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成头上还裹着纱布就被王苹苹催着去量新房了。助理刘欣一肚子气,王苹苹真是个人才,装修呗,老是跟黄工胡掰扯介绍对象,哪一点都不像个大夫,像中介大妈。
高飞咬牙切齿:“我是真想离。”
黄成仔细复测完住房面积:“这两天我先把平面图给您出了,等我出院后施工队再进场。”
沈心说:“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别老那么呛他,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吃软不吃硬,别再提离婚了,特伤感情。”
王苹苹如影随形,不停给他洗脑:“我们这样的,弄套房子可太不容易了,您可得多费费心,对了,沈大夫你觉得中意不?”
高飞似乎有所醒悟:“我跟他不像过日子的,倒像合租房子的。”
又来了,刘欣一听王苹苹提这茬就禁不住翻白眼,忙插嘴说:“王姐,您装这套房子的预算是多少啊?”
沈心赶紧帮忙疏导:“人少就不能聚会啦?你和我,不也是聚会吗?”
王苹苹听而不闻:“沈医生啊父母都在深圳,她有套自住房……”
“别瞎说,我跟他爸妈通过电话。”高飞觉得自己和欧阳某些方面挺相似,俩人都不爱说家里的事,“结婚度蜜月时我想和他去上海顺便探望一下,没去成,他自己倒突然回了趟上海,还当他家里有事呢,他妈来电话我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回家!后来我问他,他说去参加同学聚会,他上海的同学大部分北上,留本地的没两个,怎么聚?”
黄成想起什么,他停下手,脸上闪过一丝羞涩:“那个高大夫,给我做手术的,我想谢谢她,要不是她我就没命了,你说我要不要给她送点什么?”他住院后高大夫来查过几次房,每次她旁边都有一堆人。所有人里她最瘦小,胳膊细得跟筷子似的,不戴口罩的时候脸上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他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就是张不开嘴,想着出院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拖拉着不肯办出院手续。
沈心若有所思:“对了,欧阳的爸妈你不也没见过吗?是不是也死了?”
王苹苹一愣:“高飞?”院里她最烦的就是高飞,外科唯一的女医生,秦主任的爱徒,啥了不起啊,下巴成天翘天上去了,“送什么送,这就是她的职责。”
高飞苦笑:“我都快二十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欧阳能见着吗?他一直以为我爸死了。”
黄成对王苹苹的敌意感到奇怪,讷讷地说:“也不是这样说。”
沈心若有所思:“欧阳见过你爸吗?”沈心是唯一对高飞知根知底而不会对人提及的。以前上学的时候一个女同学知道了高飞的身世,大惊小怪到处说,高飞甚至为此转了学。
王苹苹几乎是嚷了起来:“她就是会当人面表现,什么真本事都没有,仗着科主任袒护,她跟她那个老公傲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就像医院是他两口子开的似的!”
对高飞来说,她妈训她是家常便饭,小时候,她要是贪玩忘记做作业,她妈大嘴巴扇她,她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她不怕挨打,只怕她妈提高国庆,高国庆就是潘多拉盒子,一开启只有悲伤和怨愤。
听到高飞有老公,黄成整颗心一沉,像被人突然摁进了水里,上不来气。虽然他也猜想过高飞应该不乏人追求,但没想到人家已婚了。他心里笑自己:以为人人都跟自己似的,婚姻大事至今悬而未决?而且,就算她未婚又怎么样,难不成就能看上他?
沈心小心问:“你妈又训你啦?”
一早高飞被一名女病人投诉了。
高飞挂了她妈的电话,一脸凝重。
科里有规定,不管有理没理,投诉就要扣五十。她是个中规中矩的医生,不迟到早退,从不越雷池半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了解到高飞提出离婚,牛一鸣嗤之以鼻:“居然敢提离婚?离了婚找谁去?当自己明星啊?天后啊?男的都想找个比自己岁数小的,那年龄大点的男人结过婚大多有孩子,她难不成给人当后妈去?”
小产后她恢复得不好,常常整夜不能合眼,和一个戏精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天天是演出,只差观众和掌声。
欧阳从丹田里叹口气:“你别刺激我了!从前还约等于天仙,现在变得跟她妈特像,整一个灭绝师太二代!”
欧阳一脸正气,他不用开口高飞就知道他要以师兄的口吻教训她了:“怎么会被病人投诉?你知不知道现在医院有规定,凡是投诉就得扣奖金,还会留下不良记录,以后评先进晋职称都受影响,你怎么搞的?”
老牛很好奇:“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难不成跟一天仙似的?”他琢磨,听这名字就好看不到哪去,女人,不叫丽啊娜啊,叫什么飞……
她刚来医院时,欧阳就特爱训她。那时她还以为他看她不顺眼,见着他的影子就心慌。那时沈心不止一次提醒她:“哟,咱院的形象代言人瞧上你了哎!”
牛一鸣没见过高飞,欧阳不让见,嫌他俗,拉低了自己的朋友圈档次。
高飞大不以为然。
老牛是一快乐单身汉,有个感情不稳定的女朋友。穷的时候女友特不待见他,老挑剔他这个那个,三天两头跟他闹分手,牛一鸣没少低声下气觍着脸哄,还干过当街捧花下跪的下贱举动。后来牛一鸣发了,女友态度大变,急催着两个人盖章认证,牛一鸣之前受了刺激,老拖着。俩人的关系是这么拉锯式的。
直到有一天,她们几个实习生在食堂吃饭,欧阳端着一碗红烧肉大步走来,旁若无人地将整碗肉倒进她的饭盆,他说:“多吃点,瘦得跟小鸡仔似的!”
欧阳斜了他一眼,无论他到哪儿,牛一鸣总能找着他。
一旁艳羡的目光差点将她烧成灰。是,那就是他的表白方式,就像现在他对婚姻的方式,都和她所预想的大不同。
牛一鸣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兄弟,大白天就喝上啦?”
现在的高飞已经不吃他这套了,她用力撕开方便面,往里加开水。
时间尚早,酒吧没什么客人,夺门而出的欧阳自斟自饮,垂头丧气。
欧阳皱皱眉:“泡面能有营养吗?现在你身子虚,更要多注意点。”见高飞不理不睬的他更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啦,跟你说了该在家里休息非得闹着上班?你能不能理智点,别这么情绪化?”
高飞爆发了:“对,是我找事!嫌我烦?离婚!”
他烦高飞找他别扭,她不像别的女人,生气了会发泄,她就会闷着。她的气又来得特别持久,要让她去抗日,她能战斗好几个八年。
欧阳委屈道:“我哪儿没顺着她了?她都是没事找事!”
高飞烦他:“闭嘴,让我消停点。”家里有他就够了,单位也有,还让人活吗?
沈心听他直呼其名,知道事情闹大了,起身倒水递给高飞,回头对欧阳开火:“你是男人不是?她说你两句你顶什么嘴?何况她身体不舒服,顺着她你会死啊!”
两个人同一个科室,在科室里均将对方当空气,连带旁边同事也很尴尬。回家路上又接上了火,进屋的时候边换鞋边吵。如果不是没带家门钥匙,高飞早就一怒跳车了。之前高飞把钥匙落她妈家了,在她妈和欧阳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选择回自己家。
欧阳果然原形毕露:“高飞,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沈心在这儿吗,正好她做证,我身上到底哪颗细胞写着要出去了?”
欧阳粗声大气地说:“我知道孩子没了你难受,这孩子以后会有的,你老拉长个脸,谁受得了?”
高飞最恨欧阳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别当着人面演戏,没必要,出去吧,省得在家难受。”
高飞站定,她仰起尖尖的下巴颏,斜睨着他:“我不难受,没孩子更好。”
欧阳一脸讨好:“沈心你看,她赶我走,你替我好好批评批评她。”
欧阳怒道:“高飞!”他的大嗓门吓了他自己一跳,赶紧低下姿态来,“妹妹啊,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沈心被屋内的气氛憋得发慌,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在一旁干着急。
高飞深吸一口气:“不是气话,你本来也不想要孩子,孩子没了,正合你心意。”
他挂了电话,高飞却不领情,冷笑一声:“想去就去!”
欧阳被高飞的逻辑惊呆了:“我什么时候说不要啦!”
欧阳对着话筒含糊说道:“抱歉我去不了,你另找人看看,我没时间,这几天都忙。”
高飞又开始不淡定了,嘴哆嗦起来:“你忘了?你一直都说不要不要!”
欧阳去接电话,他被高飞死盯着,如芒在背。科室小护士们爱找他帮忙,修个电脑什么的他都有求必应。这种事儿一多,高飞就变脸,即使她没说什么,欧阳也压力山大。
欧阳有些语塞,他说过这话吗?好像也许大概吧……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自己都没印象:“那是没孩子时候的事,你要说你已经有了,我自己孩子我能不要吗?”
电话铃声响起,大家都安静下来,高飞很敏感地瞥了欧阳一眼,又是哪家“妹子”来电了。
高飞冷笑一声:“现在开始说风凉话了?我好奇一下,欧阳锦程,像你这样的,不爱着家也不喜欢孩子的,你结婚干吗?”
欧阳闷声说:“没人教,自学成才,你喜欢吃,多来。我家妹子吃得少,每天都有剩的。”
欧阳想揍人,他憎恶她那受害者的姿态:“哦,合着结婚就得天天窝家里?合着结婚就是为了生小孩,你俗不俗啊!”
空气里飘满尴尬因子,沈心觉得自己有义务活跃气氛:“欧阳,你这做菜的手艺跟谁学的?赶明儿你开个餐厅,我给你跑堂。”
“照你那意思,结和不结就得一样自由,没啥责任和义务?”
这句话再度刺到了高飞,高飞推开汤,闷头吃白饭,欧阳有点不悦,欲言又止。
“不自由,毋宁死!”
沈心用唱歌般的声调说:“我有自知之明,高飞,这辈子我是没你这份福气喽!”
高飞明白了,他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他的宇宙里不该有她:“我给你自由!你能不能给我句真话,我们结婚前一天,说好一起去买戒指,我在商场等你两个小时,你去哪儿了?”
饭菜上了桌,欧阳有一手过得去的厨艺,不过他们大多在食堂吃。他用青瓷小碗盛了碗排骨藕汤,小心翼翼搁在高飞面前,半讨好半是献宝的口气:“这汤只有一碗啊,沈心,没你的份。”
那是她的心结之一,临要结婚的人突然不见了,问他也是含糊其词。她当时曾经想过他们是不是不适合?但为了这么个理由就分手似乎小题大做了。现在,她必须一探究竟。
她不知道自己拍在马蹄上了,高飞不接话,小脸绷得更紧。
欧阳没想到她翻旧账,脸变了一下:“我说了,那天临时有点事儿……”
厨房里传出欧阳忙碌的声音,沈心故意大声说:“唉,我要找个欧阳一半儿好的就行!看人家,有长相有才华,武能开刀文能下厨。”
高飞没放过他的表情变化:“到底什么事!?”
沈心昨天上夜班前还相了一个亲,还能怎么样,继续相呗!
高飞从来没有这么偏执过,欧阳没来由地有种绝望感,婚姻真他妈是操蛋的坟墓啊!将一只万花筒变成一台光电显微镜。
高飞眼神闪过一丝伤痛,静默片刻,说:“别提我了,你现在怎么样?”
欧阳态度消极:“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这突然一问,我哪儿想得起?”
高飞见到沈心勉强坐起,沈心心疼地埋怨:“怀孕了我都不知道,嘴够紧的。”
高飞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远的想不起了?好,那说近的,上礼拜你一夜未归,到底人在哪儿?给你时间,好好编。”
沈心知道消息的时候高飞已做完手术回家了,她敲开门一见到欧阳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来对了。以前两个人恋爱时沈心是他们的联络员,两个人高兴还是闹别扭,沈心很多时候比他们自己还清楚还着急。
他忽然醒悟过来:“我编什么编?我啥时候编过?”他几乎就要脱口说出真相,那天是一个女孩得知他结婚的消息,哭成泪人似的,他能不安慰吗?本来高飞妈总叨叨他不可靠,让高飞知道这个插曲,婚肯定结不了。
欧阳觉得这事儿自己最冤,看到高飞苍白的小脸,他将这口气强咽进去,堵得胸口生疼。对于这个厉害的丈母娘,他无从辩解,高飞妈像个行走的×光机,什么到她那儿准能立现原形。
所谓一夜未归,是跟她的好闺密沈心在一起,你高飞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沈心吗?但他实在是漏洞百出,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全撇清的。
欧阳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高飞妈就跟长了后眼似的,猛回过头,凌厉的眼神扫视着他,炮火精准定位:“你当丈夫的等到老婆流产了才知道她怀孕,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一对混蛋!”
俩人吵累,双方都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却没留神这时候高母从房里出来。他们傻了,刚才吵得浑然忘我,竟然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可怕的旁观者。
高飞不是她妈的对手,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她告饶:“妈,我累了……”
高飞追悔莫及,该先去她妈家拿钥匙的。
欧阳人还在病房门口就听见高飞她妈掷地有声地训斥着女儿:“还有脸哭,自己怀孕都心里没数!”
欧阳愣了一下,拔腿就走,留下高飞一个人面对她妈,她妈目光炯炯紧盯着她:“结婚前不见人,还一夜未归?合着他骗你,你就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