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湘想抽出手来，但是徐一帆却抓得更紧，最后还是手机铃声解救了许湘。徐一帆松开手，许湘赶忙接起电话，是刘芳打来的。
许湘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她突然害怕了，她想要逃离。她突然想到了左彬，想起和他那些轻松谈笑的共餐时刻，她多希望，此刻自己的身旁是左彬。面对一个人的表白，却让你明白了心里真正装的是谁，这太可怕了。此刻月色柔美、夜凉如水，徐一帆拉着她手，她却毫无感觉，原来她对他的排斥源于心中另有所属。她这时才明白，她早已芳心暗许，只是一直不愿去面对这个事实。
“许湘，明天上午你有空吗，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刘芳问。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许湘所追寻的那种真诚的、纯粹的、至死不渝的爱根本不存在；永恒于记忆的，只能是那些温馨的、感人的、让时间曾静止的时刻。
“有空有空。”许湘说。
什么是爱？连黄浦江也不知道。黄浦江这位阅尽沧桑的老人曾看到多少人在这里追名逐利，看到多少人成王败寇，看到多少血雨腥风，看到多少世故冷暖。潮起潮落、人来人往中它也见证了那些或温馨或伤感的时刻，听到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恋恋不舍和那些恩断义绝。
“那好，明天上午见。”刘芳说。
“再给我些时间。”许湘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因为感动就可以答应。这么多年来，她只明白一件事，感动不是爱，而她一直追寻的，是爱。
许湘一边挂断电话，一边快步向路边走去。徐一帆快步跟上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徐一帆去拉许湘的手，“我爱你许湘。过去爱，现在也爱，再给我一个机会。”徐一帆看着许湘的眼睛深情地说。
“公司里有急事，让我马上赶回公司。”许湘说，她想找借口快速离开，不想再被徐一帆拖住。
而现在，看到对岸电子屏上一闪一闪的五个字，她是真的感动。这是有多久，她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说“爱”，她也曾接过倾慕或欣赏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能这样明确、这样坚定地说“爱”。
“我送你吧。”徐一帆说。
许湘体验到了久违的感动。物质上的礼物，再贵也无法给现在的她任何感动，她想要的，自己都买得起。年轻时，没钱的时候，一顿饭也好，一束花也好，那是倾其所有；而现在呢，再贵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这就是重如泰山和轻如鸿毛的区别。
“不用不用，我打车去很快的。”许湘走到路边，刚好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有客人下车，她赶忙坐了上去，快速地关上门，对司机说：“快开快开。”徐一帆追到路边，还想说什么，出租车已经启动了。看着出租车远去，徐一帆傻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许湘看到对岸的震旦大厦电子屏的字换了：“一帆爱许湘。”
第二天，许湘应约来到刘芳的办公室。几个月不见，刘芳突然憔悴了很多，脸上多了几条皱纹，显得有点苍老，脸色也不如以前红润。
吃完饭，徐一帆邀许湘到外滩的江边走走，两个人默默无语，突然，徐一帆指着对岸对许湘说：“你看！”
“这几个月忙坏了吧！”刘芳对许湘说。
徐一帆说：“我过不去，我一直忘不了你，所以婚后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顺，直到离婚。你不收这个礼物也没关系，我待会儿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份礼物，吃完饭再给你。”
“是啊，忙得都顾不上来看望您。上个星期中国储油银行上市，昨天玉龙增发收购劳伦斯科技完成，同时做两个项目，真是昏天黑地。”许湘说。
许湘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刘芳问。
徐一帆说：“这是我欠你的，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没钱，一直没送过你贵的礼物，请你吃了饭就没钱买礼物，给你送了花就没钱去吃饭，我一直觉得很愧疚。”
“我想向公司请两周的年假，出去旅游，放松放松。到新公司一年多，我还没有休过年假呢。”
许湘心中一动，却又不动声色地把首饰盒推了回去，说：“财务顾问费我已经收过了，我不能再收你的礼物。”
“是该放松放松。我是问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许湘打开一看，是一枚镶钻的绿宝石蝴蝶胸针，一看就价格不菲。
许湘不知道刘芳问的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指的是工作还是感情。如果问的是感情她无法回答，她自己正在迷茫中。
徐一帆说：“我是去给你准备礼物了。”说着拿出了一个首饰盒。
“努力工作，天天向上。”许湘调皮地回答，避开了感情话题。
许湘说：“所以现在我还给你。”
“许湘，我这几个月老了很多吧！”刘芳有点落寞地说。
徐一帆订了浦西的一滴水餐厅，这里有个观景露台可以看到浦江对岸，此时华灯初上，对岸震旦的大屏幕上闪烁着“ISH”（我爱上海）。许湘准时到了约会的地点，但徐一帆姗姗来迟。徐一帆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早到了，从前约会可总是我等你的。”
“哪有啊刘姐，您还年轻着呢。”许湘赶紧说，其实刘芳和同龄女人相比还是显年轻的。
“去你的，我才不要像你一样总被送进急诊室呢。”
“上个月我动了乳腺癌手术。”刘芳说。
“难不成你也喜欢外国人？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包你满意，火花四溅。”韩玫打趣地说。
“刘姐，这么大的事，您怎么没告诉我呀？”
许湘说：“可是我觉得跟他擦不出火花。”
“小手术，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你忙，特意瞒着你的。不过医生说了，这个病劳累了容易复发。忙碌了这么多年我也该退休了。正好Andrew初中毕业了，我想他回美国去读高中，我也过去陪陪他。这些年虽然带他在身边，但陪他的时间太少，再不陪他有了女朋友就不要我了。”Andrew是刘芳的第二个儿子，在美国出生，刚出生的时候许湘就见过。没想到当年的小毛头一转眼已经初中毕业，许湘心中不禁感叹时光飞逝。许湘也有点感动，原来刘芳这样的女强人也有一颗慈母的心。
“把握机会，把握机会。”韩玫怂恿道。
“那您公司的事情……”许湘心想，领高资本这么大的公司都是刘芳一个人撑着的，不知道接下来刘芳是什么打算，也许今天过来就是让她认识一下刘芳的接班人。
“今天晚上，徐一帆请我吃晚饭，说是庆祝他的公司成功被收购。谁知道呢？”许湘说。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我想把公司都交给你来打理，你来做CEO。”刘芳目光炯炯地看着许湘说。
“是你做的？我想呢，他怎么运气这么好，回国才一年多就能把公司做上市了，”韩玫还是没搞清楚上市和被收购的区别，许湘也懒得去纠正她，“唉唉唉，你真的该好好考虑考虑。”
许湘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刘芳竟然会选她做接班人。“刘姐，我知道您一直帮我，器重我，可您这个决定太……我是说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不是上市，是被收购了，”许湘想韩玫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但这是公开信息，所有认识徐一帆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收购项目还是我做的呢。”
“我像个草率的人吗？”刘芳笑着问，“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自己。”
“徐一帆啊。我听说他的公司上市了，身价过亿了呢。他还在追你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这个公司是您一手做大的，您有那么多下属、助理，一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或者您可以找一个更有能力、资历更高的人。我知道您信任我。我可以辅佐他，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有钱又不老的，你说的是谁呀？”
许湘真的没把握能够接手那么大的公司，不过她内心其实很想成为刘芳那样的成功女性。她想自己再历练几年，有个人能带带她，这样她的压力会小很多。
韩玫叹了口气说：“我说亲爱的，你也真是的，以前呢你总说自己身边没有好男人，不是穷就是老，要么是又穷又老。如今出现了有钱又不老的，你却不珍惜。”
“你是说让我找一个信不过的人再让我信任的人去监视他？”
“我哪有什么两人世界，一直是一个人的悲惨世界。”许湘自嘲地说。
“不是不是，信任可以慢慢培养啊！”
“说得好听，你以前怎么就从来不怕打扰呀？你是怕我打扰了你的两人世界吧？”韩玫不服气地反问。
“是的，可以慢慢培养。你刚才说这个公司是靠我一个人做大的，外面人都这么觉得，其实他们都错了。这个公司是靠很多人一起做大的。你知道，这个公司背后有很多股东，有国资有民营有外资，我只是其中之一。如果说我做了什么的话我只是把这些股东凑在一起而已。还有我们做了很多项目，但这些项目也不是靠我一个人做的，比如玉龙医药，有老崔、有ASE、有中高、有徐一帆的团队，还有你，哦还有左彬、李兰君，我只是把你们凑在一起，把事做成，大家都赚钱。我们做金融的没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可以做成事，重要的是把资源整合在一起。外面人都在比较谁有多少身家，多少财富，那个数字有什么意义？重要的不是自己有多少钱，而是能够调动多少资源。调动得了资源，把事情做好，大家赚钱，造福社会。所以，公司能有今天，我靠的就是人和。”
“我怕打扰你和Franz的两人世界嘛。”许湘说。
“许湘，你别怪我啰里啰唆说这么多废话。这个决定对你很突然，但绝不草率。其实这一年多，我已经在交班给你了。一年多前，我就查出有囊肿，当时还没有病变，我们家有家族史，我母亲和阿姨都得这个病，所以我想肯定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年多不是我在考察你，我知道你的能力和为人，不需要考察，而是我让我的朋友圈在考察你。所以才让你做了这些项目，玉龙医药、储油银行，我要让你把你的能力展示给我的朋友圈看，让他们都认可你。现在他们都认可你了，都认为你是接替我的最佳人选。”
韩玫接着问许湘：“你这一年是不是特别忙呀？朋友圈基本不发，我发你微信你也有回没回的。”
许湘惊呆了。她想起来一进入中高证券就得到马董事长的重用，在做中国储油银行的IPO时拜访那么多大国企、大民企，每次都有领导接待，还有和证监会、银保监会打交道，原来都是早有安排啊！再回想一下，她拜访过的那些大公司，的确有好几家就是领高资本的股东。
许湘没想到韩玫对男女关系有了新的认识。韩玫结了两次婚，分别嫁给了中国人和德国人，有了比较她才会有这样的感悟吧。
“我知道你很惊讶。你也许会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要把我的朋友圈交给你。公司只是几台电脑几张桌椅而已，CEO的头衔只是印一张名片而已，公司的资产股东说分就可以分走。但是朋友圈才是核心资源，我把朋友圈交给你，才算把公司交给你。现在我的交班已经完成了，你肯接我的班吗？”刘芳期待地看着许湘，又诚恳地说，“这么大的事，你不用马上回答，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我希望你能帮我。”
“如果你喜欢当个小孩子，喜欢被男人宠着，喜欢靠着男人，当然是中国男人好啦。如果你想独立，喜欢平等的关系，不想靠着谁，外国人也挺好啊，”韩玫说，“我看网上很多女孩都希望被男朋友被老公宠上天，他宠你说明他把你当小孩子看，但换个角度讲，他把你当小孩一样骗你、耍你也是一样的啊，宠你和骗你不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嘛。”
许湘沉默了。她想立刻应承下来，但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她懂得了沉稳，懂得了要不要快速伸手并不在于你有多么渴望，而在于它会不会逃走。她知道眼前的这个机会是不会轻易逃走的，她有充足的时间想得更全面、更细致，像一个真正的CEO一样思考，而不是仓促做出决定。
许湘觉得很有趣，笑着问：“那你觉得哪种方式好呢？”
刘芳见许湘在沉思，心中暗暗称赞，看来许湘真的是得了自己的真传。她扯开话题说：“我听说昨晚有人用震旦大厦的大屏幕向你表白啊！”
“是的，很好。但是，怎么说呢，去了国外我才发觉，外国女人是真独立，虽然有很多女人是家庭主妇、全职太太，但是她们的精神是很独立的。外国男人不会把女人当小孩宠，他们夫妻之间就是完全平等的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说上海女人喜欢撒娇、喜欢作，我现在知道了都是男人宠出来的。以前我心情不好了，我会说这个我不想吃，那个也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但是如果我对Franz这么说，他会把我送去医院让我看消化科的急诊。现在我心情不好，我会直截了当地对Franz说哪一件事情让我不高兴了，他会道歉，然后认真地跟我讨论怎么解决。”
许湘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说：“嗯，是徐一帆。”
“Franz对你很好吧！”许湘刚刚看到了韩玫和Franz亲密的样子。
“你接受了吗？”
“当初为了孩子的抚养权左右为难，现在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平时每天我都会跟儿子视频聊天。Franz每年都会来中国几次，每次我都跟他一起回来，回来的时候我就去看看亮亮，也会把他接过来跟我一起住几天。他跟我还是很亲的。他还说等他高中毕业要考德国的大学来德国陪我呢！”韩玫笑着，眼角却湿了。
“还没有。”
离婚的时候韩玫没有去争孩子的抚养权，孩子的抚养权归了李响。
“是因为左彬？”
“亮亮还好吧？”许湘问。
许湘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想匆匆决定。”
韩玫说她和Franz结婚后过得挺充实。德国人家里不请保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她和Franz的家有400多平方米，外面有个很大的花园，德国人都很喜欢园艺，每天都要修剪树枝，经常要除草。她就这么每天干些体力活儿给锻炼出来了。
“费这么大的劲儿都没能让你决定，看来他是没戏了。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和你在一起啊。”
“不胖不胖，是健康。”许湘连忙说，“而且一看就很幸福！”
周五上午，左彬在顾怡云的墓前伫立良久，这是妻子去世一周年的祭日。他回想从前，心潮起伏。临近中午时才孤独地离开。下午他陆续卖出了一些玉龙医药的股票。从那天玉龙医药因为收购劳伦斯基因科技公司涨停开始，他就渐渐地卖出。玉龙医药已经涨到了200块，他觉得是时候可以收网了。收盘以后他早早地去接了玲玲和菲菲放学，来到孩子的外公外婆家。他给自己的父母换了房，搬到他同一个小区，方便照看孩子。玲玲上初中了，平时住校，每周五和周一左彬都亲自接送，周中还去学校看望女儿。菲菲还在读小学，平时放学由保姆接到爷爷奶奶家，做作业、吃晚饭，晚上再和左彬回自己家。左彬只要能早下班就自己去接菲菲。周末左彬必定会带两个孩子去看望外公外婆，让孩子在外公外婆家住上一天或两天。他尽可能地推掉应酬，尽可能地不去出差。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想带着孩子陪伴顾怡云的父母。
一年未见，韩玫气色很好，如果说从前的她看起来像娇艳的玫瑰，那么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寒冬的腊梅。虽然她黑了一些，但看上去很结实，很有活力。韩玫欢快地说：“怎么不认识我了？我胖了这么多吗？没办法，在德国吃黄油、起司、猪手，哪能不胖呢？”
两个孩子的到来总是老人最开心的时刻。在这个日子里，顾母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女儿，又伤心地流下泪来。老伴努力地安慰她。吃过晚饭，外公提议孩子们留下来过夜，孩子们很高兴，外公外婆不会逼着他们做作业。左彬告辞。顾母送他到门口，说：“左彬，你这样又工作又照顾家庭，又当爹又当妈，辛苦啦。怡云走了有一年了，你还年轻……”说到这里，语塞了。两位老教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秋天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还是静安寺那家法式咖啡馆，许湘坐在露天位子上等韩玫。她接连做完了一个IPO、一个定向增发，现在终于可以喘一口气。过了一会儿，韩玫挽着Franz走了过来，到咖啡馆附近她和Franz吻别，然后走向许湘，落了座。
左彬说了声：“谢谢妈，像怡云那样的好妻子、好母亲很难找，不能委屈了孩子们。”这一年，也不是没有异性向他表达过好感，但他不想接过那些目光。他回到家，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他感到无比的孤单。他一转身又出了门。他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开着开着，又来到他熟悉的陆家嘴。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去。上海中心118层的观景平台，这是他和顾怡云又爱上彼此的地方。这里有高度，也有回忆。
又过了一周，玉龙医药完成定向增发收购劳伦斯基因科技公司，股价再度涨停。
他站在这个被称为“上海之巅”的观景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陆家嘴，俯瞰着黄浦江，俯瞰着整个上海，心中的孤独消散了很多。栏杆的那一头是许湘，她也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高度，喜欢这里的开阔。今晚的能见度出奇地清晰，夜空中繁星点点，他们被这美丽的星空所吸引，极目远眺。这时他们看到了彼此，在目光的交织中，他们看到了懂得、信任和余生。
一年后，中国储油银行成功上市。
夜已深。夜色中的黄浦江两岸格外美丽，震旦大屏幕上的广告已经变成五五购物节，陆家嘴灯火通明。在这座永不熄灯的金融城里，金钱和爱情永远都不停歇。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