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讲过年期间他们家发生的事，绝口不提什么劝我的话。放假前我妈生产期间她对我说过，不要把自己逼死了。吴英卿可能觉得言尽于此已经够了，而我对她没有三番五次出口相劝也心怀感激。毕竟事情没有落到别人头上，说真的，听见别人劝我、安慰我，我心中都难免恼火。
我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吴英卿又下了楼，走在阳光下。我知道她也不是真的非要跟我说什么话，只是想带我换换脑子，花钱请我享受一顿，给我找点借口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让我心里不要那么不好受。总之，我跟着她在奶茶店坐下来。
“你跟阿香阿姨聊开了很多啊。”我大口吸着布丁奶茶说：“那现在是胶着在哪儿了？”
“走吧，我请你喝奶茶，你陪我说说话吧。”
“老地方。”吴英卿百无聊赖地说：“过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爸妈都说好了不再考虑复婚的事了。但是还不就我的事，死活过不去吗。我妈就要人活一口气，我要不出人头地她就白活了。所谓我出人头地，那就得在现有的条件下优秀到极致。她现在也服软了，态度也好很多，很多话都说开了，但是就是不能妥协。”
我有气无力地问她出来干嘛，她说家里待不下去，躲出来待会儿。
“就非要让你去不可？”
我定睛一看，是吴英卿。
“她老人家问我：我不要求你现在马上申请学校，但是你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来。中考结束之后过来，还是高中过来，最晚不能超过高一。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突然有个声音问我。
“你怎么说的？”
“被人点穴了？”
“我说，我不愿意瞎做承诺，现在我不想去，以后也有可能会想去，到时候再说。啊，就胶着在这儿了。”她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什么话啊我和爸爸都说尽了，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很感谢她给了我这个选项，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她呢，也一样什么话都说尽了。她说自己人生失败，就靠我活着，还说她离了婚跑那么远只为了我，我要是这样态度不明朗，她这么做就成了一个笑话了，她还求我，别让她成为一场笑话。王德伟你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道德绑架我？”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到了家门口。隔着厚厚的铁门，也能闻到房间里混杂着甜腥奶味的各种味道。我站在门口发呆。
“确实是不好办呀。”我点点头。
月嫂阿姨说，二胎的产妇奶水有可能不如一胎时那么足，我妈年纪又大、气血又虚。我虽然不想说，可现在我妈妈能母乳，就能省下来一大笔钱。月嫂说，喝什么鲫鱼汤猪蹄汤都不如喝水下奶下得好，可我妈像个撒娇任性的小孩似的，就是不乐意喝水。“喝得我都想吐了”，她总是这么说。
“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把银行卡拔出来，站在路边呆呆地望着天空。今天天气很好，风朗气清。春节过完了，春天的气息渐渐近了。我站在这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拽我的领子，要我赶紧回家去。刚出生的妹妹、生产之后恢复得不太好的妈妈和复健中的爸爸需要我照顾。可我却像脚下灌了铅，一步挨一步挪着，全身心地不想回家。
她这样问，我稍微一想，答案呼之欲出。我当然会去了。我妈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总不能让她下不来台。我自己怎么想的不太重要，毕竟去国外上学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但吴英卿无论人格还是处境都和我大不相同，我的答案毫无参考价值。
在我身边，除了跟我同龄的同学，就是他们的家长。我的同学们都还没到要为钱发愁的年龄，跟大人商量，他们忙不迭就掏钱包。我实在是承受不住再更多一分的欠款了。
她听了我的回答，简直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我也没有人可以商量。
“想说啥，说吧。”我无力地说。
我妈住院时打给医院的四万元押金，出院手续办完后会返还。然而多长时间返还，却没有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说理。
“没什么想说的，觉得你可怜。小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时候还有点恨你，觉得凭什么你是你，我是我。”
最惨的是，眼见着就要花光的这一笔钱，还不是我们家的钱，而是吴叔叔借给我的钱。
一时间，我们两人相顾无言。
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只剩下两万多，怎么请得起育儿嫂。我对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发呆，心里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你想跟我说说你的苦恼就说吧。我保证不瞎评论。”
寒假快过完了，我妈也出月子了，月嫂日子到了，拍屁股就走。我爸经过一周多的复健，走路已经走得比较稳了，但腰还是很不舒服，拿烧水壶那么重的东西就龇牙咧嘴。
对于这个保证，我还是很感激。我也想说，一肚子委屈憋在心头，简直如有千金之重。但却无从说起。一切都太琐碎了，就像在玩什么零零碎碎的闯关游戏。我开了局，登上了第一个台阶，前面无数劫难都等着我，我却停不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充值买道具、无论如何都往终点拼杀。可终点是什么？大BOSS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这就是我们一家四口仅剩的钱了。
吴英卿见我发着呆久久说不出话，又用怜悯的表情看着我。
我感到眼前一黑。
“我知道这么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别的我不说了，能帮忙尽量开口，但你不要被钱的事压垮了。”
进度条走完，余额显示出来，21350.74。
“你怎么知道我被钱的事压垮了？”
我把银行卡插进ATM机，输入了密码，点击了“余额查询”。接着，我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拜托有钱拜托有钱拜托有钱。”
“你一直紧紧捏着银行卡呢。”她瞟了一眼我的手。
第一节
啊，我这才发现，我一直紧紧捏着吴叔叔的银行卡，捏得手指都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