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的。”我说。
“如果我其实是抄了，但是撒谎说我没有抄，您就相信了，结果我尝到甜头以后就一直抄袭呢？”
“凭什么我不会？”小英问我，“您凭什么相信我不会啊？”
“那就相信你没有抄。”我说。
“因为，”我打起精神来，对她说：“我会告诉你没有必要。”
“如果我说我没抄呢？”
没有必要？
“我至少会问问你是不是抄了。”我艰难地开口。
“那一次，你的作文是抄的吗？”我真诚地望着她的眼睛。
“如果是您，会怎么处理？”
“不是。”她回答我。
我无言以对。
“我很为你自豪。那个时候你抄作文是有一定动机的，但是你没有抄，说明你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我妈走了之后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有一次我写作文，老师找我妈去谈话，怀疑是我抄的。最可笑的是，老师跟我妈说：虽然没查到到底是从哪抄的，但是这个文笔不像我这个年龄的文笔。回家我妈就罚我写我再也不抄作文了，写了一百遍。”她笑着说：“听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吧。”
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话。
“有……这么痛苦吗？”我直发抖。
“其实我就是抄的。”她又说。
“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很害怕，怕我妈最后又不走了，你们又不离婚了，或者是你反悔了，我们又要一起跟我妈去英国了。可是幸好你坚持到最后了。我妈走的那一天，我觉得人生都不一样了，结果后面该怎么活着，我又不太知道了。”
孩子在考我吗？
“我有一个计划。我准备初三，回回都考第一。等到中考的时候，再直接交一个白卷。等成绩下来，我就去死。”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爸爸你可能不知道，你救了我一命。”
“如果你真的是抄的，妈妈罚你写了一百遍不再抄作文，你有什么感想？”
我的后背一阵发冷，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她呆呆地看着我。
她说的不是“想过”，而是“试过”。
“你这个表情告诉我你应该不是抄的，因为真的抄了作文被罚的感想你不知道。”
“我试过好几次自杀。”小英终于说。
我握住她的手臂：“妈妈冤枉你，我很抱歉，也为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向你道歉。”
问题问出口了，小英要跟我聊她过去14年的痛苦，不知道是不是太多了，她没有开口。沉默了很久，我一直等着她。
她仍然呆呆地看着我。
“我爱你妈妈，我知道你也爱你妈妈，但是咱们可以聊她做得对还是不对，也可以聊你的感觉。你能跟我说说吗？”
“我在你妈妈面前很软弱，没能为你做什么，我也很抱歉。”
小英微笑起来。
“我原谅你了，爸爸。”小英对我说：“在我妈面前软弱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我跟她说，我怕我是一个坏爸爸，把你养坏了。可是我又觉得你就算考得差、剃个寸头，至少到现在还不是坏孩子。许老师让我想象一下你从一生下来就没有自己待着过，有多难受，我才想到，我确实是连想都想不出来。”
我把瘦弱的女儿抱在怀里，她刺刺的头发扎得我脸痒痒。
小英点了点头。
“等等。”
“你想知道我今天跟许老师聊了什么吗？”
我突然说：“你刚才说计划初三一年都考第一？”
“是啊，很痛苦。”
“是……是啊。”她尴尬地说。
终于聊到这里了。上一次跟小英聊到她妈妈，我的态度令她生气。这一次我开诚布公地对她说：“以前我确实觉得你妈做得没什么错，你看她对我也很严厉，我也觉得没什么错，可是我又觉得你可能觉得很痛苦。”
“所以你这个孩子，想考第一就能考第一？这么厉害？”
更奇怪的是，我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俩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都喘着气擦眼泪。
“重点不在这儿吧，爸爸……”她尴尬地不敢跟我对视。
话说出口，我们父女面面相觑。不知道小英想了什么，总之她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地笑得很失控。
“那你考了一个倒数第一，其实是考验我？”
“那……”小英脸上很困惑。她可能没想到我其实想了这么多。她想问我为什么不说什么，我就直接回答：“我怕你觉得我跟你妈一样。”
“嗯……”她尬笑着点了点头。
“你考倒数第一，我不是不着急的。”我坦诚：“当天我就查了一下咱们这儿最差的学校有多差，看着觉得很急。我不想让你初中毕业就没有学上，更怕你抽烟打架学坏。”
吴辉承诺，吴英卿满18岁后可以打鼻钉、画烟熏妆。
小英点了点头。
吴英卿承诺，不再故意考差。
“那天小伟说我不管你，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吴英卿承诺，不再轻生。
啊，真的聊到这儿了。
吴辉和吴英卿承诺，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我考倒数第一你怎么也不说我啊？”
我们在笔记本上签了名。
“你剪短头发，就好像一般女孩画了个裸妆，”网上调侃直男的那些段子我也看过，“但是你剃了个寸头就像一般女孩满脸是血，能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