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我还是走吧。”吴辉站起身来。
“你这孩子……疯了嘛?!”许老师挥手就要打她,可许悠悠像一条鱼一样游进了客房,咔嚓就把房门反锁了。
“这么晚了……”许老师慌张地说。
“我这么大了又跟我妈不熟,您知道的吧,从小我妈就把我给扔了,所以我也不乐意跟她睡一个床。不然我睡客房,您俩睡一起吧。”
“那不然我就睡在沙发上也行。”
“没事没事,我这就换衣服回去。”
吴辉躺在沙发上,月光从窗外照进客厅。
“但是……”她突然偷偷笑了一下:“我今晚也得住在这儿哦。”
“为什么不走呢,睡在沙发上成什么体统,这算什么,怎么也说不清了。”他辗转难眠,懊恼地睡不着觉。
“哇……厉害了,居然无话可说了。”许悠悠大大地瞪着眼睛,感到精彩绝伦。
一辈子正经八百的人,从来没有因为男女关系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刻。
一个独身男子身穿睡衣半夜11点半在一个独身女子的家中被抓,实在是解释不了。他讪讪地放下了负隅顽抗的手,只一副窘迫已极的样子盯住自己的拖鞋。
客厅里挂满了肖像画,还有小英小时候画得鬼森森的女人像。这么多人物,在月光下都好像活了过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暗自嘲笑。
吴辉确实换了睡衣。第二天又是周末,也是两人要去森林公园的日子。实际上吴辉这一天因为加班开会来得晚了,回去再过来也折腾,就准备在客房住下——这也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您喜欢我妈妈吧。”
“那您换了睡衣是为什么……”
突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说。吴辉瞥见客房门口的一片黑暗中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不能不能,我本来再画一会儿就要走了。”
“悠悠……你别站在那儿,能吓死人。”
“所以……您是准备睡在这儿了?!”许悠悠问。
许悠悠开开心心地跑过来,天真地蹲在吴辉面前:“吴叔叔,您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不是这样的,”吴辉像小孩一样摆着手掌:“老师说一次画不完,下次光影就要变了,我这不是笨嘛,花了好几个小时还没画完。”
“都多大岁数了……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我是无所谓,你妈妈是个好女人。被别人知道了怎么说她。”
“学画……学到11点半?!”许悠悠看了一眼表,确定确实是十一点半了。
“切。”许悠悠嫌弃地看着吴辉:“怕我妈被别人说,有本事您别在她家过夜啊。”
小英走了我没事干,也想学学画画,正好认识许老师这不是就来拜师吗。吴辉用机器人一般的语气解释道。
“行的正,坐得直,不怕别人……”吴辉越说越小声。
“这不是重点……您二位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不过啊。”许悠悠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我听小英说过您跟她妈妈的事。您当时是稀里糊涂地相了亲就结婚了吧?”
“怎么又离家出走了……”许老师说:“跟黄河又吵架了?”
“算是吧……”吴辉挠了挠头。
“我……”许悠悠望着坐在眼前像干坏事被抓了一样的两位长辈,自己倒心虚了起来:“我离家出走,这不是回……回娘家吗……”
“我妈妈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很可怜。您别再用稀里糊涂那一套对她,她年纪多大都不重要,她会受伤害的。”
“悠悠,你怎么要来也不说一声……”
“不是那样的……我和你妈妈只是师生关系,真的。”
“这……这是什么情况?!”
“您说什么我都信,”许悠悠满脸的不信:“但是,不管怎样,您别让她伤心。”
吴辉与许老师同时抬头,便见到一个三十岁的女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俩。
“悠悠,你妈妈是那种自己生活得很好的女人。她不会为我这种人伤心的。”
突然,有人按下了防盗门的密码。
“那她为啥专门画了一大本您的肖像画啊……奇了怪了。”许悠悠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还让吴辉早点睡。
“你看这里,”许老师从他身后弯下腰来指着画布上的一部分:“只有阴影吗?”吴辉看了一会儿,发现果然不那么简单。布的另一道皱褶反起白色的光芒,将这一小块微微地照亮了。
吴辉自然睡不着了。
一天晚上,吴辉正在仔仔细细地画着一个布上的罐子——这是他第一次画布褶,复杂的阴影使他特别兴奋。
他站起身来,准备倒一杯水喝。每次他练画时许老师也在一边涂涂写写,现在,那个速写本就摆在他刚才画布褶子的画架子旁边。
如此,时光过得飞快,半年就这样过去了。
借着月光,他翻看起了那本速写本。不出所料,每一页画得都是他。他认真画画的样子,他眼神的特写,他手指的特写。再往前翻,他看到了自己站着看小英画作的模样。老男人仰着头望着墙上的画,心里想念着自己的女儿。表情温柔,眼光含泪。
吴辉画了许老师跪坐在湖边喂鸟,许老师站着够树上的树叶,许老师弯腰穿鞋三张速写。她身体十分柔软,以她为模特,是一种享受。
另一页是他的笑容。举着红酒杯,笑得相当灿烂。那一天到后来,他喝得断了片。可见到这些话,他又依稀记起那天许老师也喝醉了。喝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速写本画画。
“今天的作业是捕捉人体动态。”许老师说,“我什么都不多说哦,回家之前要画三幅速写给我。”
再往前翻,还是他。这么多年小英跟着许老师学画,他每次都去接女儿回家。她画下了他坐在车里的样子,画下了他站在走廊里等着女儿的样子。
每次来画画,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对话。学生在练画,老师有时也画。有时她起身,给他煮一杯茶,或者熬一碗红豆沙。成了师生关系,也没有再喝过酒了。只是周末时,他们还是经常一起到森林公园深处的湖边去写生。
吴辉觉得有点头晕,明明一滴酒也没喝。
对他来说画画是一件非常好的事。许老师是一位严格的老师。就算五十多岁了,以后也不准备参加什么考试,她也要求他按部就班地从石膏体开始画起。奇怪的是,哪怕只是画一个四平八稳的正方体,他也画得全神贯注、特别起劲。光与暗、线与面,这一切仿佛有魔力,他沉迷于此,几乎着了魔。
“我妈妈这么多年孤孤单单的。”许悠悠这样说。
他白天上班,晚上有空时,就到许老师家里去学画画。
他突然想起许老师宿醉醒来的第二天早晨,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她颓唐又无奈地骂了巨脏话,说自己“又喝醉了。”
“胡说八道!”吴辉耳根子都红了:“你以为你爸连句英语都听不懂?!”
第二天早晨,许悠悠和许老师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吴辉一夜未眠地坐在沙发上。虽然挂着一对儿大大的黑眼圈,但表情却前所未有地坚毅。
“My dad has a girlfriend!”吴英卿不知道在用英语对谁说话。
“老师,我想跟您处对象。”吴辉掷地有声地说。
“关门弟子?!”许老师自从送走了最后一波学生,退休在家,再也没有收过什么学生了。谁知如今,这位年过五十、一辈子没怎么摸过画笔的曾经的学生家长,竟然成了许老师的关门弟子。
那一天,他没去成森林公园。他独自一人昏昏沉沉地在许老师家里补觉,没有睡在客房里,而是睡在许老师的床上。
如此,小英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就得知了这样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