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则装作一本正经地答:“嗯,好提议!”
现在,他左手的伤好了,活动方便了。没有加班的晚上,都是他带她回家吃饭的。他做好饭菜,她等着吃。她笑叹:“你都不让我再下厨了,那我岂不是要开始过猪一样的生活?”
他做饭,她洗碗,一切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让她生出家的错觉。
她点点头,说:“好的。”
饭后,他替她榨鲜果汁。他一边放橙子榨汁,一边说:“我知道你的童年不快乐,我答应你,以后一切会好的。”
那一日之后,乔扬知道她爱喝那里的粥,经常会开车到那边打包,再送到她公司去。他还叮嘱:“那里地方太窄,你去太危险。想喝粥时,我给你买。”
他没有给她不切实际的承诺,这让她安心。她笑着说:“好的。”
许多回忆戛然而止,苏玳玳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湎过去。无论她与宋子衍有多爱,都已成为过去。乔扬对她很好,她该想的、该考虑的,是彼此的关系。
电话铃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4]
原来是工作上的事情,客户部那边遇到了些问题。苏玳玳敲了敲自己脑袋,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老想那么多,还要不要工作,要不要生活,要不要赚钱啦!
那个周末,俩人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她从没想过,他对她,会有如此浓厚的热情。她在他怀里睡去,在他怀里醒来,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踏实。
好在不过是小事。时光的客户是法国盛放集团的大型零售商,之前,彼此一直合作有序,亲密无间,而时光的专柜又刚好最近在法国盛放大型连锁美妆品超市开幕。两边的合作皆令人满意。
她没有思考,回应了他。她看着他,握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她交给他的,是自己的一颗心。他没有再放开她,她是那样懵懂,连配合都是笨拙的,可就那样与他交融到了一起……
时光的推广与宣传公关,苏玳玳当初有参与,在庆功会上,推荐了思凡给盛放的亚洲区总裁路易斯,路易斯很满意,准备回国前,带一批回去,不知道在哪儿有卖,所以托了客户部的人问苏玳玳。
“可以吗?”他压抑着问道。
一听又是思凡,苏玳玳当场愣住了。
而她回吻他,一点一点地回应。他的吻,使得她浑身脱力,她努力地攀紧他,不容许自己再逃避。恍惚中,他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她的脸酡红,而眼睛晶亮璀璨,她眸中那片璀璨的光是他快乐的源泉,他离不开她。他还在用目光来描摹她的脸,随即又更深地吻了下来。她能感受到他的炙热,与他渐渐急促的呼吸,那一切,全包裹了她。她搂得更紧,她不是不害怕的。
苏助理办事一向干练利索,哪有今天这样的犹豫,倒是叫客户部的黄经理大跌眼镜。
那一晚,彼此都醉了。她那样大口大口地喝,又岂能不醉?也是在那一晚,她交付了自己。宋子衍那样爱惜她,明明那样激动,却还是一遍一遍地吻她,一遍一遍地哄她。
苏玳玳知道自己失态了,忙打开记事本,问清楚数量与情况,尽量帮他订到一批货。
那一瓶酒,是一个老客户送他的。他为老客户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所以为了表示谢意,把珍贵的思凡送给了他。而他只愿与她分享。那时的苏玳玳,那样单纯透明,根本不晓得这酒的价值,只当是果汁一般喝,浪费得很。而宋子衍也全由着她,他也喝,但他是在品,只含一小口在嘴里,一点一点慢慢地喝下,抿在唇齿之间,十分香浓醇正,甘甜无比,就如她一般,甘甜。
其实,自那一次后,苏玳玳一直有收集思凡的习惯。起初,还不好意思,瞒着宋子衍,悄悄地收集。她找遍了许多红酒坊,都不进这种酒。她失望了好几回。后来,偶然在一家叫遇见的红酒廊看到了,且存货颇丰。她狠了狠心,咬牙买下了她与他纪念日的那一年年份的思凡。当把那瓶红酒抱在怀里时,她的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满足感,她抚摸着“2015”那代表年份的四个数字,只觉美妙极了。2015年,她将自己交付给他;2015年,她很幸福。她要将幸福,永远地保存下来。
那酒真的是太好喝了,甜甜的。她问他,这是什么酒,如此好喝。他说:“这酒是美国加州NAPA VALLEY(纳帕河谷)产的加本力苏维翁,酒庄的名字,十分浪漫,叫思凡,是庄主为了纪念一名女子而起的。庄主很老了,没有妻子与子女,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庄园,管理着他的葡萄酒。庄主一直沿用祖传的工艺制作葡萄酒,为了突出‘思念’的主题,每一年的酒,都会留取一部分果渣,让此酒不同于别的酒,有一种特别的果香,就如庄主的思念,专情而永恒。为了酿制出同一种果香,他必须选取一年中顶级的葡萄,工序又繁多复杂,所以这种酒产量不大。可喝过的人,都会记住它的名字,‘思凡’。”
遇见红酒廊的客服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黑白搭配的优雅制服,笑容亲切。她见苏玳玳如此珍爱那瓶酒,就说:“看小姐如此爱惜此酒,定是有许多宝贵记忆的。既然如此喜爱,不如把这一批都留下吧!”
那一天晚上,他们喝了许多红酒,以贺乔迁之喜。
这一个年份的酒刚好有六瓶。但苏玳玳只是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大四学生,哪儿来那么多钱买酒。能买下一瓶,已是倾家荡产。她实话实说了,那经理也只是一笑,说:“没关系。找这种小产量酒的顾客也不多,我先留着,自会等到它的有缘人。”
他说了许多,她都听不清了。她太高兴了,泪水怎么拭,都拭不干净。
最后,那经理给了她一个员工价八折,可也真金实银付出了九千多块。
后来,他还说了许多,他许诺,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家里有他和她,将来,还会有一个美丽的宝宝。
她一咬牙,刷爆了工资卡。她把酒当生日礼物,送给了宋子衍。宋子衍很高兴,要开来庆祝,可她不给。他笑她,说:“难道买回来,就是拿来摆的?”
宋子衍笑得很开心,替她拭去了泪水,温柔地说道:“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这里的花草就交给你了。”
她一点头,双手叉腰:“就是拿来摆的。”
她高兴得热泪盈眶,只晓得拼命地点头说喜欢。
“你那么喜欢喝,真舍得不喝?”他还是笑,带点揶揄。
她一进去,就高兴得跳起来,跟她凭记忆形容的,几乎没差。她跑到阳台,真的有单独开辟一个小天地,里面有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上趴着两只可爱的小乌龟。阳台上还有许多的花,都是她喜欢的玳玳花与茉莉花。他还替她种了一盆娇艳的红玫瑰。他把玫瑰递给她,道:“这盆玫瑰是我亲自种的,只可惜我侍弄花草的工夫有限,培育了好几盆,好不容易只活了这一盆。虽然花朵开得是小了些,但是我的心意。”
她还是点头,偏不喝,偏要摆。
后来,在她大三那年,她已经与时光签了正式合同,多数是学校、公司两边跑,而他也毕业出来工作了许久。为了来回方便,俩人搬离了学校附近,在漕宝路上,租了一间房。
后来,她生日时,他送了整整一箱六瓶给她。那一次,碰巧他得了奖金,花了四万多买了一箱红酒。他本以为,她会高兴。她却和他吵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架。吵得是天翻地覆,俩人见了面,都像鬼见愁似的。她怨他不懂生活,随意挥霍金钱,不为将来做打算。他则说她,不会享受生活,不懂活在当下的道理。最后,在他的一句“你真是无趣”中结束。
宋子衍一直在等她长大。头一年,他没有碰她,待她如珠如宝,怜惜她、疼爱她,她一直很感激。那时,俩人常常相拥入眠,醒来时,她总会碰上他带笑的眼睛。而她,会亲一亲他的脸,当作鼓励。
那时,她才意识到,彼此之间,并没有共同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在这条路上走了下去,因为她爱他。
他曾为她做过许多许多事,那些点滴,都累积在她的心里。她挥之不去,也无法挥去。后来,俩人都在大学时找到了工作,出入宿舍变得不再方便。有时,还得加班,凌晨两三点回来,是常有的事,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同居了起来。
宋子衍在工作上很拼,所以他赚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享乐上,那也是他工作的动力。他享受生活,热爱浪漫,他缺乏家庭关爱,生性没有根,是一只永远不停歇飞翔的鸟。而玳玳就是他的岛屿,累了,歇一歇,再度起航。
可因为这一吻,俩人的关系,有了转变。他真正地踏进了她的生命里。他向所有人公开了两人的关系,他还陪她回了趟苏州,见过了她的妈妈,并承诺会好好照顾她。
他需要的是另一只能与他一起飞翔的鸟——玳玳用了许久才弄明白这个道理。
他没有说“我爱你”,那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她想要的,只是他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对她,真实的感情。
后来,他离开了。她又开始拼命地收集那种酒。那种叫思凡的酒,包含的是她的思念。
她没有拒绝,任他亲吻。她从不知道,他对她,竟会有如此炽烈的热情,他吻她,辗转缠绵,吻得她透不过气来,可他犹不够,他的手臂将她的身体圈得太紧。他的吻太热烈,使她害怕。最后,他放开了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说了:“别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因而,在庆功会上,她推荐了这种酒。谁知,路易斯爱上了这种味道。
后来,她哭得太厉害,说不下去了。她的双眼已经全肿了。是宋子衍轻轻地抱住了她,他说:“有我在。别哭了。”然后,她就停止了哽咽,只让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开始吻她的眼睛,吻干了她的泪水,然后一点一点往下,吻她的鼻子,再然后,是她的唇。
专门卖这种酒的红酒廊,她知道在哪里。
她的妈妈会在小小的阳台里,种满玳玳花。因为她叫玳玳,而玳玳花也是苏州的花。妈妈知道她喜欢小动物,还会把阳台一角圈起来,放上假山石,养了两只灵巧的乌龟。那个家很小,却很温馨。可等到爸爸的事业有了起色,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一切却都变了。
就在遇见。
苏玳玳还记得,他第一次吻她,是在漕宝路上,她与妈妈、爸爸共同住过的那个家的楼下。那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可她爸爸依旧是不记得。只有妈妈打来电话,却无法陪在她身边。那一天,她哭了,拉着宋子衍,一路走,一路哭,一直走到这条路上。她指着三楼靠左边的那一家,说起了她的童年。
令苏玳玳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撞上宋子衍。
后来,宋子衍频频约她出去玩。慢慢地,她也明白了过来,他在追她。每次见他,她总觉得自卑,觉得自己太渺小,低下头来,连做一颗尘埃,也是不够资格的。她太爱他。所以,她更不敢表露出来,她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害怕交出自己的一颗心会受到伤害。可宋子衍对她,依旧如初,满是热情。
宋子衍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带上他美丽的妻子。他选的也是那一款酒,思凡。年份,2015年。
她马上点头,答:“是的!”一点也没有矜持。等她想到要装回淑女时,却见他笑了,他说:“你真是一个可爱透明的女孩子。”如今想来,“透明”根本就是个贬义词,他不过是在说她毫无机心、全无风情。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早知道她是一个如此无趣的女人,宋子衍还会不会继续与她约会下去?
曾经招待她的经理,已升作店长。店长笑着说,好巧。你们居然挑选的都是同一款。但是,这个年份的只有一箱了。
看戏时,她很入迷,完全忘记了身旁的他,还会低声跟着哼唱起来。后来,散场了,他说:“你很爱昆剧嘛!”
苏玳玳马上说:“不打紧,我要其他年份的,是一样的。”她不过是为客户挑选的,哪一年的都可以。
一开始,她原以为,他不会打给她的。他会很快地忘记她,她如此普通,根本就是看过即忘的路人甲。可不过一天,他就打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去看新登上海大剧院的《牡丹亭》。她一向爱昆曲,自然是答应的,也绝没有往“他是在约会她”这个方面想。
可是,宋子衍执意要让给她。最后,她恼了,把酒放下,转头即走。
宋子衍的气质,介乎于男孩与男人之间。他很早熟,事事敏感,而又独立。苏玳玳被他所吸引,是很正常的事。地铁到站后,他绅士地送她回了学校,并要了她的宿舍电话。
宋子衍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地铁上,初次见到宋子衍,她就喜欢上了他。他那样优秀,那样俊美。他的性格里有种孤僻,这种深入骨髓的孤僻里有哀伤与忧郁,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抗男人这样的魅力。
苏玳玳知道,自己不该过来的。打一个电话给店长,她会送货的。
她与宋子衍,同病相怜。俩人都是缺少家庭温暖的孩子,他们只能拥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
苏玳玳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而且,她与宋子衍的那一段感情,是美好的。那样甜蜜青涩的初恋,是如纯白的栀子花般的一段感情。
宋子衍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苏玳玳是想起了宋子衍。俩人之间,有过那样多的亲密过往,有过那样多的回忆,并非想忘就能忘的。
[5]
[3]
车子兜兜转转地开着,竟驶进了单行道。宋子衍感到烦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连忙打转方向盘,退了出来。
她报以微笑,只是笑意有些发涩。他知道,她是想起了宋子衍。
他将车停在路边,吸了一根烟。
“没有。我喜欢听,那样可以使我更了解你。”他伸出手来,隔着一张桌子,与她相握。
梧桐树新绿,街道上行人不多,乔木高大,遮住了太阳。而阳光透过碧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地铺洒下来,一圈一圈的光晕就如浅金色的涟漪,荡漾在青砖路面上。
“是不是有些闷?”苏玳玳结束了回忆。
一切是那么安静,远离尘嚣。
这里,对于她来说,有一段难忘的记忆。因为,这里曾有过爸爸妈妈,她曾有过一个完整的家。
这条路,记忆中好像来过似的。宋子衍慢慢往弄堂深处走去。一汪浓荫深处,隐着一栋法式的小红楼。
那时,由于她还小,林秀并没有马上回苏州,而是留在了上海,留在了这个曾经满载三口之家的地方,一直到了她小学四年级,开始懂事了、能自理了,林秀才回的苏州。她跟妈妈在这里住了有七八年的时间,只在周末与寒暑假还有其他假期,才住爸爸家。等林秀回苏州了,她才正式进入到方阿姨的家庭里,直至结婚搬了出来……
原本的花园被拆除了,小红楼也被规划一分为二,东楼住人,西楼经营餐馆,两个楼梯,两个门口进出。
苏玳玳却如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许多过往。她在漕宝路这一带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时,她爸爸好不容易可以调回上海,带着妈妈离开苏州。起初,一家三口就住在了这一带。这一带的老式房子租金相对便宜,地段也不错,地铁都是直达商业中心的,要去哪儿都方便。三口之家住在这儿,日子是温馨的,直至方阿姨的出现,最后爸爸离开了她们母女俩。
记忆中,那张纯真明朗的笑脸,那抹纤细淡色的身影定格在了那里。是玳玳!玳玳曾站在这栋小红楼前要他给她拍照。
“没关系,粥好吃才是最重要的。”他温和道。
两边梧桐冠盖相接,而在一片低矮的粉墙黛瓦中,深深弄堂里的一角,掩映着一栋小小的法式红楼,玳玳站在红楼前,微微一笑,含娇带俏地看着他,淡色的眉眼,江南里走出来的女子,那一幕,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
她腼腆一笑,道:“很热,对不对?”
他的老家枫泾,有许多粉墙黛瓦的老房子,也是一般的美丽。他许多次想过,带她去那里看一看。她是苏州姑娘,枕水人家出来的女孩子,站在那片粉墙前,一定很美。可他从来没有带她去过。因为,他当年离开时,曾许下诺言,若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到故乡。
粥太烫,人又多,真的是热了。汗珠不断地冒出来,滚至她翘翘的鼻尖,晶亮一片,果真是可爱的。他指了指放于桌面的蓝手帕,是他刚才给她擦汗用的。见她没有反应过来,他取来手帕,替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
红楼的烟囱飘出青烟。青烟袅袅,是满满的人间烟火味。这个地方他曾来过两次,是玳玳带他来的。她说,这里的广东粥非常好吃,粤广小菜也是一绝。这里的海鲜粥和咕噜肉是她的最爱!
如此露骨的话,他从未说过,苏玳玳闹了个红脸,好在可以拿热作借口,掩饰了过去。其实,那不过是情人间的俏皮话,寻常得很。他也不过是赞她,秀色可餐,漂亮而已。可她的一颗心跳个不停,隐约明白,他希望彼此的关系,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
可当她满心欢喜地领他进入小红楼西楼时,他却皱起了眉头。西楼西晒,非常热,再加粥热、人多,空间又窄,他非常反感。可她让他尝一下,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他唯有坐下。
“见你吃得那么香,实在是有趣,所以就忘了吃了。看来古人所说的,食色性也,果真有道理。按我说,秀色可餐,也是一样的境界。”乔扬看着她。他的腮边含了一点点笑意,有些暧昧。
粥是好的,只是他更喜欢的是环境幽雅的餐厅,可以俯瞰江面,欣赏夜景,可以品一支红酒,喁喁细语。这一切,才是他想要的。后来,他还去过一次,就再不肯来了。玳玳十分失望,却也没有再提起这里。如今想起,她的要求真的不多,是他想给她更好的。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你怎么不吃?”等她的味蕾得到了满足,她一抬头,才发觉他根本没动,只是看着她。“难道你不爱吃呀?”她小声嘀咕起来。
沿着来路往回走,他没有看见玳玳。
粥很快上来了。广东粥品果然名不虚传,香浓郁醇,一粒粒米入口即化,含在口中,却又香糯不绝,那汤粥就如用高汤熬制出来的一般,而食材鲜香无比,按时令入菜。海鲜清甜、鸡肉香滑,真的是滋味无穷。苏玳玳只是尝了一小口,就已是十分满足了,满嘴的鲜香无比,许多烦恼都抛诸脑后。
苏玳玳与他一样,在遇见红酒廊分手后,不自觉地来了这里。这里的粥很好吃,还满是人情味。她每当感到难过,就会来这里要一大份的海鲜粥,吃得饱饱的,热出一身汗来,那难过的情绪,就能释放出来。
由于地方窄,人多,粥又热,苏玳玳只站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更不要说跑上跑下的乔扬。可他先替她拭去额间汗水、把湿发拨到耳际,才领了她上去,让她走在前面,他在后护着,以防端着热粥的服务员上下碰到她。俩人靠着墙壁走,姿势颇为滑稽,幸而很快就上去了,不然苏玳玳真止不住笑。
她在一楼坐着,等粥上桌。
于是,乔扬马上跑下楼来。二层是隔出来的小阁楼一样的地方,那楼梯斜而短,乔扬个子高,弓着身三两步跳下来,样子十分滑稽。苏玳玳看见了,止不住地笑着。
可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了站在小红楼不远处的宋子衍。她连忙躲了起来,等他走远了,方出来。她感到很痛苦,明明他以那样决绝的姿态走出了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又要回过头来招惹她?
见她点头答应了,他就先上去了。其实小红楼有三层,第二层已经满了,第三层倒是空的。第二层有一桌坐着年轻的小情侣,在等着粥上来,于是,他走了过去,说出自己老婆怀孕了,很想吃这里的粥,但是三层太高了,可不可以跟他们换一张桌。那对小情侣很通情达理,马上让出了位置。乔扬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还说这一顿他请,小情侣笑着说不用了。
他们曾在一起六年。那么多个日与夜啊!
这家餐馆果然是小,一楼大厅里就放了五六张桌子,都是满的。他看了看楼梯,楼梯窄小,虽不高,却很斜,而她又有孕在身。他回头看了看她,发现她也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好像在想什么,研究些什么,又似在恳求什么。他心一软,护着她到了一边过道,说:“我先上去看看,有位置,再下来带你上去。乖,在这里等。人多,小心些。”
其实,宋子衍是很爱苏玳玳的。
开始时,她倒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怕他会嫌弃这种窄小的地方,可他进去后,只顾四望找座位,根本没有她那么复杂的心思。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看到了她眼底的泪水。那些泪水打动了他。那么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却有那么多的伤感,就像街头的流浪小狗和小猫,那样可怜巴巴又带着倔强地看着他,希望能有一个好心人给她一个家。
“果然是饕餮聚集之地,我都闻到香味了。进去吧!”这次,反倒是他领了她进去。
第一次见面分别后,他就止不住地想念她。她不断地在他脑海里走走停停,他想忘也忘不了。所以,他第二天就给她打了电话,约她去看《牡丹亭》。
被她带着,在狭窄的弄堂里左转右转,而弄堂又着实四通八达,别有天地。最后,在一栋法式小红楼前停了下来,她才说:“到了。是潮汕粥品,粥是真的好吃,可地方窄了点。”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了一起。刚开始时,日子是那样甜蜜温馨。他喜欢看她笑,那样明媚的笑容,那样充满青春的朝气;他喜欢她的活力,就像《飘》里的斯嘉丽,活力便是她的全部、她的灵魂。她是那种,在最贫瘠的土地,都能开出花来的女孩。
苏玳玳也真觉得有些饿了。离这家医院不远的弄堂里,倒是有好吃的。于是,她拉着他的手,在前边带路。举动依旧亲密,没有了方才的疏离。
明明一样是破碎家庭出来的孩子,他是阴郁的,而她为什么可以如此明朗、如此透明,像一颗水晶?所以,他被她吸引,他离不开她。
“玳玳小姐,我陪了你一个大早上啊!在下现在饿了,有什么好介绍?”他再转向她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幽默。
她根本无法想象,当他得到她时,他是多么激动。他贪恋她给的所有的甜,他爱她,所以爱她的身体。她那么柔软、那么甜蜜,就如毒药,叫他饮鸩止渴。其实,她很瘦,一点不丰满,是那种细骨猪,可抱在怀里时,却又软又糯,根本分不开。她与高挑丰满的安薇不同。
“当然可以。那是婚姻大事。可我想,我总会等到的。”乔扬笑了笑。她只是说考虑,而没有拒绝他,他觉得放心。他相信她。
安薇是典型的上海女人,时髦,有品位,懂享受,会生活,而且她很美。那种美,是不需要气质做搭配的美。
她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可开口时一切皆已平静。她听见自己说:“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有句老话说得好,如果你想赞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子时,你可以说她可爱,或者有气质。而安薇的美,就是美,不需要做过多的修饰。她从海外回来,并不喜欢别人叫她本名。熟悉她的人,都叫她的英文名,薇薇安。
苏玳玳听见自己的大脑里飘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闪电结婚的人又不是没有,还很多呢!虽然不乏惨淡收场的,可大多都很幸福。你又何必把幸福推开呢?不就是闪婚嘛,公司里的前总监助理不就是认识男方不到五个月就闪的婚,所以才会那么快有了孩子,人家现在不知道多甜蜜,根本不屑这个职位轮到谁。你那么在乎那个职位,不就是缺乏安全感?若是有个体贴又疼爱你的丈夫,你还怕什么!苏玳玳,何不自私一次?
如果,自己不是整日和玳玳争吵不休;如果,不是自己贪恋红颜所给的温柔解语;如果,不是沉迷于与薇薇安完美的性爱——或许,他不会和玳玳走到那一步。
忽然,苏玳玳停住了。他牵着她的手,也停了下来,垂下眸看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耳朵却是红极了。俩人面前,是个十字路口。
自己酿的苦酒,只有自己知道。宋子衍原以为,自己对安薇是有爱的,不然,他不会离婚,而与她在一起。
乔扬的一颗心,十分煎熬,怕自己的一番剖白,只会令她更加敏感。
[6]
苏玳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安薇与他是同一个公司的。与他不同的是,她是从海外回来直接任职的。她是他们公司康弘集团,亚洲区高层的侄女。所以说,她的路是一帆风顺的。不过,在这样的一个跨国大企业,是不会留一个废物的。安薇有今日的成就,能在二十七岁如此年轻的时候坐上亚洲区副经理的位置,靠的并不单单是亲戚关系,更多的是她本身的能力。
他没有看她,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慢慢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其实,对于我来说,我觉得,我们相识已有三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有过去,我也有过。我都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也不是没有过女人。你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亏欠。或许,你觉得一切来得太快了。可于我来说,却已等得足够久。刚在上海重见你时,我就决定了要追求你,和你在一起。可又突然听说,你结婚了。我以为,还是错过了,你却离婚了。那种忽喜忽忧的巨大反差,把我的心绞得很难受。可我要迈出这一步,你愿意吗?等你的肚子大了,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流言蜚语,我们在一起,会很好。”
如此有能力且又美丽的女子,难得的是,与自己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如此契合,他不是不欣喜的。
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他们从相识到相恋才三个多月啊!
她刚从海外调职回到上海时,他对她的一切都不知道。只知是名牌“海龟”,总部空降过来的。她比他大一岁,处事得体优雅,各为两个部门负责人的他们合作起来十分愉快。从一开始,他就被她的魅力所倾倒。
等从医院出来,他忽然说:“我们结婚吧!”
有一次,俩人陪客户用餐。客户有事,先行一步,只剩了他们,坐在华丽的大厅里,玻璃幕墙外是海上的琼楼玉宇,灯火璀璨得如同天明,而她喝了一点酒,脸色绯红,带了一点淡淡的微笑看向他。她的发如海浪般垂在胸间,她的眼窝很深,如同漩涡一般,将他牢牢吸引。
他那样喜悦,仿佛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一般。听了他的话,苏玳玳点了点头,笑意恬淡。她所渴望的一切,都在她身边了。
无须说话,她都是美的。她的美,很妩媚。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忽然问她,然后又自己答了,“我想要个女孩,长得和你一样可爱。一定要有一张苹果圆脸,一定要圆圆的,还有你的大眼睛,就像个小苹果一样。乳名也省了想,就叫小苹果!”
她穿着一套晚礼服,深紫色的紧身裙,将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如浓浓的、化不开的一抹夜色,处处都是危险与勾引。更何况,她深谙调情的艺术,暧昧的话,在她说来,都是最自然不过的。
那一刻,苏玳玳的脸红了,可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切,一切都不是虚幻的,是实在的、摸得着的。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她不再嫌弃自己,也不再想那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缝隙”了。
并非是她故意勾引他,只是外国回来的她,调情于她不过是一种礼仪,一种社交手段罢了。与方才的那位客户,她也是这般说话的。故而,宋子衍并没有觉得难堪,反而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喜欢用同样的手段。
过路的小夫妻,低声细语:“他们真甜蜜,多幸福啊!”
上流社会对宋子衍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他爱看菲茨杰拉德的书,倾倒于那样的生活。他说起,她与黛西很相像,连说话的声音都相同,无论是对谁说话,都仿佛那个人就是她眼中的全世界,就连调情也是那样的有格调。
她一听那老学究般的话,就忍不住笑了。
她则笑了,笑意妩媚,只问了一句:“难道你不喜欢吗?”果真是深懂调情的艺术的。尽管俩人不在同一个部门,可实际上,她等同于他的上司,可难得的是,她与任何人相处都没有架子,对他更是帮助良多。所以,他喜欢她。
NT数值一切正常。他又摸了摸她的发,装作专家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说得没错吧!”
他答:“喜欢。”笑了一笑,举起酒杯,示意,然后抿了一小口。
她看向他,他再次向她点了点头。轮到她了,他一直在外面等候。等她出来,他马上去拿了单子。肚子里的宝宝轮廓已经很明显了,她喜悦得险些哭出来,觉得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她也举起杯,也抿了一口。酒红色的唇,衬着酒红色的液体,那种风情,叫他毕生难忘。
他听了,居然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然后,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发,笑了:“哪有那么多畸形?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那一段只是一曲小插曲。回到岗位上,俩人依旧是伙伴关系,合作无间,并没有任何逾越。
医院里,他有熟人,一早就打过招呼了的。开过单子,就去做B超检查。直到此时,她才吞了吞口水,说道:“听说三个多月要第一次排畸了,要做什么NT,我怕……”
安薇负责的是行政,接待大客户的任务也是她包揽。招商引资于她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与做IT的他不同,他从小孤僻,纵使出社会工作了,依旧做不来圆滑。但他身处技术部门,是非不多,对电脑多过对人,且每设计出一款软件,是可以马上得到提成与奖励的,所以也是乐得其所。
不自觉地,她就握紧了乔扬的手。乔扬反手一握,与她十指相扣。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了。而他也没说话,也不看她,向妇产科走去。
直到他所在部门来了一个严苛的上司。他与那位上司的关系处得非常不好。那是一位无条件服务于客户要求的上司。软件开发上的许多事情,并非你说怎样就怎样的,与系统密不可分。可那位上司根本不懂电脑,为了满足客户,提高业绩,甚至提出许多无理的要求,使得他的团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常常为了一个方案而要他们的团队不分昼夜地修改。他作为团队的头儿,提出意见,却被刚愎自用的上司全部驳回。他手下一个员工,因为连续加班熬夜,导致犯了错误,修改错了小数点,使得系统崩溃。他力保,可那位员工还是被上司炒了鱿鱼,那个烂摊子,却要他收拾,连责任也要他扛下来。
医院永远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且四处都是刺眼的白。
那样痛苦地工作着,一干就是一年,他与上司发生了无数次的争吵,甚至一度要被迫辞职。而回到家,跟玳玳又是无止境的吵架,这一切使得他身心皆疲。一次,上司要去海外出差,为期一个月,他利用那一个月,设计好了方案,也不知会上司,直接接待了客户。他出色的技术与耐心良好的沟通,使得这位大客户非常满意。他不仅顺利完成了项目,且得到了客户的来信赞扬。那一刻,他才算在公司里站稳了脚,更得了一笔为数不少的奖金。他想与玳玳一起去马尔代夫补蜜月,顺便放松与调整一下自己。可玳玳知道了,并不高兴,她始终没有了解过他。
一进医院,苏玳玳就变作了孩子。
其实,能得到那位大客户的赏识,靠的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安薇从中帮助了他。安薇手头上有大批的客户资源,从人力公关部门过来,她深懂每个客户的脾性。她的资料搜集做得很好,每个客户的每份资料都在她犹如电脑一般的脑袋里,年纪轻轻做到亚洲区副经理这个位置,她不是靠运气的。她知道,这位中东过来的投资者是位隐形富豪,虽然在欧洲名不见经传,但他策划的石油探测辐射网络,是价值巨大的。而这位客户伊本的一切喜好,她早调查清楚了。
[2]
年逾五十的伊本喜欢一切带有东方情调的东西,对某个牌子的红酒情有独钟。她先是安排了专车,与他一并陪同伊本先生游玩,苏州、杭州,特色小镇,听昆曲、评弹,带他去喝茶,逛园林,却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情。
“傻孩子!”他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揭过了这一次争吵。
那时,她一改往常的都市女郎作风,穿的是旗袍,隐约的风情暗暗透出,与伊本先生谈笑风生,逗得他非常开心。她表现得体,十分仰慕伊本的绅士风度,谈及两国风土人情亦是媚媚道来,让伊本恨不得认下这个干女儿。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苏玳玳答得有些茫然。
她自然不会拒绝一个老人的提议,当真认下了这个干爹。那时的场面,真的是好不热闹。而得了提示的他,立刻叫人开了指定的红酒,以此庆贺,伊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那一顿晚餐是安排在南浔的一个私家园林里的,伊本非常满意,不但认下了一个干女儿,还接受了宋子衍的人情。
“怎么了?”他放低了声音。
一回到上海,伊本就派了私人助理过来,商谈合作项目的事。游玩时,宋子衍与安薇从不提公事,这满足了阿拉伯人办事不急的拖沓作风,使得伊本满意。但伊本还是公私两清的人,一回来就开始工作了。
“怎么老低着头?”发觉她的不对劲,他隔着桌子,伸出了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一颗晶莹的泪滴,恰恰落进他的手心。
宋子衍团队提交的方案很好,经过几次交涉,方案修改了几遍,就彻底完成了。双方签了合同。
他把一切都想得如此周到,果真是体贴的。哪个女子能得此老公,该是很幸福的吧!而苏玳玳觉得喉头有些发苦,自己,终究是配不上他的。
在伊本的欢送宴上,干女儿安薇与宋子衍都到场了。宋子衍送了一箱红酒给伊本。那种红酒十分难找,是他通过许多渠道才买到的。
等她再出来,乔扬已把早餐摆好了。他说:“我们先把单开了,该检的都先检了,然后明天一早去抽血,那样就不用饿那么久了。而且,也不妨碍你上班。来,先填饱肚子再说。”
若非安薇,这一切不会如此顺利,不是她,他根本不懂如何与客户周旋,大概只会枯燥无味地反复念叨着那些技术术语了。
乔扬忍俊不禁。
那一晚,他与安薇喝了许多酒。伊本先生早在安薇体贴周到的安排下,回酒店休息去了。她让秘书设置好了时间,明天八点接她到酒店处,送伊本先生去机场。
再看乔扬,淡绿色的衬衣、米白色的休闲长裤,一脸的神清气爽,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她囧得“呀”的一声,忙跑进了卧房里。
等所有的工作人员走光了,他与她还在喝着。
真是窘透了!她还穿着睡裙,而且,连脸都没洗!
她问:“不回家吗?我记得,你是结婚了的。”带着一些揶揄。
见对方不作声,她猛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乔扬。
他也是喝多了,看着她,脱口便答:“有美在前,如何舍得?”一句玩笑话,也是一句赞美。
一拉开门,她就嘀咕:“妈,你又忘带钥匙了呀?”
她却叹了一声气,不无幽怨。
第二天,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睡得不清不楚的她,都忘了妈妈回苏州了,还以为是妈妈上街买菜回来忘记带钥匙了。
他一怔,再看向她。四目相对,他才发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一晚,她睡得有些不踏实。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是乔扬的背影,仿佛与她渐行渐远。
他不想打破俩人目前的关系,只说了谢谢。她却接了话:“那么急着感谢我,是怕我吃了你吗?”见他不答话,她的声音更沙哑了,“我也是为了公司好。”不是不失望的。
她对着电梯的反光墙壁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自己哪儿露馅了呀!她依旧是那样苗条。
对着这样的一个美人,玩暧昧的调情游戏,会玩火自焚的。宋子衍不是不懂,于是他开始逃避她。
乔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她还是决定不推迟去产检的日期,明天去医院。如是想着,她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了,马上跑到老顶(顶头上司)办公室请了假。也顾不得老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得了答复,赶忙逃出了办公室。
若不是顶头上司回来的一场兴师问罪,他想,或许,他与安薇就不会走到一起。
苏玳玳彻底无语了。
[7]
果然,林雯的大嗓门嚷了起来:“让乔扬陪你去吧!我还要上台跳舞呢!不跟你说了,拜!”
宋子衍的上司李敏哲是韩国人,是一年前从亚洲区调来上海的。
“你也知道的,我一向怕去医院……”她是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底气不足。
而宋子衍从大学时就在这家公司实习,为公司工作了许多年,在资历上也算是老员工、老资格了。可外企多看重的是海外背景与人力资源,这可以为公司增添无形的财富。因此,宋子衍工作再出色,也一直不受重用。且他性情孤傲,多少有些不合群。所以,当他原来的上司调职新加坡时,高层在人事安排上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他,选择由海外调派。
“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去不行吗?”自从有了乔扬,林雯正好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一切,宋子衍并非不知道。他虽有野心,却也希望是通过自己努力来获得成功。此次,虽然没有升职,但他的工作能力摆在那儿,下一次的出国培训已经内定了是他。只要等到他结束为期半年的培训,升职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苏玳玳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说:“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去做产检啊?”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新来的上司对他十分忌惮,极难相处。这些都算了,最麻烦的是李敏哲对他,有些故意刁难。
“怎么了?”林雯开门见山。
宋子衍与安薇接触多了以后,曾一起去红酒廊品过酒。安薇一针见血地指出,李敏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嫉妒他。李敏哲的爸爸是康弘集团的股东之一,他一向是借了父亲的光,事业上才会顺风顺水的,可他个人工作能力差,只会溜须拍马,被换下是迟早的事。
想了想,她打了个电话给林雯。电话一接通,那边一片嘈杂,她“喂喂喂”了半天,林雯的声音才传来,显然是换过了安静的场地。
“你要有耐心,我看好你!”安薇伸过手来,拍了拍宋子衍。
若不是外婆病了,妈妈回苏州照顾外婆,倒是可以叫妈妈陪着她去产检。
他抬头,俩人视线相触,是他首先转开了视线。而她只是笑了笑,将红酒细细地抿了一口。她喝酒的姿势很优雅,看得出,是真正的淑女。他曾问过自己,面对安薇,可曾心猿意马?可结果是没有。他虽然出身贫穷,可他长得好,他的妈妈是当地有名的美人,他长得像妈妈。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比安薇美的也很多,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安薇的优雅与妩媚。
肚子里的,只是自己的孩子,实在不该麻烦别人。乔扬喜欢她,对她好,她明白,可要他无条件地爱她的孩子,那就是她强人所难了。他能接受她的孩子,她已经很感激。
安薇是那种,有故事的女人。
她有她的想法,她不想和乔扬一起去医院。人家都是自己的丈夫陪同,可乔扬又算是她的谁呢?别人一说起“你的丈夫真是体贴”之类的话,她只觉羞愧得想找个缝钻进去。
与她相处,是舒服的。她见多识广,可以在事业上提点他、帮助他,他乐于与她相处。可俩人相处时,他更多想到的是玳玳。玳玳的天真活泼,透明得如水晶一般,仿佛从未被俗世所点染过,这是他最欣赏她的地方。他曾在心底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好她的纯真。只是,现实的压力,将他们夫妻二人推得越来越远。
手机里一片忙音,苏玳玳仍是握着手机的姿势。她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是恼了她了。也是,自己这么无趣的人,哪个男人受得了呢?
宋子衍也曾问过安薇,她为什么如此看好他。她答:“你很特别,你与他们都不同。你所差的只是一点助力,一个机会。你比他们都强,因为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其实,忙的不只是她,他也忙得焦头烂额。今天都还在珠海出差,赶了几天,项目的事基本完结了,他又是赶今天最晚的一趟晚班机回上海,为的就是第二天陪她去做产检。
他的野心,她看在眼里,一清二楚。她是最懂他的人,是他的红颜知己,可为他红袖添香。而玳玳是很爱他,却从没有走进过他的心。玳玳只是怜惜他,如同怜惜自己,因为,他们是同病相怜。可玳玳并没有用仰慕的眼光看过他,也不喜欢听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每每说起,她总是以许多搞笑的笑话来岔开话题。玳玳是想安慰他,给他讲笑话,使他高兴,可她从不明白,或许他要的,只是她安静聆听他。
等不来她的话,他叹了口气,道:“还是你先忙吧!”于是挂了电话。
而这一切,安薇都懂得。
一向好脾气的乔扬有些恼了:“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你不会本末倒置吧?”
俩人虽常出入酒廊品酒、聊天,但都保持了距离,他从没有想过要与她发生关系。那样的机会,并不是没有。安薇爱慕他,他明白。
为了产检,苏玳玳已经请了两次假,请假的理由千奇百怪,不过也幸好,她总能提前完成当天的工作,所以上头也没说什么。这一次,她实在不愿再请假了,便在电话里说道:“迟两天不要紧,我周末去也是一样的。”
直到李敏哲的兴师问罪,才将他所处的困顿局面直接撕裂开来。公司里,他们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要被赶走的会是宋子衍,毕竟他没有任何背景,工作能力再强又有什么用。
第三次产检的时候,他提前了一天打电话给她,她才记起,明天要体检。他是提醒她,记得请假的。
公司本想调停,息事宁人了事。毕竟,宋子衍才是有能力的人。中层里,人力部的陈总监是看重宋子衍的,这样的人才,陈令峰不愿流失,所以海外培训的人员名单里有宋子衍也是他钦定的。故而,他也一直想保住宋子衍。可李敏哲这种人,根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且气焰嚣张,仗着爸爸是集团股东,作威作福,他一向霸道惯了,又岂会罢休。
俩人不温不火地相处,虽没有那种澎湃的激情,却也舒服自然。
最后,是安薇解决了此事。她一来联系上了伊本先生,二来亲自飞美国总部,向上级陈述,只字未提宋子衍,只是指出李敏哲的处事问题,他的任职不利于亚太区的发展。等到总部派了专员过来调查,发现了李敏哲签单上的许多问题。原来,李敏哲经常借招待客人为由,购进大量奢侈品,如名酒、名表、名包等等,且报的是公数签单,可最后这些贵重品去了哪里,无人得知。而另一边,伊本先生介入,发来电函,此项目一定要宋子衍跟进,否则,他将退出此次投资。
那一瞬,她总是感动的。她知道,他在用实际行动来向她表示,他的决心。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会给她最实在的照顾。
伊本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自然清楚谁才是干得上事的人。他的投资项目如此庞大,怎能容许出半分差错。安薇是个聪明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利害关系陈诉清楚,颇有古时著名军事家的风范。经她游说,伊本十分清楚一切,所以他才会站了出来。
他就会爽快地答:“你不吃,宝宝可是要吃的。”
结果,走的自然是李敏哲。他还是被他的父亲弄回去的,此人可以说是劣迹斑斑了。而李敏哲的职位由宋子衍顶上,可以说,他才是此次风波中,最后的大赢家。
后来,他就是提前订好盒饭,到了晚上八点半,必定准时到她的格子间里,送饭给她。若是工作不忙的时候,他就会把饭菜与汤煮好,用保温桶装好,拎了去给她,陪她一同吃。她总是笑:“你是在监督我吗?”
那一天,是他的庆功会,来的人很多,多数是见风使舵之人。宴席散去,人走后,宋子衍倒生出了一丝凄凉。安薇说:“被人高高在上地捧着的感觉,如何?”
起初,乔扬没说什么,但她一上车,他就会递给她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饭菜与汤。她才记起,自己的晚餐不过是一块面包而已,有时是粥,有时是麦片,反正五分钟内能吃完就是了。他会用带着既宠溺又无奈的口吻说:“都当妈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自然是好的。”他笑。
她工作更卖力了。虽已改掉了通宵干活的习惯,晚上十二点必须睡觉,可白天一工作起来,她连时间观念也没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法子。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她再不勤奋,就只能被淘汰。因此,许多时候,乔扬明明约了她吃饭,她都忘记了。等到她从写字楼下来,而乔扬已在她公司楼下等了许久。
后来,俩人都喝了许多许多的酒。酒店上面就是宾馆,俩人都明白,该发生什么。自然而然地,他们发生了关系。
苏玳玳工作很忙,上司对她的工作表现很满意,也多次隐晦地、委婉地提醒她,现在正是拼搏的好时机,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要孩子了。她结婚得早,大家知道,可不知道的是,她已离婚。所以顶头上司看重她,才让她别错过了事业更进一步的机会。她这个时候才想到,该公开自己离婚的事情了。这样一来,上司满意了,以为她可以全力搏杀。
安薇的身体很美,曲线分明,凹凸有致,难得的是,她的那种风情,她的知情识趣,她从不会让你冷却,她像一把火,远看时,不温不火,走近了,就要烧了你的身心。那是一场完美的性爱,让人欲罢不能。可宋子衍发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他爱她的身体,却并没有与玳玳在一起时的那种激动。
俩人的第一次争执,发生在苏玳玳的第三次产检上。
事后,他觉得感觉很糟糕,对她有些逃避。反倒是安薇落落大方,她说:“你不必避我,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喝多了罢了。难得的是,那天的月色那么美好。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苏玳玳有了种错觉,她与他,是一对夫妇。可事实终究不是这样的。
果然,她说到做到,俩人在公事上依旧合拍。她替他介绍了许多客户,并把每人的资料都整理了发给他。她带他去各种舞会场所,介绍他进入了那个圈子。
倒有种细水长流的滋味。没有太多的鲜花与浪漫,却也温馨可爱。到了周末,他还会带她到街上逛逛,看场电影,吃顿晚饭,一切安排得完美无比。
不到半年时间,他再次升职,已步入中层,年薪制,每年的收入过百万。可当他拿到那份合同时,他有些悲哀,年薪百万依旧买不来闹市中的一间格子间。玳玳的要求并不高,他知道。按他的工资,再工作个几年,要买下那套二十年楼龄的老房子不是难事,只是他终于尝到了成功的甜头,他已进入了那个圈子,那个他一直向往的光明世界。且他已慢慢习惯了呼风唤雨,要他从头再来,为了一个房子,而尝尽庸俗的柴米油盐,他不甘愿!他已经变了,无法挽回。
这间小小的房子,因为玳玳的到来,变得满是生活的气息。俩人一起吃饭,然后,乔扬陪她在小区散步,再送她回家,一天便过去了。
而玳玳那么懵懂,那么没心没肺,连他升职了,她也没有察觉。甚至连他开始疏远她,不再碰她,她都没有丝毫怀疑。
“你这个张江男啊!”她刚出口,他马上接了下去。那种默契,使得她一怔,然后又甜美地笑了起来。
是她对他太信任,还是她太天真?
“你……”
宋子衍不再与她亲密,因为他怕自己玷污了她。他不碰她,是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地渴望,渴望一切没有改变,他们彼此依旧对彼此忠诚。一切,因为他太爱她,她却成了他成功路上的一颗小小的障碍。
一段甄嬛体,又把苏玳玳逗得“扑哧”一笑,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考虑过和玳玳离婚,他与安薇的关系,不过是一夜情罢了。直到安薇对他说,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停止,他把对玳玳的所有愧疚与思念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她给的完美性爱,就是最好的解药。见他不作声,她说,她会解决的。
她还是本能地抗拒他。乔扬立刻松开了她的身体,笑道:“我只是左手坏了,脚没断呀!到处走动走动,还是极好的。”
而他说,他会考虑,让她别急于做决定。知道有了孩子的那一刻,他已决定结束和玳玳的关系。
“这个菜马上烧好了,你先把饭盛起来吧!躲到厨房做什么,你还没好呢!”苏玳玳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
只是,当他回到家里,想对玳玳说清楚时,她扑进他怀里,对他灿烂地笑,他所有的话皆无从开口。他像一头被触怒的猛兽,忽然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玳玳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吓呆了。他动作粗暴,吓哭了她。而他抱着她,只不断地安慰:“别哭别哭!”她想,许是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不如意的事,她紧紧地回抱他,俩人的身体,从未如此贴近过,彼此都能听清彼此的心跳。他对她予取予求,他的反复缠绵,他的热情,他的忘乎所以,让玳玳默默承受了。他辗转缠绵,他深深吻她,他在动情时,对她说:“我爱你!我爱你,玳玳!”那一刻,玳玳怔住了,她紧紧地拥着他,将他搂入怀中,让他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尽管俩人确定了关系,可他也很少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她的脸红了起来,居然连耳根都烧了起来,那点圆润的耳垂泛出柔和的珍珠光泽,整个人似喝醉了酒般。他忍住了想亲吻她耳垂的冲动,只是将头贴到了她的后颈,她的肌肤滚烫起来,他只是抱着她没有说话。
可宋子衍后悔了,知道自己不该说出实话。他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再也不作声。俩人都是累极了,相拥而眠。
他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里,用一只手从后环住了她:“多笑笑好。我喜欢看你笑。”
对于玳玳来说,那是甜蜜的一天。俩人甚至没有吃晚饭,他的索求那样急切,而她以最深挚的情感回应了他。俩人就这样睡了过去,睡了十多个小时。等到她醒来,她有些害羞,不敢面对他,可当她一转身,却发现,身旁空了。他早走了。
她一点一点变得活泼起来,他都看在眼里。过去那段日子,哪怕她再怎样微笑,也总是掩饰不住眼底的凄凉。
那时的玳玳原以为,他只是不愿打搅了她休息,所以才没有与她道别。她红着脸起来,才发现,那一场激情没有来得及做任何措施。可他们结婚也一年多了呀,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苏玳玳总会娇嗔:“看来张江男也并非个个都是木讷的呆子呀!”
那时的她,那样天真,只愿真的可以有一个孩子。可等来的,却是三天后,他对她说的一句绝情到极点的话。
有玳玳管吃管喝,他倒是轻松。每当看到她在厨房里忙得手脚不停,他都要笑着说:“真没想到,我竟然找着了传说中难得一见的田螺姑娘!真幸福啊!”
他说:“我们离婚吧!”
乔扬很快就出院了,唯一不方便的,是受了伤的左手。伤筋动骨一百天,一时半会儿,他的左手也是好不了了,但他心底是愉快的。
他们的感情,走到了死胡同,只徒留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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