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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高太皇太后对崔太后感慨道:“转眼间这些孩子都这么大了,乐平都成大姑娘。”

乐平自以为自己完美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可郑启和崔太后是什么人,只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两人笑着看着余下的皇女上来祝寿。

“大家说的是,我还记得乐平刚出生的模样呢,现在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崔太后笑着颔首说,又转头对郑启道:“大郎,朝政再忙,可也不能耽搁孩子们的终生大事啊!”

崔太后一样笑着让三个孙女站在自己身边,还一人给了她们一样首饰,给乐平的是一只用珍珠串成的华胜,珍珠颗颗滚圆晶莹,好看是好看,可究竟比不上候莹和陆言今早戴的那首饰珍贵,乐平暗暗瘪了瘪嘴,还是笑着带着妹妹们退下。

提起亲事,乐平双颊绯红,她的婚事阿母私底下也和自己商议过,阿母想让她下降自己表哥卢成,乐平想起温柔的表哥,芳心就忍不住扑扑直跳。元家因元贵妃起势,元昭又是干练之人,几年经营下来,元家一跃成为大宋新贵,元贵妃最小的妹妹,也因此嫁入了范阳卢氏,卢成就是元小妹的长子。

皇女见小九这么得父皇、大母青睐,都红了眼,一个个上前给崔太后祝寿,乐平先带着两个妹妹给大母贺寿,乐平和谢灵媛同岁,来年也及笄了,她个性开朗,平日喜好骑马、打马球,虽说过年才十五,可身量高挑,穿着修长璀璨的花间裙,莲步款款,到也颇为几分姿态。

郑启闻言笑道:“阿母放心,乐平的婚事,我已经定下了。”

孩子童稚的话,逗得高太皇太后、崔太后和皇帝哈哈大笑,郑启也抬手想摸女儿,可手落在她梳着两个包包头的脑袋上,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干脆捏了捏女儿的两个发髻。

“哦?是哪家的公子?”崔太后好奇的问。

九皇女眨了眨小扇子般的睫毛,扭头瞅瞅笑望着自己的阿母,很顺溜的说出一句话,“阿母不让说。”

乐平疑惑的目光望向元贵妃,元贵妃也满脸茫然,她还没和皇帝说卢成呢,陛下怎么知道呢?

九皇女平时说话吐字,就两三个字,被人认定是小傻子,崔太后平时对这个小孙女也多有怜惜,突然听到她这么说话,不由又惊又喜,弯腰抱起九皇女,“九儿真乖!”崔太后柔声问:“九儿这话是谁教你的?”

“阿母你也是知道的,高囧高元亮。”郑启话音一落,乐平的脸色一下白了,元贵妃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大母——”九皇女两条小腿迈开,咚咚利落的跑到了崔太后面前,团起肉鼓鼓的小手,奶声奶气的说,“九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是高家大郎?”崔太后赞许道:“果是人中龙凤!”

陆希三人被崔太后留下,同公主、皇子们一起上前,给皇帝请安。崔太后欣慰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排孙子孙女外孙女,她这辈子能有今天,也满足了。

高囧字元亮,是中护军高威的长子,自幼聪颖过人,深得高威喜爱,十岁就曾独自出马,为高威招募了如今的征南将军高昂;十三岁时就带着五百骑、以一杆红缨枪,帮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姐夫连挑了北地十八个匪窝,枭匪三千,仅此一战就让高元亮天下扬名,人人皆赞高威后继有人。郑启也对这个大舅子爱重有加,称他为“吾家千里驹”。在场众人纷纷称赞陛下好眼光,给乐平挑选了这么好一个夫婿。

前朝事毕郑启就起身去给生母贺寿,郑启到时候,后宫嫔妃一下兴奋了起来,一个个端正了坐姿,意图表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外命妇都退下了,宋和前梁一样行古礼,君不见臣妻。郑启是个勤政的皇帝,勤政就代表皇帝踏足后宫的时间不是很多,宫里除了皇后和少数几个宠妃外,能见皇帝的时间寥寥无几,难得今天有机会,当然要努力的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

陆希低着头,即使她早就知道“囧”的含义,每次听到高囧这个名字,她都想笑,还记得她第一次知道高家那几个儿子名字——高囧、高严、高回、高团、高围、高圆,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高威还有多不见待自己儿子?为什么除了阿兄的名字正常点外,其他人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囧呢!

郑启摇头,原本他是想让广陵王娶陆希的,可既然陆琉这么说,他也懒得管了,他算不上慈父,可也不忍心让儿子一辈子就一个女人。郑启丝毫不怀疑陆琉的行动力,他绝对能说到做到。

后来在耶耶给自己解释了高家儿子名字的寓意后,她才知道原来高严才是唯一不被见待的那个。囧,同冏,为光明之意,外面的口字又代表了完全的保护,这个字完全代表了一个父亲对长子的爱护重视,而回、团、围寓意不及囧那么好,也还过得去,都有光明向上之意。只有严,两个口是外面的,分明意为这个儿子是多余的……

“那就不嫁人好了,反正陆家养的起她。”陆琉无所谓,陆家又不是没不嫁的女儿,他还不希望皎皎嫁人呢,他精心呵护大、没受过委屈的乖宝,要是嫁人后受了委屈怎么办?陆琉和郑启认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郑启心里的想法,干脆一气拒绝到底。他的女儿,可不是让皇家娶回去糟蹋的!甚至将来还要对一个寒门贱婢行礼,郑启他可没一个嫡子。

乐平咬着下唇,白着脸望着众人,神色有些茫然,高元亮再好,也不是乐平想象中的夫婿,元家诗礼传家,乐平从小羡慕的就是从母、姨父的琴瑟和鸣,她平时骄纵任性,可上书房学习的时候,她却是公主中最认真的一个,郑启爱书法,她也写了一手好字,天天勤学不辍临摹父皇的字,如今已经颇得郑启书法五分神韵了,乐平能成为郑启喜爱的公主,可不是光光凭借元贵妃。

“你就不怕耽搁了皎皎一辈子。”郑启怀疑照着陆琉选婿标准,这辈子别想找到女婿了。

太子和广陵王见母妃和大妹的失态,心中暗急,两人也知道大妹的想法,但父命不可违啊!

郑启眉头一挑,妻子和女儿能一样吗?他也是父亲,也比不上陆琉疼女儿的程度,“而且我的女婿绝对不许给我有乱七八糟的女人!”

高皇后冷眼瞧着元贵妃母子女的做派,低头缓缓抚平有些褶皱的袖口,她母亲早逝,就给她留下了两个嫡亲的弟弟,长姐如母,两个弟弟就是她心头的宝爱,也是高皇后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的弟弟应该得到最好的!

“要比我更疼皎皎——”

崔太后似乎未察乐平的脸色,笑眯着眼睛看着带着妹妹们一起上前给自己祝贺的阳平,“丽华,阳平年纪也不小了吧?”

郑启摸着下巴,思忖着这个要求算不算过分,整个大宋找得出长相比陆琉更出色的男子吗?

“阿母,阳平过年也有十四了。”高皇后说,高皇后名丽华。

陆琉眉头微皱,“起码才貌要和皎皎相当——”

“果然是大姑娘了,瞧着她带妹妹的样子,还真十足像个大姐姐呢。”崔太后夸道。

“那元澈对未来的女婿有什么要求呢?”郑启微笑的问。

“是啊,阳平这孩子还很孝顺呢,前段时间我身体不好,这孩子天天来宫里看我。”高皇后也顺着崔太后的语气赞阳平,“我听说前段时间,阳平还特地少制了几件新衣、首饰,说是把省下的开销,给要父皇赈济饥人用呢!”

“成亲唯一辈子的事情,皎皎又是女孩子,更不能出半点差错,若是她不喜欢,嫁过去她也不开心,那还不如不成亲。”陆琉道。

“哦?是嘛?”郑启饶有兴致的问。

“你说什么?”郑启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陆希自己做主?

阳平红着脸回道:“回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此事是三姐、儿、五妹、六妹、七妹、八妹合作的,连小九都把自己最喜欢的荷包给儿。三姐教诲儿等道,城外饥人仅食麦屑粥尚不能裹腹,思及吾等居宫中,深得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庇佑,衣食无忧,吾等身为弱质女流,无法为父皇排忧,只能自省自身,节俭开支,虔心供奉佛祖,为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祈福,为大宋祈福,愿天下再无饥人!”

“皎皎?”陆琉一怔,在陆郎君心目中,自家乖女永远是那个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小娃娃,却没想过女儿已经有十三岁了,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皎皎的终生大事,当然是她自己做主。”陆琉理所当然说。

“说得好!”皇帝击掌朗笑道,“你们有此心,总算不枉费朕的一番教导。”

郑启见一下子像是注入了活力的陆琉,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元澈,皎皎年纪也不小了,你有想过她的终生大事吗?”

阳平虽然字字不离乐平,可光看乐平的穿着,便知那番话尚不知是否乐平所言,就算是乐平所说,也定是有人教的,今天大家都穿着很喜气,但衣物首饰真正花费不斐的却不多,大部分首饰都是旧有的,只有元贵妃母女四人从衣服到首饰都是簇新的,甚至乐平的还穿了一条极奢靡的花间裙。

“微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陆琉得了郑启的许诺,下跪叩谢,身体不能控制的轻颤,没想到自己还有能离开这个地方的机会。

“陛下,阳平有此胸怀,固然有您的教导,可您还忘了一位功臣呢。”高皇后笑道。

只是英明一世的陆说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到,被他寄予厚望的陆璋会不到四十就病死,他和妹夫景帝呕心沥血打造的前梁基业,会在他死后短短十来年时间内,被自己亲自选中的堂妹夫改朝换代,而他最疼爱的孩子也一朝从天之骄子狠狠的摔落到泥地里,只剩了一口所谓傲气苟延残喘。

“哈哈,朕糊涂了!都忘了爱卿之功。”郑启亲自执盏给皇后倒了一杯美酒,“爱卿,朕敬你一杯。”

当时陆琉的堂兄陆璋尚未去世,陆璋是陆说、陆详兄弟,精心培养的陆家下任接班人,当时所有人的都认为,陆璋会成为陆说之后,陆家在前梁第五位中书令,同时也是可以让陆氏从十世八公变成十世九公的人。连高傲如郑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陆璋不死,他们家也不会在武帝暴毙后,短短的七年间,就夺得了皇位。有这么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在,陆说更是对幼子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求他能平安长大。

高皇后含笑同皇帝碰杯,抬袖举杯一饮而尽后道:“臣妾谢过陛下嘉奖,但此功臣妾不敢擅专,柳婕妤才应得首功。”

郑启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陆琉实在不算是真正的陆家人。陆琉是陆说夫妻年将半百之时才得来的老来子,两人本来早绝了子嗣之望,可突然得了这么一个老来子,哪怕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早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陆说,第一次抱起幼子的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许是因为袁氏中年产子,陆琉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陆说夫妻更是把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视若掌心明珠。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默默无声的坐在元贵妃身后的柳婕妤,柳婕妤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容貌比起后宫其她妃嫔要逊色不少,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后宫中,仿佛一朵小小的茉莉,看似毫不不出挑却自有其诱人的芬芳。

乞奴是陆琉的小名,郑启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喊陆琉这个小名了。无论是私心和还是公事,郑启都不希望陆琉外放做官,以他无法无天的个性,在京都有他和祖母压着,他都能不停的惹祸,到了外地,还不要捅破天了?现在大宋有一半是寒门官员,他要是看不惯和那些官员争执起来,到时候头疼的还是自己。但要让郑启这么看着陆琉消沉下去,也不忍心,总不能真看着这小子自己作死吧?横竖益州离谢芳也不算太远,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让谢芳把他弄回来。谢芳目前是征西将军,统领雍、凉二州,屯驻长安。

柳婕妤生有四皇女阳平公主、六皇子,她出身微贱,其父是名医士,柳婕妤自幼、饱读诗书,入宫之后也严以律已、宽以待人,对郑启某些她看不惯的行为也屡有劝解,她也是后宫中唯一不以容貌得宠的妃子,郑启曾赞其为“贤德人”。

郑启抬手拍了拍陆琉的肩,语重心长道,“乞奴,之前我不让你外放,主要是你太过年少气盛,在建康我总能看顾着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老是那么冲动。”

听高皇后提起自己,她暗暗叫苦,但还是迈着平稳的步子,上前给帝后请安,高皇后对郑启笑道:“陛下,您也要敬柳婕妤一杯呢!”

“益州?陛下要让微臣当益州刺史?”陆琉不可置信的问,陆琉对蜀郡、益州是有特殊感情的,因为他出仕后第一个官职就是南安县令,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对妻子豪气冲天的许诺,他要当个名垂青史的清官,所以他听说蜀郡出事,才会如此焦急。南安是蜀郡的一个县。

郑启对后宫一向不甚讲究,笑着让内侍端了一杯酒给柳婕妤,“就依爱卿之言,爱妃朕也敬你一杯。”

郑启听他说的理直气壮,倒是笑了,“你这般行事,让朕如何放心将益州交予你?”亏他不是御史,不然自己迟早被他气死。

“妾不敢。”柳婕妤得了皇帝的奖励,跪接过帝后所赐的美酒印下后,方忐忑道:“这是妾应做的。”

“崔陵私荫流民、抢占民田、横征暴敛,本就该死!”陆琉也不管崔陵是郑启的表弟,也不管今天是崔太后的寿诞,直着脖子同郑启辩解。

高皇后偏头对郑启道:“陛下,柳婕妤养育帝子女有功,今日又是太后寿诞的大喜之日,不如锦上添花,好好嘉赏柳婕妤,也算双喜临门?”

“你还讲究礼?”郑启从袖中取出一奏章丢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敢在太后寿诞之日,上本参崔陵,也就他有这个胆子了,若不是了解陆琉的脾气,郑启真怀疑这小子是有意气他。

“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嘉赏柳婕妤呢?”郑启和声问皇后。

郑启一出生就被郑裕记到了妻子名下,郑启是豫章和豫章外祖母王氏养大的。郑启和陆琉、萧令仪、袁安、朱法静、常山诸人,年纪相差最多不过六岁,除了常山外,他们五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时,郑家没有族灭萧袁两家,还没有篡位的时候,郑启就是众人的兄长。身为年纪最长的郑启,从小也不知道给陆琉几人背了多少黑锅,在陆琉心目中,郑启比起可以做他爹的堂兄来说,更像自己兄长,也正是如此,后来郑启的所作所为让陆琉分外无法接受。

“臣妾听闻柳昭仪幼年便熟读女诫,入宫之后德容言功更无一缺失,如今九嫔,唯有昭仪之位尤空,周礼有言,九嫔掌妇学之法,教妇之四德,臣妾以为该晋柳婕妤为昭仪。”高皇后道。

听着郑启的话,陆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当年他和子定都敬他如兄,可最后他杀起子定来也没手软!还有阿鸾、阿凤(前梁武帝子),两人不过只是垂髫幼子,皇位都禅于他们了,他还是不肯放过那两个孩子。当年郑启的骑射还是阿叔(前梁武帝)一手教导的,若是阿叔知道他教出来的学生,把他的孩子都杀光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后悔怎么养出一条白眼狼!陆琉思及旧人,心如刀绞,可嘴上还是道:“臣惶恐,陛下礼不可废。”

“爱卿是后宫之主,妃嫔升降,全由爱卿做主。”郑启道,内外命妇任命奖惩都是由皇后做主的,这方面郑启从来不插手,即使皇后惩罚的是他宠妃,他也不会管,这也是高皇后即便无子,后位依然稳如泰山的缘故。

郑启见他恭敬的模样微微叹息,“此处无外人,元澈何必同朕如此见外呢。”

高皇后含笑称是。

“回陛下,臣并无身体不适。”陆琉放下笔,恭敬的回复。

“妾恭谢陛下、皇后厚爱!”柳婕妤跪于帝后前谢恩。

“元澈,最近身体可有不适?”郑启缓声问道,想起下人传来的回报,忍不住皱眉,从大郎出生之后,他就极少再服用五石散了,可今年以来,他整日酗酒不说,五石散也越服越多,胡闹太过了。

帝后夫妻的谈话,让宫妃们各个暗恨在心,双手掩下袖底,狠狠的拧着丝帕,似乎把丝帕当成了柳婕妤,昭仪乃九嫔之首,其上只有皇后和三夫人之位,柳婕妤只因帝后赞了几句阳平,便得了昭仪之位,怎么不令众人嫉恨?

郑启挥退了宫侍,亲自给陆琉磨墨。郑启和陆琉皆是养尊处优之人,可陆琉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仿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竹,相比之下郑启的手要丑上许多,他的手因常年习武的关系,早就变形,纵然这些年养尊处优、宫务繁忙,他也没有一天拉下骑射。

元贵妃的双目更是几欲喷火,柳婕妤是元家的远亲,柳氏容貌不过清秀,但从小通读经史,是家乡出名的才女,元家让她入宫,就是让她帮元贵妃固宠的。这么多年她和阳平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她们母女,现在她居然踩着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昭仪,就算她没跃到和自己一样的等级,元贵妃也咽不下这口气!

陆琉坐于他下方,笔下不停,行云流水的写出了一个个端正隽秀的正楷字,身为专门为郑启书写诏书的大臣,陆琉的字是举朝公认的无人能敌。

柳婕妤的晋封,让宴会的气氛更热火朝天了,妃嫔们一个个卯足了劲讨好崔太后,同时也不忘高太皇太后和高皇后,郑启更是对妃嫔的献艺来者不拒,一口一个爱妃,奖励也是毫不吝啬,华美的衣料、精致的首饰,如水般赐下,宫妃们一个个芳心直颤,等寿宴结束,帝后相携回椒房宫休息,宫妃们依依不舍的散去。

“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彼年灾异屡发,地震山崩,邦之不臧,实在朕躬。每念卿遇灾而亡者,为之怆然,公卿大臣各上封事,极言其故,勿有所讳……”郑启一面不紧不慢的磨墨,一面说着诏书。

椒房宫中高皇后梳洗完毕,回到寝殿的时候,郑启也已经换上了寝衣,正坐在书案前,翻看奏折,高皇后亲自端了茶盏上来,“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唯。”陆琉恭声应道,这本是他的职责。

郑启听皇后这么一说,命宫女撤下奏折,净手后接过茶盏,“阿予,我想过几天,趁着人日,让元亮和琬琰见上一面。”阿予是高皇后的小字。

郑启任命元尚师为天使后,元昭父子和陆琉皆起身告退,郑启示意陆琉留下,“元澈与我写封诏书。”

高皇后将托盘递给宫女的手微微一顿,回首面对皇帝的时候笑容温婉依旧,“育郎想让他们怎么见面呢?”育郎是郑启的小字。

“善!”郑启等的就是这句话。

“人日不是大家出游的日子吗?你到时候让人安排一个地方,让两人见见面。”郑启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父亲,乐平是他疼爱的女儿,他也希望女儿嫁的开开心心的,他认为乐平不喜欢高囧是因为没见过高囧,等见到了她就会喜欢了。

元昭捻须微笑,元尚师从父身后起身,跪拜于天子之前,“陛下,臣愿前往!”

高皇后也知道这门亲事,不容自己拒绝,她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安排妥当的。”

不愧是十年间爬到尚书左仆射位置的人,这等揣摩天意的水平,绝非常人可及,这番言论一出,果然皇帝笑容更和悦了,“子上所言甚是,依汝之见,何人能当此重任?”

“阿予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郑启亲昵的轻拍妻子的肩,妻子做事他一向放心,若是他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就是,妻子没能给他生个嫡子,郑启自己是庶出,他格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嫡子,只可惜无论是原配还是继后,都没有给他生过嫡子。

“故臣认为陛下当遣天使临广都,督广都赈灾之责,以彰吾王圣德!然冬日地动,虽无疫病之忧,可地动之后必有大寒,且钦天监亦上书,蜀郡目前地动依旧,臣认为天使之职非年少力壮之青年,不可担此大任!”元昭最后一锤定音,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育郎——”高皇后脸上泛起红晕,高后不及元妃那么艳丽,可也清艳动人,既是年近三旬,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郑启心头一动,握住了妻子的手。

郑启举起茶盏浅浅的尝了一口,耐心的等着元昭说完,身为一个体恤属下的好皇帝,郑启在面对近臣的时候,总有着绝佳的涵养。近臣,都是国之栋梁,既然是栋梁,便定为才子,有才华的人有点怪僻,还是可以让人忍受的,更别说元昭只是小小的罗嗦一点而已。

“陛下、皇后——”宫女低而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夫妻间的旖旎,郑启和高皇后立刻分开了双手,“什么事?”郑启淡声问。

元昭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宛转的赞同圣上所言益州刺史、蜀郡太守有玩忽职守之嫌,他们如果真的有心办事,根本不会把精力放在栈道修复上,而是应该简易的先弄出一条小径,派身手灵巧、了解当地地况的人先进入灾地查明原因,同时再让一些可以走动的灾地幸存者先离开地洞之地。

“回陛下、皇后,明德殿元贵妃同柳昭仪起了争执,阳平公主不小心撞上了书案,如今已经晕了过去。”宫女谨慎斟酌着,将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同时又把几个容易让主上震怒的要点讲的轻淡些。

“蜀道山高,道阻且长,古语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况地动之后,栈道尽毁,益州、蜀郡属官迄今尚未上奏,恐尚在疏通栈道。”元昭先是为自己的同僚说了几句好话,“但——”又他复转折,一脸为国为民的担忧状,“栈道修复,应循序渐进,无需修复之初便大肆动工。应派熟知地况、身手灵巧者,先入灾地,早日得知灾民所缺之物,吾等也能早做准备。且臣认为,地动后必有存者,其中应不乏身强力壮者,如能里应外合,则更佳……”

“来人,快唤殇医!更衣!”高皇后扬声道,又对郑启道,“陛下,臣妾去明德殿看阳平,她一个女孩子家,脸上若是留下什么疤,总是不好的。”

郑启今年不过三十八岁,正是男人一生最黄金的时期,又继承了崔太后的好相貌,面如冠玉,素色的常服、五梁冠更是增加了他几分儒雅的气质,看起来不像是威严的帝皇,而像是一名风流名士。可若是真因皇帝的相貌,而相信他是无害的小白兔的话,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如果是先帝性情直爽,喜怒皆形于色的话,那么陛下就是心里恨得要把你九族都灭了,脸上还是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温文儒雅,当然这对父子还是颇有相同之处的——一样的心狠手辣!

“不用了。”郑启拦住高后,脸上尤带着笑意,“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息吧,明天晚上还要熬一夜呢。”

元昭用眼角偷偷的瞄了当今圣上,只见当今皇帝陛下郑启嘴角含笑,脸上神情柔和,湛黑的双眸甚至还闪着愉悦的光彩!愉悦?元昭眨了眨眼睛,才确定自己真没老眼昏花,他又偷偷瞄了陆琉一眼,陆琉肃容坐于郑启下方,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高皇后刚想说话,郑启就摇头道:“你若是不放心就派个女官过去,你又不是医官,去了也没用,等明天她们来向你请罪的时候,问一下就够了。”

“子上,蜀郡地动之事,你怎么看?”皇帝将手中的奏章丢到书案上后,缓声问着元昭。

高皇后蹙眉,“这柳昭仪一向稳重,怎么就不知道看顾好阳平呢。”

殿内寺人宫女在给四人上了茶水后,无声而快速的退下,只留在牛静守伺候。殿内寂静无声,元昭低着头静候的皇帝吩咐。

郑启搂着妻子往床榻走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陆大人。”元尚师随其父见礼后,坐于父亲下后方。

“好。”高后见丈夫满脸疲色,柔声道:“陛下,国事再忙,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让郑启靠在自己身上,自己坐在床榻上轻揉着郑启的太阳穴。

陆琉还礼,“元大人。”

“嗯。”郑启在妻子的按揉下,闭上了眼睛,房里弥漫着淡淡安息香的味道。

元昭又向皇帝下方的陆琉拱手,“陆大人。”

“阿予,你说我是不是老了?”郑启突然问道。

“子上来了,坐吧。”温和醇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子上是元昭的字,皇帝对心腹近臣一向称呼其字。

高皇后一怔,随即笑道:“育郎怎么会这么想?你正值壮年啊!哪里老了?”

元昭点头,三人已经步入两仪殿,遂不再言语,径直入了两仪殿的内殿,等宫女替他们掀开软帘的时候,元昭、元尚师两人站定于阶前,“臣元昭、元尚师见驾。”

郑启听了妻子的话,睁开眼睛叹道:“壮年?果然是老了!”

益州蜀郡治下广都县十七日地动,急报却到了二十日晚才送入建康,朝廷已经紧急调度了一批赈灾米粮过去,可如今已经二十八日,益州刺史、蜀郡太守尚无具体灾情上奏,这让皇帝大怒,也不顾今日是崔太后大寿,早朝之时,便在朝上怒斥群臣。光禄大夫陆琉上奏,愿意前往广都县赈灾,但皇帝坚决不许,陆琉争辩,气得皇帝连朝都没退,就先回宫了。

高皇后抿嘴笑道:“育郎怎么想到突然想到提这话了?”

牛静守低着头,给元昭引路,“少君,陆大人也在,同陛下多有争执,陆大人执意要去梁州赈灾,陛下不许。”

“今日看到乐平、阳平都这么大了,太子和广陵王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郑启语气莫名的说道。

元昭微笑着点头,借着牛静守帮他掀帘的空隙,悄声问:“牛公,陛下意欲如何?”

高后道:“他们纵然大了,也是育郎你的孩子,太子和广陵王虽说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毕竟还年轻,一切都需要育郎你的教导。”

“陛下在殿中等候两位大人呢。”牛静守屈身迎元昭入内,这位中年男子是尚书左仆射元昭,也是元尚师的父亲,元贵妃的长兄。大宋两代帝皇都没有设中书令,元昭身为尚书左仆射,就是实际上的尚书省的省主。

“是啊,他们到底还年轻。”郑启再次闭上了眼睛。

来者有两人,走在前的是一名年约四十五六岁左右、长须儒雅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名约有二十左右的俊美青年,中年男子一见牛静守就笑着拱手,“牛公。”

“年轻才好,年轻才有更多的精力历练,我记得育郎不是一直对我说,你十八岁那年帮着耶耶追击羌族残兵,骑在马上足足五天五夜没睡吗?”高皇后道。

后宫女眷在后宫中花团锦簇,谈笑风生间勾心斗角,前朝太极殿中气氛却颇为凝重,皇帝的贴身内侍牛静守站在两仪殿前的汉白玉甬道旁,不时的抬头张望,突然他神色一喜,急急的迎上去,“元大人,元少君,你们来了。”

“哈哈——那时候年纪轻、精力好,现在不行了。”郑启失笑,他感慨道,“我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苦,哪像他们这些——”郑启突然沉默了下来。

也正是如此,大家对陆言难免有些隔阂,陆言也知道大家对自己的看法,很少真正往陆希她们那个圈子凑,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怎么?”高皇后问。

陆氏虽然没人死,但陆琉被两代皇帝搁在光禄大夫这一位置上,不上不下,看似极得皇帝宠信,皇帝诏书全是由他书写,其实不过只是皇帝手中的提线木偶。陆氏子嗣单薄,袁氏即使差点族灭,可留下子孙还比陆氏多。萧家、陆家对郑裕都有提携知遇之恩,袁氏嫡子袁安,还是郑裕的外甥女朱法静的夫婿。郑裕不顾当时已有五个月身孕的朱法静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硬是将袁安一房成年男子尽数斩杀。朱法静也因刺激过大,流掉了腹中胎儿,在收敛公爹叔伯丈夫后,一头撞死在丈夫灵前。朱法静是高太皇太后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高太皇太后对郑裕养育之恩大如天,郑裕还能如此狠心,不免让人心寒。

“没什么。”郑启拉着高后,让她躺下,“睡吧。”

当朝皇族郑氏,说是出自荥阳郑氏,实则谁不知道先帝祖上不过军户,后当了山贼,靠抢劫才发的家。郑裕父亲在登上高位后,花了大代价,才并入了荥阳郑氏偏支,等郑裕登基,就直接宣布他们是荥阳郑氏的嫡支,郑氏敢怒不敢言。而且当年郑氏为了登基,斩杀了不少士族,袁氏差点族灭、顾氏损失惨重。萧氏嫡系尽数死光,郑裕只从极远的远房旁支中,过继了一个老实憨厚的农夫,继承萧氏香火。朱氏和张氏,虽和顾、陆并称吴姓,但已没落,皇朝改朝换代,也轮不上他们说话。侨姓中的王谢看似郑氏没下手,可实际上手中权力大减。

“好。”高后躺在了丈夫的怀中,闭上眼睛,入睡前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个缘故还要从陆言的身份说起,按说陆言身为常山长公主之女,论身份要比陆希这个前梁皇族后裔要好上许多,崔太后又非常宠爱外孙女,陆言是在宫里长大的,外人对陆言的印象是常山公主女,然后才是陆元澈的女儿。皇家这种宠爱,在抬高陆言地位的同时,也将陆言的身份不知不觉的同陆家划开了。而陆希的母亲萧令仪,出生兰陵萧氏,前梁皇族萧氏在没有称帝之前,也是喧嚣赫赫的顶级大士族,皇位也是天下大乱、外族入侵之际,实打实打出来的,而非如郑氏仗着萧家子嗣单薄、幼帝登基,名为禅让,实则为篡。

第二天高后醒来的时候,郑启早就已经起身了,他一向有早起锻炼的习惯。

大宋建都建康,建康士族以侨姓士族和江南本土士族为主,侨姓以王谢袁萧为尊,吴族以顾陆朱张为尊,两者经历了百年的磨合,看似已然融合,但实则泾渭分明,最初之时吴族甚至不屑同王谢联姻,这些从陆希等人的相处就能看出,几人之中,陆希和顾秋华感情好,而谢灵媛则和王穆清更好,至于陆言,她的身份比较尴尬,看似两边都好,其实两面都有些远着她。王穆清会帮陆言说话,也不是为了陆言,而是为了谢灵媛。

“娘娘。”宫女们上前伺候高后梳洗。

陆言摇头:“我去找大母。”

“什么时辰了?”高后问。

陆希对陆言道:“阿妩,你去吗?”

“回娘娘,刚到辰时。”宫女回道。

“好。”顾秋华早就憋不住了,见陆希这么说,连声答应。

高皇后梳洗完毕,简单的用了些朝食,乳母也抱着睡眼朦胧的九皇女过来了,“九儿来。”高皇后将女儿抱在怀里,九皇女揉着眼睛,小脑袋往母后温暖馨香的怀里直蹭。

陆希对顾秋华说:“走,我们去找九皇女玩。”

“娘娘,元贵妃、柳昭仪求见。”高后近身大宫女柳叶捧着九皇女的早膳蛋羹掀帘入内,身边还跟着高后的得用女官卢女史,卢女史道,“娘娘,刚才陛下派人传说,说是过一会高大少君、二少君,会入宫给您请安。”

“咯咯——阿母——”九皇女抓到了一只蝴蝶,似乎急着要去向高皇后献宝,冬季原本哪来的蝴蝶,这些蝴蝶还是御花园的巧匠们专门培育出来的,就在崔太后寿诞的时候放出来,给寿诞添些喜气的,许是天冷,这些蝴蝶刚放出来,就恹恹的,才会被九公主一个小孩子抓住。

“嗯,我知道了。”高后漫不经心的应道,是为了元亮和乐平人日见面的事吧,“她们两个现在来做什么?”高皇后问,这几日正是后宫最忙的时候,高后还要准备晚上后宫元会的事,十五日后她就免了后妃的每日请安。她可不认为元静坦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大早上的来给自己请罪。

“我现在可穿不了花间裙,乐平公主别笑话我了。”陆言说,她过了年才十一岁,身量还小,怎么可能穿的了这种给成年人做的裙子呢?像花间裙这种裙子,还是年纪再长些的人,穿着更好看,乐平穿着明显有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不过陆言可不会点出,她还指着乐平多穿一会呢。

“应该是为了陛下的圣旨而来,今天早朝的时候,圣上下了两道圣旨。”卢女史说。

“多谢。”乐平有些狐疑,但还是心安理得的接下陆言的夸奖,还假惺惺道,“你若是喜欢,我还有一条没穿过的七破裙,我送你?”

“什么圣旨?”高后接过宫女手中的食柶,一口口的喂着女儿蛋羹。

“这裙子真漂亮!”陆言一反常态的大力夸奖。

“陛下让广陵王元月十五日后,就去封地,又着令礼部,准备广陵王的婚事,广陵王妃是前任中书左侍郎崔文广的女儿楚丘亭主。又册封了六皇子为谯王,让谯王同广陵王一起,元月十五日后,就去封地。”卢女史简单明了的说道。

乐平下巴微抬,“这是阿母给我新作的裙子。”

高皇后听到圣旨的内容微微一笑,“谯王?谯郡在什么地方?”她偏头想了想,一时没想起谯郡在什么地方,宋和前梁一样,封诸王以郡为国,所以谯王封地一定是郡,但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前中书左侍郎崔文广,高后倒还有些印象,此人是清河崔氏的嫡系,这楚丘亭主是实打实的士族贵女,只可惜清河崔氏是北朝世家,大部分官员都在北魏当官,仅有一支在宋朝,目前和陆氏面临同样的窘境——人丁凋零,甚至比陆家还惨,陆家好歹陆元澈和陆敏行在,崔氏目前是一家子孤寡,崔家未来的继承人今年不过才五岁。

豫章长公主从来没有做过花间裙,而大宋上层贵妇,即使是高皇后,最奢靡的一条花间裙也就十二破,寻常她不过穿五破裙而已。乐平身上穿的这条裙子,初看为七破,正巧是彩虹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可细看就察觉出不同了,这七彩色中间,还有不少过渡色,拼缝处还用金线点缀了不少珍珠玉片,这种裙子可比寻常的花间裙花费更多。

“是司州谯郡。”卢女史见女主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忙提醒她道,“据梁史建昭三年统计,谯郡统管七县,一千户。”

花间裙是大宋最近流行的一种新式裙子,每条裙子有若干颜色华丽的布帛精心裁剪而成,此裙穿在身上,修长且极显腰身,一出现就深得大宋贵女的喜爱。但做一条这种裙子,往往好耗费十来匹、甚至是几十匹布帛,且这些整匹布帛往往就裁剪去一段而已,剩下的只能全丢了,极为浪费,故在流行之初就被豫章长公主斥为‘靡费既广,并害女工’。

“统管七县,一千户。”饶高后心中有数,也被惊了下,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生气了。

这时陆言轻轻的“咦”了一声,“乐平公主,你这条花间裙还真别致,我瞧着起码要二十四破吧?”

“是的。”卢女史对谯王心里也多有同情,他可算开了大宋先例了,第一次有皇子册封这么小的郡王。诸王封邑以二万户为大国,万户为次国,五千户为小国。按说广陵王册封的广陵郡也只有统县八,户八千八百,可广陵是什么地方?离建康骑马不过大半天的距离,地处江南,实打实的富庶之地,这等次国和寻常的大国也相差无几了。

乐平嗔道:“疯丫头。”

高后对柳叶吩咐道:“说我有事,等过了元旦有再说。”

“好啊!我也去!”五皇女拍着手说。

“唯。”柳叶应声而下。

“我们正说着,下午若是有空,就去看马球。”谢灵媛说。

卢女史又对高后说道:“皇后适才陛下人来传话,说他已经给阳平公主找好了驸马,就是广宁候之子崔子羽。陛下说乐平、阳平两位公主,年纪都不小了,今年宜嫁娶,就同年出降吧。嫁妆一事,最近天灾人祸频发,两人身为公主,更应以身作则的节俭,就找当年武安公主出降之例。”

圣上迄今一共有九位皇女,大公主、二公主已经出嫁,乐平是目前宫中皇女中年纪最长的,排行第三,和五皇女、六皇女都是元贵妃所生。阳平公主是柳婕妤所生,排行第四。圣上的公主,都要年满十二才给封号,说话的是五皇女。

高后眉头一皱,“照武安公主的例子?也太简薄了,乐平好歹是太子之妹,这件事缓缓再说,我会再去劝陛下的。”武安公主是先帝最幼的公主,出嫁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郑启压根没见过这个妹妹几次,那时候大宋正同羯族开战,郑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就随便挑了个驸马,一副简薄的嫁妆,就打发掉了。

陆希等人同时起身,“乐平公主、阳平公主、五皇女、六皇女。”

“唯。”卢女史知道高后此举不是为了乐平公主,而是为了她阿弟高元亮,高元亮是高家长子,皇后是担心乐平公主嫁妆太薄,阿弟受委屈?不对,高家能的乐平公主下降,就是天大的脸面,哪有什么委屈?或者——皇后是担心将来的弟媳妇入门之时,嫁妆不好置办?只是乐平到底是皇女,嫁妆再简薄,也不是寻常豪门贵女可以比拟的,皇后这番担心多少有些让宋女史疑惑,她跟着高后也有七八年了,知道女主人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不是寻常贵女?宋女史迅速心中过了几个名字,没再想下去。

“这里好热闹,灵媛阿姊,你们在聊什么?”清脆脆的声音响起。

殿外柳叶扶起了元贵妃,又让人扶起了柳昭仪,两人哭了许久,又在硬石板跪了不短的时间,早就没力气了,柳叶忙让人抬来胡床,服侍两人坐下,然后恭敬的说了高皇后的旨意。柳叶望着元贵妃的目光带着让人不易差距的鄙夷,就她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也配看不上他们家少君,活该被皇后教训。

候莹含笑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她能坐在亭里是因为她有两个姓陆的妹妹,不然她只能坐到外面去的份,她们士族贵女之间的打趣,不是她能插嘴的。

元贵妃着急的问:“那皇后什么时候有空?”

谢灵媛伸手搂着她,“那我们可要食不下饭了!好穆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元贵妃在接到圣旨的时候,一下子懵了,她的小儿子郑柦三年前就被册封为广陵郡王了,但一直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想过小儿子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去封地,更别说是皇帝给广陵王定下的广陵王妃崔氏是谁?她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让她的乐平下降的嫁妆照着武安来?武安她下降的时候,正好是皇家最辛苦的时候,武安嫁妆之薄还比不上寻常的贵女,她的乐平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王穆清哼哼道:“你们就笑话我吧!看我回头不理你们!”

在女官的解释下,她才知道崔氏的来历,元贵妃听完后,就懊恼的捶胸顿足,早知道心爱的阿柦会娶这等王妃,她还不如听了大哥的吩咐,去陆家提亲呢!就算是萧令仪、郑宝明的女儿,她也认了!她急匆匆的换了衣服后,就跑到椒房宫找皇后哭诉了,想让皇后劝说陛下收回成命,偏偏皇后还不肯见她,不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她再跋扈,也不敢在椒房宫放肆。

陆言听了姐姐的话,背过身,身体微颤,一看就知道在笑。

柳昭仪也在一旁默默的抹泪,她的六皇儿今年才十二岁啊!上面还有两个皇子没有封王,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

陆希拦着王穆清,“哎呦,别闹了,回头我们裙子都破了!”

“元贵妃、柳昭仪,皇后娘娘说,你们在明德殿不顾身份,大打出手,实在不成体统,让你们立刻回宫抄写三遍《女诫》,再没抄完《女诫》之前,不得出自己宫室。”一名面容肃穆的中年女官走了出来,此人是后宫妃嫔最恨的人,基本上高后对后妃的一切惩罚,都是由此人执行的。

“咯咯——好姐姐,我不笑了!”顾秋华怕痒,躲到了陆希身后。

“什么?”元贵妃几乎跳起来,不是陛下都罚过了吗?皇后凭什么还要罚她!

“哈哈哈——”这下陆希、陆言和顾秋华都笑弯了腰,王穆清恼得的去挠顾秋华,“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可是好心帮你!”

柳昭仪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皇上至始至终都没有因为她们吵闹的事而罚她们,他只是册封郡王、赐婚公主、让郡王去封地罢了,柳昭仪苦笑了一声,“妾有罪,妾领罚。”柳昭仪恭敬的说道,三遍女诫内容不多,应该可以在元会开始前,抄写出来。现在陛下厌了她们,她可不敢再惹怒皇后了。

谢灵媛知道王穆清有意臊自己,盈盈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吃醋了,上回你要去抓蝴蝶,我就没拦着你,害你被花枝勾破了一条新裙子。”

元贵妃倒是不想走,可见柳昭仪起身离开,她迟疑了下,也跟着柳昭仪一起告辞了,元贵妃直觉这时候跟着柳昭仪行动总没错。

王穆清揽过顾秋华,替她出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马上要当九皇女的长嫂了,哪里舍得让你祸害小姑子!”谢灵媛三年前,就是皇家定下的太子妃,只因当时谢灵媛年纪还小,谢家没舍得让女儿这么小就入宫,直到谢灵媛过年后满十五,准备来年三月行过笄礼后就入宫。

“娘娘,元贵妃和柳昭仪走了。”柳叶进来回报道。

顾秋华嘟哝的坐下:“好嘛,你就会泼我冷水。”

高皇后喂九皇女吃完蛋羹,让九皇女在地上玩,她神色怡然的手执一支羊毫,蘸了清水慢慢的擦拭着她精心培养的一株兰花,此时已近辰时,冬日的朝阳已经彻底升起,暖暖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到案前。

谢灵媛的话,让大家都笑了,九皇女非常认人,除了陆希、陆言时常入宫陪她玩的人外,不熟悉的人就算把好东西送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理。

听了柳叶的回报,高皇后微微点头,柳叶便恭敬的退到壁衣下。

“我——”顾秋华看到肉嘟嘟的双颊跑得通红的九皇女,不由心痒,想去找九皇女玩,却被谢灵媛一把拉住,“你就安分些吧,回头九皇女不理你,你别找我们哭诉!”

乳娘就端上了一盏牛乳,九儿平时最讨厌就是牛乳,可今天居然一点都不拒绝的,张着嘴让乳娘喂牛乳,高后不由奇怪,再仔细一看,注意到牛乳里似乎多了些东西,“牛乳里放了什么?”高皇后问。

“喏,在花园里抓蝴蝶玩呢。”陆希说。

“是甘蕉。”乳母道,“九皇女一直不肯吃牛乳,这次陆大娘子来宫里,就让人把甘蕉放牛乳里打烂了,让九皇女喝,就九皇女现在可爱喝牛乳了。”

“我们都来了有一会了,刚还问阿妩,你去哪里了呢。”同陆希最熟稔的顾秋华上前拉着陆希坐下,“九皇女呢?”顾秋华最喜小孩子,听陆言说九皇女和陆希在一起,见陆希来了就问她九皇女。

高闻言后嫣然一笑,“皎皎这孩子就是贴心。你一会派人传话给皎皎,让她中午来陪我和九皇女进膳。”

“灵媛、穆清、秋华,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希含笑问。

九皇女一听要去皎皎阿姊那里,乐颠颠的拉着乳母就要跑,乳母连忙跟上。

“皎皎。”三名少女,见陆希来了,都起身相迎。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小雀在一旁认真的一个个数着陆希踢毽子,“姑娘好厉害!”小雀惊叹道,看姑娘娇滴滴的模样,还以为姑娘弱不禁风的,却不想她居然能一口气踢了三百个毽子,中间都不歇息一下。

“阿姊。”陆希走到四角亭的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一圈人,陆希坐在亭内冲她招手,亭内除了候莹外,只寥寥坐着三名华服少女,余下大部分都坐在亭外下方。

右脚三百个踢完,陆希休息了一会,就换了左脚继续踢,等踢完六百个毽子,陆希也有些气喘了,额头也冒汗了。她昨天一回来就听到耶耶要去益州当刺史的消息,担心了大半夜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的睡着,早上豫章就见她红着两只眼来给高太皇太后请安,把老太后吓了一跳,差点叫御医来。

小九精力旺盛,绕着御花园,一会采花、一会去追漂亮的蝴蝶,陆希穿着正经的礼服,当然不好跟着她疯玩,不然一会蓬头乱发就失礼了,就干脆让五六个宫女、小寺人陪着小九玩闹,自己往花园里的四角亭走去,那里视线也好,也能看着小九。

等陆希解释原因后,高氏和豫章两人又气又笑,赶着她回去补眠,陆希这次一觉睡到了辰时才醒来,醒来后她觉得浑身又酸又疼,就就干脆换了衣服在空旷的大殿里踢毽子,等踢得满头大汗了,她才觉得身上舒服了好多。

“那就劳烦大娘子了。”女官松了一口气,大娘子肯去问就好。豫章长公主对皇后非常和善,当初高皇后初管宫务,豫章非但轻易把宫务大权放手,还手把手的教导高皇后,可要让高皇后去劝豫章回家,高皇后还真不敢。别说是高皇后了,就是崔太后、今上都不敢轻易去惹这个长公主,豫章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女,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而崔太后之前不过只是个妾罢了,今上更是由长姐教养长大的。整个宫中能劝豫章长公主的也就两人,一个是让豫章尊敬的大母高太皇太后,还有一个就是让豫章疼爱的安邑县主了。

“姑娘,高皇后让你一会过去陪她进膳。”春暄先奉上温帕子给她简单的擦脸。

“我问问阿姑吧。”陆希微微一笑,没说不答应,也没说答应下来。

“九儿喜欢吃水晶包,一会你让庖厨再做几份过来。”陆希说。

女官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同情下刘将军,“三天前,刘女君曾入宫拜见皇后。”女官含蓄的说。刘女君是刘毅前妻留下的女儿,也是豫章长公主抚养大的,她的夫婿是高皇后的堂兄,在高皇后未入宫前,两人私交就很不错,所以才会求到高皇后面前。

“唯。”春暄应声退下。

“啊!我都忘了阿姑再嫁人了。”陆希终于想起刘将军是谁了,征北将军刘毅。

陆希出了一身汗,黏腻腻的不舒服,回了房间后,就让人打水沐浴,等一切梳洗打扮妥当,巳时都已经过半了,豫章领着九皇女进来,笑着点着她的额头,“皇后让你过去陪她进膳呢,还不快点去,真掐着点过去啊!”

“是豫章长公主的驸马。”女官小声的提醒陆希。

陆希干笑的拉起九皇女,“阿姑,我这就带九儿去。”她低着头对九皇女说:“九儿,我们看谁跑的快好不好?”

“刘将军是谁?”陆希疑惑的偏头望着女官。

“好!”九皇女用力的点点头,撒开小腿就往外跑,陆希笑着跟上。

“不是!”女官也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忙解释道:“只是刘将军已经回京好几天了。”

“疯丫头!”豫章失笑的摇头。

“阿姑不是一直住在宫中吗?”陆希奇怪的问,如果不是了解高皇后的为人,她都以为是高皇后嫌弃姑姑一直住宫中呢。

陆希和九皇女笑闹着沿着廊道往椒房宫走,快到宫门口的时候,陆希停了下脚步,示意宫女上前通报,九皇女则不管不顾的一头往椒房宫里冲去,门口的宫女也不拦她,“咯咯,阿姊快!”九皇女小身子往宫里一冲,正撞上庭外站着的一人,“疼——”小九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小嘴一瘪,刚想放声大哭,却不防被人一把抱起,往半空中丢了丢,“九儿几天不见,又沉了些。”

“那豫章长公主也会一直住在宫中吗?”女官继续追问。

小九睁圆滚滚的大眼望向来人,“大舅!大舅!飞飞!”她兴奋的尖叫起来。

“会吧。”今天是二十八日,二十九日晚上就是宫中元旦盛会,她们肯定不会回家,要回家也是一月一日早上回家了。

“好!”高元亮朗笑着再次把小九往半空中一抛,然后稳稳的接住,“哈哈——”九皇女开心的手舞足蹈,高元亮带着她,大步往皇后召见外臣的宫室走去。

“大娘子,这几天你一直会住在宫里吗?”高皇后身边的女官问陆希道。

高严站于一侧,见周围环立的宫女中,一人朝他使个眼色后,不动声色的退下。高严也就不随高囧入内,而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宫女离开。宫女领着她来到高皇后内殿的偏殿后,掀起帘子,示意他进去。

“对,花。”陆希笑着又指了一样东西,教着她说话。

高严眉头微挑,大步进入内室,就见陆希正坐在蒲团上泡茶,“皎皎?”

“花——”小九指着御花园里的花,含含糊糊的说。

陆希听是高严进来了,就只抬头对高严一笑:“阿兄。”就又低头专注于茶盏上了。

小九不会说话的情况,陆希是有亲身经历的,她小时候就是这样。一大堆丫鬟仆妇簇拥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什么需要的,往往眼神一动,就有人送到手里了,根本不需要说话。她从小身边又没什么同龄人陪伴,对婴儿已经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也不清楚。装拙装过头了,还让耶耶以为自己是小傻子,急的他整天把自己抱在怀里,一样样东西指着,一字一句的教她说话。为了这事,她后来引来了一场杀身之祸,陆希目光暗了暗,要不是自己是穿越的,说不定尸体都化成灰了。

高严也不以为意,掀袍坐在她对面,见她手旁摆放了一个小荷包,里面露出了木香炉的小小一角,嘴角笑意加深,但转眼又注意到陆希眉眼间隐隐露着倦容,他皱了皱眉头,“皎皎,昨晚没休息好?”

小公主们欢呼着,一个个的往御花园跑去,急的伺候的宫侍们一个个的在身后追着。倒是陆希慢悠悠的牵着小九的小手,指着一路上看到的东西,跟小九说话,小九不时的发出几声“咯咯”的傻笑。

“嗯。”陆希将泡好的茶盏推倒高严面前。

乳母迟疑的望向高皇后,高皇后含笑让身边的女官随两人一起去,陆言见状也瞅着崔太后,崔太后笑道:“都出去玩吧!”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同命妇寒暄,这些小丫头肯定不会感兴趣的。

“是因为先生要去益州上任的事吗?别担心,今早圣上令我要先送先生去益州后,再回蓟州。”

陆希凑到了高太皇太后身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高太皇太后笑着点头,陆希笑眯眯的对九皇女的乳母说,“我带小九去御花园玩。”

“真的?”陆希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震,阿兄能去送耶耶出任,那是最好了,但她又有些担心,“这样的话,阿兄太累了。”

崔太后有些头疼的望着木夫人,如果说常山是崔太后人生第一个挫败的话,那木夫人绝对是第二个!崔家没发家前,曾受过木夫人娘家不少恩惠,木夫人之所以不能生孩子,也是先前为了崔家干活太重,伤了身体的缘故。崔家发家后,崔太后和崔陵都没有听旁人的劝告,另娶高门贵女为妻。崔陵纳了不少姬妾,但对发妻还是相当尊敬的,甚至为了让木夫人能适应崔家目前的身份,崔太后还亲自手把手教了她好些年,可这侄媳妇真是人如其名,一根十足十的木头!

高严凤眸微弯,“没事,我早习惯了。”

“太皇太后过奖了,这孩子也就过得去而已,哪里比得上天家的公主。”木夫人诚惶诚恐的说。木夫人的话,让在场大半公主都拉下来脸,不过一个庶女,凭什么和她们相提并论!不过碍着崔太后的颜面,大家硬生生的忍住了怒气。

“阿兄,你今天怎么想到来宫里了?”陆希问,高严就算是高皇后的亲弟弟,也是成年的外臣了,平时很少有机会出入宫禁的。

高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让两人起身,夸了崔孟姬一句:“这是阿陵家的大娘吧?越长越出挑了,难怪皇上都在我面前夸了好几次了。”

“皇后让我们来的。”高严简单的说。

“臣妾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木夫人同崔孟姬、崔二娘给在场诸位品级较高的内命妇行礼,木夫人人如其名,个性木讷,容貌也极为普通,她是崔陵在微寒时娶的妻子,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子嗣,总爱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畏缩、小家子气,但并不惹人反感。

“哦,高大少君也来了吗?”陆希难得八卦了下,在高严面前,陆希总比旁人要放松许多。

“让她们进来吧。”崔太后见高氏冲着自己颔首,才吩咐宫女传三人入内。崔陵没有嫡出的子女,庶子女倒有五六七八个,但陆希熟悉的也就崔孟姬一人,她是木夫人常带出来的。

“是的,怎么了?”高严见桌上摆了一盆小核桃,知道陆希爱吃,就用手帕包了几个,手心一握,“喀拉”几声,小核桃外壳就碎了,高严拿着一双木著熟稔的将核桃仁挑出来,放进了小碟子里。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木夫人同崔大娘子、二娘子求见。”崔太后的近身女官上前禀告道。

“恭喜阿兄,陛下昨晚说了,要把乐平下降给高大少君呢。”陆希说,她也没和高严客气,拿了食柶就专注吃起核桃仁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有早来的命妇在宫室内等候了。

对于根基雄厚的世家来说,他们不一定喜欢讨个公主老婆,可对很多突然暴发的寒门来说,讨个公主、尤其是未来皇帝的妹妹,至少能保家族两代平安。大臣子弟一般是“长子袭爵,次子尚主”,可见陛下心里还是非常疼爱乐平的。就算阳平也是嫁的长子,可崔振终究亏在了一个出身,且崔家是完全的外戚,家族除了仰仗崔太后外,根本没有可以支起家族的人,而高家却是实打实的权臣。

豫章和高皇后忙出去吩咐宫侍抬来步撵,伺候太皇太后、皇太后去未央宫。在今上未登基前,宫中事务先帝都交给嫡长女,也就豫章长公主管理的,从豫章长公主的封号就可以看出,先帝对这嫡长女有多疼爱了,“豫章长公主”这个封号,是先帝定下的,而不是今上之后加封的,豫章可是有二十一城的大郡,那时候常山长公主的封号还只是高邑公主,高邑是常山郡下属的一个县。

高严可不关心高囧娶谁,他见陆希吃的开心,又要给她剥,陆希说:“我不吃了,核桃仁油腻,不能多吃,再说一会该进午食了。”

“长乐宫离未央宫能有多远?今天是你大寿,我不让你在我这里胡闹。”高太皇太后的话,大家都掩嘴而笑。高太皇太后半闭着眼睛,悠然想到,人活久了,对前事也就渐渐开看了,再大的疼、再深的恨也都慢慢消磨了。她老了,护不了小辈多久了,崔氏还年轻呢,给她一个面子,也算让她承个情吧。

高严就没再剥核桃,“下午你再休息一会,今天晚上要熬一夜呢。”每年元旦的朝廷元会,都是通宵达旦的。

哪怕今天是自己的寿诞,崔太后也没想过婆婆会去自己的宫殿,见婆婆如此给自己脸面,崔太后一时受宠若惊,“哪能劳烦大家来回奔波呢!大家若是不嫌弃吵杂,我们早上就在这里吧。”反正寿宴晚上才真正开始,中午之前能来的,都是高阶诰命。

“我知道。”陆希也准备下午再去睡一会,“阿兄,我这几天琢磨出一种面食,晒干了就保存好久,我已经让人烘干了一批,你行军在外,这面食搭着肉食吃也好,单吃也行,用水泡开了,总比干粮软和。回头我就让老麦把做法给你送去,你上回不是说,那些干菜很实用,我今年又让人做了好些,你也一并带去……”陆希说了一会,没听高严应声,她顿了顿,狐疑的望着高严,“阿兄,你是不是嫌我烦你了?”她都觉得自己跟管家婆一样了。

众人陪着小九玩闹了一阵,见时辰差不多了,高太皇太后就让高皇后准备下,大家一起去未央宫,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平日几乎从不出未央宫。

妩媚的大眼盈盈的转来,看的高严怔怔出神,幸好嘴上还没忘否认,“没!是皎皎声音太好听了,我都听出神了。”

陆希对当今圣上谈不上有好感,可也认为他算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但此人对女人的品位,让陆希实在不敢恭维,他完美的奉行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的原则,此人的所有小老婆容貌是没话说的,可那个性一个比一个不好形容。

陆希白了他一眼,“阿兄就会说好话哄我。”见他喝光了茶水,又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陆希不用想,也知道继母的想法,可她丝毫不在意。高皇后是高严同母的嫡亲长姐,也是高家除了高太皇太后外,唯一对高严好的人。在陆希和高严还没认识的时候,高皇后就对陆希很好,后来有了高严一层关系,高皇后对陆希就更好了,陆希当然看不惯她被元贵妃挑衅,太子之母又如何?先不提她儿子能不能从太子顺利升级成皇帝,就算当了皇帝,高皇后也是名正言顺的嫡母!

“我说的都是真话。”高严认真的说。

陆希、陆言对乐平的瞪视,压根没放在心上,反正她们从小就和乐平不对盘,从小到大,陆言和乐平不知道打过多次架。倒是常山对继女冷颜以待,她明知道阿薇和元尚师定亲了,还给元贵妃难看,是给阿薇使绊子吗?崔太后见女儿那冷脸,暗暗摇头,她这个傻女儿,几十年就不见她长进,她怎么不想想太皇太后还在呢。

陆希双目微垂,给高严倒了一盏茶,不多不少正好八分满,没有一滴溅在盏外,等倒完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喜孜孜道:“这次没漏出来了。”仿佛因之前太过认真,而没到高严在说什么。

乐平一想到这些,眼眶就有些发红,曾大母、大母、祖翁还有父皇都太偏心了!明明她才是皇家公主!她们一个是前朝余孽、一个不过只是长公主之女,凭什么封地比她堂堂金枝玉叶的帝女还好?

高严静静的注视她片刻,一口喝干了茶水后,举起茶壶稳稳的给她和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你没手劲,不容易拿稳茶盏。”

而且她的封地乐平,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县罢了,这两人的封地——陆希的安邑,有铁矿、有盐池,陆希的阳城没有盐池,可也有铁矿,都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这样的县主比寻常的郡公主都好!更别说她们还有曾大母、大母的补贴,看两人随手拿出逗小九的东西,就知道两人生活是如何的奢靡无度!

陆希笑道:“还有就是阿兄给耶耶倒了五年的茶水呢!”

看着这祖孙和乐的一幕,元贵妃笑容有些僵硬,乐平站在元贵妃身后,目光恶狠狠的瞪着陆希和陆言。她从小就讨厌陆氏姐妹,她是宫中最得父皇喜爱的公主,可这种喜爱和她们姐妹两人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身为太子的妹妹,到了十二岁才被父皇册封为公主——只是县公主,而不是郡公主!而陆氏姐妹都是出生就被祖父册封为县主!

高严想起往事,也笑了。

陆言见了眼红,也凑了过去,“小九,也亲亲阿姐,阿姐给你更好玩的!”说着取出一个玉制小香囊。小九完全来者不拒,有看得上的好东西就献出纯纯的香吻,逗得陆希和陆言眉开眼笑,也让高太皇太后和崔太后哭笑不得,高太皇太后让乳母把小九抱来,亲了一口,“你这小鬼精灵!”九皇女仰头对曾大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小模样,让人怎么看怎么爱。

“阿兄,你身边有没有三十左右、性子沉稳耐心又精通武艺、不能打仗的军士?”陆希问,“最好是家中有儿有女的。”

九皇女瞅瞅陆希,又歪头瞧瞧陆希身后那串金灿灿的小玩意,勉为其难的嘟起粉嫩嫩的小嘴,往陆希脸上碰,逗得陆希咯咯直笑,将小金锞子塞到了九皇女手里,九皇女得到了新玩具,一心一意玩起玩具来。

“你要来做什么?”高严问。

陆希听了元贵妃的话,从怀中掏出一串小金锞子,在九皇女眼前晃动,这串金锞子每个不过莲子大小,被打制成了各式包子、馄炖、粽子等食物形状,十分的精巧可爱,又是金灿灿的,很吸引孩子注意力,九皇女一见就伸出小手要抓,陆希笑着将金锞子放到身后,脸凑过去对小九说,“小九,亲阿姊一口,阿姊就给你。”

“阿劫要来了,我想给他找个武教头。”陆希说。

“是啊,这孩子就是调皮,还不怎么肯说话。”高皇后温柔一笑,她迄今无子,也绝了生育的希望,九皇女出生就是她养大的,她早把九皇女当成亲生女儿,做母亲的会嫌弃自己的女儿吗?对元贵妃故意挑衅的话,她示意乳母将九皇女抱来,九皇女到了母后怀里,就安分了下来,依恋的偎依在高皇后怀里。

“阿劫?”高严略一思忖,“是敏行兄长的幼子吗?”

九皇女的举动,让元贵妃笑盈盈道,“皇后,小九还真有精神,之前臣妾见她蹬蹬的在御花园里跑的可欢呢,两条小腿一看就是有力的。”九皇女已经两岁了,调皮好动但迄今还不会说话,宫里一直有传言,说九皇女是个小傻子,导致圣上对九皇女也不是很见待,迄今九皇女也只有一个按排行叫的小名。

“对,阿劫来了后,就跟我住呢。我们家里人本来就稀少,阿父又要去益州,阿劫怕是真要在脂粉堆里长大了,我给他找个武教头,也省得他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气。”陆希皱了皱眉头道,“他也三岁了,来年也该开蒙了,还要给他找个正经的蒙师呢。”

“哎呦!”乳母惊叫一声。

陆氏以武起家,陆家的大部分当家人都是文武兼修的,如陆希的祖父陆说、伯父陆璋,都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马定乾坤的人物。但这两人都去世很多年了,陆家的部曲也有很多年没能真正上过战场了,若不是还有几个老兵在撑着,陆家的部曲就变成摆设了,可这些老兵年纪也大了,陆希总不能让几个老爷爷陪着一个三岁的小豆丁东奔西跑,才打起了高严的主意。

几个小公主看到小西施犬,一个个开心得拍着小手,一个个围着小狗打转,连懵懂不知事的小九都依依呀呀的伸着小手要去抓那只西施犬,乳母忙去拦她,九皇女眉头一皱,嫩乎乎的小手“啪”一下,狠狠的打在了乳母脸上。

“你对他倒是上心。”高严酸溜溜的说,除了先生外,他还是第一次见皎皎对不认识的男人比对他还用心呢,这才是真正的衣食住行全操心。

众人到长乐宫的时候,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长公主正在喝茶,顺便逗着豫章养的一只小西施犬玩。

“阿劫是我亲侄儿啊。”陆希理所当然的道。

“好。”陆言又蹦蹦跳跳的偎依到了崔太后身边,崔太后笑着牵着她的手,往长乐宫走去,祖孙情深的模样,看的身后一群皇女都红了眼,明明她们才是大母正经的孙女,偏偏大母却最疼两个外孙女!还有曾大母,居然喜欢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外人胜过喜欢她们!

“可没见你这么对陆大郎过。”高严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从八岁起一半时间就在陆家,当然知道陆希的心结,“我明天让人过来。”高严一时恍神,却没注意陆希讲的是阿劫是自己亲侄儿。

“等到了太皇太后宫里再抱小九吧,小九最近可沉呢。”高皇后笑道。

“好,让阿兄费心了。”陆希欢喜的应了,明天就是元旦,她早上是一定要出宫回家的。

“嘻嘻——”陆言笑着仰头对高皇后说,“舅母,我能抱抱小九吗?”九皇女是宫中一低位妃嫔所生,生下九皇女就难产去了,高皇后就把九皇女抱到自己身边抚养。

春暄从外面进来,将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匣放在高严面前。

众人偏头望去,就见才二岁大的九皇女似乎不忿被人忽略,不安分的在乳母怀里乱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慌得乳母紧紧的抱着她,就怕她不小心摔了。

“这是什么?”高严揭开木匣,就见里面摆放满了人胜,基本上武将的形象,用着各种鲜红的纸刻成,身负盔甲、手握兵刃,姿态各异、威风凛凛。

“咿呀!”婴儿奶奶的叫声响起。

“阿兄把这些人胜贴在屏风、窗户上都好,过年了也能喜气些。”陆希说,时下虽然每年都有元旦大典,但年味远不及后世那么浓,陆希打小喜欢刻纸,小学的时候天天跑到买刻纸的小摊贩前,买了他新刻的纸人,再让那人教自己刻,那小摊贩后来就差点没正式收她为徒了。到了这里后,陆希没那勇气把人胜当首饰戴,不过当过年装饰用还是很不错的。

“好。”崔太后含笑点头。

“这是你自己刻得?”高严拈起一片人胜问。

站在一旁的乐平公主郑琬琰冷眼瞧着候莹三人,笑着上前对崔太后说:“大母,天气寒凉,我们还是先去。”郑琬琰是元贵妃的女儿、太子亲妹,她也是郑家登上帝位后,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她出生的那个月,圣上就被立为太子,因此她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也是唯一个由先帝亲自取名的小公主。崔太后对她的疼爱不及两个外孙女,但在公主中,她属于最出挑的一个,很多场合,旁的公主不敢说话,就她能说上几句话。

“是。”陆希给高严的礼物,远不及高严给自己的贵重,但每件都是她精心筹备的,“阿兄,我还让人做些了金、银锞子给你打赏人用,也分了几个庖厨去你家,你要是办什么酒席,只要不是太大的,他们都能胜任。”高严平时常年在外,对这种俗事根本不上心,高严这次打了胜仗回来,如果没什么表示,外面恐怕除了疯传他五毒俱全的谣言外,还要外加吝啬、孤僻、不合群的评价了。

“大母、舅母!”候莹被两人打趣的脸都红了。

高威平时从来不管这个儿子,高家下人不敢短缺高严应得的分例,可要说精心照顾,那是不可能的。直到高严拜入陆琉名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陆琉之前无子,对高严也就看重了些,高严的衣食住行都有陆家来管,才渐渐变好。等高严入仕后,更是将名下的财产丢到了陆家,让陆家管事帮着管理,后来就演变成陆家的管家帮着高严打理大半的事务。陆希但凡想到给父亲准备的各色物件,也总有高严的一份。

“可不是,一眨眼我都老了。”崔太后疼爱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掠过,三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乖乖巧巧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个人不喜欢?

“好。”高严点点头。

高皇后不由暗暗佩服太皇太后和太后会打扮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三人身上的首饰不多,可件件都是精品,还都非常适合三人今天的穿着,既不显突兀出挑,又不容让人小视,“母后,真是女大十八变,也就几个月不见,这几个丫头都大了。”高皇后感慨道,“记得第一次见阿薇的时候,她才还被人抱在手里,如今都已经十六了。”

两人正说话间,一旁伺候的宫女接了外面宫侍的通报,朝两人微微屈身道:“少郎君、陆大娘子,皇后让你们过去进膳。”

看完了候莹,高皇后目光好奇的转向陆言,双髻上就簪了几条指节大小的小金鱼,做功不错但不算稀罕物,高皇后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陆言身上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她左臂,那里戴了一串红玉手钏,那手钏主料是两条收尾相连的鱼形红玉,余下用碧玺、玛瑙和蜜蜡等串成一条可以绕在陆言手上五圈的手钏。玉石颜色以青白为主,红玉比不上桃花玉那么珍稀,但纯正无杂质的红玉也属于非常少见的品种。

高严起身道:“你先过去吧。”

高皇后顺着常山的视线望去,首先注意到候莹发髻上的发饰,不禁有些错愕。候莹已及笄,故不用和两个妹妹一样梳双髻,而是让人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髻,髻上点缀了些粒粒浑圆的珍珠,不过这不是引起高皇后惊讶的地方,引起高皇后注意的是,发髻上那根梅花簪,一根通体雪白莹润的白玉簪上,被巧匠雕琢了五朵栩栩如生白梅,更让人稀罕的是,这五朵白梅花蕊居然分了黄、绿、赤三种颜色,极是巧妙。高皇后一眼就认出这根梅花簪是崔太后的最珍爱的首饰之一,据说是当年先帝送于太后的,想不到今天居然戴在了候莹头上。

“好。”陆希跟着丫鬟从内室转进去,而高严往外门走去。

一旁的高皇后当然也看清了陆希头上那根发饰,和崔太后了解旧情的惊讶不同,她只是单纯的为这根发饰的华美惊叹,常山目光落在陆希头上,凝视片刻,不屑的撇了撇嘴,高傲的移开视线,转而望向自己两个女儿。

承德殿是高皇后召见外臣的宫室,在陆希和高严谈话的间隙,高后也把皇帝的意思同阿弟转达了。

陆希理直气壮的话,惹得崔太后大笑,“对,阿妩有帮我拿胭脂。”

高元亮点头道,“我知道了。”

“大母,阿妩有帮你啦——”陆言不依的撒娇,“我有帮你——拿花钿!”

面对嫡亲的阿弟,高皇后终于表露出了她一直压抑着的不满,“早知道当年早早的就父亲为你定下婚事了,也不至于如今——”可偏偏在乐平八岁、阿弟十六岁那年,因陛下一句戏言,就让阿弟亲事耽搁至今,看到乐平和元贵妃一脸不情愿,高皇后心头怒火愈浓,她还不愿意让阿弟被乐平糟蹋呢!宫中那几个公主,除了亲自抚养的九儿外,高皇后一个都看不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身边这个闹了半天,还自认为帮我忙呢!”崔太后闻言,脸上笑意更浓,顺手爱怜轻拍偎依在自己身边、无精打采的陆言。早上起得太早,可怜的陆言小朋友迄今还有些晕晕欲睡。

高元亮见姐姐满脸不悦,他安慰阿姊道:“阿姊你放心,我会好好和公主相处的。”不管愿意不愿意,反正皇上金口玉言,是不可能改变的。

“曾大母和阿姑在忙,我待着也是添乱,就出来走走了。”陆希说。

“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高皇后摇头,她哪里是担心阿弟会同乐平怄气。长姐如母,两个弟弟的妻子人选,高后在两人还小的时候就开始留心了,一开始她担心的不是大弟,而是二弟,可她做梦都没想到陛下居然会把乐平下降到他们家。高皇后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元亮,妻子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人。”父亲和元亮把婚姻当成为家族谋福利的工具,高皇后无法反对,她就担心元亮年纪还轻,根本不懂他现在想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他以后想要的。

“皎皎怎么这会出来了?”崔太后正领着后妃、诸位公主,和女儿、两个外孙女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见陆希上来给自己请安,脸上浮起柔和的笑意,而她的目光在落到陆希头上那条额带的时候,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讶色。

“阿姊我知道。”高元亮安抚姐姐,乐平公主是怎么样的人,高元亮一清二楚,甚至他还知道高皇后不知道的事,比如乐平公主已经情窦初开的对象了——但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安分当自己的妻子,他自然会给她一切属于妻子的尊重和荣耀。见从小关心自己的长姐这么担忧,他哄着她道,“阿姊,这次我去鲜卑族,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我都让人带来了,一会我亲自给你做飞龙汤。”

陆希上前几步,恭敬的朝老妇行礼,“大母。”礼法来说,崔太后是陆希的外祖母,陆言、候莹一直称崔太后大母,她也跟着两人一起叫大母。

高皇后嗔道:“以后可不能不声不响的去这么远的地方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陆希沿着御花园的游廊,慢悠悠的转了一圈,选了几枝花型良好的梅枝,让宫女剪下,正准备回宫的时候,就见几名华服女子正沿着游廊朝这里走来,为首一人看起来约有五十出头,面容和蔼,从依旧十分清秀的五官可以看出,这名老妇年轻时,定是姿容不俗。

“我知道。”高元亮连声应是。

皇宫御花园的景致,并不太爽心悦目,所有的树木都被修剪的低矮平正,梅花也就光秃秃的那么几株,不过是陆希比较喜欢的绛梅,虽然耶耶老说,梅中以绿萼最佳,腊梅稍次,绛梅最俗,可陆希还是比较喜欢绛梅,红红火火一片的,看着多喜庆。曾大母年纪大了,就应该屋里多摆些这种喜庆的东西,添点活力。

高后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再多劝他了,横竖只要阿弟开心就行了,她对柳叶道:“你去接陆大娘子。”

豫章只是笑,却没接高氏的话。

柳叶应声退下。

高氏这才满意,又哄豫章道,“阿毅也确实不羁了些,听说他最近有纳了几个小妾?明天他来的时候,我让他遣散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这么荒唐下去。”

她有意先把高严引去见陆希,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她弟弟也唯一表人才,皎皎未必不会心动。在二弟被陆元澈收做弟子、陆家把他当半个儿子看的时候,高皇后就动了让高严娶陆希的心思。

“我知道。”豫章知道大母是为了自己好,她轻声道,“我会回去的,也会和阿毅好好的。”

陆希品貌出身,都无可挑剔,高皇后算是看着陆希长大的,没想让她当弟媳妇前,就很喜欢她,总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陆希帮了高严后,高皇后感激在心,对她就更好了。旁人或许会觉得她有点异想天开,可高皇后通过这些年同袁夫人、陆清微的相处,多少有点了解陆家人的想法,她觉得此事并非完全不可行……高后这番心思,就是连高威都没告诉。

高氏轻拍豫章的手,“阿善,大母不是逼你,你不是阿止,你没那她洒脱,就算你想和阿璋生死同穴,你还有好多年能活,刘家才是你现在的归宿,知道吗?”

“陆大娘子,是安邑县主吗?”高元亮挑眉问。

“唯唯。”豫章连声应着,看从小疼她的大母如此,豫章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是的。”高皇后点头。

“好了。”高氏无力的摆手,“今天晚上,我让刘毅来接你,你等刘毅走了,再回来知道吗?”

“阿姊很喜欢安邑县主?”高元亮对陆希印象不深,只大概记得她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但他时常听高皇后放在嘴边。

“大母——”豫章见高氏被自己气得咳不住,吓白了脸,上前给她揉着胸口,宫侍们忙上前给高氏倒茶。

“皎皎乖巧又善体人意,谁不喜欢。”高皇后笑道。

豫章闻言低着头不说话,高氏见她那水油不进的样,气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倔呢!皎皎一个孩子,都比你看得透!”她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痛都受过,也什么福都享过了,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去的,也就眼前这个让她操心了一辈子的孙女了。

“那不如人日那天多邀几名贵女一起参加,也省得乐平公主尴尬?”高元亮提议道。

高氏等陆希出去后,叹了一口气,“你但凡肯分三成在皎皎身上的心思,到阿毅身上,你们夫妻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阿毅都回来好些天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看看?”

“也好。”高皇后想如果光让乐平和几个同母的妹妹去,谁知道她公主脾气一发,会闹出什么事来,若是多几个贵女,乐平自持身份,也不会太过胡闹的,“除了九儿外,宫里的公主都去,谢家、陆家、顾家、王家那几个小娘子,再有二娘、元家三娘也去好了。”谢灵媛是乐平未来的大嫂,一向稳重得体,有她在乐平肯定翻不了天。

“去吧。”陆希从小在宫里长大,宫里没人不认识她的,豫章也放心她一个人外出,不过还是吩咐了宫女、寺人好生伺候着。

“阿姊。”高严被内侍引入承德殿,又向高囧拱手,“兄长。”

三人说是一起打扮,可等陆希一切都弄好了,高氏和豫章都还没怎么打扮,这时天也有些蒙蒙亮了,陆希起身道:“曾大母、阿姑,我去花园里转一圈,给你们采几支梅花来。”

“二弟。”

小丫头对脂粉避之不及的模样,让豫章和高氏同时失笑出声。

兄弟两人不冷不热相互见礼,让高皇后暗暗头疼,明明是亲兄弟,偏就亲近不起来。

“对对!”陆希连忙点头附和,她可怕死了那种把脸当墙壁刷,最后把嘴巴都覆盖住,然后再用朱红色在脸上勾出那么一点点小的所谓樱唇的化妆方式。

“皇后。”陆希也从内室绕了出来给高皇后行礼。

豫章长公主见状,拿起一盒由珍珠粉和紫茉莉种子粉做成的水粉道:“皎皎年纪还小,就简单的涂一点白粉就好了。”她仔细的瞅着陆希的容貌,“我们皎皎是天生的柳眉,也不用画眉了。”

“都坐下吧。”高皇后含笑望着并肩而立的高严、陆希,同时在座的还有高皇后的继母娄夫人。

老太皇太后是何等人,情绪外露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她的手落到陆希颈部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娄夫人是高威的继室,出身鲜卑贵族,但祖上三代皆于汉族通婚,家族已经基本汉化,娄夫人看起来同寻常的汉族贵夫人也没什么区别。高元亮能去鲜卑族领地也是得益于娄夫人娘家引路。

陆希察觉出高氏目光中那种彻骨的哀痛,不由有几分无措。

娄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陆希,她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大家贵女,可要说长相比陆希更出众的,她还真没见过,按说这等相貌、又是这么受宠的小贵女,多少都有些傲气,可她偶尔的几次见她,就发现她对任何人都很和气、不骄不躁,她总能相处的很好,看起来比起很多年轻贵妇都沉稳,难怪皇后会这么喜欢她。

高氏让宫女给陆希梳了两个小髻,髻上仅绕了两根红色的丝带,然后将额带绕在了陆希的头上,金色珍珠恰巧垂在陆希的眉心,衬得她越发的粉妆玉琢。高氏怔怔的注视着陆希,目光深邃中似乎带着几分迷离,嘴里溢出深深的叹息,“皎皎都大了。”

这次家宴上了不少高囧从鲜卑带回来的特产,让高皇后欣喜连连,也让陆希一饱口福,一顿家宴到了申时才结束。

“好漂亮!”陆希惊叹,陆希见过的奇珍异宝也不少了,可这么华美的额带还是第一次见。豫章看到这根额带的时候,眼底闪过震惊,随即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忧伤。

陆希自高皇后处出来后就被豫章和高太皇太后赶去休息了,不光光是因为她昨夜没说好,还因为每年太极宫元会、中宫元会都是通宵达旦的,今天所有人都要熬一夜。大人尚能支撑小孩子却不行了,所以不仅陆希补眠,宫里大部分小公主、小贵女都在休息。

很快高氏让人准备的饰品就送来了,是一条额带,以紫色、赤色和橙色三色宝石为主,一共约有十二颗左右的、成年男子拇指指甲大小的方形宝石组成,宝石颜色从紫色过渡到红色再至橙色,每颗宝石色泽皆澄净通透,不带半点瑕疵,一粒水滴状的金色珍珠从额带正中央垂下。

宫里直到晚上才算真正热闹起来,“阿姊,你说今年的魁首还会是阿爹吗?”陆言托腮饶有兴致的问,每年太极宫元会,皇帝都会宣诏慰问各州郡使臣,同时还要让京城诸官以及各地觐京使者陈述守土良策,但凡有脱字、错字者罚站;字迹潦草者罚喝墨汁一生;文理粗陋者逐出宴会!当然才辞出众者,奖励也是大大的,陆琉基本都是每年的魁首。

“呵呵——”老太皇太后笑着安抚着不情愿的小丫头,“曾大母心里有数。”

“肯定是陆先生!”顾秋华斩钉截铁的说,秀美的脸颊上泛着红晕,陆希默然,此人是阿爹的脑残粉。

“喜庆?”陆希头皮发麻,她记得之前曾大母和自己说过这句话的时候,她给自己戴了一套玉饰,从头上的发簪、发梳等发饰,到腕饰、臂饰、腰饰……甚至还有佩在鞋履上的鞋饰!陆希戴着玉饰整整一天,四肢也酸了,脖子也硬了。

“我也觉得!”陆言握起小拳头,目露凶光说,“谁敢挑衅阿爹,我让祖母教训他!”

司衣女官把陆希的新衣取来,深红的曲裾、绣了绛梅的白绫裙,让高氏和郑善微微点头,高氏松弛而柔软的手缓缓的摸着陆希的头,吩咐内侍道:“把我那件首饰取来。”她对陆希笑道:“你都大了,也应该打扮起来了,平时就是穿的太素净了些,今天是你大母的大喜日子,穿戴的喜庆些。”

陆希低头喝龙眼汤,这个也是。

“我知道。”陆希从高氏怀中起身,小口吃着早点。

“四位娘子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崔太后身边的女官端来了食盒,一会元会四人是肯定没机会吃东西的。

“要把鸡汤也喝完,知道吗?”郑善淳淳叮嘱道,这丫头不盯紧点,就恨不得天天食素了。

“我不吃干巴巴的点心。”陆言说,她最不喜欢吃干巴巴的点心了,早上配粥吃还可以的。

“对,先吃点东西,暖暖身体。”高氏说。

“不是点心。”女官是看着四人长大的,怎么不知道她们的口味,笑盈盈的奉上清鸡汤馄饨,陆言这才满意的点头。

“皎皎,先吃点东西,在穿衣服。”郑善笑着对陆希说。这馄饨本是陆家大厨琢磨出来的,因陆希爱吃,郑善特地让长乐宫的庖厨去陆家学了,让陆希在宫中也能吃到。

四人吃完点心,简单的梳洗、补全妆容后就去大殿了。因今日是元旦元会,各内外命妇皆身着品阶礼服,一眼望去基本只有三种颜色的深衣——青衣、紫衣、绯衣,间或可能有绿衣,但属于极少数。内命妇和公主、县主这些外命妇的礼服,皆为青色,仅在服饰纹样和配饰上有所不同。

这时宫侍端来了长公主吩咐的馄饨,青瓷莲花状的瓷盏里,盛着颗颗晶莹剔透的馄饨,中心饱满、边皮徐徐的舒展,汤料清澈见底,仿佛一朵朵漂浮在水中的白莲,点点青葱丝仿佛荷叶般点缀其间。

这种场合,交际是贵夫人的事,小女孩们基本上都是聚成一个个小团体说笑着。谢灵媛因已经是定下的太子妃,她周围聚集了一堆人,王穆清坐于下方,两人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同众人寒暄的。

陆希轻车熟路的在高太皇太后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好,娇憨的模样让高太皇太后搂在怀里好好的亲昵了一番,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高氏常年礼佛,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檀香,很好闻,就和大母一样。陆希对高太皇太后这么宠爱自己的原因心知肚明,也有意让这个看似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实则悲痛孤苦的老人更开心一点,总是在她面前百般撒娇卖乖,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她对任何对自己好的长辈都是如此。

因今年有魏国使臣在,承天门阁楼装点的格外的庄重,当半空中升起的天灯将夜空照亮,身着十二章冕服身影出现在阁楼最高处时,“山呼——”太常卿浑厚响亮的声音响起。

也正是如此,郑裕一直视高氏如亲母。高氏没有留下嫡亲的子孙,晚年贴心的也就两个孩子——郑善和陆希,郑善是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孙女,陆希是自己除了外孙女外,唯一亲手带大的孩子,可以说如果陆言是崔太后的心头肉的话,那么陆希就是高太皇太后的掌中明珠。

“万岁!”从承天门阁楼之下,每层皆站得满满的人群,随着这声“山呼”,皆跪地叩首行大礼,声音远远的传出,宫城外的百姓也纷纷跪地,“万岁!”

高太皇太后,是先帝郑裕的继母,嫁给郑裕之父不过三年,郑裕的父亲就去世了。郑家一共有六个孩子,郑裕之母生了四个儿子、高氏生了一子一女,那时候恰是郑家最艰难的时候,丈夫战死沙场,老公公受不了刺激,瘫痪在床,可即便如此,高氏依然将郑裕兄弟养大了,培育四人成材,反而高氏自己两个亲生孩子都没站住,儿子早夭,女儿早逝,唯一的外孙女二十不到就死了……

“山呼——”太常卿的声音越叫越响。

听到女孩娇嫩柔软的声音,高太皇太后苍老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皎皎来——”

“万岁!”众人再跪再叩首,呼声隆隆。

“曾大母、阿姑。”陆希梳洗完毕,穿着寝衣转出了屏风。

“再山呼!”太常卿的声音近乎吼叫了。

豫章听了祖母的话,也笑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底下附和的声音震耳欲聋。

高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她‘才’走了半个月?”

“呜——”闷闷的号角声响起,“咚!咚!咚!”随即是大鼓击打的声音,“轰隆隆——”地面隐隐震动起来,隆重的车队朝承天门驶来,为首唯一辆几乎快同承天门阁楼同高的象车。

“大母,不是皎皎好些天没来了吗?这没良心的坏丫头,一走就是半个月,也不知道回来看我。”豫章柔柔的抱怨道。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陆希都十分震撼,这感觉就好比站在天安门上亲自感受国庆阅兵一样吧?甚至还要更震撼些,毕竟现在的国家首脑可是真正的俾睨天下、生杀夺与的天子啊……

高太皇太后在一旁听着豫章细细的吩咐着宫女,素纱馄炖的馅一定要荠菜豕肉,荠菜要从庄上新采下来的,豕颈背那块最嫩的脊肉,汤料要用去了油腻的清鸡汤;虾仁也要最新鲜剥出来的,旁的佐料都不要加,就单单的清炒,炒菜的油一定要是山茶籽油……高太皇太后又气又笑,“好了!你当皎皎是第一次来这里吗?她的口味,庖厨还能不清楚?”

当承天门大典结束,女眷们再次回到大典之时,歌舞声大作,舞姬随着鼓乐翩然起舞。

“好。”豫章点头应了,一边让宫侍给她穿衣,一边吩咐道:“你们一会让庖厨做碗素纱馄饨,皎皎最爱吃这个,还有中午给她清炒一盘虾仁,不然这丫头又要整天吃素了……”

陆希和陆言两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到了高太皇太后和崔太后宽大的座椅后面,靠在乳母怀里睡了一觉,等差不多中宫宴席快散时,才被乳母叫醒。

“阿善,你也先坐下梳洗打扮吧。”高氏说,这名美妇人正是陆琉的表姐、陆希堂祖姑元敬陆皇后的女儿——豫章长公主郑善。明日是崔太后大寿,身为皇家唯二的两个长公主,郑善肯定不会太清闲。

元会散后高皇后和两位长公主身为后宫仅次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女眷,要打点安排不少事,常山就让侯莹带陆言先回家,她见侯莹和陆言都恹恹的,心疼的让寺人抬来自己的肩舆,送三人出内宫门,至于陆希只是顺带的,她狠狠的瞪了陆希一眼,陆希只当没看见。

美妇人见她一脸睡意,笑着让下人伺候陆希梳洗,自己转出屏风,走到高太皇太后身边,“大母。”

“阿兄,你怎么在这里?”三人出内宫的时候,就见高严站在公主的安车旁,陆言和侯莹同高严不熟悉,只同高严打了一声招呼,就先上安车了。

陆希闻言呻吟一声,所以她最讨厌什么宫廷宴会了,虽然今天她不穿礼服,可该佩戴的绶带玉佩金印,显然一样都不能少!

“是先生让我来送你们回家的。”高严说。

美妇人见她贪睡,目光更柔,笑着让宫侍打来一块热巾,给她擦脸,“皎皎,该起来了,不然来不及梳妆打扮了。”

“阿爹呢?”陆希问。

“嗯——”酣睡正香的女孩,皱了皱精致的眉头,小脸往柔软的锦衾里一埋。

“他有点喝醉了,陛下先让他回去了。”

就在她内寝室另一侧,一架屏风后一名女孩躺在床上酣睡正香,一名美妇人坐在榻上,注视的着女孩。女孩雪肤乌发、睡容甜美,榻上美妇人,目光温柔的近乎滴得出水来,她伸手极轻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小手小脚,见她浑身都暖暖的,才摩挲着她的嫩嫩的小脸,柔声道:“皎皎,该起来了。”从这美妇人眉角唇边的细纹,显示出这妇人的年纪不小了,可那秀雅脱俗的容貌、优雅端庄的气质,轻而易举的让人忽略这名妇人的年纪,沉浸在她如水般的温柔中。

“阿兄你也喝酒了,没喝醉吗?”陆希已经闻到高严身上浓重的酒味了,阿爹喝醉了,他没喝醉吗?

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晚上同宫侍们说笑着就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但每天天不亮就早早的醒了。明日虽是崔太后大寿,可还是以高太皇太后为尊,入宫的命妇,肯定是一早就要先来拜见高氏的,高氏醒来后没了睡意,就让宫侍们给她上妆穿戴。

“没有,我就喝了一点。”高严说。

相比未央宫中,陆言因香枕的事,翻来覆去折腾。太皇太后的长乐宫中,陆希就乖巧多了,刚入夜,她就在豫章长公主的敦促下,洗了一个热水澡,捧着热烘烘的手炉,钻进暖暖的被窝就睡着了。

“那就好。”陆希量着高严,将他神色自若,目光清醒,的确不像是喝醉的。

伯父舅父再亲近,终究隔了一层,反观崔家,木氏是个万事不管的木头,阿振现在看上去是有些胡闹,可性子开朗,也没什么坏心,阿薇嫁过去,定不会受苦的,还能把阿振拿捏住。崔太后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她年纪大了,想管也管不住了,只是阿妩的婚事,可不能让常山这么胡来了。崔太后前前后后思忖了好一会,终也迷迷糊糊的睡去。

高严见她神色恹恹,不由心疼,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我让人熬了一点粥,你先喝点粥。”

崔太后缓缓的往床榻躺去,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小辈。常山这孩子,硬是不肯答应阿薇和阿振的婚事,看上了元家的孩子,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她的确有些偏心娘家,可她也是真心为阿薇考虑啊。元家那孩子,好是好,可心太大了——阿薇就算有她、有皇家撑腰,可终究是丧父之女,有她在一天,元家定是不敢亏待阿薇的,但她走了之后呢?

“好。”陆希让春暄提着食盒上了安车。

宫侍连连小声应答。

“阿姊,这高仲翼对你还真好。”陆言贼兮兮的笑着。

反倒是崔太后睡不着了,干脆叫来宫侍,吩咐宫侍给陆言熬龙眼粥,明日她若是太忙,定是顾不上小孙女的,常山一向粗心大意,以小孙女的性子,说不定一天就靠甜点度日了,她要先吩咐好宫侍看着她。

“嗯。”陆希揭开食盒,里面有三个盅清粥,还有几碟子脆爽可口的小菜。

这只花枕是用大秦传来的灵香草的干花制成的,这灵香草有安神精心的功效,崔太后年纪大了,这几日晚上都要喝一杯灵香草茶后,才能入睡,干花花枕,也是宫侍特意做了助她安眠的,却不想陆言闻不惯,崔太后笑着让宫侍将花枕拿走,陆言才重新心满意足的扑到了祖母怀中,熟练的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一会就睡着了。

侯莹也忍不住说:“高二少君还真细心。”

陆言揉着眼睛,一脸嫌弃指着一只柔软的花枕,“臭!”

陆希将清粥推给她们,“先垫些东西,一会还要吃生鸡子呢。”

“太后,今日并未点香。”宫侍解释道,这几日太后睡前一直饮用安神茶,同她常用的香料香味相冲,宫侍没已经好几天没有点香了。

听到陆希的话,陆言顿时呻、吟一声,“唉——”熬了一夜,白天还不能休息,还要吃那么可怕的东西。

“把香炉灭了。”崔太后吩咐道。

陆家大宅,离皇宫很近,安车送三人回府后,就急着回皇宫再去接常山。陆言和侯莹急着梳洗休息,毕竟等天亮了,就又要忙一天了。

“太后。”寝室外,早已察觉寝室内动静的宫侍听到罄声,迅速的走了进来。

陆希下了马车,刚想开口,高严就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

“香?”崔太后怔了怔,轻敲床头那盏玉罄。

陆希也没和高严客气,“那阿兄我先回去休息了。”她还想趁没天亮前,眯一会呢。

“祖母——”小贵女娇娇的依到了祖母怀中,委屈的控诉着,“香——难受!”

高严等陆希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就转身往门口走去,这几天他基本不是在官署,就是在自己的外宅,很少回高家,但今天毕竟是元旦,他要是不回去,估计明天阿姊又要派宫女来罗嗦了。高严揉了揉额头,示意侍从牵犊车来,昨晚酒似乎喝多了一点。

而陆言自襁褓起,便是崔太后抚养的,对外祖母的感情比亲娘还深,崔太后也舍不得她离了自己,晚上都是让孙女陪着自己睡的。平时小丫头只要往祖母怀里一躺就睡得跟小猪似地,怎么今天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呢?

“二少君。”高严院落的管家难得见少主人回来,又惊又喜的上前迎他入内,“热水已经备好了,您要梳洗吗?”

陆希一入宫,就被高太皇太后接走了,侯莹、陆言由崔太后带领,给太皇太后请安后,就随祖母回未央宫了。两人从小在未央宫长大,入宫后也没不习惯的地方,侯莹年纪渐长,又不似幼妹那般对外祖母娇憨缠磨,崔太后让她回自己常住的房间歇息。

高严颔首,看到管事点头哈腰的模样,想起陆希的叮嘱,随手从荷包里掏了一个锞子,也没看是金是银,往管事面前一丢。

明天一早就是崔太后大寿,到时宫中一定人流如织,崔太后舍不得自家小宝贝和一大堆人凑一起“挤”进宫,早早的就派了宫人,于二十六日正午时分将陆家三个小贵女一起接入宫中。为什么是正午呢?天气越发凉寒,若不是正午,崔太后担心自家小宝贝出门会受凉。

管事双手接住一看,居然是个金锞子,笑的嘴都差点歪倒耳边了,他就说二少君出手大方和善,他就见了二少君两次,就被二少君打赏过两次了,第一次是银瓜子,这次居然是金锞子!偏偏大家还不信,就信那谣传了,谁都知道眼见为实啊。“二少君,净房在这边。”这管事絮絮叨叨的给高严说了不少关于他院子的事务。

“阿妩——”温暖柔软的手缓缓的抚上陆言的额头,崔太后爱怜的将不安分的小孙女搂入怀中,“阿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高严原本胀痛的太阳穴更疼了,他瞄了管事一眼,“下去。”

陆言翻了个身,不一会又翻了个身,没过多久,陆言又忍不住再次翻身,顺便抓了一个软枕往怀里塞。

“是。”管事见高严面容冷肃,身上还带着浓浓酒气,就知道他肯定喝了不少酒,见高严去了净房后,就笑眯眯的摸着两撇鼠须退下了。

二十八日凌晨,未央宫的女官、宫侍们彻夜未睡,悄无声息的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整个宫室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