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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与心的距离。

元皓看着她执著认真的样子,叹了口气,“小笼真不吃了?”

文幻抢下手机,“好了,别为难我了。快让我下车吧。”

“改天吃,好不好?改天我一定陪你吃。”

元皓没好气,“神经啊你,你学车是付了钱的,他为你服务才对。你花钱是买服务的,不是买罪受的。唯唯诺诺的干什么。电话给我,我来打。一个驾校教练,还怕了他了。”元皓说着就去拿文幻的手机。

元皓笑笑,“这世上有个最神秘的日子叫改天。”

文幻说:“不行的,教练很凶的,我可不敢惹他。再说我小路考都挂了两次了,教练本来就对我有看法。我再推三阻四地不去练车,不知会被他怎样骂呢。”

文幻不出声。她确实身不由己。

元皓说:“取消掉,改天再学。”

元皓把车继续往前开,又嘀咕:“你也真是的,学什么车呀?你要去哪里,我随时车接车送就是了。”

挂了电话,文幻对元皓说:“不好意思,我不能和你吃饭了,教练通知我下午学车,现在就得走了。”

文幻看元皓一眼,心里被那份温情感动了一下,但还是说:“求人不如求己,车总要学会自己开的。”

文幻接起来,是驾校的教练,通知她本周练车的时间改到了今天下午,问她今天有没有空。文幻忙说:“有空有空。”

这么倔强。元皓笑起来,“那你就学咯。不过你小路都挂两次了,看来是考不出来了。”

元皓还想说什么,文幻的电话却响了。

“呸呸呸,乌鸦嘴。”

元皓还是一个比较天真的人,总觉得他和文幻之间的一切阻碍只是他母亲,甚至觉得文幻所有的不开心也只是因为他母亲。

“别担心嘛,就算考不出来,还有我这个司机垫背。”

文幻忙说:“不是啦,不是啦。”

“好了,你这么个大忙人,我哪好意思差遣你。”

元皓苦笑,“你不愿对我说心里话……还是因为我妈吧?”

“我给你配个司机配辆车呗。”

文幻还是笑,“别傻了。谁爱听人诉苦呢?让别人做你的情绪垃圾桶,对方是很辛苦的,不仅要听,还要负责开导你,所以还是付他钱比较心安理得啦。而且,当你发现,原来诉苦也是要花钱的,并且说话是受时间限制的时候,许多事情也就不值得一说了。”

文幻笑了。两人兜兜转转地扯这些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我爱听还来不及。”

她说:“你的心意我领啦。不过,我没有少奶奶的命。所以快停车吧,算我求你啦。”

文幻笑笑,说:“你会烦我的。”

元皓仍不停车,耍赖似的,“至少,让我送你去练车场吧。”

元皓说:“我呢?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跟我说不行吗?”

“真不用啦。”男人的顺风车果然是不好搭的,上车容易下车难啊。

“啊……?哦。”文幻回过神来,“习惯了,总觉得生活需要一个出口。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他讲讲心里话,听他出出主意,又没有其他瓜葛,挺好的。”

“快停车吧。这儿就是地铁站了。地铁更快,开车过去会堵的。我可不想迟到,迟到又要挨骂。”

过了一会儿,元皓忽然问道:“听说你还在看心理医生?”

元皓叹息一声,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车在路上开着。有一阵两人都不说话,只有音乐轻轻响着。

文幻匆匆谢过元皓,说了声再见,下车离开。

这次绝不去什么私房菜了。两人一致决定去人最多、最热闹、而且已经很多年没去过的城隍庙吃南翔小笼。

她走出一段距离,忽然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却见元皓的车并没有走,而是停在原地。他在做什么呢?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隔着挡风玻璃,文幻不太能看得清,只看到元皓仍坐在车里。

文幻想了想,说:“好吧。”

文幻便抬手朝他挥了挥,以示再见。

此时元皓也想起了那件事,笑道:“那好吧,就去吃顿饭吧,好歹得庆祝一下嘛,哪怕是为了我们的友谊。”他后退一步。

片刻后,元皓的车才缓缓开动起来。像是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告别,这才将车掉头汇进主路,慢慢离开。

文幻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自己曾和元皓去看过一次电影。元皓故意买了恐怖片的票,吓得她全程缩在座位上。再看看周围的人,都抱在一起了。在最吓人的地方,元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终于大呼上当,冲出影院去,之后一个星期没理元皓。

文幻则走进地铁站,汇入拥挤的人群。

文幻立刻说:“不去不去。”

在人群中,她的心情一点点惆怅起来。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到,若嫁给元皓,就可以一辈子过那样的生活吧?有佣人,有司机,天天在考究的餐厅吃饭,随时坐头等舱去全世界旅游。

“好吧,不管怎样,我们在一起七年了。七是个不错的数字哦。那我们今天就去庆祝一下,看场电影吧?”

她问自己,难道不向往那样的生活吗?做有钱人家的少奶奶,要什么有什么。其实也是向往的吧?想想那种日子就舒服。

那一天是元皓心目中里程碑式的日子。在那之后,元皓就把文幻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只不过,文幻从来没承认过。

可难道为了那种舒服,就嫁一个不爱的人吗?

元皓及时赶来救了她,还找人教训了那些流氓。文幻惊魂未定地站在雨中,元皓抱了她,也吻了她。只不过,吻的是额头。

元皓是个好人,是个好朋友,甚至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高三暑假前夕,十八岁的夏天,一个午后,下着大雨,文幻骑着自行车被校外几个小流氓吹着口哨追赶。

但人只能活一次,难道不该给自己机会等待一次真爱吗,等待那种真的让自己脸红心跳、一刻见不到就会想念的感觉吗?

看着文幻稀里糊涂的样子,元皓只能苦笑,“当然了,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计算方式。”

若从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等老了回想起来将多么遗憾啊。

什么什么?在一起?七周年?文幻完全懵了。

3.

元皓将车子发动起来,同时说:“行了行了,知道你想不出来的,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七周年。”

文幻练了一下午车,累得浑身都散架了。

而文幻却丝毫没察觉到元皓这一系列动作有多殷勤,用手指点着太阳穴使劲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本来想象学车应该是挺惬意的一件事,可没想到光练倒车入库就练了三个月,枯燥无比。并且不知为什么,教练总对她特别凶。

元皓从另一侧上车,坐下后先帮文幻系上安全带,又替她翻下遮阳板。他在家是少爷,在文幻面前却是仆人。

她跟元灿提过这事,元灿告诉她,给教练送条烟啊,别人肯定都送了,你不送教练当然不喜欢你,处处为难你。

“哎,你……”文幻不及说什么已被元皓塞进了车里。

可为什么呀?文幻不服气。虽然一条烟也不贵,可明明已经交过学费了呀,为什么还得送烟,不送就得挨骂呢?文幻于是觉得,送烟就是认怂,是屈服于潜规则,是助长社会的黑暗与不公。

“先上车再说。”元皓说着已打开车门。

这便是文幻天真倔强的地方。初入社会时她没少为此吃苦,如今工作三年了,竟还是不肯弯曲内心的想法。

“什么日子?”文幻摸不着头脑。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练完车,天也快黑了,经过一下午精神与体力的消耗,文幻累极了,本想马上回家,李老板却打来电话,召她立刻回公司开会。

元皓却一把拉住她,不满地喊道:“什么不早啊,才刚刚中午。而且,今天什么日子,你竟然忘了!”

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么?文幻无奈,打上出租车就往公司赶。

文幻却说:“我哪懂车,坐劳斯莱斯也跟坐小金杯一个感受。”她说着抬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是去坐地铁算了。反正跟你也不顺路,也不劳你送我了。”

路上,文幻心里五味陈杂。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自由、没有自我的人。他人就是地狱。文幻觉得自己就活在这样一个充满“他人”的世界里,整天被“他人”耍得团团转。比如今天,一早被母亲安排出来见海归大块头;刚谈了几句,就被柳元皓劫走;刚决定要和元皓一起吃顿饭,又被驾校教练通知来练车;现在终于练完车,本想回家休息,又被老板一个电话拎去公司开会。所有那些“他人”就这样瓜分了她难得的休息日。列强瓜分世界也没这样凶狠、迅疾。

元皓刚换了新车,宝马760。他邀文幻坐一下感受感受。

到了公司,文幻才知道,老板之所以在周末的晚上召集大家开会是因为他第二天要陪老婆孩子去欧洲旅游,一走数十天。

两人一路慢慢走着,到了元皓的车边。

民营企业的老板就是皇帝。跟他谈劳动法?他请你明天开始不用来劳动了。文幻和大伙一样,忍住不满坐下来开会。

文幻静了静,声音低低地说:“我不希望你和家里闹翻。”

议程很丰富。有个古装剧马上要开拍了,许多事情需要落实,资金、合同、剧本、演员,甲方乙方……李老板今天把所有人都叫来了,要在自己出去旅游前把琐碎的事情都解决。

这句话戳到了元皓的痛处。片刻后,只听他闷声闷气地说:“我为了你都快和家里闹翻了,你为什么还这样对我?”声音里有一种倔强的大男孩的委屈。

周末开这种会最烦,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事。人们挨个发言。李老板、洪导、制片人、编剧、各部门组长……最后连公司财务也要发言。

文幻又忍不住笑了,“管管你的嘴。”又说:“无论如何,人家妈妈可好了,说儿子将来不管娶谁回来,都当自己女儿一样。”

财务是个啰嗦的老女人,反复强调着报销规则,似乎这样就能讨好老板。她说的每句话文幻都已经听过一百遍。文幻打着哈欠。

“哟,算了吧。”元皓嘲笑道,“一色迷迷的大胖子,长得像海狮,头发油光水滑,笑起来眼睛眯那么小,看着就死坏死坏的。”

挨到九点,终于要散会了。李老板环视四周,突然说:“小苏有什么想说的吗?关于剧本方面,谈谈想法。”

“要你解救?人家大块头多好啊,海外求学归来,忠厚老实,英语流利,还特别有爱心,养了好多猫猫狗狗呢。你知道我也超喜欢小动物的。我看他还真挺适合我的呢。”

“啊?什么?我?我……没什么想说的。”

“哟,嗬,你有什么好事值得我来破坏呀?就那大块头?我是来解救你的好不好?”

“说说看嘛。我看你开个会一句话都不说,哈欠连天的,这样可不行啊。你以前多有想法,多有干劲,啊,对不对?”李老板说着朝众人四下笑笑,像是要他们配合着鼓励文幻开口。

文幻也忍不住笑了,笑完却站定,看着元皓,认真地说:“好了,我不管你忙还是不忙,只求你别老破坏我的好事。”

一屋子人。文幻不知为什么李老板偏偏不放过她。她本来毫无表现欲,现在被李老板点名,只好打起精神。

元皓嘿嘿一笑,“我长得太帅,没朋友跟我玩了。”

说点什么呢?李老板非要她开口,总得说点什么吧。于是她说:“那我就简单提一点吧。《千金裘》就要开机了,有个问题我想到了,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次这个剧和去年我们组负责的那个古装剧有一个相似的情节——坏人游街。这场戏里,老百姓朝坏人扔鸡蛋和蔬菜。上次拍出来我就觉得不太合理。在古代,鸡蛋和蔬菜都是很珍贵的东西,那时物资贫乏,老百姓怎么可能为了出气而糟蹋食物呢?难道不应该扔石头吗?所以这次拍摄,道具部门应该重视这个问题,重新准备一下……”

“那狐朋狗友呢?跟他们去打打高尔夫,潜潜水,度度假什么的呀。”

李老板这时咳嗽起来,毫不掩饰咳嗽的虚假。

“谁说的?我做事效率高而已。”

文幻还要继续往下说,助理小岩在旁边拉拉她的衣袖,轻声提示:“文幻姐,那是编剧的是事啦,不是道具部门的问题啦。”

文幻讥笑,“哼,到底是太子,挂着名不干事。”

哦,也是啊。文幻下意识去看编剧的脸色,只见阴云密布。

“电视剧都是瞎扯的。”

公司的御用编剧姓邰,四十多岁的女人,名气挺大,气量不大,这时忍不住开口,“拜托看看清楚,我写的是扔臭鸡蛋和烂蔬菜。”她把重音放在‘臭’和‘烂’上。臭鸡蛋和烂蔬菜本来就不能吃,当然派这个用场。扔石头,怎么拍?你倒来拍拍看。”

“拜托了少爷,你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吗?听说你刚升了公司的C什么O。电视剧里你这种角色都很忙的。”

一屋子人哄笑起来,很有点为邰大编剧鼓掌叫好的意思。文幻有点尴尬,恨自己太心直口快,马上闭口不语了。

可你妈妈却不喜欢我。文幻刚想这么说又制止了自己。

李老板又说了几句什么,文幻没听进去。她只在心里怨自己,怎么老不长记性?都有上次得罪编剧的教训了,怎么还口无遮拦,不懂圆滑?真真是笨蛋,愚不可及!

“我送你回去就不会了,你妈妈挺喜欢我的。”

文幻这么想着想着,走神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散会了。

“你这样很过分哎!我回去会被我妈骂的。”

她刚想溜走,却在会议室门口被李老板捉住。李老板哈哈笑着对邰大编剧说:“苏文幻这小丫头还是很有才干的,就是有时候想问题不全面,有点鲁莽,对吧?哈哈哈,邰老师您可别介意啊。”

“跟你约会啊。”元皓说着,脸上挂个大大的无赖的笑。

文幻马上低头赔笑,不说话,姿态是认错的。

文幻没好气地把墨镜摘下,“柳元皓,你到底要干吗?”

邰大编剧并不领情,哼笑一声,“我哪会跟个孩子计较?”顿了顿又说,“这小丫头,卖相倒真不错,也挺会装可爱的,就是劲儿别使错了地方,以后剧本什么的就别让她瞎提意见了,好好打扮打扮、学几套话术去谈判倒是真的。林风伟怎么样了?谈下来了没有?”

阳光很炫目。元皓走走忽然停下来,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女式墨镜,架到文幻鼻梁上,“看我多周到,知道今天天热,特地给你买的。好看吧?”他笑嘻嘻的。

李老板赶紧讨好地附和,“快了快了,小苏啊,再努把力,啊?”说着朝文幻挤眉弄眼,满脸堆笑。

元皓拉着文幻在街上走着。文幻想甩都甩不开他。

文幻只能点头不语。她最恨李老板这副满脸堆笑的奸相。

2.

老板拿女下属的色相去办难办的事,这已然成了职场潜规则,其无耻程度堪比直接的性骚扰。可对女下属而言,要捧住饭碗,是无法打破潜规则的。打破任何规则都需付出极大的代价。

“哎,你……等等……”文幻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走出几步才匆匆回身跟大块头打招呼,“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这个朋友太顽皮了。我想他大概有什么急事要找我谈。我先走了,改天再约,对不起啊,拜拜……”说“拜拜”二字的时候,她已被元皓拉出数米远,几乎是对着大块头喊的。大块头一脸无辜地坐在那里。

她又想起,曾有好多次,李老板在夜总会招待客户或有利益瓜葛的大公司高层时,都会叫上公司里年轻漂亮的女员工作陪,文幻也被迫参加过一次。在那种场合下,老板带去的女员工所扮演的角色其实和夜总会里端酒倒茶、陪唱陪喝的小姐并无二致了。

“咳,不管怎么说,大家公平竞争嘛,对吧?没结婚就都有机会嘛,对吧?”元皓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调侃姿态,说着就自作主张地挽起文幻的胳膊,“幻幻,今天你已经和他聊了一小时了,接下来该我来陪你了,对吧?”他又转向大块头,“不好意思了,陈先生,我和幻幻约好了,先告辞咯。改天你们再约哈。加油,再接再厉!”说着他还跟大块头比划了一个必胜的手势,然后拉起文幻就走。

太乱了,这圈子太乱了,一定要跳槽了,文幻想。可是,贼船上都上了,哪儿那么容易下呢?再上别的船,谁又要你呢?

陈雄则在一旁尴尬得不得了,“这……苏小姐……你……我……这怎么回事啊?”话也说不利索了。

文幻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公司的时候,心情无比沮丧低落。游戏于这些人精之中,她实在不擅此道。但为了生存,不得不勉强支撑。

文幻无语地看着元皓,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公司的玻璃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随后灯光一灭,辉腾影业几个烫金大字湮没在一片暧昧的黑暗中。

元皓却不大买账,潦草地跟大块头握了握手,随即故作夸张地转向文幻,说:“幻幻,你怎么能漏说一个字呢?我怎么是你朋友啊?明明是男朋友啊!”元皓嬉皮笑脸的。他先前就观察出文幻对大块头没什么好感,一直在敷衍对方。

这世界如此冷感粗暴,炫耀着它丑陋的冰屁股。可为了生活,我们还是不得不常常用自己的热脸去贴。

陈雄先生老实敦厚,立刻朝元皓伸出手,“幸会,幸会。”虽然还弄不清楚状况,但基本的礼貌与教养得维持好。

为了生活,不得不……不得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不得不做,不得不屈服。想着想着,文幻哭了。

文幻没好气,“谁跟你约好了,胡说什么!”转而向海归男介绍,“这是我朋友,柳元皓。”又对元皓说:“这位是我妈妈的老同事的朋友的儿子,陈雄先生。”

电梯到了。文幻吸着鼻子,低着头走进去。她余光察觉到身边有人,抬头一看,竟是陆楷原医生。好巧,看来他和她习惯一样,喜欢搭乘左侧的这部电梯。

“跟我约好了,怎么跑这儿来了?”元皓只顾和文幻说着话,仿佛没有看到坐在对面的大块头。

电梯徐徐下行,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

“啊,幻幻,可找到你了。”元皓说着伸手在文幻肩上拍了拍,侉侉地把自己扔进文幻旁边的座椅,跷起了二郎腿。

文幻没有理会陆医生的在场,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抹泪。那天晚上打完电话她就想好了,从此不理这个高傲的人了。

大块头正要说好,他们桌旁突然来了个人。文幻一抬头,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脸上架着副黑超墨镜,身穿黑T恤和牛仔裤,牛仔裤膝盖的位置破了两个大洞,完全是个痞子。待文幻再一看,咦,这不是柳元皓吗?他怎么在这里?

然而这天的电梯似乎下降得特别慢,中途也没有停顿,没有人进来。文幻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哭着,时不时用手背去蹭脸颊上的泪。

大块头怕热,在室外坐了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衬衫也濡湿了一大片。大块头拿起桌上的饮料单当扇子扇着。不知为什么,文幻觉得有一点点恶心。若是和这个体积庞大,特别会出汗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不敢想下去,但还是体恤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很热?要不我们坐到里面去吧?里面有空调。”

气氛很压抑。默默无声中,一块白色的手帕忽然递到她面前。

咦,怎么好好的又想到陆医生了呢?文幻有点烦自己。于是撇开思绪,打起精神,集中思想和大块头聊天。

文幻愣了一下,抬起头,隔着泪水模模糊糊地看到陆医生的脸。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帕递给她。

文幻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她忽然想起来,陆医生也是美国留学回来的啊,可人家一口普通话端端正正的很好听嘛。

似乎没有选择余地,也没办法思考,文幻接过了手帕。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说声谢谢之类的,可她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虽自称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陈雄先生的一口普通话却充满了浓浓的台湾腔,还时不时夹杂几个粤语或英文单词。对此他表示歉意,没办法啦,在美国待久了,耳濡目染,那边华人讲话都这个调调哦。

陆医生也没有说话,没有问长问短,没有安慰劝解。他什么都不说、不问,但目光里全是温柔的懂得。

文幻哭笑不得,只好不住点头,“哇塞,您真是猫猫狗狗们的天使啊!”大块头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文幻觉得自己的心柔柔地疼痛着,为一股莫名的情愫牵动着。

大块头继续说下去,他还非常热爱动物,现在家里养了三只猫、两只狗。平时他无论去那里,包里一定放一只猫粮罐头,以备遇到流浪猫时拿出来给它们吃。他说着真从那只随身带的硕大的EASTPAK背包里掏出一只猫粮罐头在文幻面前晃了晃。

电梯却忽然“叮”一声停住了。文幻看向显示屏,这里是三层。她这时才注意到,陆楷原按的是三层,而不是一层。

听到这里,文幻心思直打飘。她无法想象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怎么打乒乓球,乒乓球对他来说只有豌豆大小。

陆楷原走了出去,没有跟文幻打招呼,也没有说再见。

大块头作自我介绍,名叫陈雄,上海人,十八岁去美国留学镀金,一镀镀了十年,拿了两个学士、三个硕士;虽然吃洋垃圾吃成这副身材,但热爱运动,最擅长的项目是乒乓球。

一瞬间,文幻又感到一阵茫然和失望。但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她现在已习惯了陆医生这副不爱理人的样子。

文幻看着面前这座大山,心里发怵,但还是笑脸相迎,说了一两句客套话。她自己都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电梯门又关上了。文幻低头看着手中的白色手帕,心里已是百转千回。想好不理他的,怎么竟接受了他的手帕呢?还有,他怎么在三楼就出去了呢?三楼好像有个咖啡厅,他是去约见什么人吗?会是什么人呢?女朋友吗?唉,我管他去哪里、见什么人呢。这关我什么事呢?不是说轮到自己来骄傲的吗?不是说要拒绝他的吗?不是说在电梯里碰到也当他是空气的吗?怎么心灵一脆弱就渴望依靠了呢?怎么他稍稍示好,自己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并且起心动念了呢?他只是递来一块手帕而已啊,自己就被击倒了、被攻破了,太没用了啊!

不一会儿,她的相亲对象来了。文幻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海龟(海归)。果然是个大块头,文幻目测他有190的身高(厘米)、190的体重(公斤),总体积是她自己的3至4倍。

文幻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却觉得心里泛起阵阵温柔。她就那样恍惚地站着,甚至都没意识到她进了电梯之后就没按过一层的按钮。陆楷原从三层出去之后,电梯一直停着没动,她连这都没发觉。

初夏,微热,空气清新,有点微风。文幻坐在在遮阳伞下,喝着咖啡,感觉很舒服,眯起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闲暇。

忽然之间,电梯门又开了。文幻回过神来,以为到一层了,刚想出去,却发现陆医生又进来了。文幻这才发现电梯一直停在三层没动过,而陆医生应该是去三层办了一件什么事,很快就回来了。

对方和文幻约在一个咖啡馆见面。文幻先到。她嫌室内空调打得太冷,于是坐在了室外。她更喜欢自然风。

陆楷原看到文幻还在电梯里,也露出了难得的惊讶。他去三层咖啡厅给一个朋友送份资料,又交谈了几句,前后大约两三分钟。等他回来,电梯居然还停在这层,这女孩子竟然一直在电梯里没动。她怎么了?她在等他吗?

这次的对象是母亲的老同事的朋友的孩子,据说海外留学归来,比文幻大几岁,是本地人,家境殷实,并且身材魁梧,性格忠厚。

陆楷原这样想着,却也没有询问什么,直接按了一层的按钮。

周末,文幻在母亲的安排下去跟一个男人相亲。

电梯再次缓缓下降。空气还是沉闷的。两人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彼此间却好似说过了千言万语。

1.

电梯到了一层,陆楷原挡住电梯门,请女士先行。

我宁愿爱上一个我不能拥有的人,也不想拥有一个我无法爱上的人……

文幻看了陆医生一眼,有一刹那的欲言又止,最后仍只是无言地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可能我就是太执著,执著得不合时宜了。

脸上的泪痕依旧,那块手帕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外面,城市的夜色正浓。她知道自己在陆医生面前注定是无处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