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很满足地深深呼了一口气,享受着午后阳光照在脸上,带给她的静谧;现在的一切感受都像是人生中的最后时刻,是那么安静祥和。
房子看起来和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梅根跳下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然后翻过破烂的围栏进入院子里面。站在那里,她眯起眼睛看着午后阳光下的山峰,听着附近小溪潺潺的流水声,空气中还有一丝咸咸的海水味道。屋外的美景吸引了梅根,索性她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一阵震耳欲聋的隆隆声突然在梅根的耳边响起,吓得她跳了起来,就像用一把刀从中间割开一幅美丽的帆布画一样。梅根茫然四顾,原来是一辆拖拉机从不远处开了过来。梅根跑到房子的一侧仔细地看了看那辆拖拉机,原来车后面拉的全是哞哞叫的小牛犊。但拖拉机却从大门外开进了梅根的院子里。
***
拖拉机在院子里停了下来,一个衣着破旧的男人跳了下来。不过他看见梅根后惊讶的一动不动。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再加上克里县那种说唱的口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梅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扒拉出信封,然后取出那张房契。看到在“克里郡”的那所房子的主人写的是她的名字,让她着实感到振奋。虽然那串钥匙已经锈迹斑斑,但她还是忍不住想:“以后这就是我的房子了,”并把它们都塞进自己短裤的兜里。梅根还特意把脚上一直穿的拖鞋换成了一双运动鞋,身上套了一件运动衫,看来她迫不及待要去接手属于自己的那栋房子了。
“我是……”梅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变得有点结巴。“这是我的……”
由于时间不多,梅根在经过特拉利时特地去了律师办公室,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接待员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是罗兰律师给他的东西,写道:“这里是钥匙和房契,一切都按照我的安排进行。”
那个男人说道:“你说什么?我要把我的小牛卸下来,所以你最好不要挡我的路,而且这里是私人住宅。”
梅根把行李放在一把椅子上,环顾了一下这间布置简单的房间:一张双人床,一床彩色的被子和几个靠垫,一个床头柜,两把单椅和窗边的一把软垫座椅,不过从窗边一眼就可以望到海湾;房间里所有得家具都被漆成了让人不安的惨白色,就连地板都是淡色系的北欧风格。虽然一切看上去十分质朴,但却很宁静。
梅根听他这样说,一下就有了底气,站直了说:“我知道这里是私人住宅。事实上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所以现在是你闯入了我的私人领地。”
“好,晚上七点楼下见。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食物的,他们做的鱼很不错哦。”贝亚特说完就梆的一声关上房门匆匆离开了。
男人听得有点迷糊:“我没听懂你的意思,能再说一遍?”
“为什么不呢?我很想去转转,谢谢你的邀请。”
梅根深吸了一口接着说:“这房子是我的,土地也是我的。帕特叔叔的遗嘱上写着赠送给我,遗嘱是他生前立的。”
“那你晚上要一起去吗?”
这个男人摘下帽子去挠他那乱糟糟的黑发,同时还用淡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梅根,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那你是?肖恩的女儿?”。
梅根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啊,这样啊,我明白了……”
梅根点了点头。“嗯,我是梅根.奥法雷尔”。
贝亚特气哼哼地看着梅根:“你认为我会嫁给一个俄国佬?使唤一下他倒是不错,但要我嫁给他是不可能的。”
“我就说嘛,你的红头发和棕色眼睛长得那么像他。所以帕特把他的房子给了你?”男人笑了笑又说:“这个老奸巨猾的王八蛋。”
“伯里斯?是你丈夫吗?”
“你什么意思?”。
贝亚特站在门口给梅根推荐道:“摩里根酒馆,在马哈利斯。里面除了酒之外,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晚上会和伯里斯去那里,如果你今天晚上没事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说来话长啊。”
梅根大口喘着气,“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不过你能告诉我这附近还有什么可以吃东西的地方吗?”
梅根也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番。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穿着一条破旧的牛仔裤和一件破破的毛衣,说实话,如果不是他那邋遢的外表,也算得上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了。男人用一种肯定的眼光看着梅根,眼神中还有某些她捉摸不透的东西。
“那好,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她快速上了楼,又拐到一个走廊里,梅根穿着高跟鞋吃力地跟在后面,然后贝亚特打开了一间房的门说:“这就是你的房间,钥匙就在门上。早餐供应时间是早上八点到十点,希望你喜欢。”
“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反问道。
“没有了。”
他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把手蹭了蹭,然后向梅根伸了过去。“哦,不好意思,我都忘了礼节,我叫保德.奥谢。”
贝亚特耸了耸肩说:“旁边的五金店是蓝色的,所以我们就叫大蓝门,因为大部分人都知道那个五金店。还有其他问题吗?”
他的大手上面全是老茧,但结实有力。她们的目光简短地互视片刻,在把手抽回来前,梅根岔开视线,紧张地除了“你好”,一句话也将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看着他,说道:“好吧,但我不想在我的花园里养牛,还有,”说话时梅根瞥见围栏另一侧的一群羊:“那些羊也是你的吗?”
“你为什么把这个地方叫作大蓝门啊?门明明是红色的啊。”
“嗯。”
“什么?”
“那另一边的这群公牛呢?”
“你好,我叫梅根。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不是。”
这个女人向梅根伸出手说:“非常欢迎,我叫贝亚特”。
梅根觉得他肯定在嘲笑自己:“不是,那是谁的?”
梅根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也是刚进来,我订了周末的单人间”。
“牛当然是我的,不过它们还是小奶牛,并不是你口中的公牛”
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纤瘦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一头金发扎成马尾辫,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和橙色的T恤。“你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外面洗衣服,所以没有听见你。”她讲话时把字母R和L重读,很明显的东欧口音。“你有预订房间吗?”她边说着话边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梅根。
“好吧,随便啦”。梅根换了个站姿,“我不管它们是什么,这里是我的土地,我不允许……”
“有人在吗?”她的嗓音回荡在宽阔的楼梯间。站在大厅里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油炸香肠和燃烧煤炭的味道,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待在这里的时光。不过之后她再也没有住过这种宾馆,因为每当出去度假,首选都是那些高档的精品SPA酒店,她脑子里迅速闪过住在那种酒店里的情形:舒舒服服地泡在阳光下的游泳池里。但她立马回过神来。她应该活在当下,而不是向往那种稳定工作和公费报销才能支撑的慵懒稳定的日子。
男人有点不高兴地看着梅根:“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但这片土地已经通过康克利租给我了”。
里面没有人应答,梅根又按了一下门铃,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门,实木装饰的大厅冷冷清清。她惦着脚尖走了进去,小心地把手提箱放在地板上。
“谁是康克利?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蓝门宾馆的门并不是蓝色的,而是红色,房子白色外墙上还用装着天竺葵的篮子装饰着。梅根按了按门铃。
“你从来没听过康克利?”
***
“我不记得你介绍过他。”
车子又开始移动起来,“下一站大蓝门宾馆”。梅根低声咕哝着,矫揉造作式的爱尔兰宾馆的典型装修风格,也许为了讨美国游客的欢心。女主人也许叫梅雷亚德或是凯瑟琳之类的,她可能跟你聊天气,询问你是否要来份全爱尔兰式的早餐。呃,梅根只能暂时忍耐。
“我说的不是人,康克利是非常有名的一个合同法案,人们可以通过它去租土地进行耕作或是放牧。”
梅根现在所拥有的就是一个装着衣服的手提箱,和一个装着鞋子和笔记本电脑的盒子。她告诉自己定要向极简抽象派学习,虽然自己一无所有,但此刻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同时还想到了前方那种未知的刺激和只顾风雨兼程的兴奋。不过梅根现在除了去拿那所房子的钥匙和房契之外,对于自己要到克里去具体干什么还是毫无头绪。
梅根有点泄气了,怏怏地说:“好吧。但你一定是跟这里以前的主人签订的合同”
跟罗兰通完电话后,梅根立即就打电话告诉妈妈现在暂时不搬过去了,要去克里县待一两周。交代好之后,她把自己原来公寓里的家具全都搬到二手市场上卖掉了,不过留下了父亲在她三十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红沙发和那张古董桌。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存放在母亲的车库里,不过回到都柏林找到合适的住处后就会搬走的。
“你猜对了。这份协议要追溯到我爷爷那时候,他以前和帕特是很好的朋友。”
“我要像风一样自由……”梅根跟着车载音响大声哼着安迪·威廉斯的歌曲。但急驶的汽车让她感觉到有点晕眩,梅根关上了车窗,目视前方。她正要去阿黛尔的一个小村庄,那里风景秀丽,有许多名胜古迹,像十一世纪的教堂和修道院这类建筑屡见不鲜;还有到处可见的茅舍小屋及其四周种满了牡丹和玫瑰花的小花园;新潮的餐馆,卖手工陶制品的小店,街道上一溜的小汽车和旅游巴士也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由于交通拥堵,车子停在了一辆挂着德国车牌号的大众高尔夫后面,梅根轻轻叹了口气,路上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想在今天赶到阿黛尔去。因为天气终于转晴,也变暖和了,她又打开了车窗让温和的阳光照进车内,让人从过去几个月的寒风沥雨中一下就舒展放松开了,这样的天气更像是一月而非六月。
“所以呢?”
***
“所以我已经付清了今年的租金,每英亩200欧元。而且这份租赁协议至少还有十年的有效期。”
“就这样,星期六再见”,罗兰说完挂了电话。
“哦,好吧。”梅根后退了一步,“我要跟我的律师核实一下”。
“好的,我会去的。”梅根嘟哝着。
保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去查吧。不过现在我要工作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说完他就往自己的拖拉机后面走去。
“好吧,你可以周末再去好好看看那所房子嘛,去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而且最近天气也不错,你还可以观光一下周边的风景。我会给你一个到那后可以落脚的地址,是离你叔叔房子很近的一家宾馆,而且价格也很便宜。”
梅根快步跟了过去:“不行,也许你在围栏外边可以这样,但我肯定你没有在我的花园里放牧的权利。”
“我不知道”,梅根感觉自己的脑子天旋地转。“这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保德听到这话,停下脚步:“你想怎么样?叫警察吗?”
“确实很快,只花了两个月,这速度都可以破纪录了。不过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是要卖掉还是自己留着,或是只卖掉土地,留着房子?”
梅根双手环胸,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没错,如果你不从我的花园里离开的话。”
“这也太快了吧!”
他叹了叹气,“你真是跟你叔叔一样爱钻牛角尖。”
“当然,我已经收到了遗嘱认证法庭的通知,现在就放在我的桌子上”。
“是又怎样。”梅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着保德说:“赶快把你的拖拉机从我的院子里开出去,不然我真的打电话叫警察了。”
听到这个消息让梅根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后才回答道:“房子是我的了?真的吗?你确定?”
“随你便。”他已经准备好打开拖拉机的后斗,把小牛犊们赶下来了。
罗兰又笑了笑:“是我,你现在应该找张椅子坐下。遗嘱认证已经通过了,现在房子正式属于你了”
梅根在手机上按了报警电话,“我现在就打电话。”
梅根听出了对方带了点克里县的口音,心里一震,“丹.罗兰?是你吗?你有那所房子的消息了?快告诉我。”梅根有预感将要发生什么事,双腿开始颤抖,便找了张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保德抬头看了看梅根手里的手机。“你的手机真是太厉害了,关机状态下都能打电话。”
对方笑了笑:“好吧,你先冷静点。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我是谁的,不过我太激动了,所了……”
“什么?哦。”梅根一下就脸红了,愤怒和失望的泪水也涌了上来。她看了看手中的手机,狠狠地把它丢到了一旁,“该死。”
“我现在很忙,不要跟我绕弯子,你到底是谁?”梅根朝电话里吼。
见梅根真生气了,保德态度也有所软化。“听着,我就把我的这群小牛在这里放养两天,我把我的农场灌溉好之后就回来带它们走,然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是谁?”从声音只能听出是个男的,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她有点恼火。最近她已经试着去找一个新的工作,但除了面试几次外,工作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着落。由于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梅根现在不得不同意母亲的要求,几天后搬出公寓,去和母亲暂时住一段时间,再次回到自己那个贴着芭比壁纸的房间,晚上躺在粉色灯芯床罩的床上了,不过这样的情形她从未想到过。过去几周,克里县帕特叔叔的房子没有任何消息,所以梅根开始淡忘房子这件事;不管花多长时间才能把房子归到自己名下,还是压根没戏,梅根现在都已经决定听天由命了。
梅根向后退了几步,“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把这些畜生养在我的院子里的”。她捡起手机,开了机,“我要告诉我的律师。”
“猜猜怎么回事?”
保德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拨弄着车斗上的锁钩。过了一会就跺着脚爬上拖拉机,发动了引擎,“祝你好运,希望你能在星期六找到你的罗兰律师,”大声说完就轰隆隆地开走了。
梅根正在打包最后一些东西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电话。“喂?”
“也祝你好运。”梅根嘟哝着,然后走过去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