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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终于失去了你

牧岩坦然接受他的嘲笑,随即很给面子地追问了下故事的后续发展。

谭子越很没风度地朗声笑。

谭子越满足了他少有的好奇心。

他情绪平静下来,看看时间,自嘲了句:“我来太早了。”

警队认人后谭子越开始追求米鱼。他先是到秀场围追堵截,在被米鱼一再拒绝回避后,他气不过,凌晨四点起床开车到她公寓楼下,打电话命令米鱼:“下楼,我有话和你说。”

牧岩听懂了。

那天安以若要搬家,米鱼本打算早起帮忙,可四点就被电话吵醒,就生气了:“谭子越你有病的话去医院,别骚扰我。”

爱情和所有想要的东西一样,需要争取。

谭子越放话威胁:“你要是不下楼,五分钟后就会听见我拿着喇叭在楼下喊你的名字。打扰邻居休息我不负责,你看着办。”

可惜米鱼被掉了包。

米鱼玩不起啊:“怕了你了。等着!”

然后就大费周章,安排了那场相亲?

那天的情况就是:谭子越表白遭拒,怒火中烧,把米鱼强吻了。米鱼哪里是善茬,当时就咬破了她嘴唇。谭子越无从发泄,索性去医院以探望牧岩为由在病房赖了一天。

谭子越对米鱼的兴致又提高了几个点。

事情原本发展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和季柔分手后,谭子越试图约米鱼,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模特与业内的一般模特不同,她拒绝一切与工作无关的邀请。

但安以若失踪了。

那主秀当然是米鱼。

牧岩带着萧然离开那天,谭子越去了安家。电梯打开时,米鱼正坐在门口抽烟。没有了和他吵架时的尖锐和T台上的颐指气使,只剩憔悴。他坐过去,陪她抽了两根烟,见她还没要停的意思,抢过了她手中的烟盒:“想哭就哭出来,憋着给谁看。”

分手前谭子越陪季柔去看时装秀。那本该是一场高大上的时装秀,结果,或许其中一位模特是新人吧,竟然紧张得在台上崴断了鞋跟。当时现场一片哗然,唯有那位主秀冷静以对。她微笑着走到伸展台中央单手扶住那个一脸惊慌的新人,在观众注视下脱掉了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完成了那场秀。

米鱼不领情:“要你多管闲事。”可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睛已经红了。

他的所谓爱情故事,当然是和米鱼有关。而这个故事的亮点在于,是谭子越的前女友季柔成就了他和米鱼的首次见面。

谭子越也不生气:“大木一定可以救出安以若的,你别担心。”

见他等的坐立难安,谭子越还大度地分享自己的爱情故事给他解闷。

他不安慰还好,他这么一说,米鱼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她把指尖未熄的烟狠狠扔了出去,把脸埋在双膝间哭了起来,哽咽:“怎么就被绑架了呢,这都什么事啊?”

不仅没有过时,还早到了一个钟头。

谭子越拍拍她的肩膀,“他们的目的是要救萧然,不会伤害安以若的。”

谭子越乐了:“明晚七点,山水,过时不侯。”

米鱼不再压抑,哭倒在他怀里。

牧岩沉默了。

谭子越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她发泄。米鱼的心弦绷了几天,精神疲惫,最后竟然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公寓里,而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伙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形象全无。

谭子越亮出杀手锏:“安以若也来。”

此后不再抗拒。

约牧岩时,那位爷的心情糟透了,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拒绝。

谭子越是个聪明人,他把分寸拿捏得很好,以朋友的身份承担起接送米鱼上下班的工作,每日往返于米鱼公寓、秀场与安家之间。

只好把米鱼拉下水。

米鱼外表强悍,心底深处却一直渴望有人真心以待,谭子越不经意展露出的体贴和关心令她的心急速融化。短短几天,她就被征服了。获得安以若脱险,她第一个给谭子越打电话:“她没事了,他们脱险了,我说安以若和牧岩啊。”

但干妈下了旨,岂有不管之理。

我当然知道是安以若和牧岩啊。我哥们无所不能的哦亲。谭子越心里乐开了花,表面还不动声色的,“晚上吃饭庆祝啊?我去接你。”

不是个好差事,惹毛了牧队可是要挨揍的。

庆祝嘛,当然没问题。

牧妈妈悄悄嘱咐谭子越:“子越啊,你和大木从小玩到大,他有什么话都不瞒你。你去问问怎么回事,然后告诉我。”

就这样开始约会。

就这样泄露了情绪。

你们之间没有障碍,而我们——

牧岩从云南回来,谭子越去牧家混饭吃,席间他无意中提起要和米鱼凑成一对给安以若和席硕良当伴郎伴娘,牧岩就怔了,确认安以若定了婚期,他不顾父母在场,放下筷子摔门而去。

再相见,没了从前的坦然。

谭子越之所以敢和米鱼打赌,不是牧岩说了什么,而是他的言行出卖了自己。

席间气氛略显紧张,身为主角的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直到牧岩发现安以若该拆纱布的手还包得严严实实的,才给她夹菜:“怎么活动这么不灵活?”

回应他的,是一脚高跟鞋。

米鱼心虚地接口:“那个,不小心扯裂了。”

谭子越凑过来亲亲她脸蛋,窃窃私语:“晚上留下就告诉你。”

牧岩抬眼看她:“和你有关?”

米鱼揪他耳朵:“坦白从宽!”

他目光犀利,像是有飞刀射出来。米鱼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对美女都这么凶,况且她还是安以若的闺蜜呢。

谭子越展手搂过米鱼肩膀,一副“你输了,要以身相许”的表情。

“怎么,你闯的祸啊?”见米鱼瞪眼,他笑着搂过她:“原本想敲某人一顿,既然如此,我来买单吧,算是给你补过。”

短暂的沉默,异口同声:“好多了。”

米鱼白他一眼:“要不要负荆请罪那么严重啊?”然后挑衅似的看向牧岩:“再说我弄伤的是我好朋友的手,牧队,你生什么气啊?”

安以若不得不转过身来,不答反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是啊,我没有立场生气。

牧岩在这时疾步而来:“手伤好了吗?”

牧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起身去牵安以若的手:“你跟我来。”

安以若想甩开她的手。

安以若直觉认为该拒绝,她清醒地意识到有些话说了反而会令情况更糟。可她的抗拒,不小心点然了牧岩隐忍的怒意。

唯恐天下不乱。

走廊里,他伸出手臂把安以若困在自己的怀抱与墙壁之间,目光深不可测,“为什么突然定了婚期?没有犹豫吗?还像从前那么坚定非他不嫁吗?”

怔忡过后,“简直是,太好了。”米鱼拉住安以若,“这个比席某人高大上多了。”

他字字珠玑,戳中安以若要害,几乎让她无从辩驳。

结果就是——光看安以若见到牧岩的反应,米鱼觉得,他们牵扯上了爱情。

因为没有勇气说一句:非席硕良不嫁。

米鱼当时就拍桌子了:“赌就赌!”

可是,能怎么样呢。

谁怕谁?

安以若抬起头,望进他眼睛最深处,似是在寻找什么:“和你有关吗?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么隐私的问题?我被顾夜绑架那一夜,硕良就向我求婚了。”她抬起手:“我早已经答应。”

谭子越见她真的翻脸,讨好般求饶,哄得她开心之后又不怕死地说:“要不我们打赌,约他们出来吃饭,看看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敢不敢?”

她指间那枚戒指刺痛了牧岩的眼,他像是试图做最后的争取:“如果他是现在向你求婚,你的答案也是一样吗?安以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米鱼还生气了:“安以若是最专一的女人,你再敢诋毁她我就不要你了。”

“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安以若的坚持快维持不下去了,她垂下双眸:“牧岩,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昨天谭子越说:“你那闺蜜和大木肯定有问题。”

“什么意思?”牧岩唇角抿成一线,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离地锁定在她脸上,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我用行动告诉你。”话音未落,他俯身吻下去。

米鱼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惊诧的表情表露无疑。眼前这个曾为了爱席硕良不顾一切的女人竟然在看见牧岩那一瞬泪盈于睫?她忽然懵了,似乎无法接受安以若的情感转变。

理智提醒安以若该推开,而她也那么做了。但是,比力气,怎么可能是牧岩的对手?

不可以哭,不能哭,在点头允诺婚期时,就已经失去了为别的男人落泪的权力。她竭力的控制着情绪。

隐忍的情感爆发,牧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允许她嫁给别人,不允许。他更加拥紧她,不理会她的挣扎,吻得急切而缠绵,似乎带着惩罚的意味,惩罚她不等他回来就允诺了婚期,又像是耐心安抚,安抚她不要拒绝,不要害怕,有他在,一切都可以挽回。

安以若下意识抓紧米鱼的手,仓促地背过身去。

安以若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几乎想转身就走。

委屈与难过涌上心头,她的眼泪落下来。

安以若和米鱼到时,谭子越已经在门口恭侯了,而他身边赫然站着——牧岩。

惊觉到脸上的湿意,牧岩清醒过来。

约在晚上七点山水餐厅见。

她不愿意,她的眼泪,是拒绝。

米鱼直接在她掌心拍了一下:“也不怕撑死你。”

牧岩不得不结束了这个吻。但他舍不得松手,依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好好相处。”安以若心情好了很多,敲她脑袋一下:“我要吃满汉全席。”

安以若的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透着哭腔:“为什么?”她没有责怪他因执行任务冒犯她,她甚至不要求他为地牢那突如其来的一记亲吻多做解释,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米鱼不满:“怎么不祝福我啊?”

牧岩不知该如何回答:“是我的错,不该招惹你。”

安以若为她高兴:“那我就祝他早日转正。”

但我控制不了。而我的眼,我的心,都告诉我: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

米鱼脸颊微红,“死缠烂打的功夫,那家伙炉火纯青,我被她缠烦了,批准他上岗当一段时间的护花使者。试用期内,随时退换货。”

牧岩终于决定表明自己的心意,让她选择。

“谭子越?”安以若有了点精神:“你和他,你们真在一起啦?”

松开手臂,他以指腹摩挲安以若的脸颊:“以若,我——”

米鱼没好气:“谭子越。”

没有机会说完整句,就被打断了。

安以若觉得她笑得贼贼的:“谁啊?”

“以若!”夹杂怒意的低沉男声毫无预警地响起,让牧岩和安以若都怔住。

“我那不是听你说他强吻了你对他有气嘛。但人家是穿制服的,我也不能怎么着,所以只能在心里骂他呗。”米鱼嘿嘿笑,“晚上一起吃饭吧,有人请客。”

席硕良来的,千钧一发。

安以若不解:“你腹诽人家什么了?”

牧岩只能松手。而安以若,慌乱地擦干脸上的眼,转过身。

“没想到那个牧岩还真有两下子,竟然孤身潜入敌营把你救了出来。”米鱼用胳膊碰了碰安以若,暧昧地眨眼:“我收回之前对他的一切腹诽啊。”

席硕良脸色沉郁地站在楼梯口,瘦高的身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安以若神情黯然:“硕良说请柬他亲自去送。”

牧岩微变了神色,他唇角抿成一线,目光深沉。

在米鱼心里席硕良是个小心眼的男人,而且她粗枝大叶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谭子越说你救命恩人回来了,你不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席硕良走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搂过安以若的腰:“看来牧队的伤是好了,都已经可以约我未婚妻吃饭了。”嘲讽的语气证明他惊腾的怒意,一句未婚妻,宣告了他的所有权。

安以若摇头:“我没说那么细。”

牧岩何尝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善:“未婚妻而已,连和朋友吃饭的权力都要被剥夺吗?”

“痒是快好了,你忍着点。”米鱼拉过她的手:“都是过去的事了,早点忘了那个变态毒枭。哎,你和他在巴黎有过一面之缘的事席硕良知道吗?”

没有想到席硕良会来,更没想到牧岩会说这样的话。安以若隐隐感觉气温在下降,就连席硕良的怀抱也在变冷,似是要把她冰封起来。

生平头一回,对闺蜜有所隐瞒:“多少有一点,晚上总是睡不好。”她说着,笨拙地单手解着手上的纱布。

他这样维护安以若,愈发地让席硕良不满:“那也要看对方是谁?救命恩人的话,当然没问题,甚至该是我们安排,但如果别有用意,牧队,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米鱼歪着脑袋看着毫无喜气的准新娘,奇怪:“怎么我觉得你这次回来怪怪的,是还在害怕吗?”

如此针锋相对,敌意明显。

下午米鱼来了安家,两人窝在安以若的卧室里闲聊。

气氛顿时冷下来。

安以若想说:不管她家境如何,她都不是娇纵任性的人。但转念想到席老爷子昨天愤然离去的背影,她又不忍席硕良夹在中间为难,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席硕良开口打破沉默:“下个月六号就不只是未婚妻了。一切都不容改变。包括我准岳父也不允许婚礼出现意外。”他从外衣内袋里取出那张红得灼目的请柬,递到牧岩面前,“下午去了缉毒大队没见到你,既然现在碰上了,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希望牧大队长赏光。”

席硕良蹙眉,有些轻描淡写地说:“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想等他来了当面告诉他的。”

请柬是大红色的,没有繁复的图饰,唯有“百年好合”四个字被金色的边线围绕,华丽而不俗艳。仅仅一眼,已刺痛了牧岩的眼,和心。

“我生气是小事,我爸妈高兴就行。”安以若退出他的怀抱,“我家里的情况你之前没和叔叔说过吗?”连她也开始奇怪,怎么良好的家境倒像是有罪一样,还要隐瞒未来准公公。

下个月六号,还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是身为准新郎的席硕良,亦或是身居高位的安父,都不会允许这一切再有改变。安以若更不会不顾及父母的感受和颜面,至于牧岩,也不能不顾及她。

席硕良笑笑,搂过她抱了抱,“怕你生气,睡不着。”

艰难极了,但还是伸手接过请柬。

次日清晨,席硕良就来了安家,主动到书房和安父谈话。再出来时,安父的脸色好了很多。安以若见他精神不太好,不免担心,“昨晚没睡吗?要不别开车了。”

席硕良轻笑,“听说你这次立了功,升大队长了,恭喜。”他目光淡淡扫过牧岩绷紧的脸,语气不急不缓,“虽然救人是身为警察的职责,但我还要是感谢你。谢谢了,牧大队长。”然后带着安以若离开。

安以若第一次对父母说:“对不起。”本想给席硕良打个电话问清楚怎么回事,又担心他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就忍住了。

谭子越出来时,牧岩正把手中的红色请柬从中间撕开,扔进垃圾箱。

想到饭局上父母的隐忍,安以若无言以对。安妈妈心疼女儿,用眼神制止丈夫,“好了,以若都忙一天了,有什么话非得今晚说完?以若啊,你去休息吧。”

黄昏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色,让他眼角的的那道光无从遮掩。

回到家,安父气得在客厅来回踱步,指着安以若斥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席硕良既然决定娶你,为什么还要对他父亲隐瞒我的身份?我为市长,是为民众服务,怎么还会影响到我女儿的婚姻?他能瞒他父亲一辈子?”

连米鱼都意识到:一切无可挽回。

不欢而散。

一路沉默。

安以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滋味。后来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婚礼细节上,矛盾再也无法掩饰。哪怕席硕良与安以若从中尽力调和,最后还是无法达成一致。

见他们一起回来,安母并无意外,闲聊似的说:“去接以若了啊?”

饭店的选择迁就了俭朴的席老爷子本就令安母颇有微词,但为了不令女儿为难,安家父母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对席老爷子很是亲切热络。直到席老爷子问及安父在哪里高就,席硕良神色微变着把话题岔开了。

席硕良关门:“您说她和米鱼去山水吃饭,她手没好不能开车,我又担心米鱼酒驾,索性去接她。”

这时席硕良迎了出来,把准岳父岳母带进包间。

难怪知道她的行踪。

“算了,吃个饭而已。”何尝不懂她又在替席硕良说话,安母没再计较。

安以若无心和他们聊,回了房。

安以若明白母亲的心思,讨好地笑:“地方是我选的,怕席叔叔不习惯。会亲家嘛,两家正式见个面才最重要。”

席硕良进来时她躺在床上,背对他。

安家二老是由司机送去酒店的。一下车,安妈妈的脸色就沉了。注意到妻子的神色,安父立即安慰:“环境是简陋了些,但这种外在的东西,没有什么可注重的,你觉得呢?”

席硕良拉过薄毯给她盖上:“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那天,安以若和席硕良一起去火车站接席老爷子。老人家穿着很朴素,但精神矍烁,见到打扮得体的儿媳妇,笑容也还算亲切。呆当安席两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时,矛盾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曾经在她需要他陪伴时,他弃她而去,现在她想静静,他却不肯给她空间。安以若望向窗子,心中五味俱翻。

可是,事情比她预想的要不顺利得多。

已经竭力控制,但还是被发现了异样。否则他不会以未婚夫的身份提醒牧岩,他们大婚在即。只是,有了这样的芥蒂,无论是爱情或婚姻,还能圆满吗?而牧岩,即便不是她,他也会舍身相救的吧?与升职无关,与他警察的身份,密不可分。

席硕良很少谈及家事,安以若只知道他是被父亲一手带大的,闻言就说:“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接叔叔,然后看看他的意思再决定。”毕竟两家家境有差别,她不希望因为婚礼的事情令两家产生误解和矛盾。为求顺利,她愿迁就。

何必多想,你不可能无所顾及打乱现在的生活。你没有勇气承担。

席硕良有心大办,但是,“我父亲一直在乡下,习惯了清静。等他来后再和他商量细节,礼节习俗不能免。”

安以若恨这样懦弱的自己。

安以若感激于父母的理解。

房间里很安静,黑暗中,她听席硕良叹气,然后: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婚礼由席硕良一手操办。安父凡事低调,不喜铺张,交代席硕良:“结婚是两家人的事情,多和你父亲商量。我们家,没有要求。”

“我知道你醒着。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停顿了下,像是在整理思路,许久,席硕良的声音悠悠传来,“我爸妈是大学恋人,他们很相爱,毕业后不顾家里反对登记结婚。那时他们住在出租屋里,生活虽不富裕,也很快乐。直到我妈怀孕,为了安胎不得不辞职,而我爸因为我外公的暗中阻挠失去了工作,不得不找散工维持生活——”

安以若破泣为笑:“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朵奇葩呢?”

变化就从那时候开始发生。

米鱼不示弱地回嘴:“和我相亲的那些男人都是神经病,我怎么郑重以待啊?”

席父兼了几份职,每天天没亮就要出去工作,等晚上回到家时席母已经睡着了。最夸张的一次席母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过丈夫。

安以若被她感动了一把,哽咽:“自己都单着,还来操心我。长点心,好好相亲吧。”

“有一天我爸回家看见我妈趴在床边哭,他吓坏了,以为我妈身体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外跑。我妈哭得更厉害了,语无伦次了好半天,我爸才明白过来,是因为我外公外婆来过。我爸抱着我妈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他的眼睛就红了,一直对我妈说:对不起。”

相比她低落的心情,米鱼也有属于自己的失落,听闻安以若的婚讯,她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酸和不舍。再见席硕良,她毫不客气地捶了席硕良肩膀一拳,神色凝重地“警告”:“安以若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席硕良,你要好好对她,要是你伤了她的心,我第一个不饶你。”

给不了所爱之人安稳的生活——是身为男人,最不堪回首的经历。

安以若讨厌这样的自己。

埋在心底的痛楚慢慢复苏,席硕良突然哽咽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父亲流泪时的表情。那是一道无形的伤疤,尽管不是亲身经历,依然有感同身受的疼。

曾盼了许久的事情,却在尘埃落定时,没有欣喜,只余无奈。

“爷爷家里很困难,我爸上大学的钱都是村里人凑的,而我妈的家庭优越得超乎我爸想象。他不愿意受我外公的恩惠,坚持不肯进他的公司上班。可你知道的,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人。那天晚上我妈终于忍不住求他,让他接受外公的安排。她说她真的觉得很苦,他们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为什么非要固执地拒绝。外公不是外人,是她的爸爸,她也不想失去生她养她的父母。那晚,我妈哭得动了胎气差点儿流产。”

只能这样了。

席父终于妥协了。他住进别墅,进了岳父的公司上班。席母得到很好的照顾,顺利生下席硕良。

父亲欣慰的笑容,母亲微红的眼睛,让安以若说不出拒绝的话。曾经不顾一切的坚持,曾经一而再的退让迁就,让她觉得如果现在才来说“不”,实在讽刺。情感在理智面前败下阵来,安以若只能说:“硕良,你回头问问叔叔的意思吧,毕竟定下个月结婚,时间太紧。”

可惜,好景不长。

她的犹豫是因为时间吗?席硕良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承诺:“都交给我,你只要安心养伤,准备当新娘就行,保证不会有所委屈。”

“我爸的工作尽管风光体面,却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好,为自己也为妻子争口气,还是表现平平。外公的苛责,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让他再也承受不了压力。在我还没满周岁时,他和我妈经历了一次激烈的争吵,然后决定离婚。办手续那天,我妈一直在哭,我爸几乎心软。结果我外公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男人。当我爸看见他搂过我妈的肩膀安慰,他所有的犹豫都没了。”

只有安以若:“会不会太仓促了?”

曾经的恩爱夫妻,终究难逃劳燕分飞的结局。

安家父母当然不会反对。

“半年后,各大报纸杂志上处处可见我妈新婚的照片,她的丈夫就是离婚那天出现的男人,某银行行长的儿子。或许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可我爸还是被这个消息彻底击挎了。他变得格外沉默,除了会在不懂事的我面前自言自语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直到我妈,自杀。她在遗书里说:她好累,再也撑不住了,如果可以选择,只希望下辈子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和我爸过平凡的日子,做一世夫妻。”

他已经求过婚,安以若也答应了,操办婚礼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到父亲抱着年幼的他回到乡下从此一蹶不振,席硕良就说不下去了。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或许相比那些更有资本骄傲的人而言,他的妥协很是可笑。可身为儿子,他没有资格嘲笑给予他生命的父亲。他完全可以理解那样一个坚强的男人是怎样被一桩失败的婚姻打倒。父亲没有再婚,为了前妻的死他崩溃过,也绝望过,可为了年幼的儿子,他咬着牙挺了过来。然而,他始终自责,自责当初为何那么决绝地离婚,近而毁了深爱的女人一生。

唯有席硕良想多了。他敏感地发现,自从经历了绑架,安以若变得沉默了许多,对他,也不像从前关心了。他开始不安,他想让安以若成为他的妻子,今生为他所有,以此维系他们的爱情,所以才提出尽快完婚。

原来,他的家庭竟是这样的。难怪对于她的家境,他如此排斥。

安以若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终于理解了。安以若把脸贴在他胸口上:“硕良,对不起。我以为我更爱你,却不知道,你为了我,隐忍了更多。”

和自己无关的。

席硕良拥抱她:“因为我爱你啊。”

那样一个对自己深情以待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念念不忘吧。

所以百般挣扎,依然舍不得放弃。

对于席硕良,她曾经就是那样决绝。但是现在,安以若却没有勇气对牧岩说出同样的话。因为,她没有立场。他从未表达过,她甚至不明白地牢那一吻的含义。安以若不清楚牧岩和萧然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萧然对他的爱,却是昭然若揭。

犹如一段插曲,风波就这样过去,席硕良没有追问安以若与牧岩之间的事,安以若也不知道牧岩主动申请去了新警员培训基地担任教官,借由封闭式的训练尘封自己的心。她不再彷徨,固执地把有些人有些事隔绝在心门之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席硕良以惊喜为由的安排下,被他带到民政局。

换作从前的安以若,她会坚定地回答:“一辈子。”

签下自己名字的瞬间,安以若觉得失去了什么。

你能为一个人等待多久?

然而,席硕良稳妥的怀抱,温柔的微笑,这些现实的温暖,都让她开始对未来重新期待。

牧岩却不知道,有人为他坚持了一个月。婚期是在他回来那天才被允诺。

一切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

终究是要错过了。

转眼,就到了安以若出嫁前夜。

道德极为自律的男人握紧了拳头,皱紧的眉头昭示他的怅然与无奈。

牧岩的名字,似乎也被淡忘。

只能是想想。

即便他们曾经靠得很近,近到牧岩以为会有以后,终也难逃擦肩而过的命运。

哪怕一切看似已成定局,牧岩还是禁不住想:如果这一个月没有断了联系,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奈何缘浅。

到底还是控制不住把车开到了安以若家楼下,牧岩想,当面祝福一下,断了念想也好。然而,当他看见席硕良与她远远走来,手中提着一个百年好合的袋子时,牧岩发现,那句“恭喜”实在难以启口。

六月的夏夜,夜风微凉,安以基步履蹒跚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见证喧闹消失殆尽在夜色里,而城市斑斓的灯火一点点暗淡,她收起唇边笑意,想起六年来不顾一切的爱情,想起六个月里共经生死的交情,忽然倦由心起。

可忍住难过去祝福,太难了。

“安以若,你得幸福。”米鱼努力让舌头平整,在程漠菲的搀扶下坐到安以若身边,眼眸中泪光闪动:“只有你幸福,我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爱的。”如果六年的飞蛾扑火都换不来一生相守,让她怎么相信爱情?

她是幸福的吧,哪怕不是他给予,只要是她想要的,牧岩愿意祝福。

安以若抬眼看她,似是要看到米鱼的心灵深处:“幸福和人生一样,不能复制别人,只能是自己的。米鱼,不用看我,而是相信缘份。”

牧岩深怕,打扰了安以若的幸福。

“可谁又知道哪一段缘份才是最终的归宿?”米鱼较起真儿来:“你从前说,幸福是自然而然地微笑,可现在的你,我只看到强颜欢笑。”她带着几分醉意地指手画脚:“戴着面具而活,安以若你累不累?”

诸如这样的信息有很多,只是没有一条发送出去。

答案明明是肯定的。却说不出口。

分别的一个月里,牧岩静静地待在那座中缅边境的小城,企图用一个月的时间来沉淀与萧然的一切。他没有给安以若打一通电话,甚至没发过一条信息。但其实,他手机草稿箱里有很多信息,比如,“你好吗?手伤好些了吗?”比如,“我的伤好多了,不用担心。”比如,“以若,其实那晚我吻你——”

安以若笑得勉强:“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做真实的自己。”

牧岩不禁想:和安以若的不期而遇,只是为了丰富人生路上的风景。他们,终究只是彼此的过客。他甚至开始怀疑除了岁月,觉得没有什么能够永恒。

米鱼毫不客气地呸她一口:“就你?真实的自己早就丢了。”

而安以若的婚期,被提上了日程。

安以若几乎想哭。

牧岩协助云南警方办案,再回到A市,已是一个月后。

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程漠菲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以若,你明天真的要嫁吗?怎么我觉得,你特别不快乐?”

他不希望,是真的。

米鱼也有同样的疑问,她蹲在安以若面前,神情凝重:“傻子,你真的想好了吗?过了今夜,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席硕良隐隐明白了什么。

早就没了退路。

难怪他没来。安以若与方队道别,上机。

安以若敛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们现在还问这样问题不觉得可笑吗?在法律上,我和硕良已经是夫妻。至于明天的婚礼,只是个形式。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以改变?”

方队点头:“她死了。”

已成定局。

“上山?”安以若反应了一下:“萧然她——”

与席硕良之间,有着年少轻狂的固执,有着六年忘我的坚定,越是执著,枷锁越紧,安以若无力逃脱。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这酒劲真大,我都胡言乱语了。”

方队回答:“牧队今天送萧然上山。”

明明是酒后吐真言。可米鱼只能说:“忘了不该记住的人,珍惜拥有。”

终于,安以若没有忍住,问了方队:“牧,牧队呢?”

“我在努力。”心头的嘈杂纷乱慢慢平息,安以若双手拄在膝盖上撑着脸:“有时茫然向前,去哪里,做什么,全无目的,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一直在拖延上机的时间,席硕良直觉认为与牧岩有关,但他什么都没说。

看似感叹的话听在外人耳里,是猝不及防的震动。看着眼前因喝酒而脸颊微红的女人,米鱼忽觉心疼。为了爱席硕良,安以若毅然决然过,为了换得他的承诺,她一再退让过,为何现在,没有半分幸福感?

次日上午,席硕良带着安以若离开了姐告,直到不得不上机,牧岩也没有出现。

米鱼在心里暗骂:相信爱情?TMD扯淡吧。

席硕良还想再说什么,牧岩抢白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就这样吧。”

安以若在这时起身,她的眼睛莫名明亮起来,连笑容都不自觉柔和。

牧岩不为所动:“没什么不行的。留下来只是协助处理一下后续的事情,不像出任务,不会扯到伤口,也就一个星期就能回去,你们先走。”

米鱼循着她的身影看过去:街对面那抹修长俊逸的身影,魅惑得连夜幕都成了布景。

“你伤势不轻,应该住院休息,再重要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对于安以若能平安脱险,席硕良不能忽视牧岩的付出,此时的关心,是真切的,“你一个人留下不行,身边没个照顾的人,不利于伤口恢复。”

不是牧岩,还能是谁?

“这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带她回去吧。”如果席硕良不来,他或许舍不得让安以若先走,只是已经这样了,多留一天也没有了意义。况且听方队说安以若很不习惯这边的饮食,所以牧岩决定送他们先走。

安以若过了街,立步不稳,险些跌倒。

席硕良反问:“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牧岩手疾眼快扶住她,眼神幽深如海,“怎么喝这么多?”

安以若的消息,不想从席硕良嘴里打听。此时面对,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平和:“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有专机送你们回去。”

温柔的语气,醇厚的声音,听在耳里有遥不可及的错觉。安以若心头凄然,她想挣开他的手,可脚下一软,反被他顺势揽进怀里。

从席硕良来,牧岩就没见过安以若。在她临走前,牧岩很想问问她的手伤和鞭伤是否有好转?还有她的心情,如何?可最终他忍住了。

彼此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安以若倔强地回答:“我酒量很好。”

席硕良见是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出了病房。

倔犟的笑脸格外惹人怜惜,牧岩收拢手臂,把她搂紧在怀里,俯低了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终于说:“安以若,你要好好的。”

不巧的是,安以若睡着了。

如果你不好,我的放手就变得毫无意义。

牧岩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医院。他不顾枪伤未愈,一直协助姐告公安局处理此宗绑架案。直到安以若就要在警方的安排下回A市了,他才终于去敲她病房的门。

安以若,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给予的。

安以若再说不出“我爱你”,只回应:“我知道。”

对不起,我爱你。

他的爱情,是她的祈愿啊,怎么忽然就——

但这些话,他只能深埋于心。

可面前的,明明是自己执着了六年的男人。

安以若放纵了自己,她伸出手臂回抱住牧岩腰身,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与心中期待,有了偏差。

没有开始过,那么今夜,也没什么可失去。

爱情和人一样,长大了,就失去了很多快乐。

却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难过?

安以若已经忘了他有多久没说过这三个字。她原以为只要是在一起的,即便他一辈子不说,她也不会计较。可是后来才发现,她很在意。只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缠着他说了。

安以若想微笑,然而眼泪滴在他肩膀上,透过薄薄的衣料,渗透到他肌肤上。

席硕良以指腹轻抚她脸颊,然后俯底头,落下一吻,“以若,我爱你!”

牧岩的心,被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疼痛难忍似的。

换作从前,安以若一定要被感动哭了。因为这歉意里,有对她的爱。但是现在,安以若垂下眼:“说什么对不起呢,那么危险的事情,警方都步步为营了几年,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市民做得了的。”

抱她更紧。

“我是喜静,可我也喜欢听你说话。”席硕良把她抱高了些,单手搂在她腰际,右手抬起她的脸,眸光专注而热切,“以若,对不起。”为曾经的冷淡,为在危险一刻无能为力。

行至今日,语言变得苍白和多余。道德,自律,顾虑,终是成了束缚他们手脚的武器。

他的自卑和倔强,没有道理。

长长的街道寂静清冷,昏黄的路灯洒下淡淡的清辉,两抹身影重叠在一起,以拥抱来告别。

依父母对她的爱,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们都不会讨厌。

那晚的最后,牧岩保持着很远的距离跟在安以若身后,送她回家。

其实,她的父亲是谁,关他们的爱情什么事?

他在身后不远处,回头就能看见,确切地说,退一步,就是他的怀抱。

那时的他们,爱得很单纯。席硕良忙着学业和工作,却也顾及她。安以若倾心付出,毫无保留。可惜,这样的甜蜜没持续多久,在席硕良无意间得知了她的家庭背景时瞬间变质。

却不能。

这样的投怀送抱,谁拒绝得了呢。席硕良蹭蹭她鼻尖:“你说了算。”

无路可退。

“没男朋友撒娇才可笑呢。”她快乐地搂住他脖子:“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

进大厦前,安以若迟疑了,她站在原地许久,像是挣扎。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抱起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儿,“都多大了还撒娇?不怕人笑话啊?”

明知道不可能,更不可以,牧岩还是在那个瞬间,有了期待。

她撒娇,“吃蛋挞也要你陪我啊,我不管,你今天什么都不能干,就陪我。”

可惜结果终究让他失望了。

那时的安以若哪有现在懂事。

直到视线里没了她的身影,牧岩也没有离去。他站在街对面,仰头望着整栋楼亮起的灯火,不知道哪一盏是她的。

安以若觉得奇怪:“你不是一向喜欢清静的吗?”恋爱六年,总是她在说,他耐心有限,听多了还打发她:“就你话多,去吃东西吧,我买了你爱吃的蛋挞。”

“以若,就这样陪你一晚吧。或许安安静静,才是好的。”

席硕良轻笑,语气宠溺:“那我们就聊会天,你这几天话特别少。”

牧岩的身影被浓密的树枝遮住,绵长的叹息和疼痛的目光泄露了深埋的情感。

从身体到心都是累的,但又不想睡,“再睡下去,我都以为自己伤的不是手,而是脑了。”

直到天边微光沉起,他修长的身影被薄雾笼罩着。对面大楼有一扇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刺目而艳红的“喜”字贴在上面,牧岩方知:A座八楼是安以若的家。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到吃药时间我叫你。”席硕良的手臂轻环在她腰上,下巴贴着她额头轻轻地蹭。

她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席硕良向医生道谢,又拉过薄被盖到安以若胸口,而她似乎是累了,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牧岩的眼神晦涩难明,终于,他转过了身。

医生不知其中蹊跷,包好伤口嘱咐道:“听说安小姐这次的经历挺危险的,估计是吓坏了,幸好有惊无险,这回就安心养伤吧。”

如果祝福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唯愿你好。

到底是看景,还有有心事,谁又不知呢?可说穿了未必就好。

剪裁合身的白色婚纱,衬托出玲珑曼妙的曲线,精致的妆容,让新娘越发娇俏妩媚。望向镜中的自己,安以若安然微笑。

安以若笑得有些勉强:“云南随处是景,我觉得哪儿都挺好看的。”

她的爱情,她的人生,从今天起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无论曾经历什么,她都要和席硕良相守到老,不要轰轰烈烈,平淡隽永就好。

席硕良故意抬眼看了下外面:“有什么好景致吗,怎么我没发现?”

对未来的期待,重新燃起。

“是吗?”她避重就轻:“我看外面出神了。”

亲朋好友陆续来到了家里,米鱼与安妈妈招呼着客人,身为伴娘的程漠菲忙前忙后检查着什么。安以若静静坐在床上,偶尔与前来道贺的人寒暄几句,等待席硕良来接她。

“你呀。”席硕良扶她靠在自己身前,眼里不是没有责备之意,“这两天总是神情恍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进来叫了你两声都没听见。”

米鱼忙进忙出,得了空就跑来向安以若抱怨,“好好的伴娘也没当成,真是郁闷。我不管啊,你送伴娘什么礼物也得有我一份,要不就和你绝交。”谭子越当不成伴郎,自然不会让她当伴娘,米鱼为自己的下岗感到婉惜。

安以若当然不想给他添麻烦,而且喝水这种小事,她其实完全可以自理,结果他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才烫了手。她无心解释,只说:“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没你这么耍赖的啊,都多大了!”程漠菲笑掐她气鼓鼓的脸,“要怪就怪你长得太高了。这样的伴娘站在新娘身边有多不协调啊。”

医生低头为安以若重新包扎伤口,听出他的担忧,劝道:“习惯养成是很难改的,更保况是一些日常总做的事情,一时忘了手伤也是正常的。”又抬头对安以若说,“不过你的伤口恢复得实在不好。还是听你男朋友的话别乱动了,自己遭罪,别人也担心。”

米鱼哼一声:“这也是我的错了?要怪也只能怪你们长得矮了点儿吧。”

“说了让你有事就叫我,就是不肯听话。”席硕良一在轻责着,一面握住安以若的手腕防止她乱动。

“想要礼物的话就老老实实帮忙,否则什么都没有。”安以若忍不住笑,此时此刻,幸福面前,她忽然觉得那些爱与痛的经历,或许只是人生路上避不掉绕不开的,而珍惜拥有,才是人生之重。至于与牧岩那份微妙的感情,她告诉自己,要释然。因为对于婚姻,她是以虔诚的态度面对。

但是——

“怎么回事啊,都九点半了,席硕良还不来。”米鱼急得直跺脚,“你打个电话催催,别耽误了时间,典礼可不能延后,那是吉时。”

之后三天,安以若老老实实待在病房里,席硕良贴身照顾,把她当成了易碎的娃娃。

“你想我被笑死啊,催催?人家还以为我急着出嫁呢。”安以若说着拿起手机看时间,“可能堵车了,再等一会儿,还来得及。”

剪不断,理还乱。

“那不是还得闹腾会儿嘛,说好了九点就要来的。”米鱼沉不住气,“不行,我给他打个电话,别以为来晚了,就能轻易过关。”还以为席硕良故意来晚,企图逃避她们伴娘团所设的关卡。忽然想到什么,米鱼嬉皮笑脸的:“我得提醒他封两个大红包,我和菲菲可不是随便可以打发的哦。”

寂静的夜,无法沉静下来的心情。

程漠菲打她一下:“财迷啊你。”

犹如背叛,让安以若心生难过。

米鱼不以为意地耸肩,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她皱眉,“搞什么呀,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应该的。

安以若的心莫名一紧,边安慰说应该是要到了,边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铃音完完整整响过两遍都没人接,打他家里的座机,也是一样的情况。

可莫名地,安以若在这个她曾眷恋过,渴望过,也得到过温暖和爱的怀抱里,第一次有了抗拒的心里。

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

席硕良抱她更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连安妈妈都沉不住气了。她把丈夫拉到一边:“你给席家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地回应:“别担心。”

当然是打不通的。

好不好呢?一切终究是归位了,不好又能怎样?

安父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难看。

那个骄傲的男人啊,在抱住她的瞬间竟然哽咽了,“还好吗?”

临近十一点,距离事先约定好的九点接亲晚了两个小时,安以若终于坐不住了,她不顾习俗自己穿鞋下床,在阳台上不停地拨席硕良的手机,然后是座机,直到手机电池都快用完了,依然联系不上那边。

这一晚,安以若似是也有了决定,睡意蒙眬中她隐约听见有人温柔地叫她:“以若。”恍惚中她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自己不顾一切爱了六年的男人。

“可能,在堵车吧。”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可能安抚得了父母?安以若底气不足地向安父建议:“要不我们直接赶去酒店,说不定硕良已经过去了。”她心中暗自祈祷或许只是出了点儿小差错,也许席硕良正往酒店赶。

这一晚,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心却醒着。

安父打量着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儿,劈手拿过她的手机,听见电话里传出的竟是对方关机的提示,他“啪”地把手机扔到床上,“以若,你认为这场婚礼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牧岩站在门口许久,久到年轻警员都慌了,他才转身走了。

安以若深知触及父亲隐忍的底线了。

因为爱情。

可是,她眼底有了泪意:“爸爸,再等等。”

当然是心急如焚的。

安父心里堵得厉害,沉默过后还是说:“米鱼,请客人们下楼直接去酒店,就说新郎堵车不能按时赶过来了。”

年轻警员说:“听说席先生是连夜坐飞机赶来的,途中转了三次机。”

米鱼隐隐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应了声“好”,转身出去安排。

牧岩回到医院的时候已是凌晨,安以若的病床前,守着席硕良。

谭子越招呼客人们去往酒店,程漠菲陪在安妈妈身边,安以若则和米鱼直奔席硕良公寓。门铃响了半天没人应,犹豫了下,她拿出登记那天席硕良给的钥匙。

她真的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推开门的瞬间,安以若被眼前的狼藉吓住了,愣愣地站在门口回不过神。

安以若站在萧然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窗,她看见牧岩抱起萧然,把脸埋在她发间。

探头看向乱七八糟像是被打劫了一样的客厅,米鱼也吓了一跳,“席硕良被绑架了啊?”

半小时后——

心中的不安急速扩大,安以若深吸了口气,找遍所有房间都不见人影。

“好吧。”

席硕良的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我就看一眼。”

忽然就联想到自己被顾夜绑架的情形,安以若颓然跌坐于沙发上,忘了思考。

方队有些为难:“这——”

米鱼捡起地上被撕了一角的杂志,封面照片晃了她的眼,“这——”

短暂的沉默后,安以若说:“方队,你能带我去看看萧然吗?”

安以若看过来,目光触及那张照片时,脸色就变了。

安以若没再说话,在他一再劝说下低头喝了一口粥。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方队明显犹豫了一下:“可能,快不行了。”

是席硕良回来了。

安以若没胃口,只关心:“萧然怎么样了?”

安以若转首看去,他修长的身影默然立在门边,神情疲惫,眼底有血丝。

一直等到下午,方队才现身。他带了食盒来,“听小刘说你没吃午饭?那可不利于身体恢复啊,要是照顾不好你,牧队那边我可没办法交代。”

是因为有了动摇的结果吗?

年轻警员回答:“萧然自杀,方队接牧队过去看了。”

可是,满座宾朋都在等待婚礼的进行,他不能这样丢下她啊。

安以若问他:“牧岩呢?”

就因为一篇报道?甚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次日安以若醒过来时,病房外守着一位年轻的警员,一问之下才知是方队的下属。

四目交凝,安以若眼中的疼痛犹如硬沙梗在心间,至于席硕良,他眸底暗淡,没有丝毫光亮,心灰意冷一样。

安以若心生佩服。

对望许久,安以若走过去,看着他满是胡楂的脸,她伸手想拂开他额前的头发。

由此可见,潜伏在顾夜身边,有多不易。

却被避开。

所以,他宁可看着萧然让狼咬死了人,也不敢阻止。

她的手僵在那里,心在急速下沉,面上故作坚强:“如果是因为那张照片,我可以解释。”

牧岩点头:“他看我们的眼神明显不同,那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驯狼人该有的表情。可他没有机会提示我,因为他不确定凭我一己之力救得了你,而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冒暴露身份冒险帮我。那样,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卧底工作就前功尽弃了。”

暗沉的眼底浮起一抹讽刺,又被迅速掩去,席硕良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你还能解释得清自己吗?”

安以若讶然:“下机时狼突然靠近我,是驯,陈警官故意的。”

安以若想反问“为什么不能?”席硕良已经抢白道:“或许我该早一点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沉默、犹豫、抗拒,每一种情绪都在昭示你不再是从前为我守候的安以若,可我还自欺欺人,甚至绝口不提你们那一段经历。是不是在你看来,这些包容和隐忍都太可笑?”

牧岩握紧了拳头:“如果我能在陈文生刻意接近你时发现异样,他或许不会牺牲,顾夜也跑不掉。”

当然不是。我珍惜你每一分付出,因为对于爱情,对于你,我都真心以待。

他们是平安脱险,陈文生却牺牲了,而顾夜,竟然逃了。

可他眼里的质疑和指责明显到让安以若觉得难堪,她试图解释:“我不否认,经历过生死之后,对牧岩有所改观,如果非要说是好感的话,也不为过。可我和他之间,也仅仅是有过两次那种别人或许一辈子都没有过的遇险经历。相比我们六年的感情,我——”

“驯狼人名为:陈文生,在九钻工作了两年。因为驯过狼,在半年前得以接近顾夜。”见安以若皱眉,他调整了下坐姿,耐心解释,“九钻是云南最具实力的珠宝公司,而顾夜就是九钻的BOSS。他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接手公司不过几年,已把九钻推向了极盛,甚至形成了垄断销售。”

席硕良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可关于他,你从来没有对我提过只言片语,哪怕那天我去山水接你,看见你们暧昧地抱在一起。”

幸好她的注意力也不在此,“那个驯狼人是怎么回事?警方的卧底吗?”

安以若说不出口,因为地牢那一吻,导致和牧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对于萧然,牧岩无心与无情,却不希望结局是这样。可这些话,他没办法对安以若说。

“关于那个拥抱,硕良,我身为你的妻子,请你原谅。”她侧身,目光落在那本杂志上,继续:“这张照片应该是我脱险那天在医院被拍下的,那时我受了伤和惊吓,晕倒了。”报道是关于牧岩的,而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医院。安以若猜测是守候在那里的记者拍的。

她伤重的,何止是手。牧岩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狼受过特殊训练,虽然不至于咬死人,但是——”被他捏碎腕骨在先,又被狼咬在后,不废是不可能了。

这些席硕良猜到了,可对于她避重就轻和牧岩的关系,他最为不满。

猜测被证实,安以若叹气:“她的手应该伤得挺重的。”

弯身捡起了杂志,他语气冷漠得令人心慌,“特警队长牧岩,军部首长独子。不顾身负枪伤孤身涉险,救出被困人质安以若。脱险之后,真情流露,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当安以若因惊吓与体力透支晕倒,手还紧抓着牧岩的手臂,竟无人可以分开……牧岩随其进入急救室,直至安以若平安脱险,牧岩才因伤口恶化导致昏迷进了手术室。”略微停顿了下,他右手紧握成拳,继续念着报道中最后那行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共谱爱曲。”一字一句。

牧岩似是了悟了什么,没为难她:“照例她是该被送去监狱医院的。”

“啪”地一声,杂志被狠力甩到墙壁上,纸张纷纷散落下来。席硕良猛地转过身,双手扳正安以若的肩膀,低吼:“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我?军部首长的儿子,军部首长,相当于副省长级别了吧?还真是门当户对。”

他很有耐心的样子,执着地等待,安以若只好转移话题:“萧然呢?她怎么样了?”

原来,刺痛他心,令他在婚礼当天缺席的不是照片,而是报道中“门当户对”四个字。

她回答不出。

确实被戳中了要害,席硕良想起父亲的话,“良子,不是爸迂腐,古人所讲究的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即便她现在跟了你,难保以后不会对咱们家有微词。你也看到了,一个婚礼她家都不肯退让,结婚以后要怎么磨合呢?爸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可是经商与为官不同,金钱不足以平衡地位权势的落差,听爸的话取消婚礼吧。”

把安以若难住了。

半个月来,席父几乎每天都会要求他取消婚礼,可面对自己所爱之人,他丝毫不为所动,更是瞒着老人和安以若领了证。直到昨夜与父亲激烈争吵,直到父亲拿出他下楼闲逛时买的杂志,他悚然一惊。

本能?牧岩盯着她:“无论对方是不是我?”

照片中牧岩身穿黑色的衬衫,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双臂紧紧抱着他的未婚妻。席硕良注意到他的眼神,有怜惜,有心疼,还有——深情,无可掩饰的爱意在一张照片中全部流露了出来。强压下心底涌起的情绪,他细细看报道,当“门当户对”一词闯进视线,席硕良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他发疯般冲出了家门,一路飞车直奔安家。他想问问安以若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嫁给他,他想亲口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他的家庭,他更要问她对他的爱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然而——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似乎挨刀的不是他的胳膊。安以若脱口反驳:“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出于本能。”

居然在半路遇上了牧岩,而他怀里的人,赫然是安以若。

牧岩却说,“其实你不必那么做,我挨一刀,也不会怎么样?”

街边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报道中的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无情地敲在心上。席硕良觉得愤怒又难堪,握着方向盘的手因太过用力已经泛白。他紧抿着唇,看着牧岩远远地跟在安以若身后,送她回家,然后站在街边守了一夜。而他,始终坐在车里未曾离去。

“多操心你自己吧。”安以若语气认真:“相比你的枪伤,我这点刀伤,不值一提。”

承诺、誓言,在这难挨的一夜被彻底推翻。他不再相信爱,也不相信他们能够白头。仰头望着窗子上贴的那张“喜”字,他把安以若判出了爱情的局。

牧岩点头表示知道了:“刀口挺深的,有一段时间不能使力了,更不能沾水,否则容易留疤,好的也慢。”

无中生有的报道很残忍,可他冷漠的声音更让她疼。安以若默默地垂下眼帘,绝望、失落、疼痛,种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出,她艰难地深呼吸,一次又一次。

她的手包得像粽子似的,哪里会不涂药呢。安以若见他松了手,明白他是在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顺着他说:“涂过了。要明天才换药。”

挪步到他面前,想告诉他自己曾经有过的挣扎,想说明与他相守的决心,试图做最后的挽留。可是,席硕良却不肯给她机会。他眼底血红,大力扯过她的手抵在胸口,冷声质问,“安以若,用你的心告诉我,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牧岩自责于自己的冲动,“你的手,涂过药了吗?”

一篇报道,抹杀了她六年以来的所有付出。

她声音不稳,理智却在。

辜负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

低沉的声音似有顾虑,让人不忍拒绝。可这样的亲密,包括他手掌的温度,都令安以若心乱如麻,“你,先放手。”

似乎六年的倾心所恋终是成了笑话。

不给安以若躲闪的机会,牧岩伸手揽过她的腰,感觉到她的退却,他把唇贴在她耳廓上,轻言软语,“别抗拒。”

初夏的阳光很柔软,安以若的心则因为他的话陷入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唯有眼泪模糊了视线。

可让他放弃争取,又太难。

却还不够。

什么都别说,或许还可以是朋友。

席硕良语带恨意:“我以为你对他只是有些好感,毕竟患难与共的感情是其他感情无法比较的。原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你耍得团团转,甚至为了继续这场荒唐的婚礼和生养自己的父亲翻脸,害他进了医院,差点儿……”

牧岩抬眼,目光专注:“以若。”

安以若当然不知道席硕良清晨回来时,席父因犯高血压倒在地上,而他失踪的几个小时里,其实是守在医院。她想问:“叔叔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未及出口,又听席硕良说:“你可以明确告诉我你爱上了他,我决不勉强。毕竟,论家世我比不上他。安以若,你们确实门当户对。”他的话如刺骨的寒风,刮痛了安以若,也刮痛了自己。

像个孩子。

就这么轻巧地安了个罪名给她,无从辩驳。安以若的心骤然间凉了、冷了、伤了。

懊怒极了。安以若嘟囔:“病房太小了,都转不开身。”

照片只是导火索,他们的爱情,终究是败给了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

直到安以若因为情绪绷得太紧,不小心磕到桌角。听她“嘶”了一声,牧岩立即放下水杯,去拉她的手:“磕哪了,我看看?”触及她手背上的红,他轻责:“这样也能磕坏,你可真能干。”

安以若踉跄着退后两步,声音颤抖:“硕良,我也想问一句:你到底了不了解我?”

牧岩舍不得打破这份融洽,任由她摆弄。

如果你了解,就不会不懂我的挣扎,更不会不懂我的坚定和决心。而你现在的表现只证明了:你不仅对我没有信心,对自己,也失去了自信。

如此体贴细心,令人心生温暖。

席硕良全然不懂她的伤心:“了解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你们门当户对,他比我更适合你。”牢牢锁定安以若的眼睛,他清晰无比地说:“安以若,就到此为止吧。”

安以若倒了杯水,确认水温适合,才摇高病床,又给牧岩披上衣服。

到此为止?在他们婚礼当天,他说:到此为止。

如鲠在喉。

安以若以右手死死抵在胸口,却依然抑制不住那里清晰的疼痛,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模糊了面前的席硕良。这个曾经甘愿让她粉身碎骨去爱的男人陡然变得陌生,像是被一层磨砂包裹着,让人看不真切。

可那等同于放弃了机会。

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安以若缓缓蹲下身去,用双手掩住脸。

该说抱歉的。

然后,“啪”地一声响。

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他们相恋六年。她或许对自己有几分好感,也可能仅仅是感谢,所以他有这样的举动,会令她觉得难堪。

是席硕良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终于,安以若抽回手,起身:“我帮你倒杯水。”

米鱼的手指向他脑门:“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拿婚姻当儿戏?我看你是忘了,是谁求她嫁,是谁逼得她非嫁不可!耍你?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耍你吗?你也配!”

各怀心事,百转千回。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米鱼用手指戳向他胸膛:“你也扪心自问一下,你爱她吗?你的爱可比得上她点滴的付出?六年,她爱你六年,你有拿出六分的真心待她吗?你吃定了她放不开你,你任由她出国,让她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为你努力,你能体会她当时的无助和寂寞吗?她有好的家庭是她的错吗?你有什么值得她爱?你不配。可是她爱了,面对你的冷淡她忍,面对你父亲的脸色她还在忍,如果不是爱,如果不是真心诚意想和你过一辈子,她凭什么委曲求全?你还有资格说爱她?席硕良,你怎么好意思!”

左手是暖的,似乎因为被他握着;右手是冷的,像在昭示内心的挣扎和此刻的无措。

这样还不解气。

牧岩从被中伸出手,轻轻握上她的。

“为了你,她承受了多少压力?你有心疼过吗?你是不是觉得她理应如此?反而是她的坚持和退让,满足了你骄傲高贵的心?你是不是心里还在得意,看,千金大小姐也为我折腰?”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米鱼把心底郁积的不满一泄而出,“你不想受安家恩惠独闯天下以证明你的能力,原本我该钦佩。但你倚仗安以若的爱对她忽冷忽热,现在,又因为一个和她身世背景相配的男人出现,就放弃你们的婚礼,没有一句交代,没有一声道歉。席硕良,你这样任意妄为地上演落跑新郎的戏码,不过是在掩饰你的自卑!想想酒店那几十桌客人,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吗?想想安以若收拾残局的难堪,你心里是不是平衡了?”

安以若有点反应不过来。

相比牧岩的磊落,席硕良现在的行为和举动简直自私极了。明明是他抛不开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不要安以若了,却说得像是她红杏出墙。

情感的变化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面对安以若,牧岩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自然和隐忍。

米鱼实在气不过,她扶起安以若就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住,转身对脸色沉郁的席硕良说:“别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说到底你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失败。”见他猛地抬头,米鱼冷笑,“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发现他们更适合。虽然我一直认为门当户对这说法很荒谬,但是从你身上我终于得到证实,封建社会下形成的观念一直延续到今天是有道理的。”她略一停顿,“席硕良,你会后悔以如此可笑的理由放弃她。”

原本,他已经成熟到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了,可经历那一吻,似乎再管不住自己。

六年或许并不算长,然而当结局变得如此可笑,不禁不让人感叹往日宝贵的青春时光就这样被无情地碾碎了。

“不用了。”牧岩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你,坐过来点儿。”

疼痛逼出了心底的泪意。安以若迎风而立,伸手抚摸长长的拖尾,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撕下婚纱一角扬向空中。仰头望向随风飞舞的那道洁白,她声音破碎地呢喃,“从此刻起,我们之间,一刀两断。”

安以若的心思回到他的伤势上,“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滚烫的泪达到沸腾的温度,灼得她的心支离破碎。被米鱼抱住的瞬间,安以若泪如雨下。

温柔而坚强,脆弱而勇敢,挺好。

六月的天气,明媚而忧伤,一场爱情,结局惨烈,令人欷歔。

牧岩也笑:“不怎么,挺好。”

忘了那天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此生最大的笑话不过如此。

安以若被逗笑了:“你说话不用那么婉转,我就是女汉子怎么了?”

也不愿回忆那段时间的煎熬,只觉得世界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牧岩借着病房内昏暗的灯光注视她,发现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忽然想说:“醒了就看见你,真好。”话到嘴边却成了:“你那么智勇双全的,实在不像需要我怜香惜玉的样子。”

但生活还得继续。

安以若哭够了,用手抹脸,微微嗔道:“你这个人,人家哭成这样也不安慰一下,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凌晨时分,安以若被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她一时怔忡,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直到完全清醒,分辨出是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她赤脚下地,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潮湿浸染脸庞。

牧岩是真的没有力气安慰她了,索性让她哭个够。

心已经冷到极点,又怎么会在乎这点滴凉意,她越发向窗外探了探头。

安以若见他醒了,笑容忽地没了,下一秒,就哭了。

雨势渐大,玻璃窗上留下雨滴滑下的道道泪痕。安以若被难以名状的累累心伤牢牢禁锢,脸上坚强的面具一点点龟裂,眼眸散发出海水般的深沉。

牧岩睁开眼,就看到她的微笑,心情不自觉好了:“怎么,中彩票了?这么高兴。”

心倦至极。

搭错神经?敢这么批评米鱼,不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米鱼的性格,谭子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故事?安以若会心一笑。

房门被推开,安母进来。

“对了,你怎么样?受没受伤啊?米鱼那个女人哭得眼睛都肿了还冲我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想起这几天非人一般的折磨来自米鱼,谭子越有些愤愤。

脚步声渐近,安以若转身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妈妈。”以此证明,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不离不弃,不变不移。

他话语中的关切之意明显,安以若轻声允诺:“你别担心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安妈妈轻轻抱住她,像抱住一个受伤的孩子,“傻孩子,妈妈就知道你会被雷声惊醒。”

谭子越没好气:“这根死木头,竟然单枪匹马冲去缅甸救人,能活着,算他命大。”

安以若不言语,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勋章?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这个?不对,安以若反应过来,如实相告:“原来的伤口恶化了,为了救我又擦伤了手臂,再加上体力透支,劳累过度,现在还在昏迷。”

“以若,没有谁的一生是顺顺利利的,跌倒了总要爬起来。”安妈妈轻拍着她的背,语气轻柔,“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如果真的放不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谭子越意外于是旁人接了电话,怔了下才开口:“干爹还说他没受伤,我就不信,结果手机快打爆了还在关机。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得新勋章?”

身为母亲,安妈妈不愿看到她消沉,没有什么比女儿的终身幸福更重要,所谓的颜面,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安以若好脾气地回应:“我是安以若,牧岩还没醒。”

“来不及了。”抱紧母亲的腰,安以若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和硕良,回不去了。”吸了吸鼻子,她努力咽回眼中泪意,“这次发生的不过是两年前那一幕的重演,我们都没了从前的坚定和执着。与其彼此迁就,不如分开。”

病房原本很静,突来的电话声吓了安以若一跳。深怕吵醒牧岩,她不顾手伤,赶紧接下接听键。结果不等她说话,对方就怒意深浓地骂:“你TM有病啊,没事关什么机,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显然是打了很久,但牧岩的手机却持续关机。

“既然如此,就对自己宽容一些。”安妈妈拢了拢她细碎的发,声音依旧清浅温柔,“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伤心,我感同身受。可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被打倒。人活一世,有我们该享的福,也有我们该受的苦,受伤的时候总以为再也站不起来,过去之后回头再看,不过如此。”

谭子越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

看着母亲憔悴的神色,安以若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可能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的生活都太平顺了,现在老天要考验我够不够坚强。妈妈,你别担心。”她把头靠在母亲肩膀:“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幸福。”

安以若担心他着凉,赶紧关了窗子,过去摸摸他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了心。忽然想到还没给家里报平安,安以若拿起牧岩的手机,开机。

除了安慰母亲,也在鼓励自己,不轻言放弃。

病床上,牧岩轻轻皱着眉头,像是睡不安稳。

安妈妈欣慰之余,只剩心疼:“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当局者迷。

是啊,会好起来的。

她忽略了,对于要相伴一生的人,期待以后比回到从前,更为重要。

这一夜安以若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像小时候撒娇耍赖非要和父母同睡一样。她歪着脑袋,搂着妈妈的腰,终于睡了半个月来最为安稳的一觉。朦胧中似乎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里父亲把她扛上肩头,逗她说,“小以若你又重了,要变成小胖妹喽。”

安以若喃喃自语:“硕良,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咯咯笑着嚷嚷,“爸爸骗人,小以若明明没有偷吃蛋糕,怎么会胖?”

可如果这段生死与共的经历让人醒悟和看清了什么,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父亲闻言手上略微用力把她举高了些,笑声爽朗。

救命之恩,未必需要以身相许。

安以若嘴角逸出笑意。

多不容易才等到想要的幸福,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她甚至来不及消化席硕良向她求婚的喜悦,就被顾夜带进了炼狱。而给她生命救赎的,竟是牧岩。

清晨,被电话吵醒,安以若伸手一摸,身边是空的,唯有床头安母留下的字条:

又像一场弥天玩笑。

妈妈去医院陪你爸爸了。女儿,坚强一点。

如果所有经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安以若不知是该感觉命运安排,让她和牧岩相识,还是该怨恨上天安排了这样一场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他们交集不断。

最懂她的人还是母亲,知道她想独自度过这一天。安以若心中不禁涌起感激和感动。

原本生活在毫无交集的两个国度,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共经生死。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

雨势渐小,她伸手推开窗子,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在脸上,让人有百感交集的错觉。

安以若禁不住想:如果蔓延扩散的疼痛能被雨水冲刷掉该有多好。如果心底的创伤能被金色的晨光抚平又该多好。

安以若站在窗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心有余悸。

终究只是假设。

竟和他成了病友。

时光不可能倒流,一如人生,没有预演和彩排,只有现场直播。

黑夜再次来临,凄厉的风雨声纵横交织,似是弹奏一首名为哀伤的曲子。安以若就在这样的天气里醒来,得知牧岩还在昏睡,她不顾医护人员阻止,来到他病房。

默然垂下双睫,安以若告诉自己:今天,是新的开始。

怎么被送进手术室的,晕倒的牧岩全然不知。

下楼的时候,席硕良的车停在路边。

有护士经过,惊叫:“牧警官,你怎么还没有处理伤口?你不要命了啊,牧警官,牧警官你怎么了?”

原本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开了将近四十分钟。同样的路,同样的人,已是不同的心境。当车停下时,席硕良的手紧握着方向盘,似是在挣扎。

为什么停顿了一下,是否代表他有瞬间的迟疑,而这迟疑又意味着什么,连牧岩自己,都无从回答。叹息声中,他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安以若微微湿了眼眶,然后,她伸手推开车门。

她,平安。

来办离婚的,都这样形同陌路,尤其是闪离。

通话结束,牧岩才给席硕良发了一条三字信息: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似的问了句:“都考虑好了吗?”

牧凯晟深吸了口气:“好好,我和你妈等你回来。”

面对两人的沉默,那人把表格推过去:“那签字吧。”

“没有。”听到母亲的哭声,牧岩的眼睛也湿了,“告诉妈,让她放心,我很快回来。”

结婚证的鲜红刺痛了她的眼,安以若手中的笔,落不下去。

“好好,没事就好。”牧凯晟极力平复心情,依然控制不了声音的哽咽,“受伤了没有?”

席硕良看见了她眼中涌动的泪光,急切地想弥补什么。

牧岩的声音透出满满的疲惫:“爸,我没事。”

他伸手抓住她的:“以若,我们……”没了下文。

牧凯晟的眼睛也红了,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只用力搂住妻子,接过电话:“大木。”

后悔了吗?或许是吧。当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席硕良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婚礼当天落荒而逃。可出口挽留——他觉得自己没了资格。

一个字,已让牧妈妈泣不成声。

安以若猛地想起那天独自回到酒店面对满座宾朋时的尴尬难堪,以及父亲当场犯了心脏病的情形,她抽回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话筒里传来牧岩略显沙哑的声音:“妈。”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席硕良挫败地垮下了肩膀,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凌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为六年的感情画上句号。

牧凯晟忽地就醒了。他刚要起身,牧妈妈已经抢先一步把电话抢了过去,“大木?”

从此后,形同陌路。

不及牧凯晟接听,沙发上的谭子越腾地弹起来,待听清对方是谁,他惊喜地叫起来:“大木,是你吗?”

笔从手中滑落到地上,那声轻响似是谁的心弦断裂的声音,清晰无比。

家里的电话响了。

雨一直下。

从天黑到天亮,牧凯晟已经在客厅坐了整晚,牧妈妈正靠在他肩头,浅浅睡着。

走出民政局,安以若甚至没有撑伞就离开了。席硕良站在雨雾里,看着她缓慢而又无比坚定地走出视线,破碎地说了声:“对不起。”

薄雾弥漫,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淡白之下,朦胧而清冷。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时候。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