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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错,这都能看出来了。”陆止赞许的瞄了侄女一眼,继续支颐欣赏着堂下的舞剑,看来自己对她的教育没白费心。

陆希听了姑姑的话,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坐下观赏着那剑舞,看了一会她发现男子招式开合间,煞气腾腾,“这位武郎君上过战场的?”陆希有些诧异的问,既然都上过战场了,怎么还有来阿姑这里呢?

“我以前见阿兄身边的几名侍卫,清晨练习过剑法,感觉和这位郎君有点像,就是没这位郎君施展的那么美观。”陆希说,阿姑说武郎君舞得是正式的剑法,可在陆希看来,这应该是属于观赏性的剑舞,真正的剑法讲究的唯一剑毙命,哪有那么多花式?

却被陆止一把拉住,咯咯笑道:“你这小古板,这么好的剑舞,错过今天可就没有了?”她见侄女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不信,正色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剑舞,这是正经的剑式。今日错过了,你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精通剑法的郎君给你舞剑?再说又垂着帘子,他们又看不见你,你怕什么?”陆止和陆希面前垂了一道珠帘,两人能看清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高严那些侍卫是杀人的剑法,哪是用来看的?”陆止不以为然的反驳,她笑盈盈的搂着侄女,指着那两人,“皎皎,你看这两人如何?”

“阿姑,等你看完了,我再来找你。”陆希说着就要起身。

一个俊秀斯文,一个英挺硬朗,全符合姑姑的审美观,还能怎么样?“阿姑看上的自然都是年轻俊才。”陆希选了一个中庸的词。

如果是自己老爹是差一步就要登天的仙人,她这个阿姑就是用来祸害天下的妖精!陆希一直很佩服自己祖母,有这么一对儿女,她还能淡定如斯,内心是何等的强大。

“哈哈——”陆止朗朗一笑,“你还真说对了,这两人的确是俊才,可不是以前那堆绣花枕头可以比拟的。”

“你已经知道了?”陆止笑着靠回软垫上,陆止比陆琉要年长十岁,不过容貌看上去,不过三十许,肤如凝脂,颜如舜华,桃花水眸顾盼神飞、妩媚绝艳,同陆琉那种宛如谪仙人般的风采完全不同,却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原来阿姑也知道自己以前推荐的都是绣花枕头,陆希腹诽。

陆希嘴角一抽,“难道他们就是文武郎君?”

陆止凑在陆希耳边,轻轻的说道,“皎皎,你看那人,住在别院也有三个月了,可天天必定要看两个时辰书、练一个时辰字,哪怕不睡觉都要做完……”

“怎么样?这两人很出色吧?”陆止等陆希坐到自己身边后,笑着对她咬着耳朵。

陆止指着两人,在陆希耳边说着两人的来这里的各种举动,陆希偏头听着,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阿姑每次遇到她觉得有趣的人,都会让陆止见上几面,说些那人的言行举止。

“阿姑。”陆止都叫了自己,陆希只能走过去。

“阿姑,要照你这么说,这两人恐怕不会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小官吏吧。”陆希说,这两人都已经是官吏了,莫非来此的目的是更进一步?但如果想更进一步,也没必要找阿姑吧?

“皎皎,你来了,快过来——”陆止原本正靠在榻上欣赏了剑舞,发现侄女来了,忙笑着朝她招手。

在这个门第为上时代,寻常寒门弟子,想要入仕就跟登天一样,攀附士族成为其门生或是门客,属于比较常见寒门有才华弟子入仕途的捷径。时至今日,门生也好,门客也罢,早无古时那种较高的地位了,很多都已经属于半仆的存在了。陆家也不例外,但陆家的门生招收相对比较严格,依然属于需要传课授业的弟子。不过陆氏门生基本都是士族,只有极少数寒门弟子,父亲陆琉迄今为止,只收过三名寒门出生的弟子,其中高严还是走陆希后门进去的。

不过很快,陆希就有些尴尬了,或许是因为这男人舞得太过激动,上身原本就略显单薄的衣衫,居然半退了下来,露出了结实的胸部。陆希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脚下一转,就想离开。

“他们想当你阿爹的门生。”陆止弯了弯嘴角说。

一进厅内,就见一阵寒光闪烁,陆希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身量健美高挑的男子,正随乐起舞,剑走游龙、迅捷如雷,剑光吞吐间,寒芒闪烁,饶陆希见惯了歌舞,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古人描绘“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也不过如此吧。

“阿爹已经很久没有收门生了,再说他们是寒门弟子。”陆希不认为阿爹会这两人破例,她见姑姑对着自己微笑,“姑姑想给阿爹推荐?”陆希惊讶的问,姑姑这么喜欢这两人?她还以为姑姑腻味了现在这两个面首,想换人呢。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姑姑选的的面首大部分出身寒族的平民,她现在身边两个面首,其中一个还是陆家的部曲,两人已经跟了她快十年了。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大厅,尚未入内便听到一阵嘈嘈切切错杂弹的琵琶声,挑、拨、滚、扫接连而至,铿锵之音响彻大厅。陆希幼承家教,本身音律水平只能算尚可,但鉴赏能力绝非常人能比,一听这曲声就知道此人功底扎实,她抬手示意门口的侍女不必通报,她直接从偏门入内,这么好的曲子,若是从正门入内,打扰人家弹奏就不好了。

对陆希来说,自己的姑姑唯一个让自己高山止仰的存在。陆止比陆琉年长十岁,她出生的时候,正是陆家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陆止和陆琉的父亲陆说、姑姑陆皇后、姑父萧彧都在世,当时陆说夫妻无子,帝后也无子,陆止可以算两家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女,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脾气。

“这两人居然姓一文一武?”陆希失笑,“文郎君推荐给阿爹还行,那位武郎君推荐给阿爹有什么用?”陆家以武立家,但在很早之前,家族由武转文了,父亲和朝中武将也不是很熟,能给他安排什么官位?不过说实话,陆希对阿姑的眼光不怎么信任,她赞赏的人,肯定是有才华的,可有才华的不代表能成为官员,所以阿姑每次推荐给阿爹的才子,阿爹基本两杯茶,奉上一些钱财就打发了。

陆止十六岁那年,和陈郡谢氏的谢芳成亲,两人是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但再好的感情也挡不住谢芳的风流逸事。若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也会对此忍气吞声,一心筹谋生下嫡子,教育子女,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可陆止是何人?她是中书令陆说的唯一的女儿,帝后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宠得不知道“忍”字是怎么写的!

“是的。”管事肯定回道,“还有一位武郎君没什么才华,但有一身极出色的武功,观主说,等过了元旦,就把两位小郎君推荐给郎君。”

在谢芳再度传出和一位士族千金风流绯闻后,陆止跑到了姑姑陆皇后面前,要求离婚。一开始帝后和陆说夫妻都不允许,那时候尚未登基的武帝,为了帮陆止出气,甚至还派人绞杀了谢芳数名美姬,谢芳也跪在帝后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但陆止执意不答应,甚至为了躲避谢芳的纠缠,跑到了道观出家。最后还是陆说的夫人袁氏,答应了女儿离婚的请求。陆止离婚后,也没再成亲,众人几次劝说无效后,景帝就给陆止盖了一间道观,并赐了道号。

“阿姑当真这么说?”陆希挑眉,要知道她阿姑才华横溢,个性又高傲,能得她如此赞美的人可不多。

女道士,在梁朝的地位比较特殊,在民间可以说是高级娼妓,但在上流社会,有不少士族女和皇室金枝玉叶,会选择当女道士逍遥自在一生。贵女成为女冠后,生活就比较自由,没有琐事缠身,不需要伺候姑舅、夫君,可以自由云游四方,与山水为伴;可以单独接待男客,与文人骚客交游聚谈,不少贵女女冠艳名远播,生活奢靡,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文郎君精通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清谈时旁征博引、信口拈来,同观主谈了月余,观主赞他才华不逊当年的郎君。”管事说。

陆止成为女冠后,却不屑如此行事,虽也养了几名男宠,庄下别院也接待慕名前来的客人,但能让她亲自接待的寥寥无几。平时最喜的就是云游四方,她曾在游泰山时,一口气写下了十首《泰山吟》。又整理补充了道教内丹修炼主要典籍——《黄庭经》,疏义了《元始大洞玉经》、《元始大洞玉经疏要十二义》……是当世公认的才女兼道学大家。道学大家王道玄曾赞陆止,“天下女冠,仅清微一人。”

“他们待了一个月?”陆希一听这次来的两个人居然能让阿姑留上一个月,不由提了一点兴致,“他们可有什么才华?”

“我想推荐文郎。”陆止悠然道,“至于武郎,就看他自己选择了,如果愿意,我想阿弟收他做个门客还是可以的。”

“不是。”管事面色有些奇异,“一个月前,庄上新来了两位郎君,观主和他们很谈得来。”

“嗯。”陆希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她今天来可不是看美男舞剑的,她是有事和陆止商量的。

“观舞?什么舞?阿姑又新排了曲谱吗?”陆希随口问道,和父亲一样,阿姑同样喜欢、甚至可以算痴迷于声乐,不在道观清修时,就喜欢在别庄排曲。

这时琵琶声已经停下,那武郎君手一扬,宝剑如一道银光射出,又如闪电般的折回,“当——”剑身震动余音不绝,宝剑却已然归鞘。

“观主在大厅观舞,让大娘子到了就过去。”管事说。

武直收手,昂然站立于大厅之上,手中宝剑依然低吟不止,文瓒也收手,将琵琶放于一侧,两人同时向珠帘内的陆止行礼。

“不累。”陆希摇了摇头,“阿姑呢?”

他们之前还困惑,来这里也有一个月了,陆止同他们见面从来不挂珠帘,怎么今天突然讲究起来,后来他们才发现原来里面似乎还坐着另一人,隔着珠帘隐约望去,见清微子对来人极为亲昵,两人似乎坐在一起,文瓒略一思索就了然,能让清微子如此亲近,又必须要垂下珠帘的,怕是只有陆家大娘子一人吧?

天阙山下,陆止别院的管事,一接到陆希要来的消息,就派人到路口等陆希,下人远远的瞧见大车队驶来,忙派人回去通报,管事亲自赶到门口,候着陆希,见陆希下车,忙笑着上前搀扶,“大娘子,奔波了一早上,可曾累着?”

这时武直也想到了,帘中另一人的身份,比起文瓒的内敛,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直愣愣的瞪着珠帘里面的人影。文瓒见武直如此,轻咳了一声,才让武直收回了目光。

“对啊!阿母,我今天看皎皎阿姊穿了一件白披风,看着很暖和,那布料我以前都没见过,听说叫什么羊绒……”三娘同母亲娇娇的说了起来。

武直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但还不起陆止、陆希的惊叹,有资格到她们面前献艺的人,基本上都有这手绝活,见惯了也就不怪了,陆希轻轻的拉了拉陆止的袖子,努了努小嘴,示意陆止把这两人打发了。

怎么没嫁人?冼夫人嘴角一抽,只是人家嫌弃夫君太花心,把夫君休了而已,冼夫人不好对女儿说这种话,只含糊道,“陆家世代向道,家中女眷终生不嫁也不少见。”见元三娘还想问,打断她道:“你不是跟我说想要做新衣服吗?还说不知道是什么料子?”

陆止笑着起身,出了珠帘同两人说了几句,两人便退下了,陆止回头对掀帘出来的陆希问:“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巴巴的过来同我说?”

“阿娘,为什么皎皎阿姊的阿姑会出家?她没嫁人吗?”三娘好奇的问。

“阿姑,我想问你要个人。”陆希问。

陆元澈只唯一个无实权的光禄大夫,可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最护着他的就是皇帝了,不然陆琉怎么敢在崔太后寿诞前,上书大骂崔陵呢?可惜他们家不是士族,陆琉也不可能把女儿下嫁寒门。至于母亲最看重的陆希——她容貌、出身再好也是前朝皇室后裔,他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好啊,是谁?”陆止爽快的一口答应。

元尚师不用猜都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母亲唯一心希望他能娶个品貌端庄的世家女,可对元尚师来说,他要娶的人是崔太后的外孙女,当今圣上的嫡亲甥女。如果有可能元尚师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陆言,她不仅是崔太后最喜欢的外孙女还是陆家的女儿。

“奔霄。”陆希说。

“说来陆大娘子今年也有十三了,也不知道将来会配个什么人家?”冼夫人说忍不住同儿子闲聊道,侯莹好是好,就是太羞怯了些,不及两个妹妹明朗大方,陆言又过于傲气,说来冼夫人最看中的就是陆希了。只可惜他们家身份还不够,不然若是能娶个世家女回来该有多好?她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太异想天开,当年先帝在朝中何等威严赫赫,也算陆家半个门生了,最后也不过只娶了一个陆氏的旁系女。

“奔霄是谁?”陆止怔了怔,她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皎皎总不会问她要个她都不知道的人吧?

元三娘也想起陆希和陆言有个出家当道士的姑姑。

陆希默然,“就是二傻。”

一直沉默不语的元尚师突地插嘴,“我记得清微观就在这里,陆大娘子应该是去拜见她阿姑吧。”

“二傻?你是说阿景的侄子二傻?你要那个傻小子干什么?给你当跑腿也太小了些吧?”陆止疑惑的问。

冼夫人说:“许是她其他事情吧。”

阿景是陆止两个男宠之一,阿景是陆家的部曲,武艺高强,陆止这些年敢肆无忌惮的四处云游,和阿景面面俱到的守护、照顾不无关系。阿景没成亲,他兄弟们倒是生了十来个儿子,二傻是他二弟的长子,今年才九岁,生的黑壮敦实,憨傻憨傻的。他一岁时没了娘,阿景的二弟续娶了后妻后,一直受后娘虐待。阿景一次难得回家,就见才二岁大的二傻坐在地上哭,阿景就把这个侄子带在了身边。陆止平时清静惯了,突然来了个黑壮敦实的傻小子,到也稀罕,闲时无聊了,就爱让人把傻小子抱来逗逗,说起来“奔霄”这个名字还是陆琉嫌弃“二傻”难听,随口给他取得大名,意为夜行万里的良马。只是平时大家小名都叫惯了,难怪陆止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哦!我回去告诉阿芸她们,她们一定会羡慕我的!”元三娘咯咯笑着说,陆府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元家现在富贵了,可想要登门拜访陆府,还没那个资格,“阿母,你说皎皎阿姊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阿妩阿姊一起回家呢?”

“我想让他做大郎的僮儿。”陆希说。

冼夫人看着天真娇憨的爱女,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你两个陆姐姐不都让你去她们家玩吗?”

“他?”陆止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他身边不是已经有七八的僮儿了吗?”

“我比陆家姐姐差远了。”元三娘心无芥蒂的夸着陆家姐妹,“阿母,我以后可以去找阿陆阿姊玩嘛?”

“被阿爹都打发了。”提起大郎之前的胡闹,陆希忍不住皱眉,“连他那几个伴读都打发了。”

“我家三娘也好看啊。”冼夫人宠爱的对女儿说道,回想起陆希的姿容,心中暗忖,不愧是玉璧明珠之女。当年前梁武帝在主持陆琉和汝南长公主萧令仪婚礼时,曾戏言陆琉皎似玉璧、萧令仪炯若明珠,“为朕掌心的一对玉璧明珠”。汝南长公主身份贵重,她薨逝的时候,冼夫人还没资格拜见她,不过今日见到陆希,也隐约可见当年“明珠”的风采。

“哦?他那怂样还能闯出让阿弟生气的祸事?”陆止稀奇的问。

“阿娘,陆大娘长得真好看。”比未来的大嫂和阿妩都好看,元三娘暗道。

陆希无语的望着陆止。

“阿娘喜欢便好。”元尚师道。

“好嘛!”陆止面对侄女瞪视,无奈的摇头,拉着她继续坐下,又让人叫来阿景,“说说他闯了什么祸?”

冼夫人回头问一名身着月白深衣,剑眉星目的俊美青年,“大郎可喜欢侯娘子?”这名青年就是冼夫人的长子元尚师。

“阿姑,大郎还小。”陆希为陆大郎辩解了一句,“前日阿爹检查大郎练字,发现他练字的时候,有意偷懒……”她将前日晚上发生的事重复的了一遍,说完后陆希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弟弟,他这么行事,让陆希添了几分厌恶。

一顿午食吃的宾主尽欢,午餐后陆希同常山说要去别院看姑姑,常山淡然的点头许了。陆希同冼夫人、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辞后,就先离开了。常山见时辰不早了,也先离开了。

“我还是小看他了。”陆止啧啧称奇,果然是惯会取巧投机,像极了他亲娘!她转眼见陆希神色阴郁,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的轻拍着她的手,“既是如此,你要二傻做什么?那傻小子可不通诗文,我之前教了他半天,他就能不当个睁眼瞎罢了。”说起这件事,陆止还有些郁闷,想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她授课,她都不理,偏这傻小子看到她就溜!幸好还有个乖巧聪明的皎皎,不然陆止非揍死那臭小子不可!

“好。”崔孟姬松了一口气,笑着走到了陆希身边。

“只要不是睁眼瞎就够了。”陆希说,“奔霄性子憨直耐性,我想让他看着大郎做功课。”陆希说。

“好啊!我早听说陆家私房菜中素斋极出名了。”元三娘说,不知不觉间就被陆言拉出了厢房,侯莹跟在两人身后离去,陆希抬头望了一眼尴尬落单的崔孟姬,起身道,“崔娘子,我们也走吧。”

“你——”陆止摇头笑道:“倒是会他着想。”二傻个性憨直,又是陆止养大的,对陆止、陆希言听计从,陆希若是让他看着陆大郎读书,他定能不折不扣的执行,让陆大郎一点偷懒的余地都没有。

“不晚,时辰刚好。”陆言对元三娘笑道,“那三娘你今天可一定要尝尝,庙里厨子做的素斋,我保管你会喜欢的。”

“他总是我阿弟。”陆希淡淡的说道,对于陆大郎,陆希比陆止更膈应,但正如祖母和自己说的,他是和自己一父同胞的兄弟,她不能不管自己亲弟弟。陆希不可能像陆言一样,对陆大郎进行体罚,她也做不了,不然常山公主非翻天不可,但给她找几个治得了他的伴读、僮儿还是可以的。陆希之所以对陆大郎不亲,一来是常山护得紧,二来也因为陆大郎的身世。

“是我来晚了。”陆希笑着道歉。

陆琉和前妻感情极好,同表妹萧令仪成年七年,仅陆希一女,陆琉也没纳妾。后来萧令仪薨逝,陆琉再尚常山,两人结婚数年,也只得了陆言一女。就在陆希的祖母袁夫人担心陆家好不容承传的香火又要断了的时候,府中突然传出了一名姬妾有孕!可陆家上下还来不及为即将出生的小生命欣喜,这场惊喜就在常山的主持下,活生生的演变成了一出悲惨剧!常山在得知府中姬妾有孕后,居然下令让甲士把姬妾的肚子活活剖开,将腹中胎儿挖出,又让人塞了一包稻草缝进姬妾的肚子。

“阿姊你来了,我们正想一会去厢房用素斋呢。”陆言对陆希笑道。

常山这番举动,让袁夫人在惊气之下病倒了,陆琉也为此同常山大闹了一场。常山受了委屈,哭着入宫求母兄做主,却不想被自己的嫡亲兄长,也就当今圣上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不说,还亲自让高皇后挑选了五名家世清白、姿容出众、个性温柔的宫女赐给了陆琉,又警告常山再有此狠毒之举,就停了她的公主的封邑!圣上难得的大发雷霆,让崔太后都噤声了,更别说从小就敬畏长兄的常山。

陆言、侯莹知晓她是去祭拜母亲,有意略过这事不提,崔孟姬和元三娘更不会随意问陆希的行踪。

陆大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但令人难堪的是,陆大郎的生母并非圣上的赐下的宫女,而是萧令仪的女官!也是陆希当时的礼仪女师!她在萧令仪忌日的前一日,穿着萧令仪生前最常穿的衣物,跑到了当时服用了五石散的陆琉面前,春风一度后,就有了陆大郎。这样的举动,无疑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陆希一个耳光,同时也侮辱了萧令仪!

陆希给母亲上完香后走出厢房,今天是侯莹的大日子,她也不能现在就撇下常山去找阿姑,即使她一刻都不想跟常山待在一起。她去找陆言和侯莹时,两人跟着元三娘说笑,陆言已经跟元三娘相处的非常不错了。

如果不是那时候袁夫人已经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在合眼前,见到孙子出生,陆琉是无论如何都不许陆大郎出生的。可即便这样,袁夫人生前再怎么劝解,陆希对唯一的弟弟都亲近不起来。对她来说陆大郎的出生,就是她和母亲的耻辱,为此她甚至足有一年没有和陆琉说话。最后还是袁夫人的病逝,让父女两人结开了心结。陆止同样也看不惯陆大郎生母无耻的举动,在大家的漠视下,陆大郎的生母生下陆大郎就难产死了。

“是。”净慧退下。

“也好。”陆止微微颔首,“他也渐渐大了,跟着我也没什么出路,还不如给大郎去当伴读。”

陆希见净慧别扭的神色轻轻一笑,在别院中住了一个月啊,看来阿姑又有新欢了,“我一会要去看她,你派人去和阿姑说一声。”

陆希知道陆止对奔霄的感情不同,也有意安阿景的心,笑着说:“阿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奔霄安排个好前程的,他现在还小,等再过个三四年,我就让他去阿兄那儿,让阿兄给他谋个出路。”陆希本身也很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小黑胖,当然不会让他在陆大郎身边当一辈子僮儿。三岁看老,她这阿弟,这辈子也就那样,活着让阿爹有个香火就好。

“观主在山下别院。”净慧神色略带几许不自然,“观主从上月开始,一直住在别院中。”

刚入内的阿景听陆希这么一说,双目一亮,他是知道陆希口中的阿兄是高严,高家在军中的地位无人可及,若是陆希真肯让二傻跟着高严,高严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怎么都会给他一个好前程的。二傻说是自己侄子,实则和自己儿子无异。

“净慧,阿姑是在清微观,还是在山下别院。”陆希自蒲团上起身问道。

“我一会就让二傻跟你走。”陆止说。

两人说话间进入了一间素雅的厢房,里面香烟袅袅,陆希将花插恭敬的供在一牌位前,这牌位是萧令仪的牌位,萧令仪生前最爱就是天阙山风景,曾一度想葬在天阙山,虽说后来她还是葬在了其父梁景帝的修陵,不过陆琉为了满足的爱妻的心愿,还是在万松寺给她立了一个牌位,陆希每次来万松寺,都会来拜见母亲。

“阿姑,阿爹都给他取名叫奔霄了。”陆希嗔道,就算贱名好养,二傻这小名也太难听了。

“唯。”女尼应诺。

“我倒是觉得二傻这小名挺好的,你阿爹就会矫情。”陆止不以为然。

“你把干粮连带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全给阿伦,让阿伦带人去发给家里的日子,就当是我和阿姑给他们的元礼。”陆希吩咐道,阿伦是陆希的奶兄,也就是穆氏的儿子,陆家的家生子。

陆希哭笑不得,从袖中取出一封家书,“阿姑,敏行阿兄要回建康了。”

“是的,都是观主和大娘子的庄客。”女尼说,这附近一片山林田地,都是前朝景武二帝给陆止、萧令仪的私产,萧令仪薨逝后,理所当然由陆希继承,附近的居民也几乎都是两人的庄户或是私奴。

“哦?阿纳要回来了?”陆止欣喜的问,“这臭小子一走走了五年,好不逍遥!”

“那就先不要用了。”陆希说,粥棚是在固定地方,不管是私人还是官家,周围都有重兵防守,流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且粥棚是大家做惯的,但如果在寺庙发放干粮,不说起什么暴动,就是人流稍大一些,场面就不一定能控制住,陆希可不想好心办坏事,“住在万松寺附近的贫家大多是家中庄客吧?”

陆希说:“阿姑,等敏行阿兄回来后,你也回祖宅住吧。”家里稍微能制常山的,阿姑算一个,阿爹算半个吧?如果敏行阿兄回来,常山再闹,她说不上话,也有阿姑压制。两人口中的陆敏行,名讷,字敏行,是陆琉堂兄陆璟的次子。

“没有。”女尼摇头,“之前就开设过粥棚。”

“好吧。”陆止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她就是看不惯常山,才一直长居道观,原本在袁夫人未去世前,她唯一直住在主宅的,“对了,常山今天怎么想到来万松寺了?”

“你以前和清澄做过这些事吗?”陆希问,清澄是她姑姑陆止清微观的主事,这名女尼是万松寺的主事。

“她想让侯莹嫁给元尚师。”陆希说。

“都备好了。”女尼并不很了解陆希为什么要她们准备这么多东西,“大娘子,最近城外饥人越来越多了,我这些天和清澄商量下,想准备些干粮,准备等元日过后,施与来寺庙进香的贫家。”女尼说,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姿容秀雅,若不是穿着僧衣,旁人定以为是哪家的贵夫人。

“元尚师?元家的长子?她倒是会给女儿盘算。”陆止冷哼,不由转目看到也已经长大成人的陆希的时候,若有所思的微笑,说起来皎皎也大了呢!

“嗯,你看着办就好。”陆希颔首,“我让你准备的粮食、肉食、冬衣都备好了吗?”

陆希被陆止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阿姑,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大娘子,您让印的一千册经文已经印好了。”灰衣女尼跟在陆希身后,双手合十说道,“等过了元日,寺中就开始发放经文。”

“皎皎也大了啊!”陆希笑叹道,“难怪我都老了。”

陆希接过春暄手中的花插,“走吧。”陆希示意下人不要跟随,三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后殿走去。

陆希撇嘴,“等我老了,阿姑都不会老。”她姑姑是千年老妖。

陆希走出月洞门,春暄手中捧着一个花插,同一名灰衣女尼朝她走来,两人同时朝陆希行礼,“大娘子。”

“胡说!”陆止轻敲她的额头。

陆希出了厢房,就同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辞,陆言和侯莹知道她要去那里,也不多问,元三娘倒是有些好奇,但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也没多问。

“观主。”姑侄两人正说笑间,管事悄然入内,屈身行礼,“外面几位娘子路过庄上,想在暂时歇息下。”说是暂歇,其实就是女眷想找个如厕的地方。

陆言年幼性格也活泼,哪里耐烦整日坐在厢房中陪两人说话,待了一会,她就拉着元三娘要出去玩,常山嘱咐宫女、寺人们看好几位娘子,就任她们出去玩了。

“打发她们离开。”陆止眉眼也不抬的说,她性子本性孤傲,这个别庄等闲人都进不了,更别说在她别庄排污了。

冼夫人眼底浮起了淡淡的惋惜,但目光转向正满脸疼爱的望着女儿的常山时,她莞尔这也不错。

陆希起身道:“阿姑,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先走了。”

“是的。”侯莹柔声说,虽她力持稳重可满脸的红晕和落在地上的目光,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你今天不住下吗?”陆止问,“天色都晚了。”

冼夫人含笑望着侯莹,“候姑娘,这是茶是你让人炮制的?”

“阿姑,还有几天就是崔太后大寿了,我这几天还是住主宅的好。”陆希说。

崔孟姬望着那盏清茶,神情有些僵硬,她才烹了一壶茶,陆氏姐妹就送了这么一壶茶来,她们算是和她比试吗?

“也好,我让阿景送你。”陆止对阿景吩咐了一声,阿景屈身退出。

陆言身体微曲神色怡然给冼夫人和常山各倒了一盏丫鬟刚送上来的清茶,“阿娘、夫人,这是前段时间阿姊特地让人炮制的泡茶,同煎茶口感有些不同。”

“还有奔霄。”陆希提醒陆止道。

像是察觉到冼夫人的目光,陆希眸光一转,正对上了冼夫人,冼夫人不由有些尴尬,倒是陆希不躲不避,对冼夫人微微一笑,她双眸澄澈,看人的时候眼里似乎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冼夫人的尴尬之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知道了。”陆止好笑道,“我都答应你了,难道还会反悔不成?”

冼夫人眼睛眯了眯,才发现其实陆希穿的曲裾并非纯色,而是青色的细线细细治了无数暗纹,静止不动时候,暗纹不显,等照射在衣物上的光线变化后,那些纹饰才能显示出来。

“我知道阿姑对我好。”陆希撒娇着说。

陆希今天穿了一件淡青的曲裾,清雅素净仿佛夏日午后放晴的天空,主料不见纹饰,袖口、领口和下摆处,用牙白素锦缘了边。这时空中飘来了一朵云彩,将日光遮住,厢房中的光线一变,袍裾上浮现团团云纹,朵朵芍药、石榴图案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云纹中。

阿景见天渐黑,路上还有积雪,干脆亲自驾车送陆希回家,奔霄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冼夫人在一旁看着,这也是她坚持不肯要崔孟姬当自己儿媳妇的主要原因,庶女——不管怎么教养,终究少了几分大气。冼夫人的目光在扫过侯莹身边那条月白身影的时候,微微一顿。

赶了一天的山路,陆希到家梳洗完毕,还来不及等春暄把头擦干就睡着了。第二天辰时方才醒来,值夜的秋霜听到床里的响动,悄声掀起帘子,见陆希在揉眼,拧了一块温帕子敷在陆希的脸上,给她擦脸。

崔孟姬在一旁咬了咬下唇,目光复杂的扫过侯莹,她比侯莹小一岁,也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论容貌、论才华,她都不比侯莹逊色半分,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没有一个好母亲……

花罩外的丫鬟听到寝室里有响动,也依次走进来,夏暑端来温陈茶,伺候陆希漱口,又捧过小丫鬟递来的蜂糖水喂陆希喝下,“大娘子,二娘子来了。”

两位贵夫人聊得热火朝天,几名小娘子也说的投机,尤其是陆言只听常山和冼夫人说了几句,就大致估摸出冼夫人来此的真正意图,她和元三娘年岁相当,平时也见过几次,如今陆言有意替姐姐打好未来小姑子的关系,几声笑语就把元三娘逗得喜笑颜开,陆希话虽不多,但每次说话都恰到好处。

“阿妩?”陆希对丫鬟吩咐道,“你让她在外面等一会。”

只可惜崔家无嫡女,崔孟姬再出众,她的长子也不可能娶一个庶女,反观侯莹虽然生父早亡,可母亲是今上唯一的同母妹妹,伯父是征东将军候远,她又从小在陆家养大,得袁老夫人教诲,这样的女孩子从哪里去找?故冼夫人一听常山公主提起这桩婚事,就急巴巴的赶来了。

春暄端了茶盏和果盘招待捧着一本书等陆希的陆言,“二娘子,吃些果子。”雪白的梨子、红澄澄的木瓜被切成了一个个适合入口的小块,和黄灿灿的橘瓣一起,搭了一个精巧的船形,最前方还叠了一叠切成三角形的寒瓜。

陆家长大的女儿,怎么可能有不好的?今上元后嫁给圣上半年不到就薨逝了,继后高皇后无子,她小姑元贵妃生育的皇长子虽已经立为太子,但宫中、朝上崔家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如果能和崔家联手,太子的地位肯定更加稳固。

陆言见那橘瓣上还有白色的橘络,对刚走出来的陆希笑道:“阿姊,你这儿的橘子总是不去橘络。”

侯莹今年十六岁,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丽的时候,尤其是她今天穿了一身夺目华贵的红色,更显得她气质端方,冼夫人同常山说笑间,已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侯莹好几次,见她始终面带微笑、目不斜视,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心中就满意了几分。

陆希说:“以前食医不是说过,橘络有宣通经络,行气化痰的功效吗?既然有好处,味道也不差,为何不吃?”

常山招过幼女,亲昵的问她路上累不累、饿不饿,陆言一一答了,陆希和侯莹坐于下方,一言不发。崔孟姬在三人进来后,也不说话了,倒是元三娘偷偷的抬眼打量着侯莹。

“阿姊跟着祖母,最讲究养生了。”

陆希等人进厢房后,先向常山、冼夫人行礼,又同屋内同辈的元三娘、崔孟姬见礼后,才在常山的示意下,坐于她身下,陆言一听常山的话,知道她在说自己不依的唤道:“阿母——”

丫鬟们给两位娘子打点完毕后,就退出了屏风外,陆希拈起一片橘瓣,剥光了上面的橘络,放在小碟子里,推到了陆言面前,“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常山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阿冼不是也有三娘?我瞧着三娘可比我这个小魔星好多了。”

陆言等丫鬟退出去后脸色一沉,“木夫人今天给阿母下帖,说是要三日后登门拜访。”木夫人是崔陵的嫡妻,崔孟姬的嫡母。

三名婷婷袅袅的少女,让冼夫人眼前一亮,对常山笑道,“公主真是好福气,有这三个花骨朵般的女儿陪在身侧。”

“这时候过来拜访?”陆希一怔,这几日常山公主又不在府上,她上门能干什么?陆希心思一转,就隐约猜到了崔家的心思,“难道他们是为了——”

宫女们打起帘子,陆希、陆言、侯莹依次入内。三人入内就见常山公主下方坐着一名身着秋香色深衣的贵夫人,那贵夫人生了一张圆圆富态的脸,眼角有明显的细纹。

“对,就是为了从兄!”陆言冷笑道:“他们当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就凭她崔孟姬?也配!”元家都看不上人,难道还想着进他们陆家?简直异想天开!

厢房里声音稍顿,便传来了常山公主的笑声,“刚刚还说起她们该到了,果然这会就来了,还不快进来。”最后一句话语态极是亲昵。

陆言口中的从兄,就是她们的堂哥陆讷陆敏行,陆讷发妻去世有一年多了,有两个儿子,长子被他养在身边,次子阿劫今年才三岁,已经有不少人盯上堂兄填房的位置了。

陆言心里冷哼一声,散心?怕是又拐着弯来讨好阿母吧?陆小娘子下巴微抬,右手举至半空,身后的丫鬟忙上前,双手捧住她的手,门口侍立的寺人心思灵巧,立刻扯着嗓子宛转的通报道:“安邑县主、阳城县主、侯大娘子到。”

陆希摇头,阿妩这火爆脾气,她将茶盏递给陆言,“喝口茶,降降火。”

“崔娘子前日就进宫陪太后了,听说今日公主要来进香,太后让公主带崔娘子出来散散心。”巩氏答道。

陆言余怒未消,“阿姊,你知道在花园里弄那一堆假花是谁的主意吗?”她还能不知道崔孟姬的心思,崔陵有意让她当太子妾,她不愿意入宫所以想尽办法要找人嫁了,可她找什么人不好,居然敢妄想他们堂兄,以为他们陆家什么人都要吗?

陆言听到这声音,脸上笑容未变,但脚下一停,偏着头切齿问着巩氏,“阿姆,崔孟姬怎么来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知道吗?”陆希说。

陆言也没多想,整理了妆容喝了一盏茶水后,就去东厢房了。尚未入内,就听到清沥如水的声音从厢房中传来,“冼夫人果然是行家,这烹茶的水的确是惠山泉,只因此处泉水不够厚重,我怕衬不出云雾茶的茶味来,特地从家中带了惠山泉来。”

陆言恨恨道,“就那矫揉造作、不懂装懂的样,也妄想做我们阿嫂?做梦!”她见陆希神色不动,懊恼的说:“阿姊,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侯莹脸一红,“许是有其他什么事吧?既有长辈在此,我们先去拜见吧。”

“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陆希好笑道。

十来年间,陆家数次翻修这间私庙,原本只是间小寺的万松寺,也就成了建康正经的官庙。但也仅在前殿接受附近百姓的香火供奉,后殿是专供陆氏女眷进香。和陆氏身份相差太多的,没资格入内,差不多的家族,基本各有各的寺庙,也不需要来万松寺,所以陆言才会奇怪。

“阿姊!”陆言柳眉一竖,似要大发娇嗔,陆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气。一会我回帖子给木夫人,她是长辈,我一小辈哪里担当的起她的赔罪?再说最近事情杂多,母亲又不在府上,我们几个小辈也不方便出门,等过来元旦,在让母亲带我们登门给她请安。”

陆家世代信奉道教,但陆家嫁进来的媳妇并不一定信奉道教,尤其是陆希的生母汝南长公主,前梁皇室世代信佛,萧令仪曾祖父梁平帝,还几度想放弃皇位剃度出家。汝南长公主下降陆家后,偏爱天阙山风景优美,就在其姑姐陆止清微观旁,选址建造了一间小寺庙。后来陆皇后、汝南长公主相继薨逝,陆家为两人做法事,也都选在此处。

陆言闻言神色稍缓,“她就一郡夫人,还配我们登门给她请安?”

“冼夫人怎么会来?”陆言奇怪的问。冼夫人不是宫中元贵妃的大嫂,元家的大夫人吗?她怎么会来这里?也不怪陆言疑惑,万松寺是陆家的半私家庙宇。

“怎么说她也是长辈。”陆希轻笑的开解妹妹,又戏谑道,“再说了,那朵娇花可是圣上亲自赞过的,岂是我们家可以摘下的?”皇帝都赞过了,崔孟姬不想当太子妾还真不容易。

“公主正在东厢房同冼夫人、元三娘子说话。”下人回道。

陆言扑哧一笑,又想起了一件事,正容对陆希道,“阿姊,我已经让人把院子里的缎花取下来了,听说蜀地前几日有地动,我和阿姐商量下,想筹些米粮,跟着朝廷救济的米粮,一起送到蜀地去,就用我们的私房钱,私底下偷偷的弄,谁也不告诉。”

“阿母来了吗?”陆言问。

“好啊,也算上我一份。”陆希一口答应。

众人卯时不到就从家中出发了,到天阙山时也差不多辰时过半了。许是因为起早了,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三人都有些恹恹的,直到喝了几口热茶后,三人才恢复了些精神。

“那是当然!”陆言笑嘻嘻的说完,又皱了皱眉头说:“阿姊,大郎已经好几天不肯真正吃东西了。”陆言又不敢真禁了大郎的食物。他们家子嗣单薄,除了她和阿姊外,父亲就大郎一个儿子,陆言不说望弟成龙,也指着阿弟能好好的读书上进。

陆希看到侯莹含羞带怯的模样,就知她应该知道她今天去万松寺的主要任务了。今天大家都起的很早,三人都有意在车中补眠,也没有合乘,三姐妹一人一辆犊车,按身份陆希最前、陆言居中、侯莹最次。按制陆希和陆言都是县主,可以乘坐双马安车,但两人还是比较偏爱犊车。一来是顾忌侯莹的想法;二来犊车比安车要舒服宽敞平稳许多,用马拉车她们只能使用两匹马,而用牛的话,可以使用四头。

“阿妩,大郎还小,只能慢慢教。”陆希柔声劝道,她对大郎亲近不起来,可也不希望这个弟弟真成纨绔弟子,陆家本来子嗣就不多,折腾不起,但之前常山一直拦着,她也不好插手。

侯莹脸一红,头微偏,“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过几天从兄不是要来了吗?他长子不是进学好几年了?听说读书很用功,让大郎跟他一起读书,说不定有了好榜样,大郎也会用功起来的。至于礼仪,也不用太急。”陆希笑了笑,“反正和大郎一样,五六岁不会吃饭的世家子也不少,等大了就好了,回头还是让他来食阁进食吧。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天天就吃些糕点呢。”

陆言愣了愣夸道,“阿姊今天穿的真漂亮。”时下很流行穿襦裙,但因陆希、陆言的祖母袁夫人,更喜欢家中女孩穿深衣或曲裾,所以三姐妹很少穿襦裙。

陆言扭了扭身体,“他就吃了一顿糕点罢了,之后我都让人送正经饭菜过去的!”她怎么会真饿到自己弟弟。

等陆希一切打点妥当去正厅的时,陆言和侯莹也到了,陆言和陆希穿戴的差不多,颜色都很素净,反观平时一向装扮素雅的侯莹出人意表的穿了时下流行的襦裙,海棠红的短襦配上鲜艳亮眼的石榴裙,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粉光柔腻。

陆希说:“那就更不好了,以后要真遇上这样的事,大郎肯定以为他只要不肯做,我们都会依着他了。”

“嗯。”就算穆氏不说,她也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那怎么办?”陆言茫然的问。

“等一会上了犊车后,大娘就在车上睡一会吧。”穆氏见陆希头疼,也大为心疼。

“没事,就这么一次。”陆希说,“大郎性子拧,我们拧不过他,就顺着来吧。”

“羊绒是只出在山羊身上一层细绒毛,每年入冬寒冷的时候,山羊身上就会长出这一层羊绒,等开春转暖后,这层羊绒就会自动脱落。”陆希解释道,她对羊绒了解也不深,只知道一个大概,她没想到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有羊绒了。陆希揉了揉额头,昨晚她是早早的上床了,但一直到子时左右才真正睡着,这么早起来她头迄今还有点晕眩。

陆言恨恨道:“等他再大点,若还是这样,我就让甲士打他板子!”陆希和陆言是县主,名下都有属于自己的私兵。

“羊绒?”众人困惑的望着陆希。

“等你哪天真狠下心再说吧!”陆希摇头。

陆希道,“这不是用羊毛织成的,是用羊绒织出来的。”

“阿姊!”陆言不依的腻到了陆希身上,惹得陆希直笑。陆言虽时常会嫉妒自己阿姊,可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吃醋怄气而已,要真遇上事了,她第一个想到的,也就侯莹和陆希了。陆希里子是成年人,可这些年相处,加上血浓于水的亲情,陆希也把陆言当妹妹在看,也仅限于陆言,常山——陆希暗叹一声,人总要朝前看。

“是的。”夏暑跪在陆希面前,给她系好衣带,“二少君这次送来衣物中,这种羊毛织成的衣衫有好多件,寝衣、披风、云肩都有。大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轻软的羊毛织物呢。”陆家的侍女,都是见惯奇珍异宝的,若是这件披肩是软绸做成,众人绝对不会再望上第二眼,但二少君都说这是用羊毛织成的,大家都有些惊奇,羊毛织品居然也能如此轻薄柔软。

同陆言说笑了一阵后,陆希就叫来了侯莹,三人商量着由字写的最好的陆希执笔,给木夫人写了一封回信,借口母亲不在家,又身为小辈,不敢让长辈登门,婉拒了木夫人的登门。

那件披风初看不起眼,可等夏暑抖开披风,衣衫如水般滑落的时候,引来了陆希的注意,“这是——阿兄新送来的?”陆希略带惊讶的望着这件衣物。

信刚送出去不久三人就接到了陆敏行急件,信中说因阿劫拉肚子,路上耽搁了,估计要到元日过后,三姐妹一面为阿劫担忧,一面到也松了一口气,既然肉包子都不来了,那么也不用担心某生物闻香而至了。

梳洗完毕陆希换上白中单走出花罩,花罩外春暄正领着几个小丫鬟摆放着陆希的早餐。屋里几个炭盆烧的暖暖的,夏暑还是担心陆希着凉,捧出一件披风给陆希披上。

之后的几日三人也不出门,就在家每日读读书、写写字,还颇有兴致的三人合画了一副梅雪图,闲暇时检查下大郎的功课,逗逗陆希的幼犬,日子过得也悠闲逍遥。

万松寺坐落于建康城郊的天阙山,从陆府出发,坐车到万松寺大约要两个时辰左右,陆希晚上不到戌时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刚到寅时,就被穆氏叫着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