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专注着,顾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了:“要加班吗?”
不过,顾逍此举也激起了张思毅的好胜心,剩下四十几分钟,张思毅憋着一股劲儿在硫酸纸上量量画画,头都没抬一下。
张思毅一扭头,只见对方眼角带笑地看着自己,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然而他的心却在滴血。
他气得想咬人,赌气地把图纸一叠,道:“不加。”反正明天下班才交。
张思毅的英雄主义情结略微平复了他激愤的心情,还反过头去安慰杜芮轩道:“没事,别放在心上。”
顾逍点了下头,淡淡道:“哦,很自信啊,那我等你明晚的成果。”
杜芮轩内疚地发来一条消息:“对不起,感觉是我连累你了。”
……妈的,感觉又被欺负了!
张思毅在心里崩溃地大喊:老子又不是受虐狂,并不想要这种“重视”啊!
朱鸿振见他苦大仇深的样子,从自己写字台上翻出一本破旧的袖珍型《建筑师手册》丢给他:“喏,这里面有些基本参数,说不定有用,你带回去看看吧。”
毕乐乐在对面“哧哧”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大在组里发这种话,他真是太‘重视’你了。”
张思毅感激道:“小猪!谢谢!”
“我去,你这待遇也真是‘绝’了。”原本想给张思毅一点建议的朱鸿振也缄了口。
朱鸿振耸耸肩:“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张思毅简直想吐血。
稍晚些回到家,张思毅还没进门就听见客厅里传出富有节奏感的音乐,还伴着一阵番茄牛肉酱的香气。
张思毅一脸懵逼地点开右下角闪烁的图标,只见顾逍在十秒前刚刚群发了一条新消息:“张思毅目前在平面图训练期,请大家不要告诉他任何绘图捷径。”
张思毅踩着脚后跟甩掉两只鞋子,两眼发光地看向香气的来源:“啊哈!你竟然在做饭!”
毕乐乐提醒道:“四姨,看组里通知。”
“我去,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傅信晖听到人声转过头来,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围着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蓝格子围裙,正拿筷子蘸面酱尝味。乍一看特别搞笑,但配合整个场景和氛围,又显得格外居家。
也不知怎么,突然之间,整个A组的同事纷纷带着好奇、同情和打量的视线看向张思毅所在的位置。
张思毅换上拖鞋凑过去:“做啥呢,哇,意大利面!有我的份吗?”
朱鸿振凑过去一看:“啥东西?哦,小型平面图啊……”
傅信晖抱着盘子转身一躲:“没你的份!我还当你加班呢!”
张思毅把图纸甩在桌上,愤然道:“啊,好烦躁,电脑都画不好,还要我手绘!”
张思毅死缠烂打地跟着转过去:“不要嘛帅锅!别这么小气啊,分我点吃,你的面酱不还有么,再煮点呗!”
见张思毅一脸憋屈地回来,朱鸿振好奇道:“咋啦,又挨批啦?”
两人就这么主人逗狗似的绕了两圈,傅信晖才无奈地放了手。
顾逍补充道:“对了,这些图没有电子版,记得用手绘。”
就这会儿,姜海也回来了,见傅信晖下厨,几乎和张思毅一个反应,还叫嚷着预定了下一份。
所以顾逍是发现他早上刷朋友圈后开始提前一天布置第二天的任务了吗?次奥,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啊!
“操!你俩约好的是吧!敢情老子在家闲着就给你俩当保姆了!”傅信晖一边嘀嘀咕咕地骂,一边开始下面。
顾逍:“不是项目,是作业,明天晚上下班之前给我。”
张思毅一面“刺溜刺溜”地吸着抢来的食物,吃得满嘴红酱,一面含糊不清道:“挺好挺好,你还是别找工作了,就待家里给咱俩烧饭吧。”
“这是什么项目啊?”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姜海也忙着恭维道:“就是就是,你厨艺这么好,在家当家庭煮夫吧,我俩上班赚钱养你!”
张思毅冷汗都下来了,感觉自己套用模板的行为彻底被看穿了。
傅信晖笑骂:“滚蛋,你俩工资加起来还没我零花钱多!”
张思毅一看,这些图都是极小的办公室、茶室之类的户型,关键是,这些图的外形都是不规则的,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套用任何模板!!!
两人膝盖各自中了一箭,嗷嗷叫着齐声骂回去,屋里一片欢闹。
顾逍在身边的资料夹里翻出一叠空白平面图递给他,吩咐道:“回去细化这些图的内部平面。”
三人难得齐聚吃晚餐,姜海又下楼打包了点儿小龙虾上楼。
杜芮轩先走了,留下张思毅一人忐忑地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傅信晖下午去了趟家乐福,除了买意大利面,还采购了些啤酒、饮料和醉鸡爪等凉菜,拿了些出来往茶几上一堆,几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
顾逍:“没了,你自己回去看看书,到点就下班吧。”
“你咋突然想着做饭了?”姜海问。
杜芮轩踟蹰地问了一句:“还有什么我们要做的吗?”
“外卖吃多了有点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他们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多少自己会两手,只是一回来看到国内餐饮业如此发达,都犯懒不做了。
顾逍点点头,了然道:“行了,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把完成的电子图发给我。”
张思毅瘫在沙发上打了个饱嗝,摸着肚皮道:“是啊,刚回来觉得罗森十几块钱的便当都好吃得不行,现在看见那微波炉速食就没胃口。”
杜芮轩沉默了一瞬,红着脸道:“我给了他一点参考资料。”
傅信晖转移话题问张思毅:“你今天上班怎么样?”
“你没帮他吧?”顾逍问杜芮轩。
“忙了一整天,累死了。”虽然又忙又累,张思毅却觉得很充实,因为这种忙和他之前虚度的“忙”很不一样。想到自己这一天内完成了那么多工作,他就满心的成就感。
顾逍又看了杜芮轩一眼,张思毅明显感觉到杜芮轩也有点紧张了。
张思毅把早上花三个小时做方案的事说了,姜海听了评价道:“看来你这上司挺不错,我工作的那个设计部的头是真不靠谱,仗着有个硕士学位,根本没任何实践经验,净爱纸上谈兵。”
张思毅:“是、是啊。”虽然套用了模板,但也算是他“画”的吧?
张思毅好奇道:“话说你们地产公司平时都做些啥啊?”
“这是你画的?”顾逍用凌厉的眼神盯着他问。
姜海所在的地产公司在界内俗称“甲方”。
但顾逍接过图纸后,一边看,一边只瞅张思毅,搞得张思毅又紧张起来——他画错什么地方了吗?
“地产公司就到处买地啊,譬如政府有块地说是商业属性的,我公司买了,然后让设计部根据规则设定要求招标,说白了我们就是出试卷的人,出卷的人也得专业背景是吧?然后你们谁考的分数高,我们就用谁的设计,给谁钱。”他简单解释了一番,又道,“所以甲方设计部的人要是不靠谱,连带着你们设计院、设计公司一起被虐。”
两人把图纸打印出来去找顾逍,因为这次有杜芮轩把关,张思毅心里有底气多了。
张思毅懵逼道:“难怪我今天听我同事嚷嚷着一首打油诗,什么‘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有朝一日做甲方,虐遍天下设计院’。”
张思毅:“……好吧。”
在边上旁听的傅信晖“哈哈”大笑,对姜海道:“那张思毅岂不是随你虐?”
杜芮轩道:“当然,说不定还有地方要改,现在不交,万一要改咱们就得加班了。”
姜海:“玩笑话是可以这么说,但正常情况下我们也是很靠谱的,毕竟谁都不想反复折腾,既耗财又耗力。再说碰上些难题,有些小学渣设计公司解决不了,我们还得去请大牌学霸设计院出马,那时也说不上谁虐谁。”
杜芮轩发消息让他一起去交图,张思毅道:“啊?现在就去交啊,顾工不是还没找我们吗?”他还想趁机摸个鱼呢。
这一聊聊了个把小时,等张思毅回房间都快九点了。
有了杜芮轩私授的“神图”帮助,这一次张思毅的厕所画得快多了,不到下班时间就把两套方案图细化完了。
拿出带回来的图纸和朱鸿振给的《建筑师手册》看,刚翻了两页,太阳穴就隐隐发涨。
张思毅喜出望外:“要!要!我要卫生间!”卧槽,赚大发了!
好难,好枯燥,不想画……
杜芮轩挤眉弄眼道:“看在你教了我这么多的分上,回头我分享给你,要不要?”
吃饱喝足的张思毅此刻整个人懒洋洋的,虽然心里还惦记着做作业,却提不起劲儿来。
张思毅嘴角抽搐,这不就和拼图差不多?
他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发了那条朋友圈状态后到现在还没看消息呢,赶紧摸出手机一刷,只见朋友圈多了三十多条新消息,还有私敲他问具体情况的,包括他妈妈。
杜芮轩扑哧一笑:“这也有方法,我有一套房间的模板,自己搜集的,上头有各种大小的卫生间、卧室、客厅,想要用的时候从里面copy出来就好了,嘿嘿。”
老妈:“儿子你找到工作了?”
那种态度让张思毅既敬又畏,他安慰杜芮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你看你做方案不行,但是我手绘也没你好啊,而且我对细部设计特别头疼,尤其是小空间的尺寸。虽然我的设计把各个功能都划分好了,但面积却划得很模糊,可看你图纸上,每个房间的面积都标出来了!”张思毅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张思毅眉开眼笑,赶紧回道:“是啊老妈,我上班啦,嘿嘿嘿!”
现在,张思毅也从杜芮轩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执着,他们仿佛对挫折有种天赐的勇气与毅力,敢于迎难而上,永不放弃。
他又一一回了其他人的消息,再仔细一扫,竟没见他前女友的,张思毅原本还寄希望前女友看到这条状态后会问上一两句的。
等你反应过来想去追,却发现早已望尘莫及了。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他给对方发了个表情,结果屏幕里秒速弹出一条“XXX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那些曾被你忽视的、努力的人总会在不经意间超越你。
卧槽!这就已经把我删了?连当朋友的机会都不给?
可仔细思索,仿佛又在情理之中,很多人之后说起来,也会点头认可道:“是啊是啊,他一直很努力嘛。”
前不久回国时他还省下生活费给人买过一个FENDI的包包呢!说断就断!这也太狠了吧?
记得大一时,系里有个其貌不扬的立陶宛同学,第一次作业是测量一个电话亭,当时对方连一条线都画不直,最后展示的时候被许多人嘲笑了。可他一直很努力,张思毅几乎每次去设计教室都能看到他在看书画画。大二review的时候,他的设计已经达到全系中上水平了,设计老师还公开表扬过他,只是在尖子生眼里,他还是一个没天赋的对手,不足为惧。直到最后,那位同学以一等成绩毕业,去了伦敦某著名事务所实习,那个事务所招人条件极其苛刻,所以他被录取的结果让所有同学都大跌眼镜。
张思毅也气得不行,当即把对方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决定再也不跟前女友有往来。
张思毅不怕有天赋的人,他怕的是勤奋的人。
刚处理完这些,他妈妈就回消息了:“儿子真棒!在什么单位上班啊?工资多少?”
无论是考试成绩还是回国找工作,他都高不成低不就的,这更让他觉得当初的设计老师是在忽悠他。
张思毅跟他爸不对付,跟他妈妈关系却很好,他把公司名字和目前情况都钜细靡遗地告诉他妈妈。
他读书时的设计老师很擅长鼓励学生,经常对他说“你很棒”“你很有天赋”,起初张思毅还为此沾沾自喜,觉得他就是专门为做建筑而生的人才,直到后来才知道,设计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这么说……
自己找的工作,他心里还是有点骄傲的,只是提到工资有些委屈:“试用期工资才四千五啊老妈!”
杜芮轩指出了他的擅长之处,但张思毅并不引以为傲,因为这种话他听过很多次了。
他妈妈二话不说给他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儿子,妈妈先恭喜你顺利找到工作,钱不够花妈妈明天去银行给你打。”
可能张思毅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过程中学到的不是什么设计成果,而是被培养成型的一种思维方式。
张思毅收了红包,却义正词严地拒绝道:“不要了妈,我跟我爸说工作了就自己赚钱,你给我钱万一让爸知道了,我多没面子!”
念书的时候,他们每个方案都会做很久,从最初的场地分析、环境分析、流线分析再一点点渗入各个细节,即使那些分析在当时看来完全没什么用处,也被要求做到细致入微,甚至反复钻研,直到交设计的最后一周,很多人可能还会突发奇想地把原先的一切推倒重来。
老妈:“儿子长大了,老妈很开心,但妈妈也心疼你没钱花,你放心吧,妈妈偷偷打给你,不让你爸知道,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给妈妈。”
张思毅怔然,对杜芮轩来说复杂的东西,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费力。
张思毅那个乐啊,感觉诡计得逞,发了几个亲亲抱抱的表情,把他妈哄得眉开眼笑。
她苦笑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在设计理论课上也学过,但很少真正去实践,也不知道怎么去实践,很多时候那些分析我们都觉得只是过个场,最重要的是成果。而且当时我们设计学院有一种奇怪的风气,就是谁画的图漂亮,谁做的效果图炫,谁的分数就高。所以来到‘无境’后,我很苦恼,因为每次我做方案,顾工都会批评我,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不好,今天听了你说的,我才有点感觉……哎,设计好复杂啊。”
这一来一去,又回了点儿同学朋友的消息,转眼就十一点了。
两人问了各自的毕业院校,杜芮轩是国内一所普通重点大学的建筑系毕业的。
张思毅打了个哈欠,再看那些图纸时,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听了这句夸赞,张思毅有点受宠若惊,他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思路对不对,但我的设计老师就是这么引导我们做的。”
可能是想到妈妈会给自己打钱,他有点有恃无恐,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不知不觉两人就讨论了半个小时,杜芮轩听了半天,由衷感慨道:“难怪顾工招你进来,你真厉害啊。”
反正这图明天晚上才交,今天就先睡觉吧……
他接着讲,把他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倾囊相授。
不过没想到,这事第二天一早就发生了变故。
张思毅一边说,一边观察杜芮轩的表情,见她听得聚精会神,面上也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慢慢松了口气。
次日张思毅一醒来,就看见他妈妈清晨给他发的三条消息——
他继续道:“虽然小区内部规划顾工已经做好了,不要我们再做外围场地分析,但环境仍然不可忽视。你看,这是我做设计之前找出来的场地图,这块地西南面紧挨着一块城市绿化地,如果让客厅或者阳台对着这个方向,会有相当好的景观视野。但是你的设计中,阳台所对的东南面却是一片待拆迁的矮房,虽然解决了光照问题,但绿化地的亮点被完全忽视了。”
老妈:“儿子我把你找到工作的事跟你爸说了,你爸很高兴。”
直到顾逍刚刚指出来,张思毅才发现,那上头的确暴露出不少问题。
老妈:“但是儿子,你爸爸看到我给你发的红包了,他严肃警告我仅此一次,不能再给你打钱,否则就没收我的银行卡。”
他看了一眼杜芮轩的图纸,一开始没看出不对,是因为她画得太漂亮了,线条干干净净,打印出来还上了色,真是让人看得浑身舒服,根本无暇去关注她的设计能力如何。
老妈:“儿子,老妈对不起你,你自己珍重吧,老妈有空来海城看你。”
但见有机会缓解气氛,即便稀里糊涂,他也努力绞尽脑汁捋了个大概:“我先罗列了一串单身青年对空间的功能需求,像是吃饭的地方、睡觉的地方,之后想象自己在这套公寓里生活的情况设计流线……譬如进门口我想先看到的是客厅,但不希望卧室就在鞋柜右手边,那会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把它放在最深处,连着阳台。”
张思毅:许女士!你好歹是个有工作有收入的新时代独立女性!要不要这么没骨气啊!
张思毅被问得有些手足无措,脑子里也乱乱的,思路?什么思路?
这两条消息再次把张思毅的斗志激起来了,他也不想被自己的亲爹看扁啊——等着吧,我会赚很多很多钱!叫你看看我的厉害!哼!
女生还有些微红的眼眶中,闪着一丝泪光,倔强且坚定。
张思毅安慰了老妈几句就从床上弹起来,快速洗漱刷牙,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公司,一到公司就拿出图纸开始专心画图。
正尴尬着,他就见杜芮轩抹了下眼角,抬头道:“张思毅,你能不能教教我,你做方案时的思路是什么样的?”
朱鸿振的那本参考书果然很好,张思毅在里头查到不少有用的数据来规范自己时常胡来的尺寸。
张思毅心软地想安慰她两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杜芮轩比他在这儿工作的时间长,他这条新人小咸鱼应该没什么资格反过去安慰前辈。
只是,顾逍那套图也实在太变态,什么奇形怪状的空间都有,一些狭窄的地方,张思毅怎么排都排不出好的功能,更别说要在那些犄角旮旯里放马桶放水池,简直让人抓狂。
说完顾逍就出去了,张思毅探了探头,确认人已经走远了,才看向一脸黯然的杜芮轩,她正盯着自己的设计图看。
这个过程无限制地消磨着张思毅的耐心,饶是他斗志再强,没有技术也是白搭,一早上下来,他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
顾逍让杜芮轩把其中一份方案改了,然后结合张思毅做的这份,两人一同完成接下来的平面细化任务,末了又说了一句:“厕所都让张思毅来画。”
吃过午饭,顾逍还特地过来看了他一次,翻了翻他桌上可怜巴巴的两张图纸,顾逍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是的,没有其他评价了。
张思毅天灵盖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一种憋屈感油然而生……怎么办,他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挺好,这就没了?
到了下午四点,才完成三张图的张思毅意识到,要在今天晚上下班之前把这些全部搞定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顾逍他妈的是给他挖了个巨大的坑啊!
然而,顾逍看完他的设计,却只是点头说了两个字:“挺好。”
张思毅在组里求助无门,想着要是昨晚让负心汉他们帮自己一起做点就好了,又后悔昨晚刷了太久的朋友圈……可他再怎么想都无济于事,死线就在眼前,唯有、唯有低头去求顾逍。
等轮到张思毅了,他也做好了挨刀的准备,可能有杜芮轩这个先例,他也不怕了,反而心想,如果顾逍能把自己批得更狠一点,这样说不定会让杜芮轩好受一点。
是的,张思毅想起面试那天顾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不会就说,不懂就问,不要自作主张。
张思毅在边上听得胆战心惊,这才发觉自己昨天晚上遭受的根本不算什么。顾逍这个人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杜芮轩都那么努力了,为啥他这么不怜香惜玉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开顾逍的头像,发送道:“顾工,有一张图我画不出来,想请教一下你。”
可顾逍又仔细看了会儿,紧接着便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杜芮轩方案中几个流线问题,其中一个方案基本上被批得一无是处,都快把杜芮轩说哭了。
顾逍:“只有一张吗?”
“很、很好。”光是那些漂亮的手绘图就已经把张思毅震住了。
张思毅看着那句话,仿佛看到顾逍勾着嘴角淡淡地对他吐出两个字——“呵呵。”
顾逍快速检阅了一番,先认可了杜芮轩的产出量,让张思毅也看看那两个方案,问他觉得怎么样。
……好耻辱!
两人各自带上自己的设计成果到了讨论室,这感觉有点像读书时每周的设计课,每个学生带自己的设计去见导师。但因为做的东西不如杜芮轩好,也不如她多,张思毅非常紧张,生怕又挨批。
顾逍:“把不会的都带过来。”
一点半,顾逍准时发消息召集他和杜芮轩开会。
张思毅带上图和设计手册推开了顾逍办公室的门,一坐下就急着申辩道:“顾工,你看这张图,只有这个地方能放洗手间,我查看了手册里的数据,不带洗浴的洗手间门最小尺寸是900×2100,或者1100×1800,可是这里都放不下,不是横向少了100,就是纵向少了200,还有这边的门……”
原本做完方案的轻松心情荡然无存,张思毅快速扒完饭返回办公桌。看午休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本来趁这会儿想摸鱼想小憩甚至想刷朋友圈都可以,但张思毅啥心思都没有,他默默翻出刚刚做的方案,思索着哪里还能再补充补充。
张思毅越说越气,脸颊都有点鼓起来了,真不是他的能力不行,分明是顾逍给他的图有问题!
张思毅啥都不想说了,谁给他来一盆沙子,他想把自己的头埋进去!
顾逍似笑非笑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又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那本手册,轻轻“嗯”了两声,才悠悠开口:“这的确是这本册子里画出来的最小尺寸,但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更极限的可能性?”
杜芮轩谦虚道:“我很一般的,回头你可以看看坐你斜对面的袁志诚画的图,他是美院毕业的,他的手绘图才叫好。”
顾逍边说边从笔架上取了支铅笔,道:“书册里画的‘标准图’之所以为称为‘标准’,就是基于正常情况下产生的,可要是处在非正常的情况下呢?”
国外的建筑系虽然也有相关的速写绘图课程,但并不要求学生手绘水平有多好,再加上电脑设计软件的普及,自从张思毅学会那些软件后就很少手绘了。现在让他画几个平立面可以,杜芮轩这种水准的专业效果图他是绝对不行的。
张思毅“啊”了一声,有点蒙。
张思毅被吓得都结巴了:“你、你画得真好。”
“正常情况下,只安置一个马桶,纵向,最合适净宽是900mm,”顾逍拿着铅笔,稳稳地在图纸上画了几条线,画了个单向门,又标上了尺寸,看了张思毅一眼,反问道,“那800mm就不能用了吗?”
杜芮轩笑着摇头:“不是啊,图纸已经用电脑画好了,我现在就是画几张快速效果图,到时候好补充说明。”
张思毅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天哪!你做的是纯手绘设计?”张思毅震惊道。
顾逍又道:“包括正常情况下的卫生间门,杜芮轩给你的那套图里,卫生间清一色都是700mm的门,因为那是建筑施工图上洗手间门的标准净宽,但650mm和600mm就不可以了吗?”
见杜芮轩埋头在画什么,张思毅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傻了,只见她的桌上叠着好几张已经画完的钢笔彩铅手稿图,精致又漂亮。
张思毅彻底被问傻了。
张思毅想想也是,她要画两套,工作量比自己大多了。
顾逍看着他,认真道:“你知道绘图员和设计师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绘图员只是刻板地按照规则规范和他人总结出来的标准化图纸做设计,思维定势,不知变通,但你别忘了,你是一个设计师,你要有质疑规则和常理的态度。”
杜芮轩坐的位置跟张思毅隔了两排,和陆乔挨得比较近。张思毅经过她时本想叫上她,打算在吃饭时提前跟她讨论一下方案,看自己做的能不能行,可杜芮轩却道:“你先去吃吧,我还没画完,一会儿再吃。”
张思毅感觉一张脸火辣辣的,大脑像是被狂风席卷而过。
到了午餐时间,这次张思毅在公司订了餐,可以和同事们一块去餐饮区吃了。
上上次他坐在这里,顾逍还告诉他要有查阅规范的意识,可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对方就用反向理论再一次颠覆了他的三观。
虽然做得有些粗糙,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张思毅不由想,如果他读书时也是用这种效率在做设计,那还不直接上天了?
此刻的张思毅只想大声咆哮:为什么可以这样不按套路出牌!!!
也亏得这是做“单身青年公寓”,比起大型办公楼的核心筒更加让张思毅熟悉,毕竟他在国外住的就是学生公寓,在国外旅游时也见过不少漂亮的现代化青旅,他凭着记忆依样画葫芦地画了一个,再改改这里改改那里,凑齐平面和草模,总算能在下午讨论时给个交代了。
顾逍放下铅笔,把自己的电脑屏幕稍稍转向张思毅的方向,而后打开了一个图片文件夹,给他展示一些特殊规格的实例照片。
或许人在压力下的爆发力真是无穷的,一上午三个小时,还真给张思毅憋出一套方案来。
比如拉面馆里悬挂在走廊壁上的长形水池,小型住宅楼梯下方三角区域的卫生间,还有可以折叠起来隐藏在墙壁上的餐桌……几乎每一个设计都是那么的别出心裁,却又那么合理妥当,充满亮点。
张思毅硬着头皮回到自己座位,抓狂地翻开资料读了起来,这压力他妈让人感觉分分钟都在赶死线啊!什么朋友圈,什么点赞,张思毅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任何事情了!
张思毅一方面在质疑,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这样搞特殊会不会不妥当,因为他所受的教育是相对保守的,几乎所有设计老师都不赞成学生太特立独行;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才是一个设计师应该做的东西啊,而不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可比他还要多做一套方案的杜芮轩却比他更淡定,他能咋办?
就在张思毅纠结之际,顾逍指着屏幕道:“刚刚你看到的那些设计,大都是成熟建筑师的手笔,他们对规则了然于心,知道底线在哪里,能在保证基本使用功能和舒适度的前提下去挑战极限,”他用铅笔点了点张思毅的图纸,道:“但很显然,你现在还没有那种实力,即使去挑战,画出来的东西也是不伦不类。”
张思毅震惊了,读书时他们每个方案都要做一个礼拜,现在三个小时他能干啥?说不准找点资料时间就过去了。
张思毅咬着牙帮子,在心里吐槽道:既然你知道我没有那种实力,为什么还给我布置这样的作业?难不成又是刻意刁难?
杜芮轩平静道:“对啊。”
顾逍端起茶杯喝了口清茶,才好整以暇道:“基础不扎实,就得好好打基础,别去想着走什么捷径,模板套用惯了,你会逐渐失去对建筑师来说最重要的一种感觉——尺度感。”
“欸,等等。”出了门,张思毅赶紧叫住她问,“今天下午一点半就要有方案,那咱们岂不是只有一上午时间?”因为中午一小时是吃饭时间,所以准确地说,只有三个小时。
张思毅哑口无言,原来顾逍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让自己意识到套用模板不对?可他为啥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说不就行了吗!
张思毅还在消化顾逍说的话,就听杜芮轩很干脆地应了声“明白了”,接着就站了起来。
尽管不可否认,这种形式的敲打对张思毅的确更有震慑力,毕竟好逸恶劳是人的本性,能偷懒谁不想走捷径呢?
顾逍见他们认识完了,把原本摊在自己面前的两叠资料推到他俩面前,道:“这是S市一处单身青年公寓的设计概要,需要三套方案,小杜你做两套,张思毅做一套,今天下午一点半在讨论室讨论初步设计方案,晚上下班之前需要完成平面细化图。”
可是杜芮轩也用了那些模板,顾逍是明显知道的,张思毅奇怪,为什么他只是针对自己?这也太不公平了!
妹子腼腆地笑笑,跟他握了下手,柔声道:“听说了,我是杜芮轩,你好。”
顾逍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哼了一声:“别想着跟杜芮轩去比,她画细节图可甩你好几条街,套一套模板也无所谓。”
两人面面相觑,张思毅先一步伸手跟那妹子打招呼:“我是张思毅,那个,昨天新来的。”
顾逍理了理那些平面图,画完的没画完的,全都重新叠起来往边上一放,道:“这些图我先收起来,等你什么时候觉得你可以画了,再来找我要,接下来,我还有新的任务给你。”
顾逍“嗯”了一声,指了指张思毅边上的空位让她坐下。
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拿起手边的另一叠资料给张思毅,吩咐道:“还是核心筒,现在就去画,今天晚上给我。”
顾逍办公室桌子前放了两把椅子,张思毅找了一把坐下,这时又来了一个长直发的妹子,细细柔柔地问:“顾工你找我?”
张思毅急道:“可是今天已经快下班了啊。”
张思毅赶紧把手机塞进裤袋,带着忐忑的心情跟了上去。
顾逍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挑起一边的眉毛,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你浪费了整整一天时间,什么都没画出来,还想着要下班?公司可不是白给人发工资的。”
顾逍端着茶杯,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带着莫名凌厉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等张思毅有表示,就道:“过来一下。”
张思毅灰头土脸地带着新任务返回办公桌,同样是看扁他,但和顾逍比起来,张思毅现在觉得那个傲娇的爹简直不要太可爱!
张思毅浑身汗毛直竖,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已近五点,看来今天要在晚上八点之前回去吃晚饭是不可能的了,张思毅也做好了加班的准备,到了饭点就去楼下买便当。
被关注被秒赞的体验一下子满足了张思毅渴望获得认可的心情,正打算快速回复两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你好像挺悠闲的么。”
碰巧今天杜芮轩也加班,两人下楼时在电梯里碰上了,索性结了个伴。
愣神间,上方又是几条新的提醒,不少人纷纷点赞或发来道贺消息,还有的问他在哪里高就了,张思毅都来不及一一回复。
张思毅对杜芮轩还是挺有好感的,即便一个小时前顾逍还拿她挤对过自己,但他分得清让自己心塞的人是谁,不会去迁怒一个女孩子。
算算时差那边都半夜两点了,看来这厮还在熬夜呢,但在熬夜学习还是在熬夜玩耍就不得而知了。
买了饭上楼,两人沿着景观架走向正入口,随着“无境”那两个字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张思毅再没有第一次见到时被打了鸡血的激动——什么“追求永无止境”,明明是“磨难永无止境”啊!
本想发了照片就收起手机的,可很快就有人点了赞,张思毅心痒痒地点开来看谁赞了自己,是另外一个大学同学,叫薛文翰,现在还留在英国念硕士,但他念的不是建筑学硕士学位,而是转了一个和建筑学相关的文学硕士学位。
杜芮轩突然问道:“听说顾工把他的小仙人球送给你了?”
因为一大早还没什么新任务,张思毅趁机拿出手机拍了张工作桌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备注:“Newstart!”
张思毅尴尬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杜芮轩会不会和毕乐乐一样想歪。
思及此,张思毅不由有些沮丧,不过他也没想着要靠什么关系获得顾逍的好感,便快速调整好了心情。
杜芮轩笑了笑,莫名来了一句:“真好。”
不过这个故事也让张思毅认识到一点,自己对于顾逍而言也许一点都不特殊。虽然他们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又是老乡,可这又如何呢?顾逍不只是宁外的学生,还是T大的学生,他的学弟学妹不计其数,更别说工作以后的前辈后辈,同事同僚……
张思毅一脸纳闷:好什么?好哪里?
虽然毕乐乐讲得有道理一点,但张思毅更偏向朱鸿振的说辞。他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不就是送个球,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_=)
去餐饮区时经过几个空荡荡的休憩室,张思毅又问杜芮轩:“咱中午就一小时的吃饭时间,你会午睡么?”
朱鸿振:“说不过你,不跟你理论了……”
杜芮轩:“很少,最多趴在桌上眯十几分钟。”
毕乐乐较真道:“仙人球身上长的球就是同根的兄弟,如果不切掉最后会粘在一起的!仙人球开花后结出来的种子才是后代,你个没文化的!”
张思毅:“那这些休憩室都是干吗用的?”
直到朱鸿振嗤笑着来了一句:“你别听她瞎扯,她们女生就爱编故事,我感觉老大说那句话就是委婉地表达他对那妹子没意思,还有,大球身上长出来的不是大球的后代吗?怎么会是兄弟啊?”
杜芮轩:“哦,那个啊,那是用来熬夜的,项目特别赶的时候,做项目的几个人都会住在公司里,到晚上大家轮流过来睡几个小时。”
张思毅完全被绕进去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脑里闪过一串懵逼问题:完了,顾逍送我仙人球了,他把我当什么?卧槽,老子根本没那层意思啊,他会不会还以为我是gay?
……住、住在公司里?!张思毅嘴角抽搐,总算明白人事部当时说“公司全天24小时供电供水供暖”是什么意思了。
“当时那妹子被撩得都说不出话了,仙人球的事不了了之,她也没久留,实习了两个月就走了。不过那件事后,大家都认定了顾逍不会把他的仙人球随随便便送人,否则不是引人误会嘛,”毕乐乐说完,用暧昧的眼神看了张思毅一眼,“没想到他现在说送就送了。”
杜芮轩又道:“不过这种情况我们组遇到得很少,顾工不太让我们熬夜的,尤其是女生,就算再忙,一般最晚加班到十点就让我们赶末班地铁回去了。”
张思毅总算捋出个条理来,尴尬得两颊直发热。
落座后,张思毅继续问:“你在‘无境’几年了,熬过夜吗?”
“你傻不傻,小球是大球身上长的,那就算是大球的同胞弟弟,顾逍是大球小球的爹,要有人帮着顾逍照顾他儿子,那算啥,当然算顾逍他老婆啊!”毕乐乐急得都开始直呼顾逍的名字了。
“我才来这儿不到一年,就熬过两次,那两次是真的特别急,基本全组动员,连顾工都陪着熬了一个礼拜。”杜芮轩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幸福的表情。
张思毅没反应过来:“算什么?”
张思毅感觉一年两三次也不算太离谱,上学时遇到期末也得通宵小半个月呢。
毕乐乐继续道:“反正那妹子是主动要的,她人长得不错,性格又开朗,虽然没明说,但谁都能看出她喜欢老大。老大也没直接拒绝,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小球是大球身上长出来的,我要是随便送给一个女孩子了,那你该算什么?’”
他又细问,才知道杜芮轩比自己大了两岁。来“无境”之前,她在一所中型设计院画了一年多施工图,每天能在九点之前回家都是奇迹,熬夜更是家常便饭了,因为超负荷工作,她的身体实在受不了,不得已才选择跳槽。
张思毅嘴角抽搐,当时他是真不知道那小的和大的是一体的……啊呸,为啥这句话这么古怪?
的确,杜芮轩这种勤恳内敛的性格,要不是实在扛不住肯定不会轻易换环境,看来上一份工作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他又复述了一下当时的对话,毕乐乐翻了个白眼道:“这办公室唯二两盆仙人球都是老大的,你还当着他的面承认你喜欢仙人球,这不就是变相讨球嘛!”
“换工作时我投了好几家公司,也试着投了‘无境’,没想到会被录取,因为这家公司是做方案设计为主的,但我偏偏最不擅长这方面,”杜芮轩谦虚地笑了笑,眼眸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不过我真庆幸自己当时能勇于挑战自己,如果当初没能鼓起勇气,估计我现在还麻木地呆在深渊里呢。”
“等等,”张思毅打断她道,“我先申明一下,这球不是我主动要的,是顾工自己跟前台说给我的。”
张思毅倍受触动,随口劝杜芮轩释怀:“不管如何,以前的工作也让你有所提升吧?”
毕乐乐指了指张思毅现在坐的位置,道:“那个妹子之前就是坐你这个位置的,当时她也问老大要那只小球。”
“几乎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量,想不提升也难吧?”杜芮轩耸耸肩,感慨道,“当时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还一度以为这一行在哪里都是大同小异,现在觉得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因为有一段时间我都是在做重复的流水线工作,反反复复画同一样东西,修改一些我觉得完全没有意义的数值,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建筑设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而是个CAD绘图民工……那种感觉真是,既煎熬又茫然。”
“哦?”张思毅竖起耳朵,两眼发光地开始听八卦。
张思毅心道,难怪顾逍说自己画细节图比杜芮轩差得远,原来杜芮轩吃过那么多苦头。
“还有一个和这仙人球有关的故事,”毕乐乐伸着脖子看了看顾逍办公室的方向,才压低声音道,“大概两个月前,五月底的时候,咱们组来了个大四的实习生妹子,据说是老大在T大的学妹。”
杜芮轩叹了口气,又道:“我跟我前男友也是在那一年分手的。”
毕乐乐解释道:“那只小仙人球是从大仙人球身上长出来的,后来才单独移植成盆,所以老大养两盆植物并没什么问题,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张思毅最近对“分手”二字比较敏感,脑海里的八卦细胞立即活跃起来,不由追问道:“为什么?因为你太忙了吗?”
张思毅有点发傻:“啊?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杜芮轩坦率道:“嗯,我那会儿工作压力非常大,就算有空休息个一天半天也只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如果出去约会,还得梳妆打扮,女孩子嘛,都比较麻烦的,没时间陪男朋友,就自然而然分手了。”
他又说起刚刚领养仙人球的事情,毕乐乐听了大惊道:“老大把那只小球送给你了?”
“我懂我懂!”张思毅拼命点头,虽然他不是女孩子,但这经历他完全感同身受啊!
张思毅打了个哈哈:“没,随便问问。”
“你懂?”杜芮轩好笑地看向张思毅,对方长得浓眉大眼,气质是那种少见的单纯无害,笑起来还眉眼弯弯,像个邻家小弟似的,忍不住就让母性泛滥的人想摸摸他脑袋,杜芮轩不由道,“你是不是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啊?说吧,都谈过几个女朋友了?”
朱鸿振瞥向张思毅:“不过你问这个干啥?”
张思毅哭笑不得:“哪有,我才谈过一个,而且几天前刚刚分手,跟你一样,也是因为找工作压力大,连着两个月都没心思陪她。”
毕乐乐跟着叹了口气:“要找也只能找同行,只有同行之间才能相互理解。”
杜芮轩哈哈一笑:“不是吧,这么巧?”
朱鸿振点头道:“我也觉得,我要是个女的肯定受不了自己对象这样,哎,做建筑的就是万年光棍的命啊。”
“我跟她解释好几次了,她也不能理解,还天天叫我出去,但见了面又各种数落我,简直是双重精神折磨。”张思毅叹了口气,或许前女友那句“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对你有多失望”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就为找工作受到的挫折而自卑不安,再被自己的女朋友无情打击,可想而知有多郁闷。
“没听说欸,感觉老大还是挺注重个人隐私的,他也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私生活。”毕乐乐边吃巧克力边耸肩道,“但我觉得是没有的,咱们组里今天这个项目赶工,明天那个项目赶工,他一年到头都在公司盯人加班,都很少在九点之前回去,哪来的时间谈恋爱。”
杜芮轩摊了摊手:“只能说,相互理解很重要,如果对方无法忍受你的繁忙,那肯定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朱鸿振愣道:“我不清楚啊,问问乐乐。”
张思毅:“没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如果一个人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是这个人死了,第二个是他去搞建筑了。”
张思毅无语地撇了下嘴,想起昨晚顾逍那个电话,小声八卦:“顾工有女朋友吗?”
杜芮轩:“哈哈哈,所以说咱们是真忙啊,加班那是真加班,出差是真出差,说没时间回复你消息是真没时间回复!”
“辛苦辛苦,第一天就加班,老大还真是‘疼爱’你啊。”朱鸿振感慨。
张思毅接下去道:“即使一个人发呆也不想理任何人,因为发呆也是一种充电状态,一点不想被打断!”
朱鸿振问他昨晚几点回去的,张思毅皱着脸道:“九点多。”
杜芮轩:“哈哈哈~这句话太精辟了!”
登记完植物所属,张思毅返回座位,和同事们问了好,还贴心地给他们带了点他毕业后从英国捎回来的Lindor巧克力球,同事们一阵道谢。
两人坐在一起互诉衷肠,越聊越嗨,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拍桌子,恨不得再来瓶酒助兴,真真是情投意合、相见恨晚!
张思毅尴尬地站在一边,假装望天。
看着杜芮轩放声大笑的模样,单身不到一礼拜的张思毅竟然有点蠢蠢欲动,不知道是他不习惯某种“犬科哺乳动物”的寂寞状态还是真的对眼前的女孩动了心,反正他现在觉得成熟上进、秀外慧中的杜芮轩比他的前女友好太多了。
前台小妹红了脸:“哦,好的。”
他不由自主道:“别遗憾你前男友了,你这么优秀,肯定会遇上更好的人。”
顾逍看向前台小妹道:“那盆小的给他吧。”
杜芮轩一怔,脸颊微红,这反应又让张思毅有点浮想联翩。
张思毅没想到顾逍会突然出现,浑身一僵,尴尬地扭过头。他其实只是想偷懒而已,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用力点了点头:“嗯!”
他暗忖道:会不会杜芮轩也对自己有意思?自己长得又不差,做方案能力也比她强些,他们在一起还能互帮互助,而且,刚刚是杜芮轩先问自己有没有女朋友……
前台小妹正想解释,顾逍就走了过去,问张思毅:“你喜欢仙人球?”
“自从来到‘无境’,我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完美的人。”杜芮轩脸上绽放出一种小女生独有的憧憬与迷恋。
八点五十八分,顾逍一出电梯,就看见张思毅有点炸毛地质问着前台小妹:“为什么他能霸占两盆仙人球?不是每人只能领养一盆植物的吗?”
张思毅一颗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是吗?”
前台小妹:“呃,这个也是顾总监的。”
杜芮轩笑看向张思毅,可能是还守着一分矜持,她含蓄道:“我希望我以后能找个像顾工那样的男朋友。”
张思毅无奈地指向边上那盆小的:“那这个呢?”
“噗——!”张思毅一口咖啡全喷了出来。
张思毅心想,怎么这么巧?难道顾逍跟自己想法一样?
他还未萌芽的第二春就这样被残忍地扼杀在……顾逍的光环下。
前台小妹:“这是顾总监的。”
“为什么啊?”张思毅擦了擦嘴角,不忿道,“他昨天还这么严厉地批评你,对女生一点都不温柔,哪里完美了?”
他指着那盆大的问:“这个有人养了吗?”
不止如此,他还变着法儿刁难自己、讥讽自己、孤立自己(不让组里的同事给自己帮忙),朋友圈也不让人刷……说不定那家伙私底下根本没几个朋友!
仔细看了一圈,张思毅果然在架子上发现了两盆仙人球,一大一小,还分别放在两个相互挨着的玻璃格子里。
虽然才相处没几天,但对顾逍的负面评价,张思毅现在能罗列一堆,之前什么“善良大方”的错觉早已没了。
架子上大多数都是绿萝、万年青、铜钱草之类的草本植物,也有不少多肉,张思毅虽然不养植物,也知道那些看上去小巧玲珑的熊童子、月兔耳啥的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养活,所以最靠谱的还是粗犷的大只仙人球、仙人掌这一类,就算半年不浇水也不会死。
这样一个严酷无情、睚眦必报的毒舌上司,张思毅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女生欢迎的原因。
我去,这还不简单?张思毅一脸新鲜地走过去寻觅起来。
好吧,撇开对方的长相和专业能力不谈。
前台小妹微笑道:“不死掉就行。”
杜芮轩立即反驳道:“是我没做好,他的确有资格批评我啊。严厉是因为他公私分明,否则他年纪这么轻,对下属还客客气气,是镇不住人的。你别看他平日这样,其实私下里很温和很体贴的。”
但张思毅从没养过什么植物,不由有些忐忑:“生长状况怎么评判啊?要枝繁叶茂?”
……温和?体贴?WTF!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张思毅一愣,想不到那些架子上的植物都是员工各自照顾的,他本来还以为是有专人打理。
这样的形容词或许张思毅刚认识顾逍的时候会给,但现在绝对不会了,他还觉得杜芮轩也跟自己当初一样被顾逍的某些表象给迷惑了。
“很简单,”前台小妹指着从电梯出口到公司正入口的那条景观玻璃架道,“你先去挑一盆属于你的植物,在你入职期间,这盆植物得由你来照顾。颁发奖金的条件就两点,一个是季度内考勤达标,第二个就是你的植物的生长状况良好。”
张思毅扁扁嘴:“反正我觉得他有时候很过分。”
张思毅:“那都有些什么条件?”
可能是不爽张思毅说自己心上人坏话,杜芮轩一下子变得针锋相对起来:“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刚工作那会儿根本没这么好的前辈带我,”她顿了顿,一脸羡慕道:“而且顾工还送了你仙人球。”
前台小妹笑道:“是的,只要满足条件的员工基本上都能拿到。”
一个破仙人球也能拿来说事?这玩意儿又不是金子做的!
张思毅感兴趣道:“啊哈?还有这种东西?”
这个话题让气氛急转直下,杜芮轩也不想多聊,抱着没喝完的咖啡站了起来:“好啦,咱们赶紧回去画图吧,再不回去顾工知道要生气了。”
前台小妹解释:“我们公司每季度都会发一笔‘热爱岗位奖金’,金额是一千元,我来向你解释一下这个奖的具体情况。”
糟糕!被对方一提醒,张思毅也急着站了起来回去赶工了。
张思毅纳闷:“啊,是我,什么事?”
当晚张思毅加班到了十点,才把顾逍临下班之前布置的任务做完,但这并不是这场磨难的终结。
比上班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了公司,张思毅先去人事部提交了自己的学位证书,刚绕出来就被刚到岗的前台小妹叫住了:“欸等一下!你是昨天下午开始上班的对吗?请过来一下。”
之后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画大楼的核心筒和各种建筑内部的厕所、楼梯间,画到满脑子醒着睡着都是马桶平面和楼梯线,上个厕所都职业病地盯着小便池的间距看。
随后跟着出门的姜海见张思毅满血复活的模样,一脸黑线地感慨:“头脑简单的人真幸福。”
有次和傅信晖他们下馆子,那间餐馆的厕所是不规则形的,内部分隔很独特,张思毅在里头用手丈量了半天尺寸,搞得进进出出上厕所的人都把他当神经病看,回去后傅信晖还嘲笑他是不是来大姨妈,上个厕所出来菜都凉透了。
快速洗漱完,张思毅对着镜子大喊了一句:“我爱工作!”然后奔出去挤地铁上班了。
就在张思毅画厕所画得快吐的时候,人事部通知他,顾逍通过了他的试用期,他转正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张思毅神清气爽,将昨日的郁闷通通抛在了脑后。
张思毅得知这个“好消息”,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激动,反而还有些蛋疼——为什么才过去一个月?时间好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