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夜无眠，她彻底想清楚了，这种痛苦该结束了。
高飞依旧平静得可怕：“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没什么意见就签字。”
欧阳强忍怒火，仔细读了读将协议放在桌上，没出声。
他心里轰然响起一阵闷雷，瞬间失去了听觉嗅觉，好半天他回过神来，愤怒在心里迅速积聚，离婚？离婚！死女人来真格的？
高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意见吗？”
高飞将写好的东西递给欧阳，欧阳瞟了一眼，懵了，竟然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欧阳手指把玩着笔，却不下手，讽刺她：“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啊，不是有人等着娶你吧？”他在想，她发什么疯，不就芝麻绿豆大点事儿吗？
这次远行让双方冷静冷静也好，他打算回来后再找时机和高飞深谈。他边收拾边想，关于沈心，关于夏天，关于他必须要找的那个女人，以及他的全部，事无巨细，他理顺了，和她全盘托出。他的故事很长，不知道她有没有耐心听。
高飞忍住回怼他的冲动，吵了几天，她没精力了：“别磨蹭了，签吧。”她都有种给他跪下的冲动，离吧，合则聚，不合则去，你不是要自由吗，签字了你我都自由了。她亟须一次完整的睡眠，亟须不再胡思乱想，亟须不再心如刀割。
欧阳到家时，高飞正趴在饭桌上奋力写着什么，欧阳见高飞没理自己，自行回房收拾行李。
欧阳干脆将笔放下了，高飞瞪大了眼。
高飞反感地看着欧阳。她明白，他对什么都无所谓，工作也好，家庭也罢，都随着自己的性子，完全置他人于不顾。
他托词：“等我从上海回来再说，你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吧。”
“他爱批不批！”
高飞沉不住气了：“你明天晚上九点的火车，明天白天我正休，咱俩赶紧把事办了，从此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请这么久的假，秦主任给批吗？”
欧阳火了，这女人一犯倔跟头蠢驴似的：“你这决定你妈知道吗？”
他小心瞅瞅她的脸，觉得她应该消气了：“快的话礼拜四就回，要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就下礼拜回。”
高飞定定看着他：“我结婚的时候不也瞒着她吗？我俩的事不关她。签字吧。”
高飞语气也是淡淡的：“是吗？”
他俩恋爱的时候她妈曾经放过话不认这个女儿，但始终没倔过自己孩子。高飞和欧阳偷拿了结婚证，过了仨月才回门，高飞拉着欧阳买了一堆保健品，欧阳敲门敲了差不多一小时，她妈才开门，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勉强认了这个女婿。
欧阳看也不看她：“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要回趟上海。”公事公办的口吻就跟交代护士医嘱一样。
驴如果敢跟高飞比倔，能立刻变作阿胶。
一早欧阳接到夏天的电话，说他要找的人有眉目了，要他赶紧回趟上海。欧阳掉头去科室请假，迎面遇见了高飞。
欧阳吞了口唾沫，事到如今，只有对不住沈心了，他清清喉咙：“其实那天晚上……”
他觉得高飞就是受她妈的荼毒太深了，对男人满腹牢骚，脾气又拗，每次她闹都是好言好语地哄着，这次他不想了，借牛一鸣的话说，“必须把她给捋直了。”
高飞懒得听他撒谎：“我不关心这个。”别编了，她的心在号叫，放过我吧。
欧阳也没睡着，旁边床上牛一鸣倒是四仰八叉，鼾声如滚雷。
见她如此决绝，欧阳心凉了。他在高飞的咄咄逼人下一挥而就，她如获至宝地拿起协议书：“行，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民政局。”
高飞翻个身，发现沈心已经沉沉睡去。真会睡，高飞羡慕她，如果自己能像沈心这样无忧无虑的该多好，高飞又失眠了。
第二天从民政局快步走出时，高飞一脸严肃，旋风似的跳上一辆出租，留下一行烟尘。
沈心总把人想得太美好了，欧阳除了不着家，还爱网聊，他的朋友圈里女多男少，这也是高飞讨厌手机的一大原因。
欧阳赶出来时已经看不见高飞的背影了，他将手里的《离婚证》狠摔在地。
没错，欧阳这厮是挺招人的。但这算问题吗？谁让他有姿色，有才华，还有张甜得不怕得糖尿病的嘴。沈心好生劝说：“这只能证明欧阳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只能证明现在人间尚有妖女出没。你借他俩胆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老牛信誓旦旦告诉他离婚手续复杂，需要双方开证明，需要各个单位调解。结果他和高飞一去民政局，年轻的办事员二话没说就给办了，前后就十分钟。他竟然信了一个连婚都没结过的人关于离婚的经验。
“他有什么不敢？我告诉你，出去吃饭，我去趟洗手间的工夫，就有个妖女坐他身边和他有说有笑的——”
终于离了，高飞独自坐在街头长椅上，看着过往的人流和车流，手里紧紧攥着《离婚证》，印象中《离婚证》是绿色的，没想到居然和结婚证一个颜色。
沈心只好掀了面膜：“淡定！你不是你妈，欧阳不是高国庆，他不能，他不敢！”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这日子我是一秒钟都没法再过下去了。”高飞毛骨悚然，她绝不能像她妈那样过完后半辈子。
第二天高飞在食堂里端着碗粥刚坐下，沈心一屁股坐到她面前，气呼呼的：“一大早找不自在，差点没跟她吵起来！”
沈心像对待婴儿一样轻拍高飞的胳膊：“嘘——嘘——”
高飞稳稳当当睡了一夜，胃口不错地吸溜着大米粥：“又是谁惹了沈大小姐啦？”
高飞连十五分钟都没法扛住，猛掀开面膜大叫：“我必须离！”
沈心挥舞着小拳头，好像敌人就在眼前：“王苹苹那货！她居然编排你离婚了！”
悠扬舒缓的乐曲声中，高飞和沈心头并头躺在沈心的床上，每人敷一张面膜，活像一对摆在盒子里的日本人偶。
高飞的手一抖，粥洒了出来，她慢吞吞擦掉痕迹，消息真快，仅一夜工夫她离婚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她劝说自己，没事，这不是自己盼望着的结局吗，可是不知为什么，内心有一股悲凉，是的，她是一个离婚女人了。
分什么床，就一张床！两个人衣服都没脱——欧阳想，连牛一鸣这智商都不信那就不好办了。
沈心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玩意！成天缠着我要我和那个黄工约会……”她一副欲呕的神气，“她肯定是古代一媒婆穿越来的，满口胡话，别提有多恶心！”
牛一鸣说：“醉得再厉害也不能睡一起吧，别跟我说你跟她分床睡的，啥事也没有，你就扯吧！反正我不信。”
沈心和王苹苹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区别在于，沈心讨厌的人干脆就回避，但王苹苹的本领在于，哪怕她再讨厌谁只要有利用价值就往跟前凑，实在是一朵万里挑一的奇葩。
“因为她醉得太厉害……”
高飞终于没食欲了：“别说了。”
牛一鸣洞若观火：“一听就是假的！怎么，送人到屋了就赶紧回自己家啊！”
沈心疑惑：“你不气啊？”
欧阳若有所思：“牛一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女的喝醉酒了，我把她送回家，结果一不留神我在她家睡着了，结果就一晚上没回去，那女的……”
高飞小心选择语气：“沈心，她没说错，我离婚了。”沈心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碗了。
牛一鸣讨好地：“知道！我这不是想哄你开心吗。”
消息传得很快，外科上下都知道了。
欧阳在发呆：“我明天有手术，不能喝酒。”
欧阳查完房在办公室补写病历，小美护士进来，轻手轻脚将一袋食物放在他面前。欧阳来不及吃饭的时候护士们都会自发给他买吃的，这已经是外科的惯例了。以前高飞对欧阳微弱抱怨过，她抱怨的时候欧阳哈哈大笑，在他看来，这也算件事儿？一个科室的，互相关照有错儿吗？
牛一鸣抛给他一听啤酒，欧阳接过却不喝。
欧阳看到食物头也没抬：“哦，是你啊。”
牛一鸣成竹在胸：“我告诉你，你越哄她就越来劲，甭理她，过两天自己想通了就好了。”欧阳深以为然。
小美护士的眼睛里似乎别有内容：“你中午没吃饭吧，我给你买了快餐，趁热吃。”
欧阳神烦：“她不接电话。”
欧阳何等聪明，很快领悟到了对方的心意，他的笑容收了起来：“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牛一鸣欢喜得像过节：“我跟老婆请好假了，今晚陪你，你是不是特感动？”
小美体贴地说：“你下午不还连着两个会要开吗？没胃口也得吃点，别饿出病来。”
老牛逮着欧阳不开心自己就跟过节似的，只有这时候，他就可以陪欧阳顺理成章不回家了。他在酒店开了个套房，要欧阳放心住，住一辈子都行。
欧阳笑笑没说话，小美欲说还休地：“听说——”
牛一鸣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箱啤酒。
欧阳警觉起来，他继续低头写病历，粗暴地打断对方：“别道听途说，没有的事！”
家里电话没人接，身在酒店房间里的欧阳不确定高飞是在家不肯接电话，还是出去了，他只好不停拨打，指望高飞能接听。
小美一愣，讪讪地走了。
沈心的家就是高飞的防空洞，但凡有什么不舒心，她就直奔这儿。
欧阳补写完病历，抬起头看到那袋食物，随手扒到一边。
一进门，沈心赶紧拧把热毛巾给高飞擦脸，高飞捂着脸，怕自己失声痛哭，半天没动弹。
关于俩人的离婚原因，外科里传出多种版本，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欧阳有外遇了。欧阳长得就是一副“我有外遇”的形状，冤不了他，何况刚离婚就急急去了一趟上海，大家揣测是不是小三要扶正了？
高飞叹气：“我不是没手机吗。”
沈心试图弄清楚两个人离婚的原因，她打电话问欧阳，无果。
沈心边开门边埋怨：“你给我打电话啊，干吗干等着。”
高飞住到了沈心家，她没勇气告诉她妈离婚的事。欧阳从上海回来后直接住牛一鸣那儿，紧接着又去了杭州参加学术交流，两个人办完手续后一直没碰面。挺好。
高飞坐在沈心家门口，活像条流浪狗，看到沈心出现，高飞勉强挤出一丝笑：“拉我一把，腿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