小的单人床上一倒，就失去了意识。
张思毅震惊道：“卧槽！速度这么快！他之前不也天天加班的吗？怎么突然就有时间约会了？”
可能不是自己的床，他睡着有点不踏实，似醒非醒间，他感觉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碰他。
傅信晖站起来，气呼呼道：“是啊！你上班上得都成仙了，凡人俗事一点不过问啊？前两天姜海公司来了个挺漂亮的妹子，说是对他有意思，两人现在处对象呢，天天出去约会吃饭！”
张思毅难受地睁开眼睛，休息室是暗房，无窗，眼前也是昏暗一片。
张思毅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问：“谁找了个妹子？姜海？”
迷蒙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顾逍……
就在张思毅顾影自怜地感慨着“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之际，傅信晖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傻逼！起来！吃饭去！”他穿上袜子，骂骂咧咧道：“妈的，本来跟你们一起住还想热闹点，结果一个天天加班还玩失踪出差，一个找了个妹子每天花前月下，搞得老子每天在家里像是在守活寡！”
在张思毅还没反应过来说话之前，顾逍就先开口了：“醒了？”
如果是这样，那这条路，他还走不走？如果继续走，又能走多远？
张思毅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视线清晰了些，他看到顾逍背着入口的光，面部轮廓一片朦胧。
他连顾逍的境界都达不到，更别说读书时憧憬的建筑大师，都只是一堆梦幻的泡影罢了。
“睡得还好吧？”顾逍的嗓音有点沙哑。
张思毅瘫在沙发上，已经不清楚这是自己进入职场后第几次迷茫了。
张思毅撑坐起来，脑子仍然钝钝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还行，几点了……”
……不能，他肯定会很郁闷，很不甘心！
“快九点了。”顾逍站起来说，“我给你们买了早饭，醒了就起来去洗个脸，过来吃点东西。”说罢就出去了。
张思毅不由想，如果自己现在站在顾逍的位置上，得到这样的结果，能否像他那样处变不惊、云淡风轻？
卧槽！都快九点了？那不等于快到上班时间了？张思毅赶紧套上鞋袜去洗手间。
大部分建筑师都是普通人，他们也许就像顾逍那样，待在一个小小的事务所里，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中外古今，会画画，会算数，还能用生物化学等方式处理污水问题……可即便这样也不是无敌，深思熟虑的方案说废就废，没有一点点回旋余地。
待冷水泼面，张思毅一个激灵，才想起来哪里不太对劲……
真正的建筑师，不是电视里随便出个傻逼方案就让所有人五体投地的杰克苏主角，也不是像约恩·乌松那样信笔一挥画个草图就能造就悉尼歌剧院的幸运者，更不是建筑大师传记里那些坐拥豪宅日入千万的人生赢家……
刚刚顾逍虽然是去叫他起床吃早饭的，但他不是被叫醒的，而是自己醒的，那会儿他感觉脸上有东西在碰他，有点类似轻柔的抚摸。而且他睁开眼睛看见顾逍时，对方距离自己很近。
不但现实残酷，建筑这条路也远比张思毅想象的难走多了。
张思毅猛地甩了下头，甩掉这莫名的情绪，觉得是自己想岔了。顾逍说不定只是想大力地把他拍醒呢，肯定是自己把现实和梦境混淆了。
张思毅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傅信晖，继续沉思。
洗完脸回办公室，张思毅果然见讨论桌边放着一小袋早点，有豆浆、包子、牛奶……张思毅挑了个三明治吃，见朱鸿振两眼呆滞地坐在一边，捧着个照烧鸡肉饭团一口一口地啃，脸上的肌肉机械地浮动，不由担忧道：“你又熬了一夜？”
张思毅：“放屁！”
朱鸿振木木地“嗯”了一声，不过两三天，他圆润有光泽的胖脸像是被白骨精吸走了精气，干瘪无光。
傅信晖一头黑线道：“你被炒鱿鱼了？”
毕乐乐背上披着毯子，正趴在办公桌上补眠，袁志诚也歪在一边，下巴胡茬子出了一片。
张思毅一动不动，两眼无神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两分钟才道：“哎，现实太难了……”
已经有不少非项目组的同事来上班了，得知他们一夜没走，纷纷表示慰问同情。
傅信晖：“怎么啦你？”
张思毅悄悄凑过去看毕乐乐屏幕上的文本，这一举动把她给吵醒了，张思毅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对不起，你再休息一会儿。”
张思毅走到沙发边，光着脚踹了踹傅信晖，让他坐过去一点，接着自己像死鱼一样往那儿一瘫，一句话都不想说。
毕乐乐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道：“没事，我本来也没怎么睡着，还有一点没做完。”说着就抓起鼠标继续了。
傅信晖见他难得在晚上八点之前出现，惊道：“哎哟我去，神仙你下凡来了？”
张思毅看着这个平时爱八卦爱开玩笑的姑娘，此刻累得多说句话都没力气。因为熬夜，她额头上还暴了颗痘，可就这么个蓬头垢面、一点也说不上漂亮的女孩子，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地生出一股坚不可摧的能量，就像被批评后仍然不肯服输的杜芮轩，在众人失落不安时鼓励大家的纪飞羽……张思毅疲惫的精神也在这样的氛围下为之一振。
晚上，张思毅心情低落地回到家，心中百感交集。
“你要看看吗？”毕乐乐笑着向张思毅展示目前已完成的成果。
张思毅也被通知回归原来的状态，继续画停车场。
“好啊！”张思毅兴致盎然地拉了一把办公椅坐过去。
事后顾逍反过来安慰他们，让他们放宽心，还开玩笑道，既然要细化的是B组的方案，那他们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加班了，只要在后续过程中给予部分协助即可。
毕乐乐从头开始放，第一张是以Z市的城市肌理图做背景的封面，调成了蓝色灰度，正右方一行字体端庄的黑色标题，下方是一行白色英文翻译小字作为亮色，看上去低调大气。
公司里的高层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轻而易举地否定了他们的成果。
接着是卷引语，一段与“水”有关的引导语，配以毕乐乐找的艺术风景图——
他想起出差那天他们快走断腿的辛劳，想到顾逍询问当地群众对新区规划展望时的耐心，想到顾逍吃烧饼时还不忘深思的表情，想到对方站在河堤边上和陈工的讨论……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付诸流水了。
水是生命的源泉，
唯有张思毅，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蹶不振。
水是富裕的象征。
众人似乎都预料到了这个结局，虽然心中沮丧，但表面也不太显露声色。
一水护田将绿绕，
晚上下班之前，结论出来了，公司上层通过开会讨论后决定，重点细化童工组的方案，并让顾逍帮B组的方案做一份合理的建设推行策划。
两山排闼送青来。
然而，期望总是和现实相背离。
城市，依水而生……
虽然他只是个小补丁，整个方案设计也没出多少力，但他还是希望，这艘战舰会朝着顾逍选择的方向航行。
张思毅一愣，昨天他翻译的时候，没有“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这一句，他问：“这两句诗是你加的？”
张思毅心情忐忑地等着公司上层的决断。
毕乐乐：“不是，你们去睡了以后，老大过来看了一下，他让我加上的，说这句是王安石的诗，表达水与家园的关系。”
毕乐乐：“噗，那倒不见得，他太刚正不阿了，水至清则无鱼。”
的确，因为Z市这个项目规划区水系发达，一条龙头港把地块分割得非常零碎，又因为那里水污染严重，大片的农田也因此被污水环绕，让人见之叹息。
朱鸿振点头附和：“我感觉老大去当官一定是个好官……”
而顾逍加的这两句诗，仿佛画龙点睛笔，不但让卷首更加诗意，还直接向观众呈现了他们对新区的展望。
毕乐乐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们是冲着竞标去的，做得好看点，中了，拿钱，之后就没咱们的事了。老大考虑得太深太远，有时候反而不讨好。”
果然，卷首的引导语过后，下一张大图，就是他们做的规划鸟瞰图——
张思毅弱弱地问：“所以你们都觉得童工组的方案比较好吗？”
整整250公顷土地被规划得井然有序、主次分明；又在效果图公司的渲染润色下，显得整个片区青云缭绕、大气磅礴，龙头港碧波荡漾，如一条翡翠项链点缀其中。
毕乐乐：“问题是童工组的方案在逻辑和专业上讲也没什么问题啊，只是不太容易执行罢了。”
张思毅震惊道：“美呆了……”
朱鸿振感慨道：“是啊，在这个看脸的社会，大多数人都变得肤浅了。”
毕乐乐也一脸神采，倦色尽褪：“虽然没有百合花好看，但咱们做得也不差，对吧？”
袁志诚：“如果没听老大之后说出那些问题，我是甲方我也选童工组的。”
张思毅拼命点头：“我觉得比百合花好看多了啊！！！”
毕乐乐道：“哎，我觉得童工组的方案确实挺漂亮的，第一眼太震撼了。”
毕乐乐大笑道：“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么诚实的样子！”
张思毅和大伙儿回到座位，也在私底下讨论开了。
毕乐乐接着往下放，边上也有不少同事围过来一起看。
会议室陷入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情况，童工和顾逍先遣各自项目组的人回办公室，说要等再细致商讨后再决定选择哪个方案。
鸟瞰图过后就是正式规划内容了，从最开始的规划背景，里头讲到了城市发展历史，地区规划展望和现状分析，张思毅看到自己拍的照片也被放了进去，和袁志诚画的彩铅速写平行展示，心里一阵雀跃。
不过也有站在童工那边的，帮衬道：“小童说得也对，我们只要稍稍提议一下整个地块的分期规划方案，至于具体实施，就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内容了。竞标这种事，从我的经验上来看，上位者也都喜欢做得漂亮的，小顾那组的方案还是相对保守了。”
接着是规划功能策略，主要定位该片区的地块属性和各大体系；再往后是具体的城市设计，空间结构、总平面图、景观设计、生态设计等等，包括开发时序，非常有逻辑且具有可实施性；完了之后便是详细的板块设计和建筑风貌控制，张思毅做的住宅地规划也在其中。
童工被顾逍说得哑口无言，在场一位总建筑师打圆场道：“小童这组的方案创意是好，但的确有点理想化了。”
不断在文本中发现自己参与的部分，张思毅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他总算不是一无是处了，他对团队也是有帮助的啊！
有些人，生来就有让人想要追随的气场。
文本的最后介绍了公司背景和参与该项目的所有成员——
有些人生来彷徨，有些人生来璀璨。
总设计师：顾逍（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那一刻的顾逍也和现在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童贺宜（建筑学博士）
他听到心脏跳动传来的轰鸣，时间仿佛倒退至六年前的秋天，他们一群稚嫩的少年坐在下方，仰望着那位来自T大的天之骄子，当年宁城的高考状元，那样意气风发地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从容地说着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规划顾问：XXX（注册城市规划师）
坐在角落里的张思毅呆呆地望着顾逍，此时此刻，他好像看到顾逍身上发出一阵光来。
景观规划：陈XX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是那么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设计人员：纪飞羽，毕乐乐，袁志诚，朱鸿振，张思毅……
顾逍一歪头，反问道：“我们不考虑谁来考虑？全国各地因为大幅度建设开发的资金问题而导致的项目停滞甚至烂尾情况数不胜数，除非当地政府有长达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决心去执行这个方案，否则它得以建成的可能性有多大？的确，我们并非决策者，但我以为政府招标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设计，如果我们有相应的专业知识和能力，为何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帮助他们做理性的思考与规划？这样做出来的方案才更具实施的可行性，不是吗？”
……
童工沉默了一瞬，迂回道：“这些暂时不需要我们考虑吧？政府开展这次竞标，要的无非是规划创意，对发展和建设步骤，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啊啊啊啊啊……！
只有去现场看过，去深刻地感受过那种环境，去设身处地地想过当地老百姓对于生活的期望，才会明白，童工组的愿景对于此刻的Z市人民来说太过于虚空遥远。对他们来说，美好的花园城市不如享一方无洪安土，重要的不是建设得多漂亮，而是在不大改大建的基础上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
张思毅眼尖地在一片人员中发现自己的名字，浑身像是泡在了跳跳糖里，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张思毅暗暗握拳，没错，就是这样，顾逍完完全全地说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
虽然毕乐乐很快就把那一页翻过去了，但还是无法打消张思毅澎湃的心情——他的名字居然出现在了这么大的一个项目里欸！天哪！！！
顾逍从自己的资料夹里取出一张城市发展推演图，轻轻往对方方向一送，也站起来道：“每个城市的发展都有其规律，就像植物生长，任何建设也需要循序渐进，Z市的经济源头与城市心脏现在在这里，”他指了指老城区核心位置，又指向新规划区道，“而新区资源贫瘠，发展落后，先不说大改龙头港对整体地貌会产生多严重的影响，光是要保证这一朵花在同步开发期间的规划结构不被破坏就非常难，说不定花还没开出来，就已经拖垮了城市的发展，耗空了城市的养分。”
张思毅仿佛已经预见自己捧着普利兹克奖的奖杯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天，鲜花！掌声！镁光灯！康忙北鼻！！！
童工涨红了脸：“后续还可以再商讨考虑。”
等等，张思毅后知后觉地发现，童工的名字也在里头。
顾逍一挑眉：“整体周期呢？五年？十年？政府是否耗得起？”
他问毕乐乐：“这不是我们组的方案吗？为什么童工的名字也在总设计师里面？”
童工急得站了起来，一拍桌道：“那就同步开发！”
毕乐乐翻回去瞄了一眼，道：“对啊，一起参与了嘛，按理说应该把B组的人也都写在我们名字后面的。哎，这个不是重点，文本上厉害的人多一点也算是个噱头，我以前还经常被要求写一堆根本没参与项目的人的名字呢。”
童工有点被问住了，顾逍没给她时间考虑，继续道：“东边，南边，西边，全都是首要问题，那不等于要同步开发？”
毕乐乐：“重要的是中标了以后奖金都是咱们A组的，嘿嘿嘿！”
顾逍又指了指老城区到火车站新区的路线，道：“道路建设可有顺序？按照城市交通需求，最先需要开发的道路是由西北至东南这一条，也就是西北方和东南方这两片花瓣的轮廓，如果先开发正东方这一片，似乎有点本末倒置？”
张思毅也被说得兴奋起来，问毕乐乐道：“如果中了，会有多少奖金啊？”
童工：“可以让居民先拆迁易宅，搬到正西方，等南边整顿好以后再迁回原地……”
毕乐乐：“我也不知道，据说这次竞标设立的奖金有八十万，如果中标的话20%是单独发给项目组的，分下来每人最少也有一两万吧，看上面怎么分了。”
顾逍让彭爽把幻灯片切换到总规划图那张，拿着红色激光笔指了指龙头港道：“修整花心龙水湖需要大量土方开挖和土方填埋，光这第一期修整工程就势必影响到正北与正南方这两片分区的现有地情，尤其是在正南方这片区的居民，万一在修整期间引发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啊！一两万！好多！”张思毅兴奋地掰了掰手指头，加上工资那这个月他至少赚了两三万，半年内的房租都不用愁了！
没错，B组的方案直接大改有泄洪危险的龙头港，填埋首尾，深挖港心，修整成一个圆形凹状湖泊，易名“龙水湖”，在湖心设置岛屿做污水处理环保花园。
毕乐乐笑话他：“你个小白，这多什么，中标只是个开头呢，还不包括之后的设计费用。”
童工顿了顿，道：“我们预想先从百合花花心的龙水港开始整顿，作为政府引导的一期规划，然后从正东方的第一片花瓣开始，以顺时针的顺序进行后期开发。”
张思毅：“设计费又是啥？”
众人一片缄默，连朱鸿振这种傻白甜都听出了其中的火药味，用手肘碰了碰张思毅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好戏来了”。
毕乐乐：“这么大一块地，现在只是规划呢，一期工程、二期工程、三期工程，每期每一小块地不是还得做建筑设计吗？虽然那边不一定选择让我们来做，可一旦中标，之后的机会是很大的，后面能做的事情多着呢，你别嫌累就行。”
顾逍笑了笑：“那也可以说说你们的初步设想。”
张思毅听得整个人又飘起来了，累算啥啊，经过这个项目他算是明白了，反正他就是一条小咸鱼，就像苏源之前说的，公司招他进来又不指望着他能扛大梁，天塌了有高个儿的顶着呢，他就当当小补丁，蛮好，啊哈哈！
他本想说“我们还没考虑”的，但这样的话在汇报时绝对是禁忌，所以经验相对丰富的童工一听这开头就立刻打断他道：“我们还在考虑中，已经有一些初步设想，但还未深入分析。”
说着说着，文本便翻到了最后一页，和封面相同的色调三个英文字——
彭爽一愣，道：“这个我们还没……”
END
除了作为汇报方的B组，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甲方，或是政府人员，或是开发商，他们大可以站在这些人的角度向乙方提出问题，要求他们给予合理的解释与答案。
围在身后观看的同事们爆出了一阵鼓掌声，看到这样完善的竞标方案，大家都充满了信心。
虽然这只是内部会议，还不是真正的竞标，但现在的情形就相当于一个预演的竞标比赛。
毕乐乐既感动又感慨：“明天就要出发去竞标了，还有很多细节没做完呢。”
就在这时，顾逍抱着手臂，平静地开口问彭爽：“在项目实际开展实施与建设问题上，你们有什么解决方式？”
张思毅问：“还差什么？”
可张思毅却觉得这个方案有点问题，当然，不外乎他身为A组成员有点本能偏心的缘故，只是此外，他觉得B组的方案就像是镜花水月，看起来好看，听寓意好听，但有点不切实际，至于具体的细节，他也说不上来。
毕乐乐翻动着文本道：“纪飞羽找了效果图公司做夜景设计，还没出来，老大昨晚刚做完了开发容量控制，我还要P成图，啊对了，景观那边的生态水处理方案也出来了，还没放进去……”
B组全员一脸自信地看着众人的表情，仿佛早已预见了大家的反应。
毕乐乐急得撸了把袖子，道：“不行了不聊了，我得开干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彭爽讲完后，众人都有一些兴奋，这样的方案拿出去竞标可是非常吸睛且具竞争力的。
她一晚上都没睡，早上也就趴在桌子上眯了一小会儿，现在却像是又打了一管鸡血，精神亢奋。
只是规划图上的花并非百合花，而是水仙百合，长得和百合花很相似，彭爽介绍道，水仙是Z市的市花，他们提取了这个元素，结合百合，取其“百年合意”之意，作为整个设计的灵魂。
张思毅急着问：“有啥我能帮忙的？”
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逻辑、推演不会有什么大的疏漏，功能定位也都大同小异。但在平面规划上，比起A组规规矩矩的设计，B组以道路为轮廓、以花瓣为分区，直接把整个地块分隔成一朵花的设想简直大胆得让人结舌！
毕乐乐：“欸？那你把老大加的那两句诗翻译一下，还有，之前有张道路系统的图，是乔妹帮忙P的，有几个地方颜色不太对，你帮我改一下，他睡觉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百合花这个亮点所带来的震撼之中，竟有些忽略了彭爽演讲时的具体细节。
张思毅被毕乐乐这种精益求精的做事态度感染了，浑身充满斗志：“交给我吧！”
会议室大部分人的反应几乎和张思毅一样，直接被这朵花给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