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通话后，小胡很快发来了加微信好友的邀请。左彬加了他好友，小胡便将他拉入一个微信群。群名叫作“日日涨停VIP群”。群主叫“古月老师”，左彬猜想就是小胡了。群里消息不断，非常热闹。
“好吧。”左彬勉强同意了。
古月老师在群里发消息说：“今天早上推荐让会员买入的‘美丽科技’，强势涨停！”下面好几个人送上了大拇指、鼓掌和鲜花。有一个人说：“多谢古月老师，我听您的话早上全仓买入美丽科技，今天就赚了5万块。”另一个人说：“真后悔啊，今天早上太忙错过了古月老师的指示，少赚了几十万啊！不过上周听古月老师的建议买了‘大力矿业’，连赚三个涨停，这个月还是翻倍了呀！”又有人好奇地问：“古月老师，还有什么短线牛股可以买？”古月老师回答说：“每天早上9点半，我会在群里发布‘短线超级牛股’名单。如果成为我们的超级VIP会员，会在前一天的2点57分收到我们的‘短线超级牛股’名单。”
“左总，要不这样，我加您个微信，您通过一下。等会儿我把您拉进一个群，里面有我们公司业务的介绍。您了解了之后我们再谈合作，您看行不行？”小胡提议说。
左彬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这不就是个“股票黑嘴群”吗？老掉牙的骗术了。
左彬被他的提议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公司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提供股票咨询的，和我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左彬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心想难不成小胡来拉自己去当他们公司的分析师，那他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左彬在交易软件上打开“美丽科技”的走势图，果不其然，这只股票开盘一分钟就被拉上了涨停。这是只小盘股，之前成交清淡、冷冷清清，有大量资金冲进来自然就涨停了。
“左总，我这个分析师在您面前就是个冒牌货，您才是真正的专家。我今天打电话给您就是想跟您聊聊，看看我们公司和您公司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地方。”小胡看来很有自知之明。
过了一会儿，小胡的电话又打来了。
“股票？”左彬觉得很惊讶，一个配资公司的小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股票分析师！
“左总，您看我们这个群做得还不错吧，挺热闹吧。”小胡说。
“股票咨询。”
“是挺热闹。”左彬说，“不过我可不会成为你们会员的。”
“哦，做哪方面的咨询啊？”左彬问。
“左总，你想哪里去了。这点小把戏就是骗骗散户的，哪里瞒得过您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群里经常发声的都是我们自己人，简单讲就是托。但是还真管用，说几次就真有不少人都跟着买股票。”小胡得意扬扬地说。
“我早就离开配资公司了。我换了工作，现在在一家咨询公司当分析师。”小胡说。
“你既然知道我不会相信，那你找我做什么呢？”左彬问。
“记得。你找我什么事？”左彬问。
“我们可以从别的角度合作呀，”小胡说，“左总，您是做私募大生意的，我们是做小生意的，但是您的大生意也有用得着我们小生意的地方。您要是操盘做庄一只股票，拉到高位，我们可以帮您出货啊。您刚才只看到我们一个群，我们在全国各地这样的群有上千个，跟着我们的会员有几十万个。您要出货的时候跟我们打个招呼，我们就在全国各个群里强烈推荐您要出货的股票，统一号召会员买入。你别看我们的会员都是些小散户啊，每个人钱都不多，这个3万，那个5万，可是架不住人多啊，几万个人一起买，几个亿的货保管您一天就出完了。您成功出货后赚到钱分我们一点就行，我们要求也不高，10%，不算过分吧。”
“左总您好，您还记得我吧，我是小胡，原来在配资公司工作的。”小胡说。
“小胡啊，真没看出来，你……你还真是个人才啊！”左彬略带讽刺地说，“可这不是诈骗吗？”
这天，左彬正在公司里看盘，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配资公司的小胡打来的。他觉得很奇怪，自己和配资公司已经毫无瓜葛了，小胡为什么还打电话给他呢？他接起手机，里面传来小胡的声音，和之前照本宣科死板的语调不同，小胡现在显得客气且热情。
“您这话可就说重了。我们这些会员大部分都是不付钱的。那些小散户，都是买个菜一块两块都要还价的人，让他们掏个几千块的咨询费那可比登天还难。我们不问他们收钱，怎么能叫诈骗呢？我们只提供建议，最后操作还是他们自己的事。”小胡说。
左彬继续反思自己，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了，而且一向行事小心谨慎，是什么打开了他心中贪婪的魔鬼？是一切都太顺利了吧，是因为想征服肖虹吧。曾凝望过破产的深渊，峰回路转后肖虹却离他而去，现在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左彬觉得小胡一定是被洗了脑，明明在做一件违法的事情却毫不自知。小胡提议的事左彬肯定不会去做，但是左彬相信，自己不和小胡合作，总会有人愿意和他合作。左彬的内心有一丝善念，希望说服小胡不要在错误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你的客户、会员，都是些平头老百姓，没多少钱的人，他们相信你，可你把他们都坑了，可能让他们倾家荡产，你心里不难过吗？”
左彬心想，这大概就是老钱和新钱的区别。中国人的钱都是新钱，有钱人基本还是富一代，不冒险不拼的人哪能成为富一代？大家的目标永远都是赚更多，大不了回到当年一贫如洗的状态。他在玉龙医药上就是贪心冒险犯的错，他为了大富贵放了杠杆，配资放杠杆是表象，内心的贪婪才是真正的魔鬼。而手里有传了几代的老钱阶层可能就不会贪心冒险了，他们犯不着，从小就大钱在握，他们保住财富的心态远胜过冒险创造更多财富的心态。但这种人他在股市上极少遇见，在股市里的人大部分是赌徒。
“左总，您在股市上赚了不少钱吧？”小胡突然反问道。
股票投资的另一个陷阱是，正确的做法不一定赚钱，闭着眼瞎做也不一定亏钱，野韭菜也有春天，赵小虎不也有赚钱的时候？所以不仅股票的涨跌不可预测，股市里每个人的盈亏都不可预测。不仅普通人如此，那些有名的投资大师也是如此。巴菲特早年默默无闻，到老了成了股神；利弗莫尔年少成名，后来却破产自杀。中国的股票投资者，包括左彬，往往嘴上是巴菲特，心里是利弗莫尔。巴菲特是赚到很多钱，但人到了七老八十，九个肖虹围在身边都没反应的时候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成名要早、发财要快，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等待太奢侈了。
左彬被他问得一愣，回答说：“是啊。”左彬心想，自己在基金公司工作的这些年，前前后后为公司和客户赚的钱能有几十亿，然后自己的数百万年薪、房子、豪车，都可以算是间接从股市上赚来的。
渐渐地他明白了，所有书上说的都是对的，人家教你的不是一个招式，而是一个套路，套路没有好坏，只有在不同的情况下适用或不适用。这就像武术，教刀法的让你靠近敌人砍他，教枪法的让你和敌人保持距离捅他。很多人看了书自以为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到了战场上一手拿刀一手拿枪，结果被人轻松收割了。
小胡说：“可是炒股的散户大部分都是亏钱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亏钱的，我自己这几年都已经亏进去二三十万了。我现在是想明白了，那些散户总归是要亏钱的，就算不是听了我们的投资建议亏钱，最终还是会亏给你这样的投资大鳄的。你这些年从散户身上赚了那么多钱，你心里不难过吗？”
左彬当初指导肖虹，主要出自喜欢看美女的心理，但也多少有点想让初学者少走弯路的善心。想当年左彬初入行时就时常感到迷茫，走过很多弯路。如果把股票投资当作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和数学、物理甚至语文都很不一样。十本不同的数学书上，乘法口诀表都是一样的；十本不同的物理书上，万有引力公式都是一样的；语文略微复杂，有时候观点有分歧，但也不会大相径庭。而股票投资，不同的书上教的有时截然相反。比如，有的书上说要分散投资，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有的书上又说要集中持股，把鸡蛋放在最坚固的篮子里。又比如说面对套牢的股票，有的书上说要敢于越跌越买，有的书上说绝不可亏损加仓，有的书上则说要及时止损。这叫初学者如何是好？左彬刚进股市时也常有这个困扰。读书时有搞不明白的地方靠多看书多做题便能解决，而在股市中书看得越多越迷茫。于是他学会了停下来思考，一边实践一边思考。
左彬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左彬和肖虹失联后，生活简单了许多。肖虹真的还了他30万，没再和他联系。左彬确定肖虹是真的不理他了。现在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和心思来思考。在股票市场上，会不会思考是镰刀和韭菜的区别，没有之一。镰刀会思考，韭菜不会。韭菜学会了思考就晋升为镰刀。
小胡接着说：“左总，您现在不接受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们保持联系，以后说不定会有合作的机会。”说完挂断了电话。
在股市上成功的秘诀就是：学而思。
左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要不要为在股市上赚了钱而难过。他从来都没有赚了钱觉得难过，也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赚了钱难过。小胡的问题让他很不舒服，“这能是一样的吗？”他心里想，“他分明是在诈骗，而做股票赚钱是合理合法的。”他这样想着，心中略感安慰。他打开微信，退出了“日日涨停VIP群”，同时把小胡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