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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我今天本来就想过来转转,”许老师说:“正好是周末,邀请你一起来了,也是我唐突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森林公园里,吴辉心里直打鼓。这算什么,简直像在谈恋爱。早年人们谈恋爱时,不就是这样难为情地逛公园吗。

“不不不,我周末一般也没事干。”吴辉说。

许老师说完这句话,两人都觉得莫名其妙,谁也没有接茬。一个慌张地低头洗碗,一个扭头就逃。

事情进展到这样一个地步,确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要不要……去森林公园转转?”

“咱们往右拐。”许老师突然神秘地说。

许老师站在厨房门口依着门框,吴辉看到她长发都拨在一侧的样子,莫名地脸都红了。她这样子,真的不像退了休的女人。

森林公园有一条大路,风景优美,游人如织,可许老师却带着他钻进了森林深处。走着走着连路也没有了。谁能想到就在闹市区的这座森林公园,竟然有如此遮天蔽日茂盛的树木。

捧着碗往厨房走的时候,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这算什么意思,吃了晚饭、喝了酒、睡在人家家里,现在居然还想洗碗。难道是赖在这里不想走了?

曲径通幽,钻过了大片大片的森林,突然一片小小的湖水出现了。

接着,无言以对,两人闷头吃饭。吃完了饭,吴辉站起来说:“我去洗碗。”

湖边是青翠的草地,不是人工种植的那种平整无趣的草坪,而是长满了三叶草的原生态可爱的草地。湖水上游弋着许多水鸟。它们仪态安详可爱。一束束小小的阳光从树叶之间撒下来,湖水就像波澜起伏的钻石。

“这……我也让您看笑话了。”

真是个好地方啊。吴辉心想。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许老师尴尬地笑着说。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我退休之后没事情做,经常到这儿来画水鸟。”

“是吧,小英特爱喝我熬的粥。”吴辉回答得更加僵硬。

许老师席地而坐,从背包里掏出画本和画笔。她扬起修长的手臂,顺手用画笔把长发挽成一个发髻。

“粥很香。”许老师僵硬地夸奖。

“我能试试吗?”吴辉也坐在她的身边。

一个是优雅温柔的美术老师,一个是学生的家长,两人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地吃着早饭。

许老师撕了一张画纸递给他。

四目相对,吴辉尴尬极了,赶紧站直了身子。他试图故作镇定:“我做了早饭,你胃里也很不舒服吧?”

这里极安静。仿佛隔绝了游人,来到了世外桃源。只有树林中飞扑的林鸟发出可爱的啾啾声。有时,水鸟钻进水中洗澡,便传来清凛的水声。

然后她睁开双眼。视线开始有些模糊,渐渐清明起来,便见到吴辉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

吴辉一旦动笔,就如那天晚上一样,一头闷了进去。他看到水中有一只鸟,颜色倒不怎么鲜艳,身上除了白毛就是灰毛,可整只鸟看上去圆润匀称,与风景浑然一体。

她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他细细描画着那只水鸟,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样流去。

“(马赛克),又喝醉了。”

突然,他感觉到许老师探过脑袋来看。

她闭着眼睛抓了抓头发,长发散落得满脸都是。往身边摸了摸,摸到一包烟,熟练地抽出一支点起。

“不许看。”他反射性地捂住了自己的画纸。

粥也熬好了,饺子也煎好了,许老师居然还没醒。吴辉心想,这个时候应该可以逃走了,正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许老师却突然挺尸一般坐了起来。

许老师一脸的震惊:“我可是美术老师啊,让我看看。”

鬼使神差之间,吴辉就开始收拾房间了。洗了碗、擦了桌子又擦地、酒瓶子什么都收拾起来准备下楼丢掉。厨房里各种食材应有尽有,他又熬了一锅粥,切了姜丝,打了蛋花,还煎了一盘饺子。

“我又不是学生。”吴辉羞得脸红,他知道比起眼前这位大画家,自己的画比小学生还不如。

“是不是应该逃走?”吴辉惊慌地想。逃走总归不像是这个岁数的人该做的事——怎么说走之前总要留一张字条才好。他又六神无主地到处找纸条,终于找到纸条了,想摆在饭桌上好好地写,却见到昨晚两人对饮尽兴,桌上一片狼藉。

“普天之下没有不是我学生的人。”许老师不依不饶,吴辉被逼无奈,只得爬起来怀抱着画纸逃跑。

他慌乱地坐起身来,四下张望,却见许老师横在他脚下睡得正香。她茂盛的长发散落在地毯上,缩成一团的样子,又像个小孩子了。

“给我看一眼,”“不许看!”两人你追我赶,竟然在草坪上打闹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吴辉醒来时,辨认请了自己身在何处,当场面红耳赤。

“你看看自己,”许老师气哼哼:“像五十多岁的人嘛?!”

可畅谈一时爽,宿醉就没有那么温馨了。

“您也……”吴辉像抱着命根子似的把那张画纸揉在胸口:“您也够皮的我说!”

许老师也很快乐。她笑着,脸红扑扑的,不像六十多岁的人,好像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很久以后吴辉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觉得许老师其实一个人生活得很寂寞。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老朋友,开心得藏也藏不住。那才是吴辉踏踏实实地留下来畅谈的原因。

“行了,不给看就不给看。都说老了就成了小孩了,就是说你呢。”

吴辉向来是不太愿意打扰别人的人,可这一天却留下来了。两人开了红酒,许老师烧菜清淡却可口,两人觥筹交错之间聊着小英。小英多么淘气,高中时还爬树摔伤了腿;小英嘴巴有多厉害,三言两语把爸爸和老师都说得服服帖帖。没有谁能倾听吴辉对女儿的想念,这一晚,他一边喝着红酒,一边说了个尽兴。

“您自己脑袋上还有树叶呢。”吴辉心想。“您不是我的老师,您要是我的老师当然得给您看了。”

许老师退休之后看起来没什么事,一锅红豆沙熬得甜美软烂。里面还煮了自己揉的小小的糯米元宵,吃起来特别温暖。“留下来吃晚饭吧。”许老师见吴辉红豆沙吃得香,就笑着邀请他。

“当就当,我还没受过岁数大的学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