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之下,苏玳玳如获新生,连忙拼命地点头。
苏茉莉顽皮一笑,道:“其实这妆很淡,你若真不想搭理黄总,我可以帮你吓跑他!”
原来,苏茉莉替她就着睫毛膏,画了一条不算浓艳的眼线,但因勾勒得略长与斜斜挑起,竟有了几分妩媚与艳色。这样的打扮,苏玳玳还真未有过,一时之间有些扭捏,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十分不习惯。但苏茉莉的一句“这样不像良家妇女,一定会吓跑黄总”的话,让她放下心来。
方阿姨很满意,掩上门等黄总去了。
等苏茉莉自个儿玩弄起化妆游戏时,苏玳玳想了想,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去找方阿姨说话。
苏玳玳看起来,很有些异域风情,尤其是她眼里的一片蔚蓝,再兼她本身穿的就是一条白色飘逸的亚麻裙子,更像从海上踏浪而来的仙子。连方阿姨都忍不住上下左右地打量她,啧啧有声地称赞:“想不到,侬打扮起来还蛮好看的嘛!”
方程程是个聪明人,见苏玳玳一脸焦急又无奈地出现在客厅,她就知道苏玳玳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领了她进书房单独说话。
苏茉莉的化妆品之多,令人咂舌。苏玳玳一向是淡淡的,喜欢将自己淹没于人群里,苏茉莉根据她的基本气质帮她做了造型,只用了睫毛膏与裸色的唇彩,但是又深懂一个人身上只需要有一处亮点即可,替她选了一副带着淡淡蔚蓝的美瞳。而苏玳玳的头发,由于久未打理,居然及肩长了,且她头发又多又密,像海藻一般。苏茉莉灵感一闪,先替她将一头海藻般的半长发全部梳直了,然后在脸的两旁各编了数条小辫子,用金色的发饰,一捆一捆地束好,而额发密密地梳顺,盖在光洁的额头前,是那种类似玉婆所演的《埃及艳后》里的发型。
苏玳玳没有再考虑下去,直接说出了自己已怀孕的事实。
话音刚落,方阿姨就推门进来了。
方程程一怔,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方阿姨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难道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守着宋子衍的影子过一辈子吗?”
“茉莉,我怕你妈妈要白操劳了,我怀孕了。”苏玳玳苍凉地说道。
言下之意,这个孩子不该要。
苏玳玳觉得眼泪又要出来了,赶紧闭上了眼。他从不与她联系,却从旁人那里打听自己,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可没有了他,她又如何好呢!
苏玳玳不作声。
“可子衍哥还经常和我通话呀,每次都是问起你。他找我,不过是为了你。”苏茉莉一边说,一边替她化妆。
“苏国安跟你妈通电话聊的事,我多少知道些。是不是还有一个男的在追你?听说条件挺好的,也还没有结过婚。可你想到的也只是现在,你觉得你与他的感情很好,甚至还有恋爱的感觉。他追你,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还没有想到过、考虑过婚姻里的各种琐碎事与麻烦事。婚姻不简单,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以他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好男青年,你觉得他的父母愿意要一个离过婚的儿媳?而且还带着个拖油瓶?一旦你们的感情在他父母那里触了礁,那男的自然就会开始觉得烦,然后是厌,一厌烦了,这段感情就很难走下去了。”方程程推心置腹般地说道。
苏玳玳一声叹息:“你还小,许多事不懂得。如果真的是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要她或他做出改变的。我本来就是相貌普通的女孩,做不来妩媚动人。他真的爱我,不应该要求我改变,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手。”
苏玳玳没有反驳,点了点头,说:“好的,我懂了。”
苏茉莉对宋子衍的那点小心思,苏玳玳如何不知道。宋子衍俊俏,女孩子见过他,多是念念不忘的。当初他们结婚摆酒时,他的女同事就在底下窃窃私语,说她配不上他。她都是知道的。
方程程见她终于想通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准备准备,打起精神来。黄总马上就到了。”
“那是因为你不懂打扮,不解风情罢了。子衍哥一向喜欢美艳出众的女人,却偏偏爱上了你,一直放不下你。若不是爱你,他当初又何必与你结婚呢?你真的了解过他吗?”苏茉莉说道。
果然,门铃响了。
“他并不爱我。他若爱,就不会离弃我了。”苏玳玳说。
苏玳玳手扶着旋转梯的把手,慢慢下楼来。方阿姨与苏茉莉跟在她的身后,也缓缓下楼。
苏茉莉心直口快:“不喜欢就算了,不用应酬我妈的。而且你那么年轻、美丽,还愁嫁不出去吗?别说黄总,再好的也能遇上。否则,子衍哥也不会那么爱你了。”
黄天佑抬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他没想过,化了妆的苏玳玳会如此明艳动人。与以往给人的清淡温婉感觉是不同的。这真的是一块未经雕磨的美玉啊!他不得不叹。黄天佑是实在人,且做生意的人在商言商,没有利益的事情是不会做的。他喜欢苏玳玳,自然是她年轻貌美,又难得的乖巧懂事,没有那些大小姐脾气。他既然认定了是她,也就全力出击了。他说过,会养她,不必让她再出去仰人鼻息地卖命工作,他会为她遮风挡雨,这些也是他的真心话。所以,他觉得还是把一切都坦然地说出来的好。因此,他今天来,还带着他的儿子一起来的,让大家都了解清楚他的底细,也让人看到他的诚意。
“你不懂!”苏玳玳叹气。
坐下吃饭时,苏茉莉就坐在姐姐旁边,附在她耳边说:“我还以为会见到一个秃顶、大肚腩的臃肿老男人,可现在看,黄总也不差啊!人耐看,也挺有味道的。”
苏茉莉虽骄纵,但本性天真,对人没有坏念头,更何况这是她亲姐姐,于是收敛了满脸“奸笑”,想了想道:“你真的不喜欢黄总吗?黄总对你是真的有意思,否则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何必巴巴地老来约你,受你的气呢?我见他是真的对你好,才愿意答应老妈的。”
苏玳玳不好表现得不礼貌得体,也就含笑点了点头。
“呀,不要了吧!”苏玳玳惨叫。
这一切,看在黄天佑眼里,都觉得不可思议。她那样明艳的装扮,却是轻颦浅笑,这样反而有一种含蓄的诱惑。他与大家说了一些话,互敬了酒,也顺势替苏玳玳夹了一些菜。苏玳玳没有推辞,含笑谢了他。
苏茉莉嘿嘿一笑,道:“老妈还不是请了黄总过来吃饭。她呀,就是想撮合你们俩人!”然后就把她按坐在梳妆台前,“老妈说你太朴素啦,要我给你化个美美的妆!”
方阿姨很高兴,觉得有戏了。
“茉……茉莉,发生了什么事?”苏玳玳完全蒙了。
可黄天佑的儿子不这样想。席间,他也偶尔参与谈话,可说的无非是含沙射影之类的话。例如,苏玳玳小得可以做他小姐姐了,也讽刺她年轻,不会安守本分。幸得伶牙俐齿的苏茉莉在那儿插科打诨,没有让场面变得尴尬。
她一进方阿姨家门,方阿姨就把她一推,关在了茉莉房间。
饭后喝茶时,趁着苏玳玳去取茶叶的间隙,苏茉莉追了上去,说:“你不是说了不喜欢黄总吗?”
等茉莉替她开了门,向她使眼色时,苏玳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玳玳认真地答了她的话:“他只是要一段婚姻,维持好一个家,里面并没有涉及爱情。他不见得多爱我,而我也不爱他,这样反而能长远。而且,只是交往试试,或许真能走下去也说不定。”
这年头,单亲妈妈,怕是难找对象的吧。不然,那些大妈也不会一听她说怀孕了,扭头就走。难道,乔扬就真的不介意吗?不介意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她很矛盾,想靠近乔扬,也怕乔扬。他总是那么热情,要融化人一般。好几次,她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乔扬,和他说清楚,可又无从开口。
“我不懂,没有爱情的婚姻还能算婚姻吗?”苏茉莉还是一派天真。
今天是约好的,到爸爸家吃饭的日子。她赶忙上了地铁,往爸爸与方阿姨家去。
“你还小,以后你会懂的。”苏玳玳答。
苏玳玳也不看戏了,连忙过马路,闪人大吉。想来,自己是那种讨老人喜欢的娃娃脸了,看起来很乖。那也不错哇,证明她可爱,人缘倍儿棒!
“那你是打算不要这个孩子了吗,那多可怜啊!”苏茉莉还没有沾染成年人的圆滑世故,说话天真。
说来也怪,苏玳玳就站那儿看的短短半个小时,就有几位大妈来为自己的儿子说对象,都被她以怀孕为由,打发了。惹来了不少白眼,竟还有位大妈一边走一边跟自己老伴说:“看这小姑娘年轻着,想不到如此不知廉耻的。”真的是没把苏玳玳气死。
“这个我有主意了。”苏玳玳答完话,走向书房。
这真的是把苏玳玳看呆了。
[4]
她这才看清,来这里的多是大妈、大伯,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份份如投职简历一般的文件夹,把自家孩儿的照片、职位、年龄等都列了出来,遇到符合条件的,就与对方家长聚在一起,交换信息,然后再帮彼此的孩子约定时间相亲见面。
原来苏玳玳所说的有了主意,就是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说清楚。
苏玳玳哭笑不得。
书房里,对着黄天佑,她把事情说了。
那大妈一甩手,就走了,临走前,还说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自爱啊!”
她先是替黄天佑添上一杯茶,然后淡淡地说出自己已怀孕的事,并且打算要这个孩子。她的一切决定皆以孩子为先。
“我怀孕了!”苏玳玳再说了一次。
黄天佑听了,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眼前的女孩才二十出头,却早已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坚韧、淡然,他多想看到她的活力,可她把一切藏得很好。她的成熟敏慧,早超出了她的年龄。
“什么?”那大妈似没听清楚般。
他不可能拥有到真实的她,那个愿嗔、愿喜的年轻女孩。这不是一单划算的生意。她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只是让他考虑,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能接受,她也愿意答应这一桩婚事。
苏玳玳吞了吞口水,说:“我怀孕了!”
黄天佑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幼稚男人了,早明白了婚姻里不一定真要有爱情,有感情也就够了。更何况,他是喜欢她的。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二十三岁了。”正想说下去,那奇葩大妈说:“好啊!年轻点好!这是我们家天天的电话,你电话多少,我马上记下来。”说完,就举起了本子与笔,看着她,等号码。
他笑了笑,答:“我喜欢你,你是个安静的淑女。方阿姨还说了,你会煮一手好菜,相信你一定能在婚姻里胜任女主人的那个角色。而且我是找老婆,并非保姆,家务活你也无须操心,有阿姨操持。你若喜欢工作,就一切照常,我喜欢你年轻女孩身上的活力。自然,你的孩子,我也养得起。”
那大妈的一番奇葩话,把苏玳玳吓得不轻。
苏玳玳听了,微微含笑,点头。
“小姑娘,看你挺年轻的啊!呀!这小圆脸好,圆脸旺夫啊!来来来,看看我们家天天,可帅气啦!在大公司做经理的呀!你多少岁呀?看起来刚二十吧!年轻好,好生养啊!我们家天天虽然三十八岁了,可年龄大些,会疼老婆啊!”
她笃定,他喜欢的不过是自己青春的皮相而已。她呢?则需要一个安定稳固的家庭,无须再担惊受怕。俩人都明确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这样就够了。爱情,得到了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留不住。
她只觉晕倒,竟然还有把自己孩子的相片举出来摆的父母。
略思考了一下,她正想回答黄天佑的话,手机就响了。看了看是个陌生电话,她也就没有理会,可铃声不停,倒是黄天佑大度地说:“先接电话,说不定是要紧事。”
早上,当她茫然地走过一处广场时,一个大妈忽然拉住了她,吓了她一跳。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相亲大广场,她竟无意中走到了此处。她想推托,那大妈竟把举起的牌子推了推前,让她看。
她礼貌一笑,便接了电话。
她试着向林秀倾诉,林秀却劝她,不妨考虑考虑。考虑什么呢?真的要接受他吗?可自己并不爱他,这样对他不公平?
电话那头,很嘈杂,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请问是苏小姐吗?”
剩下的几天里,苏玳玳依旧会去喂鱼与给花草浇水,可再也没有进入他的卧室。
“是的。”她答。
[3]
下一瞬,她脸上的血液就凝住了。她怔在了那儿,半天没有说话。
她把鞋子放下,轻轻地退出了乔扬的家。
黄天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如此慌张,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他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乔扬发生了车祸,失去最后意识前想要拨的就是她的电话,所以医院才会直接通知她,而非他的父母。
宋子衍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过她。原来,他们彼此,都没有走进过彼此的心里。
他要打电话给她?他想要对她说什么呢?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一直惦记着她。他与她交朋友,默默地照顾她,无论她怎么推开他,他都固执地守在她身边,一直在原地等她。
其实这双鞋子,也并不算便宜,五百多块。因为是全手工刺绣的,面料又好,是真正的苏绣。最难得的是,鞋头那对翠色牡丹的花蕊处,缀有一对圆润饱满的深海珍珠。这双鞋,她看了无数遍,可都不舍得买。她不会花爸爸的钱,也不舍得要妈妈的钱,她有多喜欢这双鞋,宋子衍是看不到的。
如今,他躺在了医院里,情况不明。他说过的,一个星期前,他就说过,他今天回来的。那时,他的眼神那样炽烈,看着她时那样专注。他分明是在以眼神示意,等着他回来,他一回来,就会对她说清楚。
就那样匆匆一面,乔扬竟爱上了自己?一直念念不忘?苏玳玳觉得不可思议,她并非不感动,可她再不愿走出这一步。走出这一步,付出的便是自己的一颗心,而这颗心,已经支离破碎了,只剩了最后一点没有裂开,维持着那颗心的模型,她已经没有勇气了。
所以,她害怕了。害怕打开自己的心,会再次受到伤害。所以,她逃避。她宁愿选择与黄总相亲。在她以为,自己下定了决心时,他却出事了!
当时,自己为什么跑开了?她想了许久,终于记起,原来是宋子衍为她穿上鞋后,说了一句:“真是不解风情!”她一气,也不管钱也没付,就跑了,然后就遇上了绿水桥畔的乔扬。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冲出了方阿姨的家。
这鞋,是宋子衍送给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其实,他想送她一双高跟鞋,裸色的,穿在她细腻洁白的脚上,露出细细白白的肌肤,十分性感诱人。而高跟鞋的款式又摩登,是真的好看。可太贵了,一双鞋,竟要上千元。她无论如何不肯收。最后,她带他去了一家手工艺鞋店,指了这双鞋。他虽是买了送她,可到底是有些不高兴,结果,不懂事的俩人当即就闹了别扭。
对的,那个不是自己的家,更不是爸爸的家,是方阿姨的家。方阿姨对她好,但从不会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妈妈说得对,只有自己最亲的人,才会嘱咐你,跟着自己的真实心意走下去。
自己的那双绣花鞋,竟然是他捡去了。她以为,早已随流水漂远了,漂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了。
忽然之间,她想通了。或许,现在的她并不爱乔扬,可她喜欢他。那种喜欢,实实在在,是那样真实。她对他,动了情。
她取过那双鞋,鞋面那样干净,软缎的鞋面攥在手心,凉凉的、腻腻的,又软又滑,细腻若此,是经常有人把玩的。
黄天佑没有追来。他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他看出了她的勉强,为的只是孩子。只是那一通电话接通,他就知道,她的心里,有了别人。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他决定放手,让大家有个体面的台阶下。
鹅黄色绣花鞋的鞋头尖尖处,缀着一朵手绣的翠色牡丹。
站在小区门外,她打不到车。她急得跑了起来,跑过了对面街,那里的出租车多些。她急得要哭了,一颗心从未如此担忧过。乔扬,那样好的一个人,幽默风趣又宽容大度,对流浪猫都那样疼惜,又爱护老人小孩,如此古道心肠的老好人,怎么就被车撞了呢?
她又发现,在衣橱对面还有一个博古架,上面放有许多从各处搜来的小玩意。一点颤动的鹅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近了看,原来是一双绣花鞋。
她的失魂落魄,引来了过往行人诧异的目光。她毫不在意,一直招手,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最后,一辆银白色的车停在了她面前。车门被打开,她茫然地看到了宋子衍。
不过是一面之缘,难道他就一直记着她了?
她不愿再见到他,可他催促她快上车:“上来,现在是交班时间,很难打到车的。”
如今想起旧事,只觉无限唏嘘。原来,乔扬早认出她来了!
后面的车辆喇叭响了起来,交警也向这边走来。见他一脸焦急地催促她,她唯有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初次听到这番话时,她还小,觉得美妙极了,如此浪漫。当她与宋子衍初见,只恨不是在桥上,只恨他手里没有一把伞,而天刚好下雨。
车子发动,两人无话。
许多人说过,有了桥,便有了许多故事。那桥,就如伞,许仙手中拿的伞,有了伞,就有了故事。道理是一样的,无论是桥,是伞,还是共渡的一叶扁舟,都是承载情人间的一段故事。
最后,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吗?”他没有看她,只直直地盯着前方。
任她再如何没心没肺,她自然不会忘记绿水桥上邂逅的男子。
一定要说些什么,苏玳玳,说些什么,不然你要哭了!苏玳玳安慰着自己,焦灼地说:“快,去仁济医院!”
一幅云:诗情画景登时集,烟雨垂杨绿水桥。
她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到他。可她的担忧、她的焦虑、她的紧张与关切,却是他没有感受过的。他们在一起六年的时间,彼此熟悉。他从未见她如此过。她要去见的是什么人?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觉得痛了起来,犹如被人打了一拳。可自己那样伤害了她,又有什么资格来管她呢?
一幅云:斟酌青山绿水湄,忽看虹影半天垂。
多月未见,她变了。原来的苹果圆脸,变成了一张小小的脸蛋,下巴尖尖的,眼睛尤其大。尽管眼底乌青一圈,可并不丑,反倒有一种慵懒、永远也睡不够的情致。今天她的装扮也变了,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带着一点妩媚风情,看向他时,眼底是一片蔚蓝,竟有一种含蓄的诱惑。她变美了,可绝对不是为了他才变得美丽。她有心上人了?
一幅云:两情如水水如环,柳外春桡数往还。招手渡头人不见,二分新月近青山。
许许多多的问题,他想问,可都无从出口。他努力想说些什么,她却叫了一声“停”。车子尚未停稳,她就跳下了车门,跑进了医院。
泪水一点一点地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自己本不该想他。他再也不属于她了。她坚强地擦去泪水,为所有的花草浇水,干完了这些,又觉得不找些事做下去她会崩溃的。屋子积灰了,该清扫清扫了,于是,她找来抹布擦拭家具,再找来吸尘器吸尘,然后拖地。等打扫完客厅与书房,只剩一间主卧了,她也没多想,推着吸尘器进了房间,吸尘、拖地,最后擦一擦衣橱。可当她抬起头来时,她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三幅熟悉到极点的字。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眼里,全是他一人。世上最美的风景于她,都不及他对她微微展露的微笑。
她坐在那儿,很努力地回想。可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她的记忆早模糊了。她知道,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所以现在什么也记不起。她所能记得的,那是她与宋子衍最美好的时光。那时的宋子衍,那么爱她、宠她、疼她、呵护她,绝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也绝不让她感到寂寞与不安。
[5]
原来,他俩曾经相遇过。
病房里,她终于看见了乔扬。
那分明就是自己!她当时要奔向的,是宋子衍。那时的她,与子衍正在热恋中。那一天,他们约好了去苏州玩,她穿的是最喜欢的那套碧色衣衫,对了,她还丢了一双鞋。那是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鞋头尖尖,缀着一朵手绣的翠色牡丹。
她跑过去,看着他。虽然他还挂着呼吸机,可她的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她刚想去问医生他的具体情况,却惊动了他。
突然,一张照片跃入了她眼帘。那个背影好熟悉,她仔细看了看,背影是纤细的,是个套着宽松的、碧色针织大衣的女孩。女孩所站的背景是绿水桥畔,那张照片没有拍到女孩的正面,只是一个奔向其他地方的背影。
“你来啦!”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取下氧气面罩,笑着对她说。
与她上一次来不同,水墨画般的灰色墙壁上,做了一个照片墙,新贴上了许多照片。有他在各地旅游的,也有他拍的风景画,还有雪球、狸狸、可可和小斑点四只小猫的。看到一张照片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淘气的雪球想偷吃鱼,结果摔进了鱼缸里的逗趣照片。一张是它刚入水的囧照,一张是把它捞出来后,它变成“缩水瘦猫”的丑照,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他的脸有些变形,一只眼睛肿了。
屋子里很安静,水族箱里,是淡淡的荧光,照得一缸鱼,那样美丽。水循环系统一直开着,水草摇曳生姿,水很干净。苏玳玳连忙投喂了鱼饲料。一群小鱼猛地冲到她的面前来争食,有趣极了。她笑了笑,想不到乔扬倒是个懂得生活的人。
“怎么了,我变成丑八怪,吓到你了?”他对她眨了眨眼睛。
如是想着,苏玳玳推开了乔扬家的门。
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连忙问:“你没事吧?”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不容迟疑地闯进了她的生命里,带着那股倔强的固执念头,迫使她也要面对有他的生活。苏玳玳抗拒过,她本想把钥匙还给他,可他背着行李包跑远了。他种的那些玳玳花,她都见过,长得那样好。他还会亲自挑拣开得好的花,插在翠绿色的花瓶里,白花绿瓷,好看得紧。还有那一缸鱼,五颜六色的,十分艳丽,如一朵朵开在水里的花。
“呜——”他低呼了声。
乔扬出差前,曾把家中钥匙交给苏玳玳保管,并嘱咐她替他家中的花草浇水,还要给鱼投喂饲料。
原来,他的左手骨折了,正挂着绷带石膏,却被粗心大意的她弄痛了。
等回到上海,也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
她慌了神,连忙松了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了。他说:“我很好,死不了,你别担心。”
他们那个团队也不负众望,花了两天半时间处理好了问题,协调了与合作方的关系。虽不是自己的责任,也一并把善后的事处理完毕。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本是侧躺着,见她如此,艰难地挪动身体,坐了起来,将她搂入怀中。
把问题说清楚,其实并不关总公司的事了,相应的追究与赔偿由子公司承担。而子公司的大半股份其实是掌握在高康端公司的,因而,此事只要解决了,也就一并不了了之了。
她没有再挣扎,而他亦感到了满心的安定与欢喜。他搂紧了她,说:“终于不再避我了吗?”
等一切忙完了,他又是赶死赶活地飞到香港。
“我都知道了。”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她帮他打扫房间时,看见的那一切。她终于记起了他。
两天一夜没合眼,乔扬本已是困极了。等编程有了眉目,建立了模型,已快十点了。他连忙收拾好旅行袋,再简单洗漱完毕后,就带着电脑去了苏玳玳家。
他叹息一声:“可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与怜悯。我喜欢你,我只是想你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现在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只要卸下那个程序,重新编入恢复程式就可以了。只是这个恢复程式的编程,需要三天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他把清除插件的程序发给黄组长,再把恢复程式的编程问题一并发给黄组长与司徒风,三台电脑远程控制,一起操作,争取两天内赶出来。
“我、我……我也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不配……”
这种程序插件,蓝图旗下所有公司也一直在使用,所以与本公司程序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兼容性的,这才使得子公司那么大胆,没有知会总公司,就做了。可此次的软件是应高康端公司的要求而研发的,不具备那种兼容性,且是新试水的最新型软件产品,故而才导致如此严重的故障问题发生。
后面的话,他没再让她说下去。他从未如此快活过。
定下心来,他就开始研究出错的渠道。原来是珠海的子公司没有按照他所发放的标准,私自替客户安装了一个方便操作的程序插件,使得插件与主程序发生了严重的排斥,导致崩盘。
“真的吗?”他连续问了三遍。
于是,他趁着玳玳出去了,给林秀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情要来拜访玳玳,大概上午十点过来,让林秀留住玳玳。
她不好意思了,只能红着脸,不断地在他怀里点头。
他输入指令后,一直盯着屏幕,看屏幕一行一行地出程序,最后,终于停止在了一个点上——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那一刻,他只想将这个喜悦与玳玳分享。
他一低头,就看到了她深埋的脸是红的,连那小巧圆润的耳垂都红了。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她全身一震,羞得把脸埋得更深了。
那抹绿,那样轻盈,如甘露,抹去了他的浮躁、他的相思,还带来了新的灵感。他马上跑回电脑前,专注地输入数据,并给它输入了一个特定的查找一切排斥程序符号的代码,代码的英文命令就是“绿”。
他开心地笑了,不忘调侃:“你再钻,我那断胳膊可要痛死了。”
烦极时,他站在窗口看楼下景色,远远就见到了苏玳玳。她穿着一条绿色的裙子,正在散步。
吓得她马上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又圆又大,看向他,有些闪逃,像一只小猫。她对上的,是他带笑的眼睛。她窘极了,想推开他,又怕弄痛了他。那种欲迎还拒的姿态,使得他的心跳慢了半拍。终于,他压下了激动,对她说:“我喜欢你。”
整组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而且这个团队变得更团结。有这样的上司,乔扬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只是当问题无法顺利解决时,他很烦躁。一个晚上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他的团队还在等着他。
而她只是低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和苏玳玳见面的前一个晚上,他一直在通宵工作,查究问题。而作为上司的司徒风带队,先奔赴香港。之前,司徒风填补的那个漏洞再无任何价值,可以说是他刚上任就碰到的最倒霉的事。可他丝毫不在乎,把责任都扛了,只吩咐下去,大家安心做事。
她没有再逃避。
可偏偏就在关键时刻,珠海那边的子公司传来消息,说总公司研发的软件导致了高康端的所有电子设备发生了短路故障,公司总部的电脑主机主板都烧了。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高康端公司已经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解决问题,将要把乔扬所属的蓝图集团告上法庭。而作为软件项目主要管理人员的乔扬也将背负法律责任。
“早知道这样顺利,早该撞车了。”他玩笑。
那个漏洞填补程序一定要在软件没出任何错误时,嵌入才有效。
她捂住了他的嘴,略带惊恐地看向他:“不吉利!”
[2]
他没有再说,只是注视着她。她脸一红,声音细如蚊蚋:“我还有一个孩子……”
司徒风想了想,答:“好的。谢谢你。”
“我不介意。”他怕她不懂,剖白自己的那一颗心,“刚知道那个消息时,我是很震惊。我想,我们都还未开始,你就有了孩子。说不介意,那是假的。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我喜欢的是你,从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追到你。我知道,你刚离婚,可那代表着我还有机会。我连想都不敢想还能遇见你,所以,过去的一切,又关我什么事呢,最重要的是现在。我考虑过那些现实的问题,我的父母,能不能接受我所选择的。在没有答案前,我不敢盲目地靠近你。所以,我也给了你时间,让你去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后来,我想通了,谁没有过去。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我有了决定,便知道要找你!可你开始躲我,我无计可想,又碰上要出差,所以只能等回来再跟你说了。如今,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我的心。”
乔扬也只是好意提醒,不想得罪了谁,只答:“在中国,人际关系总是过于复杂,有时我们还是得照顾到方方面面。”
“我懂,谢谢你。”她的泪水终于是流了下来。
斯蒂芬是司徒风的英文名,同样的,司徒风称呼乔扬,就叫JOE(乔),还开玩笑般叫他“乔乔”。此时,司徒风听了乔扬的话,想了想,道:“乔,你是想说,我处理不好与上司的人际关系吗?”
他替她拭去泪水,温柔地哄道:“我说这些,是想你知道,不要为了孩子而去将就,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一颗心。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放手,并祝福你。我是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我希望,你也是喜欢我,才愿意留下来。不为其他。如果你也喜欢我,我便不会再放手了。”说完,他执起了她的那双手。
刚开始那一会儿,他心里是有些不舒服,可相处下来,才短短两天,他就很佩服这个新上任的上司。只是见他行事有些乖张,乔扬便私下对他说:“别怪我多嘴,我觉得斯蒂芬还是在美国工作更实在。”
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纱窗,透了进来,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他的脸逆着光,她看不太清,可他那双眼睛那样明亮,只看着她,注视着她。
那个漏洞问题,由司徒风、乔扬和黄组长一起,通宵达旦地赶进程,终于是填补好了。可上头因为成本的问题,对司徒风有了意见,可他二话不说,将全部研发金额自己填上。他做事高效率,且不抢风头,但就是在人际关系上有些我行我素。乔扬与他合作很愉快,并不觉得他做部门总监是抢了自己位置。
他安静地等待她的答复。
司徒风一上任,就发现了公司的众多问题,他通宵达旦工作,把好几年的年度报表全数看了一遍,圈出了好几处数据上的漏洞,要求追究旗下公司的责任。其中最大的一处问题就是与香港合作公司的一个项目问题。这是今年签的,最新的一单项目。由乔扬那一组人研发的软件,存在一个很危险的漏洞。当初,大家都验证过这个问题,碍于成本原因,且只要按乔扬制订的程序操作,是不会出问题的,所以便将该软件投入了香港的高康端电子公司使用。至于维护与操作终端,则由位于珠海的子公司人员负责。
她逃得累了,不想再逃了。她是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可更怕会失去他。知道他出了车祸,她担心得五内俱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或许她能逃开他,却逃不开自己的一颗心,所以,她认命了。
会议室的灯光刚好打在司徒风身上,他的脸融在亮白的灯光中,闪耀而明亮。若非他自报了姓名,乔扬以为,他就是宋子衍了。可认真看了,却发现原是两个人。司徒风为人爽朗,是带着加州的阳光过来的,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而且,他爱笑,待人谦逊有礼,处事却是雷厉风行的。而宋子衍却是有些忧郁与阴鸷的。
她笑着看向他,点了点头。
一直坐在正中位置的男人,听到介绍自己了,才抬起头来。他一脸的微笑,与大家打招呼,是地道的美国作风。然后自我介绍,叫司徒风。
其实,她一直对他有好感,直到他出事了,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喜欢上了他。
可是,前天,老总开了一个会。进入会议室时,乔扬见众人看他的眼光有些怪异。黄组长看着他,欲言又止,可也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等他坐下了,才知道,老总开会的目的,是要欢迎新总监的到来。部门技术总监这个职位,是由从美国总部空降过来的海外人员担任的。他根本没戏。
见她如此笃定,他知道,他终于得到了全世界。
之前,大家一直在传,部门总监的位置该由他出任。他做项目经理也有好几年了,成功地完成了许多项任务。再者,他人缘好,与手下的关系好,合作无间,带了一支最得力的团队;而他与上司的关系,也算融洽,所以,部门总监的位置,一致认为非他莫属。
为了让她安心,他告知了自己的伤情。原来他伤得并不算重,是他在行驶过程中,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砸到了他的车头,他避过了致命的一击,只是脑震荡与左手骨折,可当时他也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所以忍着剧痛,想打个电话给她,想对她说,他一直喜欢她。结果没说成,他只翻到了她的号码,就痛得晕了过去。
他们在香港那边的合作项目出了问题。在小猫做手术的过程中,他已把有问题的数据清理了一遍,找出了根本原因,但觉得与香港方当面谈比较合适,所以才没有打会议电话,只是把他修改好的程序发给黄组长,让黄组长先过去处理第一部分的问题。
其实,医生打电话给苏玳玳,是想说伤者已经脱离危险了,让她过来缴费。是她自己紧张过度,根本没听清医生说的话,以为他要死了。
也不怪乔扬走得急,其实,他们那一组人,今天早上就飞过去了。他是想念玳玳,才会推迟了行程。等他一回到房间里,提起旅行袋就走了,赶最晚一班飞机。
苏玳玳瞪大了眼睛,哭笑不得。
等他走后,林秀一声叹。林秀想劝苏玳玳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下去。
他大笑起来:“看来,要感谢那个广告牌了,还做了我俩的媒人!嗯,姻缘天注定,有缘一线牵,是真的。”
晚饭后,他洗完碗,才离开。
只是笑得动作大了,他痛得咳嗽起来,她连忙替他轻拍背部。
他总是那么细心,面面俱到。苏玳玳与他相处,很舒服,要把他推开,也并非那么好受的事情。可他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想通了那一切,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顾低头吃饭。
她面对着乔扬,并没有看到病房外的宋子衍。他的小妻子长大了,又嗔又喜,眉梢间全是风情。他没有等来最美丽绽放的她,因为是他先放的手。
最后,他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道:“我早前带它们检查过了,全部没有携带弓形虫的,不用担心。玳玳只要不碰它们的粪便即可。它们在我家养了一段时间,都是很干净健康的。”
乔扬越过玳玳的肩头,瞧见了宋子衍。他有许多疑问,为什么玳玳会与宋子衍一起出现?而且,今日的玳玳如此美丽,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他俩在一起,难道是想复合?那个男人,看向玳玳的目光里,分明含情,可为何又要抛弃她,另娶他人,伤透了玳玳的心?
他的话,不带暧昧,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就连给苏玳玳夹菜,都自然得很,仿佛俩人原本就该如此亲密。知道林秀和玳玳都是没养过宠物的,他就说:“仔细注意就好了,今晚给它们喝些羊奶,别喂猫粮了。它们都戴着伊丽莎白帽,倒不需要整天守着。我明天出差,大概也就一个星期左右吧!等我回来,就给它们找新家。我有几个朋友,都提起想养猫的。”
苏玳玳一路奔来,心情是大起大落,早已疲倦不堪,再加怀有身孕,此刻一放松下来,是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安心地靠在了乔扬的怀里,闭上了眼睛。而他搂着她,只是对走廊外的男人,点了点头。他想,她最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就够了。他有信心,她会完完全全地爱上自己的。于是,他选择了不问。
乔扬会做菜,而且手艺还很不错。饭桌上聊起,他说起在外国留学,西餐太难吃,所以他总是从唐人街买菜回来自己煮,煮的次数多了,也就好吃了。
宋子衍当然认得出乔扬是谁。三年前,在苏州的匆匆一瞥,他就记得乔扬了。因为,那一天,他和玳玳大吵了一顿,而玳玳转个头,就认识了其他男人,还有说有笑的,这令他十分懊恼。
手术很成功,等回到苏玳玳家,也快晚上八点了。苏妈妈一见是乔扬,十分高兴,留了他吃饭。他也不客气,洗了把手就去搭手做菜了。这让苏玳玳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叹了一口气。
其实,玳玳的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大学时,就有男生递情书给她。可他并没有在意,因为玳玳的眼里只有他。后来,他离开了她,也从苏茉莉那儿知道,有个老总一直在追玳玳。他曾在她上班的地方停下来过,也见到了那位黄总来接她去吃饭。
乔扬笑着答应下来。
那位黄总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用粤语来说,真的是官仔骨骨。他有过失落,但更多的是祝福。他一直从苏茉莉那儿打听她的消息,不为什么,只愿她过得好。可当她完全地从他的生命中剔除,他才明白,那种痛,深入骨髓。许多个夜晚,看着安薇在怀中沉沉睡去,他却失眠了。他忘不了搂玳玳入怀时,她细软的单薄身体。玳玳很白,皮肤水灵又柔软,搂着她就像搂着一大团棉花糖,甜腻腻的,香喷喷的,不是香水的香,而是自然花香的芬芳。
苏玳玳听了,咬了咬唇,点了点头,然后马上补充道:“那我给它们弄好吃的!”
他想起了许多的事,想起了和玳玳点点滴滴的过往。他根本忘不了她,放不下她。
乔扬见她摸钱包时,脸有难色,便道:“你别急,我付过钱了。这样吧,做绝育是我提议的,我喜欢宠物,以前也养过猫狗,这些事情我比较熟悉,还是我做主吧!”
今日本是周末,安薇回娘家了,他本陪着她,却忽然觉得闷,于是出去抽烟。从前,他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如今,却是想戒也戒不掉了。后来,他就开了车,没有目的地在街上逛。
苏玳玳从小寄人篱下,是真的没有养过宠物,一听就蒙了,她出来得急,没有带够钱,银行卡也没有带,全身上下就一千块钱。
忽然,他又想起了,与玳玳的过往。刚结婚那会儿,他想买车,可她不给,说要留着钱付房子首付。可上海的房价如此昂贵,俩人要到何时才买得起房。他不想与她吵,她倒是铆足了劲的样子,结果俩人不欢而散,连蜜月也是互给冷脸。
在大城市,宠物医院的手术收费挺贵的。虽然听了是帮助流浪猫后,给了个七折,可四只下来,一下子就去了两千八百块,加上后续的止痛针、消炎针,前前后后得三千多块。
他原想给她一个美好的婚礼与蜜月,连马尔代夫的蜜月套票,他都提前备好了,想给她一个惊喜。可她一看,竟花了五万块,就急了,要他退钱。那是蜜月的海景套房,自然贵些,可人生难得一次。那五万块,是他的奖金,他工作出色,奖金一般都是颇多的,所以才希望奢侈一次。可她非要退,情愿赔了三千块订金也要退。他实在是与她吵烦了,也就随了她。
最后,还是乔扬签的字。
他把四万七另加三千一并存整,转入了她的户口。可她知道了,马上转回给他了。她还笑嘻嘻地对他说,让他留着钱自己花,男人身上不能一分钱没有的。那一刻,他不是不感动的。她对他好,他明白。与他想给她最好的,是一个道理。她也愿意把最好的,都留给他。只是,他会惊觉,如此贤惠的妻子,有时却是如此无趣。
最好笑的是,因为是手术,所以必须得签合同,还一签四份。这让苏玳玳有些六神无主。乔扬知道她在职场上很拼,可小女人始终是小女人,一遇到这种关乎生命的“大事”,就显得慌乱了。
他无法忍受,她的爱钱如命,她的毫无风情。她为了多赚钱,整日加班,经常出差,像个拼命三郎。结婚没多久,她就有半年的时间都是在出差。不出差了就加班,有时甚至连周末也不放过,她说,周末加班费给得多。后来,安薇就出现了,没有一点预兆地就闯进了他的生活,兴趣爱好与他相同,更重要的是,在工作上给了他帮助,以至于他再也无法回头。
手术过程本来不长,但一起带来的是四只小猫,所以需要久一些。苏玳玳一直很担心,在那儿走来走去的。
如今,站在这个医院的走廊上,他已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没有受伤前的乔扬高大阳光,五官端正,一表人才,站于人群里,也是出众的。他配得起玳玳,自己该离开。可刚刚乔扬的眼神,让他有些愤怒,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仿佛他早就知道,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玳玳的。
她回答的声音很小:“好的。”
宋子衍握紧了拳头,终于又松开,维持着表面的得体,选择了离开。
其实哪是雪球想她,根本就是他想她了。
病房里的俩人十分甜蜜,乔扬知道她累了,对她嘘寒问暖,这让玳玳一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感到了安稳。
乔扬见她不说话,于是把来意说了:“小猫们养壮实了,可以送去‘咔嚓’了!”见她还是不笑,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这段时间要出差,挺忙的,它们的手术是事前预约好了的,只能按预约的时间去,上午一齐送去绝育了,待会儿就可以接回来,可有人照顾着我才放心。你能和我一起去把它们接回来吗?我见雪球也挺想你的,老对着你家的方向喵喵叫。”
阳光笼着她,温暖、恬静,而他安静地看着她,这个瞬间就如一幅油画。
单凭他最后那句话,她就知道,自己被林雯给出卖了。他们俩已经混熟了,就合着来算计自己。
他会对她说,岁月静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并非不会说情话,只是喜欢用最质朴的语言。
见她慌张若此,他也不好再进一步,也就收下了钱,并道:“怎么搞得我好像追债的似的。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有同学在国外是搞医药科研的,他们员工价拿,还真的不贵。当初我姐怀孕,也是吃这个,人不胖,苗条又美丽,连生出来的双胞胎宝宝都跟小天使一般,所以我才给你带了些,都怪林雯这大嘴巴!”
她感动,却有隐忧。浪漫过后,执手之愿,只怕不会轻松简单。
妈妈去菜市场买菜了,家里就他们两人。她感到局促不安,可也总不能老不说话啊!于是,她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些营养素的钱,我还你吧!”说着,赶忙跑去翻箱倒柜找钱包。
他与她说话,自然也就提到了他的父母与家庭。
她只能侧身,让他进来。
一想到他的家庭,她就本能地逃避。她脸色有些苍白,而他终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会错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说起爸爸妈妈,不一定要马上见面,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他笑嘻嘻地问:“不让我进去吗?”
“我没有。”她还想争辩。
苏玳玳一开门,就怔住了。可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懂。
他揉了揉她的发,答了:“我不会再重复‘我不介意’这样的话,我会用事实来向你证明。其实,这条路不好走,你我心里都清楚。早些知道,早些应对,有什么不好呢?你不必担心那么多,要想的那些事,让我来想。这条路不通,还有另一条路。我的父母不难相处,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于是,趁着周末,乔扬登门拜访。
前路不会简单,苏玳玳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考验会来得如此快、如此迅猛。要面对的艰难还很多,他不放弃,她又如何能退缩?他既然定下了执手之愿,她也要付出全部的勇气,努力地去面对。
刚开始,乔扬没在意,次数多了,才发现,她根本是故意避着他。这让他十分苦恼,想来想去,还是得找小猫们做借口。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安静地看日落。
自从知道了乔扬的心意后,苏玳玳一直能避则避。在小区里,如果是远远撞上了,她也是掉头疾走。
他说:“许多年后,我与你看日落,还是会像今日的落日一般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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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是的。”那样笃定,只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