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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按部就班

顾怡云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父亲还做到了大学的副校长。在这样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长大,顾怡云的人生就像是高定。小学上的是大学的附小,中学是大学的附中,都是上海顶尖的名校,然后又直升进了大学。

顾怡云已经换好了衣服,拎起爱马仕,招呼孩子们:“玲玲、菲菲,我们要出发啦。”

顾怡云从小就是个乖乖女。父母是严厉的,但从来不会打她或骂她。她乖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远远达不到父母对她的期望,只好夹起尾巴做人,拼命努力以达到父母对自己最低限度的要求。名校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学霸,而且学霸中还有学霸。总有那么几个学生天赋异禀又勤奋努力。顾怡云在考前熬夜复习,勉勉强强可以及格,可是班里有那么两三个人,考前听音乐踢球,轻松100分。这摧毁了顾怡云想名列前茅的信心。她知道自己天资平平,但她还是拖着、拽着、坚持着,每天刷题到12点,周末上补习班,成绩勉勉强强地保持在前十名左右。最终,依靠父亲的影响力,保送进了大学。

“嗯,好的。”

顾怡云秀气而文静,从初中开始就不乏仰慕她的男生,每每这样的好感出现,必定被母亲扼杀在摇篮里。母亲是严格监控电话的,谁打来的,她又给谁打过电话,电话里说了什么。信件也是一定会被审查的。初二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母亲审查一个男生写给她的信,她抢过来撕烂了扔进垃圾桶,跟母亲说再看她的信就断绝母女关系,但紧接着期中考试她发挥失常落到了班级中下,父亲整整三天没说一句话,脸上写满了“我失望”,从此她对母亲的审查也就不抗争了。

“非但不要去动员,还要给他们打打预防针,免得他们在别的地方上当受骗。”

进入大学以后,父母就不太管她了,尤其是母亲,不再审查她的电话和信件了。

“我才不会去动员我爸妈呢。”

有一天,同寝室的好友小双邀她一起去泡吧“看帅哥”。酒吧,那不是不良少年出入的场所吗?但顾怡云没有拒绝,她觉得有个声音在呼唤她,那个声音叫自由。

“你可千万别,这很有可能是骗子。”

那天晚上在酒吧,她是真被一个声音深深地吸引住了。那个台上唱歌的少年,长发披肩,边唱边弹吉他伴奏,嗓音有磁性。在唱过几首流行歌曲之后,他又演唱了一首自己编的歌,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旋律很优美,顾怡云完全沉醉其中。演唱结束,全场响起掌声、喊声和口哨声,小双也努力跟着吹口哨,只有顾怡云静静地坐着,但其实她的内心比现场的任何人都更激动。

“她还跟我说她动员亲戚朋友都买了,哪个医院的主任也买了,哪个法院的法官也买了,哪个电视台的主持人也买了,最后还让我动员我爸妈去买。”

“怎么样,帅吧?”小双说。

左彬听得出这话里夹枪带棒的,但还是被妻子惟妙惟肖的模仿逗乐了。

“唱得很好听。”顾怡云淡淡地说。

“我也觉得不大靠谱。我跟她说我们家都是左彬管钱,我只管用钱。她说哦哟,是的呀,你们左彬炒股收益好好交高来,哪里看得上这么点收益。”

“你看这小酒吧里,不少都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呢!我听说呀他叫林放,是上音毕业的,没找到工作,在这小酒吧里卖唱,挺可惜的吧。”

“这是骗子公司吧,哪里能有那么高的收益?”

“卖唱”两个字,让顾怡云听着很不舒服。“唱得好总有机会出头的。”顾怡云说。

“是啊,她还拼命向我推荐他们公司的理财产品呢。什么三个月年化12%,六个月年化14%,一年期的年化16%……”

从那以后顾怡云时常到这间酒吧来坐坐,开始小双陪着,后来小双觉得无聊不来了,她就一个人来。每次听林放唱完就回宿舍。

“理财公司?”

一天,顾怡云听林放唱完独自走出酒吧,觉得肚子有点饿,就到边上的便利店买了些关东煮,准备带回宿舍吃。出门的时候,正撞上背着吉他的林放,手上的关东煮打翻,汤水洒到了林放的身上。

“她说她现在是一家什么小马理财公司的区域经理了,上个季度奖金就拿了十万,马上去买了两个LV。”

顾怡云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抬头一看是林放,心里扑扑乱跳,扭头就走。没想到林放快步追了上来,说:“你是华师大的学生吧,我看你常到酒吧来,你也喜欢音乐吗?我叫林放,我是上音毕业的。你叫什么名字?别不说话呀,说个名字没事的吧。你饿不饿,刚才把你的夜宵撞翻了……”

“她做什么发达了呀?”左彬见妻子对着镜子在画眉毛,继续问。

“我叫顾怡云。”顾怡云看到宿舍的大门口已近,加快脚步奔了进去。

顾怡云涂好手,开始换衣服。顾怡云的衣着风格和许湘完全不一样,许湘只穿大牌正装,而顾怡云则完全不在乎牌子,几十块一件的淘宝货也会买,只要合身、舒适、时尚就行。但是她很懂搭配,穿着便宜的衣服并不显得掉价。她的服饰总有一些点睛之笔,比如卡地亚的手镯、Tiffany的钻戒、ASAKI的珍珠项链或者名牌包鞋之类,每次只配一两样,但都是限量款。

整整两周,顾怡云没有再去酒吧,仿佛是一个暴露了身份的间谍,无法再混在人群中不被发觉。一天下午,顾怡云下课回宿舍,走到宿舍门口,听到有人招呼她,“顾怡云!”原来是林放背着吉他在大门口等她,“你好几天没来啦,今晚我会唱我写的新歌,你来听听吧,买饮料的钱我帮你付了。晚上见!”

左彬知道妻子是识货的。去年去希腊旅游,在米克诺斯岛迷宫一样的小巷里,顾怡云找到一家销售各种名牌奢侈品的精品店。她选来选去,选中了一款爱马仕的限量版包包,2万多欧元。左彬虽然有点心疼,但还是咬咬牙买了。

顾怡云踌躇着,她知道去了就会有故事。但她还是换了身衣服去了,有个声音呼唤她,那个声音叫自由。

“我看是真的。”顾怡云说。

晚上听完歌,她在酒吧门口等了一会儿林放,跟林放说她饿了。他们一起去吃肯德基,然后林放送她回宿舍。后面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听歌,吃夜宵,回宿舍。如果晚上学校有讲座或活动,顾怡云便会在活动结束后到酒吧门口和林放约会。

“都是假的吧。”左彬说。

有一天,两人逛着聊着忘了时间,宿舍大门关了,林放就把顾怡云带回家——一间租的小屋,两个人偷尝了禁果。

“背一个,拎一个。”顾怡云笑着说。

顾怡云喜欢在小屋里和林放相伴。小屋里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却有不少乐器和一组音箱。两个人在一起不需要说一句话,手拉手并肩席地而坐,闭上眼睛一起欣赏音箱里放出的音乐。渐渐地,少男少女的心跳开始加速,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然后跟着音乐,在序章时相互抚摸、亲吻;音乐进入主题时他们也奔向主题,随着音乐的节奏起伏而起伏荡漾;最后在音乐达到高潮时他们也一起达到高潮。

“两个LV?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顾怡云沉醉在爱情中,但是心里总有一块阴霾。林放始终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有几次,林放提到他的同学有去北京发展得很不错的,满是羡慕的表情。上海的文化氛围确实比北京弱了很多。顾怡云的恋情很快被父母发现了。他们反对,激烈地反对。一个不务正业在酒吧卖唱的人怎么能当他们的女婿。

顾怡云接着说:“她看上去像是发达了呢,带了两个LV。”

一天下午,林放来酒吧上班,老板说有人找他。他一看是一位中年女士。那人开门见山:“我是顾怡云的妈妈。”

左彬听到这个女人就没好感。

林放静静地听着顾妈妈给他上课。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不怎么会说话的艺术生,必定是一个说一个听。顾妈妈提出了大量的理论、事实和案例,从各个角度论证了顾怡云不能嫁给他,最后的结论是他们必须马上分手。

“赵小虎的老婆。”

晚上,林放对顾怡云说,他的几个同学在北京搞了一个组合,已经有唱片公司愿意签约发唱片,他们想拉他一起入伙。这是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像他现在这样在小酒吧唱歌是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谁啊?”

顾怡云知道分别的时刻来了。林放第二天就退了出租屋,把乐器打包寄往北京,把音箱砸烂扔进垃圾桶,买了火车票,背上吉他出发了。顾怡云到火车站送他。两个人拥抱着,非常不舍,顾怡云很想听林放说一句“跟我走吧”,她想只要林放这么说她就会跟他私奔,但林放没有说。火车开了,顾怡云想像电影里一样跟着火车跑,但她的腿完全没有力气,一步也迈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远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

顾怡云洗完衣服,边涂护手霜边说:“你知道我今天去接玲玲和菲菲的时候遇到谁了?”

林放走后再也没有消息,她试过给林放打电话,起初总是无人接听,后来变成了空号。林放已经换了手机号,故意要把她从生活中抹去了。

“那蛮好。”左彬说。

林放走后一个星期,顾怡云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没有犹豫,当天就让小双陪着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手术后她在宿舍床上又躺了一个星期。母亲来宿舍看她,让她去医院看病,她说自己没病,只是心情不好,母亲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每天做了好吃的送来,顾怡云也不推辞,每餐都风卷残云般吃光,吃完倒头便睡,不和母亲多说话。母亲觉得担心又无奈,但看到女儿胃口很好,只当她是失恋造成的心理创伤。人流的事只有顾怡云自己和小双两个人知道,小双自然为好姐妹守口如瓶。

左彬的父母住得离左彬家很近,步行也就二十来分钟,玲玲和菲菲的学校在两家中间。左彬的父母都已经退休,平时在家里闲得慌,很愿意找点事情做。

后面一年顾怡云又开始了疯狂学习模式,成绩也一跃到了系里的前列,到大四的时候,获得了保研的资格。父亲和母亲都希望她能保研,但是她却放弃了保研,坚持要参加全国统考,考北大的研究生。

“爷爷说他可以送菲菲去,上完课再把菲菲送回来。上课的地方就在她们学校边上。”顾怡云回答。

父母觉得不能理解,问她为什么要放弃保送的机会。

“那谁送菲菲去呢?”左彬问,他想顾怡云还要管大女儿玲玲的功课,分身乏术。

她反问说:“你们不是总教育我说要努力争取最好的,北大难道不比我们学校更好吗?”

左彬听了挺高兴。他自己小时候下过围棋,虽然没下出什么名堂,但是培养了他的博弈思维,对后来从事股票投资的工作很有裨益。看来菲菲遗传了他这一点,也对下棋感兴趣。左彬不是个死读书的人,虽然他不怎么亲力亲为地管孩子读书,但是对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是很支持的。

父母无言以对,但是心里明白,女儿这是在抗争。

左彬嗯了一声。顾怡云继续和他聊家常:“今天我给菲菲报了个国际象棋班,每周四放学后上一个半小时的课。菲菲说班里有同学在学,她也喜欢,很想去学,我就给她报了。”

一般而言,抗争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对抗,你要我这么做我偏不这么做,你要我往东我偏就往西,处处跟你反着来,这种对抗往往出于逆反心理。人一旦长大就很少再采取这种方式,而是改为后两种方式抗争。第二种是无视,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你在火里,我在水里,你着急,我慢条斯理,你发火,我装聋作哑。第三种最高明的就是矫枉过正、请君入瓮,你要我做,我就给你做到极致、做过头,做到你自相矛盾、自抽耳光。

左彬这才想起来,妻子几天前就跟自己说过这件事。小双是妻子的大学同学,最要好的闺蜜。前两年全家移民去了澳大利亚。这次趁着过年孩子在澳大利亚的学校放暑假回国内来看望亲戚朋友,抽空两家人家一起聚一聚。

顾怡云知道即使去了北京也未必能找到林放,即使找到林放他也未必还单身,即使他还单身他们也未必能重燃爱火。但是她仍要考,她要离开父母的势力范围过自己的生活,那是她的抗争。

“看你的记性,不是早就说好了今天去和小双一家一起吃晚饭的嘛。”

这次考研也是她最后的抗争。只有雄鹰才能够在暴风雨中搏击翱翔,愤怒的小鸟是不行的。然而,顾怡云考研的分数离北大的分数线差了一分,没有考上,然后通过招生调剂,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华师大,回到了原点,和当初保研毫无区别。

“今天晚饭去哪里吃?出去吃还是叫外卖?”左彬想到,张阿姨没来家里就没人做饭了。

顾怡云不再抗争了,她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她是暖房中的花朵,在园丁的培育下绽放,是不会飞的小鸡,在母鸡的翅膀下成长,她成人了,却割不断和父母的脐带。

“张阿姨家里有事,请假一天。”张阿姨是家里请的钟点工,每天下午来三个小时做饭做家务。

研究生毕业后顾怡云留校当了老师。父母开始着急,希望她早点谈恋爱嫁人。她对谈恋爱没兴趣了,除了林放,她想她不会再爱上谁,只想找个像样的嫁了就行。经过了几次不靠谱的相亲后,母亲的同事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左彬。

“今天怎么你自己洗衣服啊?张阿姨呢?”

顾怡云和左彬真的很般配。都是上海人,都是名校毕业,都是硕士学历,一个在大学当老师,一个在基金公司上班,两家各有婚房。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放弃了爱情,都想着能找个条件匹配的结婚就行。交往了半年,两个人就结婚了。一年后大女儿出生,四年后,小女儿出生。在生完两个孩子之后,顾怡云身体不太好,她一直都有些贫血,稍微劳累点就容易头晕。高校的压力越来越大,开始实行末位淘汰制,她本来就不喜欢大学老师的工作,也不是搞科研的料,与其被淘汰,还不如主动退出,于是她请了长病假,专心在家带娃。

左彬这天下班早早回到家,看到妻子顾怡云正在洗衣服,大女儿玲玲在房间里做作业,小女儿菲菲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左彬是个好丈夫、好队友、好合伙人。他努力工作、赚钱,婚后又买了两套大房子、每年出国旅游、夫妻生活正常,也发自内心地爱两个孩子。顾怡云没什么可抱怨的,要说唯一让她有点不满的就是,他对她好像没太多依恋,常常说出差就走了,说不回来睡就不回来睡。不过顾怡云也不是很在意,因为她觉得,婚姻就这回事吧,彼此做好自己的本分,也不能对对方有过多要求。水至清则无鱼,给彼此留点空间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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