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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吃饭时,小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小英把菜刀递给我,说:“吃饭了喊我。”

“爸,王叔叔摔伤了,停薪留职了。”

“哎?!你别冲动啊!”小伟在我身后慌张地想找地方躲。

“什么时候的事?”我赶紧问小伟。

“王德伟还在吗。”她问。

“俩礼拜以前吧……”小伟说。小男孩觉得很窘迫,

我的女儿阴惨惨地举着我们家的菜刀看着我。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很自责:“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我歉疚地看着小伟。

门呼一下打开了,我差点跌倒。

“爸,我觉得最好是让王叔叔把王德伟过继给你,这样王叔叔家就剩下来一个大儿子的钱,经济负担就没有那么重了。”

“但是咱们还是得吃饭啊是不是,要是青菜我就用手掰了,西红柿得切啊。”我把嘴巴贴着门。

如此胡说八道令小伟十分愤慨,他阴阳怪气地说:“哟我现在成了大儿子了,我不是大闺女嘛,我不是你亲姐吗?”

“……”

“姐,我是认真的。”

“小英啊……对不起,爸爸应该冷静一点的。”

小英握住他的手,严肃地说。

没有动静。

小英在学校遭到霸凌的事,我翻来覆去地想,终于决定跟她的老师碰个头。

“小英,我得切菜,你把菜刀递给我。”

“我决定去找你的班主任老师谈谈。”我开诚布公地对她说:“但是我也害怕家长和老师出面会让你觉得挫败,帮不到你还让你受到更多伤害。”

还能去哪?我踌躇了半晌,只好鼓起勇气去敲小英的问。

“有这种可能性。”

准备切菜的时候我发现菜刀不见了。

“你觉得我怎么做最好?”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强大的、充满智慧的存在,应该信心满满地告诉孩子应该怎么做。可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方法,不耻下问的同时,也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好……”小伟也懵懵地回答。

“我拿不准我们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她说:“带头搞事儿的人,我大概知道都是谁。不是一般的孩子。”

脑袋一团乱麻,我却只说:“我煮点面条,在我家吃饭吧。”

什么叫“不是一般的孩子?”

我看到过校园霸凌的视频。可怜的女孩子被围着打,被脱光衣服,被用语言辱骂。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女儿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天,如果也有这样一天,我怎么保护她。

“可能不是老师管得了的孩子。”女儿又补充。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的女儿跟我怄气,把自己剃了这么一个鬼头。小孩子是最残忍的动物,他们怎么可能不对她另眼相看,怎么可能不欺负她呢。我女儿没想到吗?她在此之前有没有承受过冷眼和羞辱?

“啊,原来如此。”

这不是早恋,不是自爱不自爱的问题,而是校园霸凌。

“昨天闹得那么大,老师进来维持秩序,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如果想管的话,应该会第一时间跟您联系吧。”孩子有理有据地分析。

“他们还问小英,你喜欢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看你是个男人婆,不会喜欢男人吧,还说……你到底喜欢男人算同性恋,还是喜欢女人算同性恋。”

说的是,我确实没有收到来自老师的任何信息。

我觉得手指发凉。

说起来,小英转学到这个学校之后,无论是考试倒数还是剃光头还是被欺负,我都没有收到过来自老师的只言片语。

“大家都哄堂大笑来着,我怀疑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那帮人的恶作剧。好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之前有人给她写情书的事都说出来了,说小英春心萌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的。”

只有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她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个相当年轻、看起来纤柔无骨的小女孩,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

我瞠目结舌,原来事情我还没听完。

“风吹就倒”这个形容仿佛有点耳熟,她给我的印象也确实有点熟悉。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她有点像十八年以前我第一次见到小英的妈妈的样子。不同的是,小英的妈妈没有让我有几秒钟机会来感叹这个女孩真是柔弱。她当时还只是一个小护士,张嘴一说话、迈开步子走两步,立刻就暴露了她是何等的雷厉风行。

“其实吧……今天大家下课回来都没发现那封信,是有几个女生,趁着大家都回来了,大声读了一遍。还有几个起哄的,说这种丑八怪还想谈恋爱。”

小英的班主任不一样。她内外一致,开口也是软软的、慢吞吞的。

我们俩男的,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已经十五岁了,居然怕那个寸头丫头片子。我们俩关进厨房里,打开了抽油烟机,偷偷地聊天。

我问小英,闹事的大概是几个什么样的孩子,家里大概是做什么的。她也不是特别清楚,我琢磨要回头再去问问小伟。

“叔叔,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小英说小伟这个小孩,看起来挺弱小的,其实在学校上上下下都吃得开,谁家的八卦都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果没办法指望柔弱的老师,我准备去会会这几个孩子。

“小伟……”我有一种男人对男人的无力:“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其实心里没底。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一个成年男人,对方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而且大部分还是女孩子。我认识的十几岁的女孩子只有我女儿一人。对付她我已经觉得很吃力了,能做出那样的事的孩子,我见到了又能怎么样?

我才发现小男孩战战兢兢地跟着我们一起回家了。

小英看着我,突然说:“算了吧,爸爸。笑话也笑话过了,至少没人真打算在路上拦我。我没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可锁好了门又大力打开,朝外面咆哮:“王德伟你给我滚回家去!少多嘴!”接着再次把门反锁。

我沉默了一下,在沉默的时候,小英说:“我写作业去了,都这么晚了。”

进了家门,我女儿冲进房间,撞门,反锁。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腕:“爸爸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曾经有一本劣质言情小说中写道:“每个女人都在幻想被强奸。”我不知道这个作者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个意淫的年轻男人也就罢了,可如果是一个女孩子写的呢?如果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谙世事,又不知被什么歪曲文化影响,如果她写的是事实呢?如果我的女儿——前面十几年我都没有关心过、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成长到如今这个模样的女儿——真的就是这样愚蠢的少女中的一人,我怎么办?!她画得那些身体赤裸、浑身绑满了绳索的少女,此刻想起来是多么可怕啊。她向往吗?我以自己不懂艺术为名,什么都没有深想。可如果是真的,她真的是一个有自残倾向的不自爱的女孩,我要把她绑在家里吗?骂她、监视她、把她送进特殊学校?把她从现在的地狱转移到另一个地狱?

她扭头看我,那个表情很复杂。怎么说呢,不信任、嘲笑、冷漠,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中回荡着许许多多恐怖的话。这么些年看了无数幼稚的、三观不正的、不可思议的稿件,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稿件如清理垃圾一样地退回。可这些幼稚的三观难道不是真实地存在在世间的吗?

在刚才沉默的几分钟里,我在想,我到底想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他们伤害了我的女儿,我当然希望她以后不再受伤害。可这真的是我一个做爸爸的能做得到的吗?

从这一刻到开进车库,我的心一直在愤怒地狂跳。车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我也不愿意从后视镜看看他俩的表情。我女儿在哭,但没有声音。

小英说“笑话也笑话过了”,如果这一切真的不过是一场羞辱,我也搞不清那些孩子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欺负我的女儿,那么究竟事情有没有那么严重,就只取决于我女儿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我气得胸口剧痛。她怎么叛逆、怎么闹腾,花钱也好、剃头也好,哪怕不学无术都好,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可这封回信真的是策略吗?她是不是心动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情况有多危险?!十几岁的小孩子内心不是总有对爱的悸动吗,这么多火热的信,会不会真的打动了她?她当着我的面说的那些冷酷的话,是不是只是说给我听的?!所谓的“掏心掏肺”,会不会其实才是策略,她是不是先给我放一个烟雾弹,然后准备毫无底线地堕落下去?!

“心理承受能力”,多讽刺的一个词啊。这是我前妻以前常用的一个词汇。“你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能这么差,以后社会上的打击多着呢。这点事你都承受不了,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女儿被我吼得终于哭了起来。

经常听着她这样讲,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道理也许没有错,毕竟哪个父母不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的。

“关你什么事啊?!我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可抛开道理不谈,我女儿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怎样,打分的话能打多少分,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吧?小英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怎样?

“你一个小姑娘凭什么跟他见面?!你策略你跟我说了没有?!你打算怎么跟他见面?!?!?!?!”

“我试过好几次要去死”。

“我那是策略!!我那是策略!!!!”我女儿尖叫起来。

这是她对我说过的话。

“她写,我也有喜欢的人,可我不知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然后约了个时间地点说要见面。”

还用得着想吗?

“闭嘴。”我女儿低沉地开口。

可我实实在在是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

“她说……”

小英已经带着不信任、嘲笑、冷漠的态度消失在了门后。

回答的还是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