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迫使安以若抬头,“这样的礼物你们还是收好吧,我不屑要。”
恨之入骨。
她嘴这么硬,萧然怒意更盛:“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萧然不懂,为什么她和萧雨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东西,安以若却能轻而易举拥有?
安以若脸色惨白,声音虚弱:“落在你们手里,我哪里还有选择?萧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你别忘了,你今时今日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触犯法律。”
萧然却若无其事地笑:“你以为这畜生是养着玩的吗?它真的会咬死人的。”她蹲下身去,伸手抓住安以若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又磕向地面:“这就怕了吗?你胆子不是很大吗?我告诉你啊,这个恶心的畜生是顾夜送给萧雨的礼物,萧雨把它训练的可是不错。”话至此,她手中突然使力,狠狠拉扯安以若的头发:“换成送给你,你敢要吗?你要得起吗?”
“法律?”萧然又一次把她的头按向地面:“能救你吗?”
安以若不知道,这样阴森可怕地狱,自己何时能够逃离。
安以若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耳边,似是有细密的声音隐约传来。她想凝神去听,却失去了知觉。
她的残忍和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萧然眼底闪过狠戾,她腾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守在门边的侍从,“给我打。”
原来,萧然让狼撕咬了一具身体。
侍从明显僵了一下。顾夜才是他们的主子,但是眼前这位二小姐,弱小如他们,同样开罪不起,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接过鞭子。他身材魁梧,腕度很有技巧,力度狠猛,似是鞭鞭都可要人性命。
阴暗的地下室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撕咬过的身体,仍像是饥饿般使劲向那鲜血之处探着身体。如果不是它脖子上有项圈,安以若不敢想象是不是下一秒它就会冲过去把那具身体撕咬成碎片。
背上凌厉钻心的裂痛让安以若恢复了些许意识,呼吸艰难中,她产生了某种五脏六腑都裂开的错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而嘴角,渐渐有腥甜的血沁出来。
内心深处的惶恐直击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把额头抵在潮湿的地面上,干呕不已。
惨白的脸,唇边刺目的红,形成强烈对比,让此刻憔悴不堪的女人更显娇弱。驯狼人握紧手中的鞭子,静待其变。
外面暴雨如注,地牢阴暗怖人。
终于,当安以若挨了十几鞭后,地牢外面传来鬼魅般的声音,“把门打开!”
书房里,顾夜因萧然的无理消化着怒意,这边,萧然不顾后果地强行把安以若带进地牢。
是顾夜。
她说完就走了,当书房的门关上,顾夜劈手挥落桌上的茶杯。
驯狼人瞬间放松下来,像是获得了生的希望。
萧然唇边渗出一抹笑:“我受伤了,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至于其它,身为家族主人,该由你统筹安排,我就不插嘴了。”
当顾夜几乎是冲进了地牢,里面的人都石化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顾夜的脸色比刚刚难看了几分,“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视线掠过不远处血肉模糊的裸体,停留在安以若一动不动的身体上,顾夜眼底极速沉寂下去,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他问执鞭的侍从:“是你?”
“我也觉得那是多此一举。”
侍从畏缩着后退两步,不及开口争辩,顾夜已抬起执枪的右手。
“不必。”
“砰”地一声,侍从倒在血泊之中。
原来是做给外人看的,“我该谢谢你吗?”
所有人都怔住,包括萧然。他们身处黑道,难免杀人,但顾夜身为家族主人,从不杀生,因为他嫌血脏。唯有这一次,为了安以若,他破了例。
顾夜闻言冷漠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冷笑:“作为家族的主人,我不放弃任何一名成员。”
地牢陷入诡异的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因惊讶和害怕不敢言语,唯有驯狼人不同,他眼里升腾起的,是希望。
萧然开始后悔逃出来了:“或许我该像萧雨一样离开,以免拖你后腿。”
本以为萧然大祸临头了。
顾夜却已经无意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你的动作似乎慢了点,是我闹的动静不够大吗?”
可是最终,顾夜收了手:“看在萧雨的面子上,这次我不杀你。”他行至安以若身边,蹲下身拂开她额前凌乱的长发,声音轻柔得犹如一摊水,“以若?”
萧然想杀了他:“与其活着被你辜负,死是一种解脱。”
安以若应该是没有听见,一动不动。
顾夜不以为然地落座:“如果她曾痴心妄想过我对她另眼相看,那真是大错特错。”
顾夜俯身把她抱起。
萧然眼里波澜四起:“我真庆幸萧雨永远都不知道,她对你而言,和别的女人一样。”
安以若一动,哽在喉间的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沾染上他洁白的衬衫。
“我欠她什么吗?”相比她的怒意,顾夜显得那么平静,“男欢女爱再平常不过,难道她死了我就不能碰别的女人?”在他眼中,萧雨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多了个义妹的身份,他才纵容她随意出入他的别墅。
并未觉得脏,但是,怒意盛极,“但你必须十倍偿还。”
书房里,萧然几乎失去了理智:“顾夜,你对得起萧雨吗?”
顾夜的贴身侍从得到指令,接过软鞭看向萧然,“得罪了,二小姐。”
等到顾夜也走了,她滑坐在冰冷地地板上,再也想不出,自己的生机在哪里。
外面雷声四起,地牢鞭声相继。
萧然她,越狱了?安以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夜抱着安以若疾步向卧室而去,“一分钟之内让我见到医生。”
萧然的目光瞬间冷下去:“我在书房等你。”然后转身离去。
怕躺着压到背上的鞭伤,顾夜让安以若趴在床上,一边亲自为擦她唇边的血迹,一边温柔地唤,“以若?”
从牧岩到顾夜,从萧雨到她,怎么安以若,都能沾染?
或许是背上太疼,安以若轻轻动了动。
规矩?萧然只知道这房间除了她和萧雨,从不曾有别的女人进来过,而安以若身上竟然还穿着他的衬衫。
医生很快就到了,侍从带他进来,并告诉顾夜:“外面来了很多警察,把别墅包围了。”
顾夜收手,极缓地呼出一口气,沉声:“规矩都忘了吗?”
顾夜闻言置若罔闻,只弯身吻了下安以若红肿的额头,吩咐医生,“仔细给她检查,我要她马上醒。”抬头时温柔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落在医生的脸上。
眼前的一幕,让她一愣:“你们——”
“是。”医生不敢耽误,立即为安以若诊治。
随即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萧然走进来。
顾夜不慌不忙地去换衬衫,然后出去应付警察。
“二小姐?”侍从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打破了即将爆发的怒火。
与此同时,牧岩孤身潜进别墅,根据被植入萧然肩膀的精密追踪器直奔地牢。他隐在楼梯口,看见有人被侍从拖出来。
顾夜有捏碎她的冲动。
“那个女人倒底是谁啊?顾先生发这么大的火,差点儿要了二小姐的命。”
“落在你手里,比死还难受。”安以若不避不闪,“你要是男人的话,就别故伎重演用一只畜生吓我。”
“顾先生亲自出门带回来的,什么背景不知道。”
顾夜倏地抽离身体,抬手捏住她下巴,咬牙切齿似的:“你在找死。”
“要是三小姐在,说不定二小姐能躲过这一劫。”
视线对峙间,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安以若迎上他冷寒的目光:“我说,请你别碰我。”
“三小姐要是在,没准事情闹得更大。”
顾夜的唇距离她的只有寸许,他就堪堪停在那里,眼里惊涛巨浪。
“也对,依三小姐的脾气,估计会直接杀了那个女人——”
心里是怕的,但是,安以若抿紧唇角偏头:“别碰我。”声音冷然如激流。
侍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牧岩眼底的锋利如利刃破茧而出,他握紧手中的配枪,悄无声起地退出地牢。
顾夜哪里知道安以若的千回百转,“那天的我似乎没有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双手扳正她的身体,他像哄一个别扭的孩子,“那就从现在开始认识我。”话语间俯低了头,吻过来。
牧岩连夜过江赶到缅甸木姐市,根据追踪器追踪到的结果确定了萧然停留的准确位置。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又不能失了萧然这条线索,所以缅警方只能例行检查,而牧岩执意以此为掩护孤身潜进来寻找安以若。
夕阳近距离洒在她身上,却无丝毫暖意,安以若的心情哀伤到谷底。
牧岩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牢到二楼,一间间房找过来,终于在顾夜的卧室有所发现。
怎么会?如此遥远,而他,还在医院里。
守在门口的侍从有所觉,那人转头看向走廊方向,略显犹豫后,有意过去看看,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枪托击打后颈晕倒。
安以若这才想起在巴黎学习期间是曾去看过音乐喷泉。那天她因为大意撞到晨晨,进而与温行远夫妇相识。晨晨,牧岩,那个冷静迅捷的警察,会来救她吗?
牧岩打中他的同时直接把人拖进隔壁空房间,然后持枪进入卧室,以枪口抵在医生额头,冷眸深沉:“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但你必须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遇上她,乱了他的生命。
到底是顾夜的私人医生,胆量比普通人要大,竟没被牧岩眼中的凌厉慑住,发现房里的侍从不在,他如实回答:“她受了惊吓,鞭伤是雪上加霜,不过,不足以致命,很快就会醒。”
可惜顾夜并不知道,一切命运的转折都源于她,这个名叫安以若的女人。
既然如此,牧岩只好打晕了他。
随后,顾夜派人查了她,知道她在巴黎的设计学院进修,可他却不得不因为一桩极为重要的生意离开法国。几个月后她回国,他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为什么同意这次的交易在A城进行——只因为她,在那里。
医生倒下的刹那,牧岩蹲在床边,看着安以若惨白如纸的脸,眸底的锋锐被心疼所替代,他声音很轻很柔地唤他:“安以若?”
相遇便是劫数。
安以若刚被医生掐过人中,混沌的神志已稍稍清醒,此时听到他的低唤,下意识皱紧眉毛,偏头把脸更近地偎向他掌心。
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光明与黑暗的差距,何止是一点点?
漆黑的眼眸盯着她昏睡中的容颜,牧岩心底深处的焦虑与担忧被一点一点抚平,忽略了身处险地,他收起配枪,大手伸进薄被中握住她的,“安以若,我来带你走。”说着掀开薄被,把尚未完全清醒的女人抱起,目光触及她背上破裂衬衫下暗红色的鞭痕,身体一僵。
那一天对于安以若而言或许是极普通的一天,她与同去进修设计的同学相约去湖边看音乐喷泉,而顾夜的私人飞机刚好降落在巴黎。
心疼之情骤然漫至眼底,牧岩收拢手臂,把昏睡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醇厚的声音略显沙哑,他语气难掩自责,“醒醒,我带你回家。”
音乐声戛然停止,扬起的颗颗水珠落回水面,激起阵阵涟漪。璀璨的灯火下她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顾夜立在原地,灯光映在他眼睛里,异常明亮。
背上的疼痛让安以若清醒了几分,她眉心聚紧,无意识地呻吟,“好疼……”
顾夜用手机拍下那一瞬安以若温暖的神情。
牧岩把安以若单手搂在胸前,脱下外套裹住她的身体,软语安慰,“我知道很疼,忍着点。”
那个画面,好温馨。
他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依然牵动了她的鞭伤。
顾夜下意识收拢手指,却也只触到她指尖。忽然就有冲动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可是,刚要开口叫她时,她居然不小心撞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然后她扶起她,边帮小姑娘整理公主裙,边一脸笑容地哄。
安以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刚毅的脸,下巴上隐隐有胡楂儿,眼里还有明显的血丝,昭示他多夜未眠。似是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确定不是幻觉,虚弱地浅浅笑起,然而这一笑,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落腮边。
她柔软的手与他修长的手指轻碰,女孩儿浅笑:“不客气。”
漆黑的眼眸与她蒙眬的目光交凝,牧岩眼里隐有一种温柔的怜惜涌起:“是我,我来了。”
顾夜伸手接过来,“谢谢。”
安以若双手无力地抓紧牧岩衬衫前襟,她不顾身上钻心疼痛,用尽浑身力气扑进他怀里,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那枚白金钥匙,于他,如同生命般重要。
居然又是他。
她把手中捡到的钥匙递过来:“是你的吗?”
绝境中的希望,终于让安以若不再惶恐。只是,这种安全感,为什么偏偏是他给予?
那么好听的声音,是她吗?顾夜几乎不敢回头,怕看上一眼,就舍弃不得。果然,回身,入目的竟然真的是那张清爽好看的面孔。
牧岩下意识收紧手臂,把她颤抖的身体搂在怀里轻轻地拍,如鲠再喉。
顾夜已经转身走了,却听到背后有人叫:“先生?”
但是,现在还不是伤心委屈的时候。
以为就这样了,一面之缘。没想到,还有后续。
牧岩瞥向门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警:“先别哭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那么干净迷人的笑容,顾夜永生难忘。
安以若这才反应过来还身陷险地,她止了哭胡乱抹了把脸,“对不起啊,弄脏了你衣服。”
湖边音乐喷泉旁,水幕冲天而起,他站在她对面,透过晶莹跳跃的水珠看着她。视线里,她轻轻地笑,情态柔美,笑容粲然。他微笑而不自知。而她,全然不知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她,把她几分钟内变幻的表情尽收眼底。
牧岩温和地笑,“不要紧,小事。”敏感地听出楼下似是安静了些,他敛笑问,“能走吗?”
似乎那天的记忆很美,顾夜叙述着,微微地笑:“那首曲子浑厚磅礴,真有点儿荡气回肠的感觉,你好像是屏息静气连眼睛都不眨,那样子就像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和音符。”
安以若冷静下来,“可以。”
她果然是忘记了。顾夜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叹息着搂紧她,不疾不徐:“那天你也像现在这样披着长发,穿的是一条白色的长裙。”
“坚持一下,离开这幢别墅我们就赢了。”牧岩细心地避开她背上的鞭伤扶她坐起来,疾步走过去关上卧室的门,走到窗边时忽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在医药箱里翻出一瓶药放进裤兜里。
他们曾见过?安以若陷入思考,但是,那么确切的日子,她实在没有清晰的记忆。
安以若来不及询问他拿了什么,只是在被抱出窗子时不解:“楼下是警察吗?我们为什么不下去?”她是受害人,只要她站出来指证,就算不足以令顾夜坐牢,至少可以平安离开这里,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顾夜双手交握在她腰际,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脸颊隔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记得去年八月六号你在做什么吗?”他声音轻缓,说不出的玉润精致,与恶魔一样的性格格格不入。
牧岩简明扼要的解释:“顾夜涉及的案子,凭绑架你这一条,不足以定罪。与其打草惊蛇,引他回国更稳妥。而且,我们还在和缅方沟通合作事宜。”
挣扎,但失败了。
“你的意思是——”
不可否认,对于他,安以若是害怕的。他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都令她心生恐惧。
牧岩没有正面回答他是私自行动:“脱险是现在的首要任务,那时合作已经建立。”他边说边警觉地望向门口,因阳台外空间有限和安以若靠得太近,回身时嘴唇不小心擦过她额头。
身体倏地绷紧。
安以若本就惊魂未定,被牧岩这么不经意一吻,浑身骤然紧绷。
安以若陷入凝思里,全然不知顾夜来了。直到身体自背后被他搂进怀里,她才恍然惊醒。
见她僵在原地不动,牧岩懊恼不已,他尴尬地别过脸,适时转移话题,“我先下去,你再跳下来。”
直到安以若仰头,面向夜空,他才靠近。
这是二楼,要她跳下去?安以若看了看身处的高度有些不敢置信:“我,有点恐高。”
此情此景,犹如一幅画,震撼了他的心神,犹如九个月前初遇安以若时的情景一样,被顾夜珍藏在血脉里。深怕打扰了这一刻的宁静,他站在门边,欣赏着眼前温婉的身姿,眼底柔情涌现。
牧岩头疼,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在下面接你,保证安全。”然后看看下面,确定没有人经过,“你是勇敢的姑娘,别怕。”说完握了下安以若的手表示鼓励。
顾夜三步并两步跑上二楼。阳台上,安以若赤脚站在那里,她身上的白色男式衬衫衬出她盈盈一握的娇小身体,她挽高了袖子,露出纤瘦细嫩的手臂,长长的卷发被夜风扬起,凌乱而妖艳。
一股细麻的电流从指尖传过来,明明是微冷的雨夜,却像是有阳光照在身上,有了暖意。安以若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接住我哦。”
顾夜神色清冷地起身,推开门向卧室而去,同时对身后的侍从吩咐:“二小姐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牧岩挑眉,然后手掌撑栏杆纵身一跳。
“顾先生。”是侍从提醒他安以若用餐的时间到了。
他身手利落,稳稳落于地面,随即转身仰望二楼,朝安以若伸出手臂,示意她跳。
他坐在书房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片刻,似是了悟了什么,唇边渐渐浮现出一个极为傲慢的笑容,有种有恃无恐的张扬,“我小看你了。”
他小臂线条优美,尤其是用力的时候。安以若被一种安定的力量鼓励,眼底浮现的信任闪亮如天际繁星。她伸出手俏皮地比了个OK的手势,见牧岩点头确认准备好了,毫不犹豫地从阳台纵身跳下。
牧岩毫发无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顾夜耳城。
名义上是二楼,但因为阳台属于下凹的那种,严格说来只是一楼半,所以并不是很高。安以若完全可以自己跳下去,只是牧岩担心她扭到脚,才决定在下面接她。他做好了准备,像扎马步一样稳稳站着向她张开双臂,并准确无误地抱住了她。但毕竟是一个成人的体重,又是从高处坠下,牧岩没能承受得了这股突来的压力,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然后直直仰躺过去,被安以若扑倒在草地上。
警队里,牧岩静立窗前,目光久久投向远处。许久之后,他对等待指令的方队说:“安排船,送我过江。”
对于这种突发状况,牧岩很有经验地微微向前探头,用后背先着地,确定安全头才触及地面:“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沉?”
前天晚上接到指令,上级领导交代全力配合从A城携重犯赶来营救人质的牧队长。昨晚接到人后方队亲自把他们送至酒店,并根据牧岩交代派四人守在酒店外待命。今早则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他们上山。可惜,在喇叭声的掩盖下,他们错过了那场激战,令重犯逃走。
安以若前一秒还在担心他后脑会不会摔坏了,结果,她辩解:“就算是个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很重吧。”
牧岩沉默,方队也不说话,原地待命。
像个孩子似的耍赖语气惹得牧岩憋不住笑:“行了瘦孩子,再不起来我骨头就被烙断了。”他说到这突然嘶了一声:“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拄啊?”
原来,他们都是演员,舞台上天衣无缝。
安以若原本都听得笑了,见他脸色忽变,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刚好支在他受伤的左胸上,慌乱间欲抽回手,谁知刚一动作,右手没撑住地面又跌了回来,把欲起身的牧岩压回原位。
当然知道萧然不会真正带路换回安以若,却不得不随她而去;她明知事有蹊跷,依然假意前往。结果就是,牧岩状似无力令她脱逃引她真正带路。至于她如此迅速就出了国界,倒是牧岩始料未及。
那么暧昧的姿势,真是——
“萧然已不在国内,现在的准确位置位于缅甸对外贸易口岸木姐市……”
牧岩拧眉看她,像是她故意的。
回到警局,他的手机方才响起。
安以若懊恼极了:“对不起。”细若蚊声。
对于一无所获的结果,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牧岩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我接受你的歉意了。”牧岩松开环在她腰际的手,轻咳一声拉她起来,“活动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直到黄昏,搜山行动才结束。
安以若借他的手劲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确认没有不妥:“没事。”
牧岩径自往山下走,直到手机有了信号,他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
“那走吧。”牧岩摸出腰际的配枪,牵她的手转身欲走。
方队看见牧岩眼中凌厉的锋芒,点头称是,转身安排搜山事宜。
然而下一秒,寂静的别墅灯火通明。
感觉到掌心湿濡,牧岩意识到伤口流血渗透了衬衫,他抽回抚在胸口的手,清冷了声音下令:“调派人手,全力搜山。”
前路被数名黑衣杀手拦住,而那扇希望之门也在眼前缓缓闭合。
“是。”方队长抿了抿唇,想到牧岩孤身一人展开的枪战,又想到犯罪分子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劫走了人,面色难看,“一队逮捕送丧的人,二队搜山。”
安以若下意识靠近牧岩,微凉的手回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像是怕与他分离般牢牢握住。
牧岩伸手一挡:“送丧的人全部带走,立即搜山。”
杀手侧身让出一条路,顾夜脸色阴寒的缓步而来:“牧警官当我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牧队?”负责此次行动的方队长冲到牧岩面前,收起配枪欲检查他的伤口。
他逆光而立,锋利的目光掠过牧岩,又移到他与安以若交握的手上,最后停留在安以若脸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留下,我放了他,否则——”
喇叭声终于远了,刺耳的枪声暴露于山林之中,惊醒了潜伏在远处暗林中的警察。然而,当他们赶到之时,剩余的杀手已带着萧然训练有素地撤离了现场。而牧岩坐在地上,左手抚于胸前,执枪的右手颓然垂落下来。
杀手领会主子意图,枪口精准无比地对准了牧岩。
她显然恢复了体力,在险些跪倒的情况下,一跃而起,快步向树林深处而去。
安以若紧张地抓住他衬衫。
子弹落在萧然脚下。
牧岩以冷漠的眸光迎视顾夜,“顾先生是忘了安小姐的身份吧,如果我没记错,她是被你绑架来的。”凌厉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牧岩沉声,“所以,你没资格要求她留下。”
“萧然!”牧岩回身欲拉她,却感觉到身后有子弹飞掠而来,他迅速收手,趴伏在潮湿的地上,屈指扣动扳机。
顾夜骤然变了脸色,执枪的右手迅速抬起,对准牧岩的头,“那就看看我有没有资格留。”
被枯木凋落了的残叶显露出丝丝生机,萧然眸光一动,俯低身体,用尽浑身力气快速撤离他身边。
比谁动作快,顾夜不相信这么多杀手要不了牧岩的命,当侍从告诉他楼下有警察,他就意识到事有蹊跷。但牧岩敢单枪匹马潜进来救人,他倒有些意外。如果不是身份对立,顾夜都有些佩服牧岩的勇气了。但是,牧岩不小心外露的对安以若的重视,令他不悦,“牧警官敢不敢和我赌一局,看看谁手快。”
可是,分别再即。
牧岩抬眼,锋利微微一闪,“在公平的情况下,你没有机会。”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是令人隐隐生寒的冷厉,“只是现在的局势对我不利,我不会傻到在这种情况下和你拼命。”
话音未落,他翻身而起,子弹破空而去,飒然之气流泻而出,令人移不开眼。
如果只是他和顾夜,牧岩有绝对的把握。然而,眼前十几支枪对着他和安以若,胜算根本就是零。于是,牧岩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垂下手臂,然后手一松。
片刻沉寂后,喇叭声又此起彼伏,枪声相继响起,子弹自耳际飞速而过。牧岩清醒了眼神,冷厉道:“萧然,你这路带得果然是好!”
配枪滑落在地上。
战斗还在继续。
雨势渐弱,此刻只是毛毛细雨,双方在这寂静的夜晚久久对峙。
牧岩利落地以左手抓住她手腕躲到大石另一边,握枪的右手抵在膝盖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尽管面色不改,但萧然何尝不知:如此剧烈动作之下,他胸前的伤口裂开了。
似是在等待对方行动,又像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是救她还是自保?萧然不得而知。
安以若站在雨雾里,无从预知事态发展。只能静静站在牧岩身侧,与他并肩等待下一刻的变故。
萧然只觉一股疾风从眼前擦过,似是眼睛尚来不及眨一下,已听到低低的痛呼声,随后身后就有人重重摔倒在地。
反正非死即生,走一步算一步吧。
山中隐约流过一缕悲壮的空气,牧岩前一秒还在径直注视前方,却忽地翻转身体,仰躺着朝萧然身后开了一枪。
终于,顾夜先开了口:“牧警官果然不同凡响。你的聪明和胆量,我很欣赏。只是,你这么静观其变,游戏要怎么玩下去呢。”他嘴上这样说,执枪的手却没有放下。
她的担心于他,无用。
牧岩松开安以若的手,状似无意地搂上她的腰。
孤身涉险,被困其中,他却依旧从容镇定,浑身冷落的气息与雨后的空气相融相汇,孤傲的神情似在昭告天下,上天入地,谁与争锋?
安以若隐隐感觉有东西自他袖中滑进她身穿的外套口袋里,眉心聚紧。
牧岩并不看她,食指一勾,冷光一掠而过,下一秒前方已有人直直倒下。然后,他目光一斜,锋芒毕露,“他们的目标是我。”言下之意,你又何须保护?
顾夜冷寒目光注视下,牧岩慢条斯理:“游戏规则是你定的,于我有害无利,稍有不慎,我就得赔上性命。顾先生觉得,我能和你玩吗?”
萧然感觉到了:“你是要保护我还是怕我跑了?”她音调极低,隐隐生寒。
顾夜冷笑:“你都闯进来了,想不玩可不行。”
送丧的队伍有意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似是在掩护杀手,牧岩霍然握紧了手,瞳孔骤然紧缩,凝结了眼神。却还不忘拿眼角余光锁定萧然。
牧岩不着痕迹地搂紧安以若往怀里带了带:“是啊,想不玩都不行,否则怎么带她走呢。”
顾夜,你果然厉害。哪怕我拖延了出发的时间,依然跳入你布下的局。
“她我留定了。”目光自安以若身上移过来,顾夜漫不经心,“牧岩,我要是在这里做掉你,”他微抬下巴,傲慢而不屑:“神、不、知、鬼、不、觉。”
萧然静待不动。密林遮住了天光,犹如她被阴郁所笼罩的心情。
顾夜的手段,牧岩虽未领教,也有所耳闻。他默默变了眼神,锐利如天际飞鹰,肃杀之气流泻而出,“是吗?那你的金钥匙怎么办?”
杀手借着密林隐藏身形,牧岩右手执枪,左手托住右腕,神情肃然地寻找目标。
“砰”地一声响——毫无前兆地,顾夜骤然开枪,子弹射向牧岩脚边的地面。
风云对峙。
安以若始料未及,“啊”地一声转身扑进牧岩怀里。
萧然被推倒在地,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她看着牧岩纵身一滚,趴伏在石头背后,微眯着眼睛寻找伏击点,眼中腾起惊人杀意。
牧岩面色平静,手臂一紧,“别怕,没事。”
牧岩持枪寻找距离最近的掩体。
尽管已经领教过顾夜的喜怒无常,安以若依然被他突然失控的举动吓得到,情绪一时无法平静,耳朵更是嗡嗡作响。
一定是事前有所布置。否则双方开了数枪,即便有喇叭声掩护,也不可能无人发觉。
“牧岩,我就陪你玩下去。”
混在送丧队伍中的杀手没有想到他反应如此迅捷,回神之时已有两人倒下。
金钥匙果然发挥了作用。牧岩眉眼间英气盎然:“我没多余的时间陪顾先生玩游戏,天亮就出发,金钥匙给你,安以若我带走。”
牧岩有不祥的预感。他心念急转,左手大力推开萧然,右手迅捷摸出腰际的配枪,在嘹亮的喇叭声掩护之下连开两枪。
顾夜没急于应下,望向安以若,然后,他收了枪:“金钥匙我势在必得,至于要带走她,就得看你本事了。”
话语间,送丧的队伍已近在眼前。牧岩有意带萧然给对方让个路,结果,喇叭声蓦然间响了起来,脆亮悠长的调子飞走在山林之中,树梢之上,刺耳又苍凉,更显突兀,似是夹杂着深重的悲哀,又似某种暗示。
明明是绑架,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安以若忽然愤怒了,她骤然转身,质问:“你凭什么留我?如果是为了报复我配合警方杀了萧雨,那现在就杀了我。如果你对我有别的念想,我劝你到此为止。”
萧然眸光极黯:“其实,人都死了,什么样的安葬方式又有什么不同。”
夜风轻拂,长发飞舞。顾夜凝望近在咫迟的女人,听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即使我死,也不会成为你顾夜的女人。”
牧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密林之中什么都看不分明,有片刻的思维停滞,然后他把目光移向前方,习惯性蹙眉。
她说得决绝,没有余地。以至顾夜眼中的怒火如风沙席卷般涌来。然后,他疾步上前,枪口欲抵向她太阳穴。
萧然点头,回身指了指紧连的另一座山,“那边,清明的时候镇上的人都去祭扫。”
动作之快,让安以若觉得眼花。
牧岩似是有些困惑:“就葬在山上?”
幸好牧岩在场。
萧然的母亲因难产而过世,她并不知道是如何安葬的,可父亲的葬礼是义父办的,她记得义父说:“土葬才可以令死了的人得到真正的解脱和安息。”
他霍然抬手,在半空中截住顾夜手腕,随即手心微动,五指收拢握住枪口:“别碰她。”
离得近了,牧岩才看到队伍中央有人抬着一口棺材,“现在这里还兴土葬?”
顾夜冷却了眼神,加大手腕力度,却摆脱不了牧岩的钳制。
四下皆寂,唯有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以及渐大的哭声弥漫而来,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别悲泣挤满了整座山,令人不禁嗟叹,生命渺小,生死无常。
他们这样两相较劲,针锋相对,杀手们的精神也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射击。
林间沉寂被隐隐传来的悲泣打破。牧岩凝神看去,远处迎来一队人,稍稍走近了些才发现竟是一行送丧之人,每个人的胳膊上按辈分戴了黑纱,有的人别针上多一小块蓝布,有的多一小块红布,还有人扎了麻布腰带。
安以若懊恼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持续前行。
牧岩目光炯炯,手默然一紧,强硬地甩开了枪口,“我重申一遍,安以若毫发无伤,我才能把金钥匙给你。”
他的脸在树影斑驳间忽明忽暗。萧然眼眶微湿,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顾夜默了一瞬,眼神依然冷静不下来。然后,他在众人愕然中举起右手,向空中连开三枪,然后把枪掷于远处:“金钥匙在哪儿?”
牧岩眉峰轻聚,“怎么?”
牧岩冷静了眼神,如法炮制地回应他:“能否拿回钥匙,就看你的诚意了。”
萧然抬眼,目光触及牧岩意蕴极深的眼眸,欲言又止。
顾夜蓦然转头,凤目中的阴寒恨不能把牧岩凝冻,“牧岩,我劝你三思而行,玩到最后如果见不到金钥匙,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牧岩骤然握紧了手,眼底浮起锐利,“已经走到这一步,哪有退回去的道理。”他站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走吧,快到了不是吗?”越是靠近越是危险,越是危险越有希望。
拿不拿回钥匙,你对我已然动了杀机。牧岩唇角微扬:“既然如此今晚是不是就到这了。再不休息,我不保证明天有体力带你去取东西。”
萧然长叹了口气,眼底的悲凉席卷而来,仿佛阴雨晦涩,萧瑟得令人不敢直视,“牧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该提醒他的,但是再往上走就踏入了顾家的地界,任凭暗处有警察协助,他也是九死一生,她,于心不忍。
安以若猜测顾夜或许还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但是,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好啊,来者是客,作为主人,我得好好招待你。”
却不能退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懂。
接到他的眼神示意,两名杀手利落地收起手枪,上前搜牧岩的身,一无所获后他们站在安以若面前。
牧岩的眸光忽然动了一下,心里似有暗潮在渐渐漫过最后的底线。他们的默契源于一些黑道的规矩,牧岩知道萧然带他上山是引他入狼窝,因为那里有人等着要他的命。
安以若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萧然抬眼看向他,“你不用那么委婉,可以直说是他全然不在意我的生死。”
牧岩却已经挡在她身前:“你们老板的待客之道我们尊重,但要搜她的身,找个女人来。”
牧岩不动声色,状似不经意地向四周望了望,暗了眼底的光芒,“他很沉得住气,你们很有默契。”从安以若失踪,到昨晚他与萧然到达这里,那边没有任何一通电话打来要求交换人质,但牧岩相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对方很是胸有成竹。
安以若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唯有大脑清醒:虽然她不知道刚刚滑进她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牧岩在这个时候把它放在她身边,已经料到他们一时走不成必定要被搜身,而这东西对于脱困有极大的帮助。
她语气那么淡,像是在谈论天气。
顾夜站在不远处冷冷注视安以若,觉得她身上披着的男式外套刺眼极了:“你考虑清楚了,准备和他一起?”
对于他的答非所问萧然并不意外:“我说了就得死,你说,我会冒险吗?”
似乎洞悉了他的意图,安以若下意识退后一步,紧靠牧岩站定,“我不需要考虑。”
牧岩不答反问:“你义兄叫什么名字?”
顾夜微眯眼睛,冷冷砸下一句:“你别后悔!”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今晨她说的第一句话。
两名杀手对视一眼,对牧岩喝道:“走。”
萧然坐在石头上看向远处,隐约可见几处房屋:“你真的打算上去?”
就这样躲过了搜身。
清晨醒来之后,萧然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不肯用餐,原计划八点出门,结果因为她不肯配合拖延到九点多。药效未过,她的身体很虚弱,牧岩只能半拖半拉着她上路,进度缓慢。
安以若松了口气。
雨后的山路满是泥泞,牧岩感觉到左胸处的伤口迸裂般疼了起来,看了看时间,他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停下休息。
很快被他们押到了地牢,随着距离的拉近,安以若忽然干呕起来。
安以若安慰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无论有多失望恐惧,都不能绝望。”
牧岩伸手扶住她,“怎么了?”
是预示着她不能获救吗?
安以若的眼里霎时蓄了泪,她伸手抓住他胳膊,因为用力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肌肤,“他们,他们在那里,咬咬死了人……”
当然是失败了。
回想先前萧然被人带出这里,又想到安以若身上的鞭伤,牧岩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展手把安以若搂进怀里:“把眼睛闭上,什么都别想。”
安以若赤脚走到阳台上,伸出素白的手试图抓住一缕阳光。
那一幕可怕的撕咬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脑海,闭上眼睛也无法抵挡它的入侵。安以若畏缩着把脸埋在他胸前,哽咽:“牧岩,我害怕。”
房门开启又关上,把他的背影切割掉了。
她声音缥缈,气若游丝。牧岩想以身体真实的温度安慰,于是,低头用他略显粗糙的侧脸轻轻贴了下她的脸颊,随后在侍从冷寒的目光中拥着安以若进了地牢。
顾夜脚下未做停留,“怕你死得太难看。”
里面已被清理过,却依然弥漫着血腥的气息。牧岩靠着墙壁坐下来,听到门落锁的声音,他手上微一用力,让安以若靠在他胸前,“别怕,有我。”想到她的鞭伤,又关心地问,“背上疼吗?”
他就这样走了?安以若朝着他的背影:“不敢尝试吗?怕输?”
这种时候,他成了唯一的依靠和安慰。安以若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又不愿他担心,“一点点而已,我可以坚持。明天我们要去哪儿?”
他是活在黑暗里没错,可他的心,却还是自命清高与骄傲,哪怕女人是他绑来的。
“过江回云南。”牧岩微微仰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试图缓解胸口隐隐的疼。为免安以若发现异样而恐惧,他说:“睡一会儿吧,明天要走山路,需要保存体力。”
顾夜明显顿了一下,然后随手碰了碰她的长发:“累了就再睡会儿,我不喜欢勉强人。”
安以若努力让自己勇敢:“我们,会平安的吧?”
安以若负气似的,一口气吃掉了整碗粥:“即然那么自信,敢不敢试试?”
“有我在。”牧岩低头贴上她额头,“怎么会不平安?”
顾夜很满意她的反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和萧然培养出来的,你想走出去,根本不可能。所以,放弃吧。”
安以若破天荒笑了:“你这家伙。”
安以若僵住。
牧岩也笑,然后问:“背上要不要上点儿药?应该能缓解疼痛。”
“不用浪费精神思考如何逃跑。”洞悉了她心思似的,顾夜慢声:“别说是你,就算是牧岩来了,都走不掉。这里的保全措施不是监控,而是,枪。”
安以若的脸与他的俊颜近在咫尺,闻言脸腾地红了,“哪儿有药啊?”
顾夜是把碗给她了,可他的手更加讨厌地抚上她鬓边,轻柔抚摸的动作像是情人间的亲昵,唯有指尖的冰凉,提示安以若面前的男人有多危险,有多喜怒无常。
牧岩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掏出了裤兜里的药:“先前从医药箱里拿的,应该对鞭伤有用。”药箱里有很多瓶药,只有这瓶放在外面,他猜测是医生拿出来准备给她擦的,离开前才顺手拿了。
安以若讨厌他身上淡淡的草香味,更讨厌他虚伪的笑和熟捻的语气,但是,她接过碗,“我自己来。”
原来刚才侍从搜身时,被他劈手抢回来的是这个。
还敢顶嘴,比他想像的勇敢啊。顾夜好心情地笑,“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领教呢。好了,乖,喝点粥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只适合吃些清淡的。”
发现他的不自在,安以若的脸更红了,可背上疼的厉害,她确实很想抹一下药。
安以若不领情:“那也是败你所赐。”
“我是担心感染,万一你发烧就麻烦了。”牧岩明白她的不好意思,但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别的,“我帮你吧。”
“烧了一天一夜饿了吧,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顾夜沾湿了棉签给她润唇,随即俯身把她抱起,末了还体贴地在他身后放了个抱枕:“烧一直不退,我都担心了。”
相比害羞,照顾好自己,不拖他后腿才最重要。安以若点头,“好。”
绝望到恨不得放弃求生的希望。
她说完脱了外套,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牧岩把衬衫从下往上卷起来。
黑夜在挣扎中过去,当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里,被困在顾夜那里的安以若也终于在高烧之后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空旷的房间,偌大的双人床,而自己,依旧被包裹大一片素黑里。
牧岩一面伸手帮忙,一面拧开药瓶,用手指在她鞭痕上抹药。
如果不曾相遇。
他动作很轻,安以若却还是打了个激灵。
牧岩扯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裸露的身体,叹息着把她纳入怀里,“对不起!”
牧岩手一僵:“弄疼你了?”
这样毫无防备的伤心,令人心软。
安以若嘶了一声:“没事。”
牧岩的意识恢复清明,他缓缓睁眼,看见萧然脸上,都是泪。
牧岩只能继续:“忍着点,很快就好。”
有多爱,就有多恨。
他掌心的薄趼及药膏的清凉让安以若平静下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眼中炽烈到癫狂的情感慢慢敛去,妖媚摄人的眸光渐渐消退,萧然颓然跪倒:“牧岩,我恨你。”
“萧然带的路。”牧岩手上未停,以药膏轻揉她伤口,“上头同意我带她来换回你,但她太熟悉这里易于脱逃,所以我们在她肩膀的伤口处植入了追踪器。”
原来,尊严那东西,她还有。
“她没发现?”
是多想亲手毁了他,可因为爱他,萧然发现,承受不了他的轻视。
“换成别的地方肯定能发现,但她肩膀中了枪,疼痛很正常,所以不易发觉。她被顾夜安排的人救走,脱困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上有没有装东西,但在扫描的过程中一定会避开伤口。”
一句话,熄灭了萧然心底灼灼燃烧的火。
“跟拍电影似的。”安以若莞尔,“可惜我不是作家,否则这次的经历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凄凄冷冷的夜,空调的风轻柔地吹过,牧岩双手插进发间,咬紧牙关,抱头滑坐在地上,“萧然,为你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牧岩微微笑。
萧然不信,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我在巴黎学习时与顾夜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捡了他一把钥匙,不过当时我没注意那钥匙有什么特别之处。你所说的金钥匙,是那把吗?”
试图拉回自己残存的理智。
“应该是其中一把。”猜到安以若的不解,他继续:“据说金钥匙是一对儿。”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一对儿?”安以若好奇心起,欲转过身问个明白。
情欲是翻涌的潮水,不是任谁想以坚强的意志就能抵抗的。牧岩的额头有汗珠沁出来,润湿了他的鬓发,单手扣住萧然的肩膀,右手紧握成拳抵在额角:
牧岩一把按住她肩膀,沉声制止,“别动。”
如果不是退步时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玻璃——那冷意提醒他,要拒绝。
险些春光外露。安以若不敢乱动,也不再吭声。
牧岩几乎要顺从她的心意了。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牧岩说:“金钥匙是顾家掌权人身份的象征,没有它,是不能管理家族生意的。两把钥匙的缺口可以重合,要同时插进保险箱才能打开暗锁。据说那个保险箱里有顾家的家庭史。可惜,警方一直查不到保险箱在哪儿。”这些是卧底期间从萧然处得知的。
萧然以指腹温柔地抹去牧岩唇角渗出的血红,“固执给谁看?会死的啊。”她踮起脚,唇贴上他的唇:“抱着我就会舒服了,听话。”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落到警方手里?”
偏激了。
“顾夜脾气暴躁,为人又倨傲,他父亲临终前把其中一把钥匙给了义女萧雨。”
或许只有得到他,才不枉以死相拼爱一场。
“那是把萧雨作为儿媳妇了?”
却晚了。
“应该有这层意思。”
如果萧雨不死,似乎还可以回头。
安以若本想问钥匙在哪儿,又忽然想起什么,她伸手去摸风衣口袋,等摸清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身体瞬间僵住:“这个,你——”
一念起,就对安以若动了杀机。
牧岩收好药瓶,把风衣披在她肩上,“有了它,我们明天的麻烦会少些。”
忍无可忍。
安以若心底的不安又开始蔓延:“我想回家。”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机场再见,他却在吻别的女人。
“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牧岩握住她一只手,似是要传递力量给她,另一只手则握紧,似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我走的时候席硕良来送机,我答应他会带你回去。”
这都不可以。
安以若闻言,目光落在指间那枚戒指上,心生难过。
萧然是气的,觉得他真是不识抬举,转念想想,像她这种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实在没有抬举他的资本。算了吧,爱怎么样都行,只要别离开。
此次落难,无论有多恐惧,都没有想起席硕良。
可他始终都在拒绝。
是他的冷漠令她灰心吗?可被求婚时的喜悦,是真的啊。
一直以来,萧然的感情世界都贫乏的可怜,直到遇上牧岩,她冷漠的人生才有了阳光。他冷静,泰然,正义,温暖——她一步步深陷,无力自拔。
付出的心是真的,但经历的心酸,也是真的。
萧然素白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就一夜。明天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扰。好不好?”
安以若似是想通了什么。
牧岩的嘴角有血迹沁出。
地牢里寂静无声,像是在给他们静心的时间。
可是,强烈的决心哪里抵得过泯灭心智的催眠术?
许久之后,安以若偏头,看见牧岩正闭目养神。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此刻,他浓眉轻拧,嘴唇微抿,令人安心的肃然神情下疲态尽显。
“不。”牧岩用手扣住她裸露在空气里的肩膀,拼尽所剩无几的自制力阻止她靠近。
犹豫了下,安以若轻推他。
心如鬼魅。
牧岩当然没有睡着,但自出发之日起就没好好休息过,铁打的身体也已经招架不住,更何况现下还有伤在身,所以意识稍显模糊,“嗯?怎么了?”
牧岩用力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然后他痛苦地发现,天地似是都在旋转,眼前清晰可触及的,只有萧然伸出的手。
安以若看他脸色实在很差:“你的伤怎么样?刚才为了接住我,是不是裂开了?”
牧岩只觉自己沉沦在梦境里,周边的一切变得模糊而混乱,潜伏在心底的某种欲望被一滴一滴勾起,使他的心境得不到想要的宁静。
是裂开了,但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他的烦恼,牧岩连思考都省了,只说了两个字:“没事。”便又闭上眼睛。
明明只是呼唤,怎么——
安以若没那么容易被敷衍,直接伸手去解他衬衫扣子:“我看看。”
牧岩,牧岩。
牧岩格开她的手:“都说了没事,有什么好看的。”
朦胧的月光下,他的身体紧绷着,萧然柔若无骨的皓腕绕上他的脖子,如丝般的眼眸紧紧地缠绕着他。此时的她像个脆弱而又邪魅的孩子在他耳旁轻轻呼吸,破碎地呢喃着细碎的语言,辨听之下,却是他的名字。
安以若挣开他的手,坚持:“既然没事,看一下有什么关系。重新帮你整理下纱布也好。”
催眠?牧岩的眉眼陡然涌上凌厉。
牧岩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来消耗了,任由她解开了纽扣。
萧然伸手扯落浴巾,如雾般迷离的眼波牢牢锁住他,曼妙的身体藤一般缠上他健硕的身躯,“牧岩,忘了告诉你,我学过催眠。”
他毫无赘肉的健硕上身暴露在眼前。忽略他性感的六块腹肌,安以若的目光停留在他胸前缠得厚厚的却已被血渗透的纱布上,她眼睛一酸,“我去找他们要药,你的伤口需要处理。”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牧岩伸手拉住。
却不行。
“没用的。我越虚弱对他们越有利,他们不可能给药的。等明天脱困……”
牧岩只能不顾她伤口的疼痛,把她扯离自己:“我不需要。休息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按照计划,也是萧然的要求,明天他们要走山路,他需要休息保持体力,否则很难应付突发状况。
“不试怎么知道没用?”安以若甩开他的手,在眼泪掉下来前转过身走到门边,用脚大力踢门,“有人吗?出来!”
萧然不顾伤口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搂紧他,“你知道,我一直想把自己给你。”他是她唯一想要的男人,她不想,也不能放弃今夜这个机会。
守在外面的杀手语有不耐:“大晚上不睡觉喊什么?”
牧岩伸手去扳交叠在他腰间的手。
“我需要止血药和纱布,你去拿来。”安以若的语气强硬得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完全忘了她此刻像囚犯一样被困地牢。
萧然媚声唤:“牧岩。”
杀手似是听了什么笑话,冷笑了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牧岩眉心聚紧。下一刻,女人柔若无骨的身体贴上他后背,纤细雪白的手臂自他腰际搂了过来。
安以若被他这一笑激怒了:“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说要药和纱布。要是你们不肯满足我们的需要,别想拿回金钥匙。”杀手冷冷注视下,她补充,“带路也是需要体力的。”
再次回到这里,可以预知,也一定凶险万分。尽管有专人配合工作,根据行动的部署,他与萧然了必须寸步不离,所以这一夜,牧岩与她要同室而处。
杀手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走了。
姐告边贸区对于牧岩而言并不陌生,在他调回A城前,曾在这里一家资金雄厚的珠宝公司上班。与萧然就是在那时相识,而那一段卧底生涯,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安以若不明白他是去拿药还是不予理会,顿时急了,她狠狠踢门,咒骂:“你什么意思?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给我站住,站住。”
牧岩尴尬地别过脸,抬步踱到窗前看夜景。
牧岩把激动得快失去理智的她抱住,安抚:“好了,别踢了。你也说带路需要体力,更何况我们不止要带路,还得找机会跑路,更得保存实力。”
到达酒店,牧岩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回房时,萧然正裹着浴巾歪靠在沙发上。见他进来,她笑了,媚眼如丝般望着他,“牧岩,我们这样像不像夫妻?”
安以若又气又急,被他抱住还不安分,伸脚又补踢了一下:“都他妈不是人,没一点同情心,你伤得那么重,怎么能这么冷血。”况且接下来是一场硬仗,他伤得那么重,如何应对?安以若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飞机在昆明机场降落,当地公安局已准备好直升飞机,与牧岩交涉后,直接送两人前往位于瑞丽江东南岸的姐告边贸区。此时,牧岩尚不知安以若被顾夜囚禁在与姐告仅有一江之隔的缅甸对外贸易口岸——木姐市。
牧岩还在取笑她:“没想到你也会暴粗口啊,安设计师。”
他们之间,埋了一颗定时炸弹,到了云南,就会被引爆。这一路,不过是彼此休养生息。
“那有什么奇怪。谁生气能控制住脾气啊。”
牧岩无语。
她语气不足的样子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如果飞机能一直这么飞下去,永远不要停,该多好。”如此难得的独处,让萧然的心平静下来。哪怕一切是假象,哪怕短暂的和谐持续到云南就会被打破,她也甘心沉沦。
牧岩失笑,抱她更紧了些。
唯一与他亲近的机会,即便虚弱,心里也是欢喜的。
他的怀抱温暖又踏实,安以若像小猫似的依偎过去。
所以,牧岩沿途还要照顾她。
心底柔软之处涌起异样,牧岩手上轻抚她头发,心里却在压抑莫名爆发的情感。
萧然没有反对,吃完药她吃力地挽过牧岩胳膊,靠在他怀里。亲昵的样子看在外人眼中,像是一对情侣。但事实却是:为了确保牧岩的人身安全,萧然被注射了药物,而这种药除了让她浑身无力外,也不可避免地让外伤严重的她随时可能发烧。
依然控制不了。
牧岩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退烧药,“吃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牧岩把她自怀中拉起,额头与她相抵。
萧然一直很安静,直到飞机进入平飞阶段:“我想喝水。”
他目光专注灼热,似是要把她点燃。
飞机准时起飞。
安以若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之下有意退开。
警方安排下,牧岩带着萧然提前登机。
不被允许。
牧岩感同身受了他的无奈:“等我消息。”
牧岩手上一收,重又把她搂回来,然后,他俯低头,吻向她唇。
席硕良也说:“拜托了,注意安全。”没有丝毫虚伪的成分,也并不是敷衍的说辞,这个时候,除了寄希望于牧岩,他什么都做不了。他选择了相信,选择了等待,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接受了煎熬。
安以若没有心理准备,身体蓦然一僵。
牧岩神情凝重地点头,“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情难自控。
安检口外,安父嘱托,“牧岩,作为父亲,我恳请你一定把以若带回来。”
从未想过外表冷静沉稳的他有如此热情的一面。与机场那个只是唇贴唇轻轻碰触的一吻相比,刚才这一吻则极尽缠绵,而她,在后来的神智迷离间情不自禁地回应了他。
第二天出发,安父和席硕良来送行。
安以若脸颊滚烫,轻轻喘着气。
只是那个人,在哪儿?
记起她背后的鞭伤,牧岩转了个身,用自己的后背贴在墙壁上。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动了个念头:等自己结婚了,也要像父亲待母亲一样,尽自己所能让妻子幸福无忧。
安以若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可惜她力气有限,没有挣脱。
牧凯晟瞪他一眼,随后又苦笑,“这都三天了,愣是不让我回房睡,你说说你妈,唉。”
心乱如麻。
那语气和神情,牧岩只想笑:“您哄哄妈呀,总不能这么僵着,老夫老妻了还闹冷战,我都要笑话你们了。”
气息尚未平复,她低声问:“为什么?”
在牧岩的印象中,父母似乎从来没有吵过架。父亲虽然是个古板的人,但对于爱哭的母亲却格外疼宠。记得那时因为牧凯晟压下他升职的事,母亲大哭了一场,整整三天不肯和父亲说话。牧岩生怕他们吵架,匆匆赶回家。书房里,父亲却只是叹气:“你妈呀,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一点觉悟都没有。”
为什么就这样来了,不等中国警方与缅方沟通后再行动?就因为机场那场尴尬的相遇让她一次次陷入险境?
“说的什么话,难道他是我捡来的?”与儿子对望一眼,牧凯晟无可奈何地放软了语气,“身体本来就不好,别哭了,老大不小的人了,在儿子面前也不注意点形象。”
何止!
“让你接他回医院,你可倒好,反而同意他去云南,他不是你亲生的啊?”牧妈妈来了脾气,抹着眼泪埋怨老伴,“我告诉你老牧,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当她气极,无所顾及地当众甩她一耳光;当她勇敢而机敏地与他配合救下米鱼,击毙萧雨;当她在生死边缘,抱着晨晨向他求救——
牧凯晟把妻子拉离儿子的怀抱,“行了,别老哭哭啼啼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务,那边都安排好了,会有人接应。”
心动,是一点一滴的累积。
“您别担心,伤口好多了,现在一点儿也不疼。您要是不信我这就下楼跑几圈?”牧岩嘴拙,见母亲哭得伤心,不知该如何安慰,朝父亲递眼色。
得知她失踪,审问萧然时,牧岩已经有了答案。
听他这么老实地肯相亲,还承诺尽快给她娶回儿媳妇,牧妈妈更是心生恐惧,哭得愈发厉害,“你这孩子,总是让妈妈操心,才受了伤又要出去……”
可是,不应该的。
牧岩搂着母亲,轻拍她的背:“您好好挑着,等我回来就一一去见,保证年底就把儿媳妇给您娶回来,好不好?”
何必相遇——
一家人一起吃过晚饭,牧妈妈见儿子要走,忍不住哭了:“大木,你早点儿回来啊,妈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那天在机场,为免被突然出现的萧家姐妹识破他警察的身份破坏了任务,牧岩唐突地吻了一个女孩子,给人一种他是来接机的错觉。
夕阳余晖映衬下,年轻俊逸的男人微眯双目仰头望向天际,那挺拔的身姿,那潇洒的情态,看上去那么专心致志,让人不由自主地退避,似是生怕打扰了他的凝思。然而,没有谁知道,此时此刻的牧岩,心底却是空落一片。
当然是要道歉的。
随着警员的散开,牧岩抬步离去。
可惜,女孩子回神后注意力却不在他:“啊!我的行李。”
“是。”
牧岩的目光偏巧落在不远处的行李箱上:“在那。”
牧岩抬手回礼:“解散。”见警员们不动,他抬腕看表,“还不散?下班了。值班的就老老实实留下,其他人该回家的回家,该约会的约会,有点儿效率。”
对方还感谢他的提示:“哦,谢谢!”说着已经小跑过去。
“听见了。”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他满意的回答。
牧岩有心帮忙,手机就响了,上级指示他马上离开机场。
牧岩如鹰般犀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都给我精神点,要是让我听见谁说牧岩带出来的人垂头丧气,不如李队手底下的兵,”略顿,他唇角微微上扬,“每人每天五组俯卧撑,绕城三圈。听见没有?”
上车前忍不住回头,就看见女孩子站在远处望向他这边,愤怒地喊:“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呀?”
黄昏的空气似乎很闷,缉毒大队被笼罩在一种叫做离别的情绪里,牧岩心中的某个角落渐渐变得湿润。
后知后觉的女人。
见牧岩从楼上下来,办公大厅里年轻的警员整齐笔直地站成一排,神情庄严,一丝不苟地抬起右手向他敬礼。
牧岩就笑了。
或许是被枪伤所苦,牧岩的神情略显疲惫,他上前一步抽出机票,拍拍大励的肩膀,“我不在的时候兄弟们给我好好带,有偷懒的,第一个不饶你。”见大励还要说什么,他边往门边走边说:“没有我你们这群小子就得上天,最多十天就回来操练你们。
三个月后再遇,又是他执行任务。
“头儿,让我跟着去。”大励掐着机票,站在牧岩身前,“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她倨傲地扬着下巴,冷冷地说:“没证件!”
黄昏时分,牧岩与萧然的机票送到缉毒大队手里。
当时真的很想笑,又不得不小心措辞。不过还没机会解释,她的巴掌已经招呼过来了。凭牧岩的身手是可以躲开的,他不避不闪只是想表明歉意的态度。
没人知道牧岩与上级领导谈了什么。他手下的小伙子们只记得两个人走出办公室时,神色异常肃然。然后,他们驱车直奔市政府,参加了一个似乎很是紧急的会议。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料之中,包括她表现出来的机敏与朋友的默契。
云南之行在一天后成行。
随后就有了接触。因为案件。
回应她的,是三个字:“不需要。”
从唐突佳人的歉意,到对她勇敢及知性的欣赏,牧岩终于在那个惊魂之夜为她挡枪的瞬间了悟了什么。可她却是有男朋友的。尤其对于席硕良,牧岩看得出来,安以若很放在心上。
萧然冷傲地笑,笑够了,她说:“你可以顺便留封遗书什么的。”
他不说话,似是陷入回忆,安以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看着她妖艳的笑,牧岩暗沉的目光愈渐凌厉:“我来安排,我们明天出发。”
是因为——喜欢你。
停顿了下,萧然声明,“就你一个人,谁都不能同行。否则,我就担下一切罪名,让这件案子到此为止。”
却没机会说。
“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云南。”萧然睁开眼,看着牧岩:“十天,十天之内我没有平安回去,她就会死。”获知安以若失踪的消息,她就知道自己很快可以离开这里。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十天之内她无法脱身,她和安以若都得死。
走廓里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音,然后很快地,地牢的门被打开,脸色苍白的萧然站在那里。像是没有看见安以若,她直视牧岩的眼睛:“利用我?”
牧岩并不意外。
牧岩迎视她的视线,坦然承认:“你是唯一的线索。”
萧然颓然躺下,沉默许久才空幽地吐出一句话,“你们就算把A城翻过来也找不到安以若。”她明明在笑,眼眸深处却沉寂如死水。
“难得连顾夜都查不出追踪器装在哪里,我是不是该为国家研究出这么精密的仪器表示一下敬仰?”萧然冷笑,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不会是昨晚我们缠绵你趁我情迷时放在我身上的吧?”
牧岩不言语,只冷漠地看着她。
她说得这么暧昧,很容易让人误会。牧岩微有些恼:“萧然,你该自重。”
“啪”的一声响,杯子被砸到地上。萧然面目狰狞地吼,“牧岩,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她死!”
“怎么昨晚你不这么说?”萧然踩着高跟鞋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也对,那时我还自重的话,你哪有机会呢。”不给牧岩说话的机会,她转身吩咐杀手,“带两位贵客到楼上客房吧,可别怠慢了,否则你们主子心疼佳人的话,可就麻烦了。”
他推开她,摊开她的手把杯子放上去,说:“萧然,别这样。”
目光扫过安以若,萧然冷笑:“有功底啊安以若,把几个男人迷的团团转。有机会的话,我得向你请教了。”
牧岩就叹气了。
她的话不堪入耳,令人气愤,安以若冷言回敬:“依你的手段,说请教是抬举我了。”
萧然把目光移到他英俊的脸上,然后无声地伸出手臂抱紧他的腰。
萧然没料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会回嘴,霍然停步。
牧岩走到她床边:“饿吗?要不要吃东西?”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他扶萧然起来,把水递到她唇边,“张嘴。”
安以若不卑不亢:“况且,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你虚心求教,我还未必愿意传授。”
牧岩换了药回来,萧然醒了,但她不理人,只失神地直直盯着壁顶,目光茫然。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牧岩低头在外面站了很久,像个罚站的孩子。
萧然怒火上涌,倏地欺近她身,抓住她衣领:“安以若,你在找死。”
牧凯晟笑,欣慰的那种。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坐上车走了。
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但安以若却有了筹码,“我死之前,顾夜得拿到钥匙,否则,萧小姐,你怎么向他交代啊。”
牧凯晟转身,凉夜的风把牧岩的话清晰地送进耳里,“谢谢您!”
萧然目光阴冷:“你以为有了倚仗,我就不敢动你吗?”
牧岩送他下楼,在司机躬身开车门时,换了声:“爸!”
安以若心里其实是惧萧然的,毕竟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毒枭,而自己又受困于对方。可想到牧岩就在身边,就有了勇气:“对,我就赌你今夜不敢动我。”
牧凯晟仰头。
“你得寸进尺了安以若。”萧然手上一转,欲用五指扣住她脖子。
牧岩紧紧握着牧凯晟的手,他长大了,父亲却老了,小时候都是被父亲牵着手,现在他却已经可以回握住父亲整个手掌了。牧岩抬眼,看见父亲眼角的皱纹,心头一酸,“我会保护好自己。”
当然不可能得逞。
这一次,他依然妥协了。因为牧岩不仅是他儿子,更是一名身担重责的警察。他不能自私,哪怕舍不得。
牧岩先她一步把安以若拉回身前,并出言警告:“在顾夜眼皮子底下动手,萧然,你冲动了。”
那么坚定和固执,让牧凯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是真想不管不顾地杀了她,替萧雨报仇。
牧凯晟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牧岩的表情也像此刻这么平静,他躲也没躲,硬生生挨了他那一巴掌,然后说:“爸,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可是,有牧岩在场,又是在顾夜的地方,得手的可能性是零。
他和妻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他就倔。夫妻俩都不惯孩子,却很尊重他的意愿,他报考警校他们虽不乐意但也没阻拦。可是当牧岩被挑中接受警队特殊而严格的训练时,牧家二老终是沉不住气了,牧凯晟甚至动手打了牧岩一个耳光。
萧然迫不得已放弃:“我们且看明天。”
牧凯晟反手握住儿子的手,嘱咐,“答应爸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人身安全为最先考量。”
一夜未眠。
牧岩握住父亲的手。
尽管从地牢转去了客房,但因为没有止痛药,这一夜于牧岩而言,极为漫长。安以若则因为担心和害怕,紧张得睡不着。
许久,牧凯晟的目光落在牧岩胸口,心疼极了:“可你才受了枪伤……”就说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做在客厅里,他们脸上的疲惫无从掩饰。安以若失去了脱困的把握。
牧岩的目光移到父亲脸上,隐隐看到他的白发:“爸,我没忘记自己的命是您给的,更没忘记我是您和妈唯一的儿子。请您再给我点儿时间,我答应您,只要十年。”他把人生中最宝贵的十年时间献给国家,十年之后,他也就该退下来了。
觉察到她的注视,牧岩拍拍她手:“放心吧,情况怎么也糟不过被困地牢。”知道她也是绷着神情,他以轻松的语气调侃:“你的样子像是对我特别没信心。”
眼前高大英俊的儿子,目光坚毅冷静,神情镇定自若,牧凯晟的坚持几乎要再次被瓦解,可是,妻子的恳求犹言在耳,“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求你把他带回来。”于是,他继续劝:“儿子啊,不是爸拦着你,可你也替爸妈想想,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任务,你妈都吓得睡不着觉,你每次受伤你妈有多心疼。当初你不顾我们的反对选择上警校,只要我有心阻止,没有哪个学校敢接收你,别说特警,警界的门你都跨不进去。可爸没有干涉你,我们尊重你的选择,是不想束缚你的手脚。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你是最有选择权的。你放弃升职,只为继续留在一线。我都由着你了。可是,这个行业不是就你一人。”
他双眸灿若晨星,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安以若想不信都不行:“谁说的?我很看好你的。”
牧岩继续:“安以若现在一定是平安的,他们的目的不是杀她,即便动了杀机,也必然要等救出萧然。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他的声音极为平静,仿佛只是与父亲闲聊,所涉及的内容并不关乎生死,“爸,让我去,我一定活着带她回来。”
牧岩笑了笑:“这就对了。”
牧凯晟有一瞬的犹豫。
顾夜适时从楼上下来。
“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案子,而牵涉进这个案子的人也只有我最熟悉,所以我不能交给任何人。”牧岩眼里的无奈之色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执著的坚定,“请您相信,您儿子不是逞强。我不会拿群众的生命开玩笑,更不会视自己的命为儿戏!”
牧岩也不废话,直接提出要求,“钥匙在姐告,你只能独自随我前往。”
牧岩一直是这样的心理,也始终遵循这个原则在坚持。
“那不可能。”顾夜当然不会同意:“姐告属于中国境内,我孤身前往,等于送死。牧警官,我还没那么傻。”
他能做的并不多,但总比不做要好。
牧岩并不意外他会拒绝:“你带人的话,我没把握你会不会在拿了东西后翻脸。”
对于父母,牧岩是心存愧疚的。他所从事的工作,不可能不受伤,每每看到母亲到医院来照顾他时心疼得掉眼泪,他也想过退离一线,然而当他再次想到一个个无辜的生命受到威胁等待他去解救,他又马上忘了父母的担忧。他只知道,他无法漠视善良被践踏,身为一名警察,他有责任更有义务;他只知道,要用他有限的生命换取这个社会片刻的平静。
“我肯定会翻脸。”顾夜勾了下一边的唇角,语气清高而孤傲:“但是牧警官,你好像别无选择吧?”
牧岩坦然直视父亲,“对不起,爸,让你们操心了。”
“是啊,他没有可选项。”萧然走近客厅,挑衅般看向牧岩:“因为,我是一定要去的。”
“你怎么救?你才受了枪伤,就凭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怎么救她?”牧凯晟看着儿子,急火攻心,“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任你留在警队。你是怎么答应你妈的,你做到了吗?”
牧岩闻言没有反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没错,你该去。否则,我没法对上级交代。”
“爸,我不会把这个案子交给任何人。”牧岩心情沉重,眉头紧锁,不顾父亲已经怒火中烧,他说,“安以若是因为我才被扯进来的,我必须救她。”
他用的是激将法,逼着萧然回国,要么抓捕,要么击毙。
牧凯晟命令:“现在就跟我走。”
萧然是懂的,所以她眼底有了席卷而来的杀意,但她仍然执迷不悟:“我就看看,你牧岩能耐我何。”
牧岩没急着反驳。
顾夜肃冷的眼神仿佛能凌迟了人:“她身上的追踪器已经取出来了,失去了向警方通风报信的价值,牧警官确定不反对带上她?”如果不是牧岩闯入别墅让他警觉,顾夜确实忽略了萧然的伤处,终于,再一次的检查过后,在她血肉模糊的肩胛枪伤处找到追踪器。那个瞬间,恨不得杀了萧然。
“这宗案子会由李副队接手,你马上回医院。”牧凯晟接到妻子的电话,十万火急地从外地赶回来,家都没回直奔医院而来。
让她去固然增加了几分危险,却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借她对安以若的恨意分散顾夜的注意力。所以,牧岩说:“反正让顾先生谁也不带,顾先生未必有胆量前往,既然如此,带谁都是带,不如带个对警方价值大的。”
深夜,城市已经安静下来,监狱医院寂静得令人隐隐生寒。牧岩双手抱胸倚靠在病房内的座椅上,听到脚步声和低沉的说话声,他起身出来。
萧然的眼神陡然转厉。
牧岩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许久之后,当里面安静下来,大励告诉他萧然扯裂伤口疼得晕了过去,他才折返回来,俯身把萧然抱起,送去监狱医院。
顾夜更是怒意冲天,哪怕明知道牧岩是在激他,仍然控制不住:“我就和你赌一把,看看都带个受了伤的女人,谁能赢。”
萧然彻底崩溃,审讯室内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有桌椅碰撞的声音。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带杀手。牧岩松了口气:“好,就赌一把。”
背影决绝,没有留恋。
可萧然却是要置安以若于死地的,所以最终,她把萧雨亲自挑选的驯狼人带上了,并避开顾夜交代:“我不想看见她活着走出姐告。”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牧岩抬眸,刚毅的线条令他的面孔更显俊朗,“萧然,我说过,我不爱你。”语落之时,他转身,推门,离去。
驯狼人牵好那只蓄生,“我懂的,二小姐。”
觉察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大励不知该如何自处。
登机时发现还有别人,牧岩拧眉,他默然注视着那匹狼,心间浮起异样。
“说你爱我。”萧然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卑微地乞求“哪怕是骗我,说一次爱我。”
似是,希望。
不为所动。
耳边风声呼啸,安以若因狼的靠近,紧紧抓住了牧岩的衣服。
似乎读懂了眼底的情绪,萧然声音破碎地开口唤他,“牧岩!”
了然她的惧意,牧岩把她抱上直升机。
怎么就把她扯了进来。
机舱里,顾夜双腿交叠着闲适地倚坐在安以若对面,萧然脸色苍白地坐在牧岩对面,驯狼人则一言不发地牵着狼坐在最外面。
他的眼睛格外深沉,此时盯着萧然,除了愤怒,更多的是难以遮掩的焦虑。焦虑于安以若的无力自保,焦虚于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空中,安以若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子,顾夜的目光锁定她没有血色的脸颊,嗡嗡的轰鸣声掩盖了他沉沉的叹息。牧岩抬眼,把顾夜毫不遮掩的眷恋收入眼底。至于萧然的注视,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牧岩倾身上前,双手大力地撑住桌面,“萧然!”
机舱内流过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但是他们都很清楚,暴风雨即将来临。
萧然连抽了两支烟,才开口:“你从没喜欢过我。”然后她抬手把烟盒挥落在地,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说不是因为她,为什么她失踪了你这么着急?我凭什么告诉你?如果我说我宁可死,你要怎么样?”说完她猛地站起来,欲掀身前的桌子。
终于,牧岩确认了位置,冷静吩咐飞行员:“下降高度,找空地降落。”
烟雾缭绕中,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顾夜透过机窗向下望,脸色就变了:“牧警官开玩笑的吧,钥匙你藏在这里?”
牧岩沉默。
牧岩显得很平静:“这样的密林深处,才不易被发现不是吗?”他需要避开闹市,以免发生枪战伤及无辜。而在山林之中,也易脱身。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打火,点烟,然后狠狠吸了一口,萧然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
顾夜看向萧然。
大励把烟递过去。
萧然了然他的用意,“这是昨天我们上山的路。”
牧岩点头。
如此一来,牧岩是有机会把钥匙藏起来。
大励把目光投向牧岩,等待指示。
顾夜压下怒火,以眼神示意。驯狼人敲敲驾驶室玻璃,告知飞行员下降高度。
他这么直接,萧然似乎也失去了绕弯子的雅兴。只是,他越急,她越恼,“有烟吗?我想抽烟。”
大战再即,安以若紧张地握住牧岩的手。
安静的审讯室内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片刻,他敛神直起身体,挺拔的身姿给人以压力,“直接杀她的能力,我相信你义兄有。既然现在是生不见人,就别废话了,萧然,说出你的条件。”
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牧岩手心微一翻转,把她的手反握在手里,无声鼓励。
牧岩的唇角抿成一线。
安以若有所不知的是:此时的牧岩,心情也很沉重。身经百战的他太了解顾夜的黑色帝国有多盘根错节,而他和安以若此刻像两片飘摇的叶子,危险重重。
满意地看到他的怒意被挑起,萧然神秘一笑,那笑容有些诡异的妖艳,语气轻松得令人心底发寒,“保全系统周全又怎么样,还不照样出了纰漏。”微微前倾身体,她把嘴唇俯在牧岩耳际,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说,“这么久都没消息,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飞机平稳降落,牧岩环顾四周,目光触及驯狼人的视线,神色微微一变。
把手中的文件夹啪地掷到桌面上,牧岩深呼吸,“能在保全系统周全的小区悄无声息地把人带走,不会是简单的人。说和你无关,我不信。”
安以若却以为他在找机会拿回那把枪,但顾夜就在咫尺之外的距离,她不敢妄动。
抬头迎上他冷峻的目光,萧然粲然一笑,“我就是不知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心急如焚。
牧岩握紧手中的资料,“说吧,她在哪儿。”见萧然勾唇笑,他冷声,“或者,你有什么条件?总之,不用敷衍我说不知道,我还没那么笨。”
而那匹狼,又吓到了她。
“你知道安以若的下落。”不是问句,语气中的肯定成份令在场的警员讶然。
惊觉狼靠近了她在嗅,安以若“啊”地一声尖叫,扑进牧岩怀里。
中枪入院休息不足四天的牧岩身穿特警服坐在审讯室里,对面是脸色苍白的萧然。
牧岩顺势抱住她,“别怕,它伤不了你。”言语间,枪已经重回他手里。
一个小时后。
她和牧岩的肢体接触令顾夜不快,他迁怒驯狼人:“牵开它。”
“少废话。”牧岩一把挣开他的手,“去开车。”语气坚定得不容大励多说一句。
驯狼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牧岩,才恭敬地把狼牵得远了一些。
大励拉住他胳膊,“你伤这么重现在不宜走动,队里已经派了人手,你——”
牧岩若有所思。
牧岩脸色骤变,全然不顾会扯痛伤口,猛地掀开被子下地,边往外走边命令,“去开车,我们回队里。”
之后,由牧岩带路,他们开始走山路。安以若平时缺乏运动,现下又有伤在身,越走越吃力。牧岩始终把她护在身侧,承担着她部分的体重,尽量为她保存体力。
“是安小姐。”大励点头,“上头来了指令,要从我们队抽调人手协助工作。”
山间隐约有旋律调式独特的山歌传来,细听之下,清亮的声音是从葱葱郁郁的密林之处流转而来的。安以若积郁在心底的慌乱渐渐消散,抬手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她长舒了口气:“还有多远?”
“你说什么?”犀利的目光锁定大励,牧岩不可置信地沉声,“你说谁失踪了?安以若?”难怪没来看他,原以为是被他冷淡的态度惹生气了。
牧岩抬头看,确认距前一天他与萧然休息的地方不远了:“再坚持一下,前面就到了。”
没人能够想到安以若在被捋当晚,就已经被带到千里之外的中缅边境了。直到牧岩得知此事,事情才有了进展。
那意味着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了。安以若的心弦又绷了起来。
当然是毫无收获的。
牧岩了然她的心思,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提醒:“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慌,接应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公安局立案之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成立调查小组,全力追查安以若的下落。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各条通往外市的高速路上都有警方的人员设了卡,渔网铺天盖地撒了下去。
安以若点头,手上更紧地握住了他。
会有好消息。
萧然提出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流逝的像是安以若的生命。某种可怕的讯息似是无声地传来,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无力和恐惧。然而,他们却又不得不咬紧牙关挺住,相互鼓励着继续等待。
援兵未到,牧岩也不急于动手,一脸沉静地坐在石头上休息。
素来沉稳的席硕良也是方寸大乱,安排好公司的事,与安父一起往返于家里和公安局等消息。米鱼和程漠菲则陪在安母身边劝慰照顾老人家。
顾夜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提防之心随时都有,他一面吩咐驯狼人在一旁警戒,自己则警觉地摸出了枪,蓄势待发。
就在安以若被顾夜折磨得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时,安家与席硕良在联系过所有的亲朋好友后,终于确认她失踪了,满二十四小时后公安局立了案。
伴随清脆的鸟鸣,山歌远远传来,像是生的希望。
顾夜把她抱回房里,用温暖的被子盖住那纤弱冰冷的身体,“我喜欢你并不代表我不会玩死你。”眼底漫过温柔,说出的话却冷冽如寒风,“再不听话,我就让那畜生撕碎了你。”
安以若勒令自己冷静,可萧然投射过来的透出杀意的目光,让她手心冒汗。
鬼魅一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强撑的最后一丝意识渐渐迷离,安以若再次晕了过去。
牧岩却还在等。
顾夜满意地看到她吓得瑟瑟发抖,语气缓和了许多:“只要你乖乖听话,别说是狼,谁都不能伤害你。如若不然,你自己考虑清楚,领教得起吗?”
顾夜率先失在耐心,晦暗不明的眼底涌动着危险的气息:“怎么样牧警官,我们离金钥匙是远了,还是近了?”
目的达到了。
“顾先生何必心急。”他说着,毫无预警地伸手拢了拢安以若的头发别到耳后。
安以若死死咬住下唇忍住哭声,闭着眼睛用力摇头。
安以若意识到这个亲昵的举动别有深意,尽管不解其意,还是朝牧岩笑了笑:“风大,吹乱也没关系的。”
可惜,如此无助也不能令顾夜心软,他握着安以若的手一遍遍抚摸狼的皮毛,命令似的说:“把眼睛睁开,看看它有多温顺。”
那真诚质朴的笑意看在顾意眼里,犹如对恋人展现。脸色骤然沉下来,他执枪的手紧了紧:“牧岩,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然而,这样的安慰安抚不了安以若的恐惧。她的身体颤抖着,眼泪更是控制不住流下来。
牧岩把他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我只是在想,钥匙被我埋在哪块石头下面了。”
顾夜强迫她把手覆在狼身上:“它是我养的,不敢造次。”
钥匙埋在附近?萧然眼里有疑虑。
不被允许。
因为安以若,顾夜的耐心被消磨怠尽:“最后十分钟,看不到东西,我就送你上路。”
安以若哽咽着拒绝,“不!”
“顾先生这么咄咄逼人,似乎很没诚意。”牧岩算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牵着安以若的起身。因为他记得,巨石后有一条小径。
顾夜抓住她的手探向那狼。
“牧岩!”安以若颤抖着叫了一声,语声尖锐,难掩惊惶。
那狼似是认得主人一般,偏着脑袋任由抚摸,但迸射出绿光的眼睛却一瞬不离地盯着安以若,如同认定了猎物一般。
牧岩顿住身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顾夜蹲在她身后,伸手扣住她的头压进怀里,“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现在怕了啊?”他语带笑意,末了还伸手摸向那狼。
安以若脚边,一条尖头蛇正高昂着头,犀利地吐着信子,似乎准备随时攻击。
却无路可退。
安以若几乎要被吓哭了,一动不敢动。
安以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下意识向后挪。
“别动。”牧岩稳了稳心神松开她的手,手探向腰际蓄势拔枪。
她越害怕,有人越喜欢。顾夜脸上笑意渐浓:“它是我的宠物,漂亮吗?”尽管是问句,却不需要回答,他以眼神示意侍从把狼牵到近前,“我喜欢狼。它的勇敢像虎,聪慧像狐,轻盈像狗。”
忽然,尖头蛇在刹那间向安以若的脚腕咬了下去,眼看就要把毒牙扎入她肌肤。
安以若的呼吸渐重:“你,想让它吃了我?”
“砰砰!”
顾夜陶醉似的注视着她惨白的脸,雪上加霜:“不知你作为它的早餐,味道如何?”
安以若的尖叫声中,枪声响起。然后下一秒,就有腥甜的液体溅到到脸上。
触及那道凶狠残暴绿光,安以若的身体倏地绷紧。
“没事吧?”顾夜执枪冲到她面前,欲伸手擦她脸上的蛇血。
竟然是狼。
牧岩却展手搂过她。
嗅觉抢先视觉有所感知,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胃里还在翻涌,眼睛已经看见一只畜生被牵着立在门口。
顾夜的手僵在半空。
安以若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门边。
安以若颤声:“——牧岩。”
顾夜故作怜惜地摇头,目光投向门边,“我不杀人。血那么脏,溅到我身上多讨厌。你看那边。”
她手上冰凉的感觉令人心疼,牧岩放柔了声音安慰,“没事了,别怕。”
头皮疼痛难忍,安以若不得不睁开眼,声音虚弱:“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安以若哇地一声哭了。
顾夜坐在舒适宽大的靠背椅中,接过侍从递上的浓茶喝了一小口,才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我知道你醒了,睁开眼睛向我证明你有多硬气。”言语间,他五指收拢,抓起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
牧岩没有安慰,深沉的目光越过她头顶迎视顾夜,意识到他的怒意已达顶点。然而,在顾夜暴发前,萧然先动了手。如果不是牧岩的眼角余光瞥见她骤然靠近,她手上的那根针管就扎进了安以若手臂上。
醒过来时,安以若恍惚地不知今夕何夕。
瞬间明白了她的动机,牧岩倏地把安以若扯到身后,迅速转身的同时,抬高右手在半空中截住她的手腕。似是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萧然握在左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砍向他手臂。距离太近,既要护安以若,对方又是萧然这样的练家子,牧岩根本避无可避。然而,以若眼见匕首就要刺入他胳膊,她尖叫着,“不要……”手已迎向匕首。
穿过走廊,经过花园,不顾沿途侍从诧异的目光,顾夜把她抱进一个漆黑潮湿的房间。那里没有床,也没有被子,安以若就这样被丢弃在地上,昏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刀锋犀利,眨眼之间,刺目的鲜红自她掌中流下来,滴在牧岩的袖子上,透过衬衫渗到他手臂的肌肤上。仿佛被利刃扎进身体,痛感那么直接,牧岩的眸光霎时转为冰冷,浑身迸发出迫人的气势,看在萧然眼里竟是冷寒的戾气。然后,他手劲蓦然加大狠力一捏。
顾夜俯身把她抱起,让她的脸轻轻靠在自己颈间,“非要惹我生气,真是不乖。”说着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出了房间。
“咔嚓”——清晰地腕骨碎裂的声音。
安以若已无心思考所谓的比胆量和勇气是怎么回事,当顾夜松手,她的身体倒在地上。
“你——”突来的疼痛让萧然倒吸一口气,她手上无力,匕首和针管相继落地。
顾夜手劲微微松了些,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不管我是谁,都只能由我来教你如此屈服了。以若,我们来比比胆量和勇气怎么样?”
“是你逼我的。”牧岩神色变幻,把她摔向一边,转身托住安以若下滑的身体,伸手掰开她紧握匕首的手:“你何必——”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让他说不出责备的话,牧岩的目光落在她满是鲜血的手上:“忍住,别再用力。”
安以若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被他掐断了,却还不肯服软:“刑法?你当自己是谁?”
安以若比他想像的坚强,她疼的额头都沁出了汗,却还在微笑:“我忍得住。”
顾夜冷冷地看着她,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看来是我太过礼遇你了,让你忽略了我的坏脾气。既然如此,我就先让你领教一下轻一点的刑法。”
牧岩注视她含泪的眼睛,心软得不行,然后,他亲昵地用额头贴了下她的:“傻姑娘。”
安以若的呼吸顿时变得艰难,她痛苦地仰起脸。
安以若为别的男人奋不顾身,牧岩又和她如此亲密,这一幕一幕被顾亲眼所见,依他对安以若的所谓感情,自然是不悦的。此时,他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而他的枪口倏地转向牧岩,食指欲勾扳机。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他灼热的呼吸轻易喷洒在她脸上,近到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许久之后,顾夜起身,眼里漫过的柔情被寒冷的光华替代,“该让你先了解我。”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掐住了她脖子。
牧岩从未放松警惕,他揽过安以若护在身侧,利落地抬腿踢向对方执枪的手。
“做你女人?”安以若在他眼中看到面无血色的自己:“除非我变成一具尸体。”
他的快速反应,顾夜心中有数。一招失手后,他为免枪脱手,右手急速一收,但还是被逼退了两步,胳膊也被牧岩踢中一脚。
他慢条斯理从床上下来,坐在地毯上,目光的落点是安以若苍白却不失美丽的脸:“我许久不曾外出了,连下山都甚少,要不是为了你,怎么会特意跑一趟A城?所以,你逃不掉,而做我的女人肯定要比领教刑法更舒服,你那么聪明,一定懂我的意思。”
趁他后退之机,牧岩迅速转身抬安以若朝小径方向推了出去,提高音量:“记住东西在哪儿,往山下跑,别停下来。”
“领教?”这份勇气,倒让顾夜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随即回身,迅猛挥出一拳。顾夜未及躲闪吃痛地挨了一拳。他右手握枪,偏身避开牧岩挥来的第二拳,而抬高的右手则大力落下,欲用枪托打向牧岩后颈。
安以若浑身像散了架,但她还是倔强地逼退眼中泪意:“如果逃不掉,我只能领教了。”
安以若的腿都是软的,被牧岩这么一推,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她犹豫着不肯走,不顾身处险地,目光追随他,屏住了呼吸。
顾夜闻言脸色骤变,他伸手扣住安以若手腕,像是要把她骨头掐碎似的,然后用力一扯,把她从床上拖到地毯上,声音冷寒,“和我划清界限的结果未必是你能够承受的。”
牧岩身体后仰,背紧紧贴着石头,右手格开足以打晕自己的枪托,与此同时,右腿狠力一扫踢中顾夜脚腕。四肢敏捷程度以及无间的配合令驯狼人心生佩服,他双手死死抓住链子,神色紧张地注视打斗中的两人。
“怕。”安以若迎视他阴冷的目光,一字一句:“但我更怕和你牵扯不清。”
“没听见我的话吗?”牧岩低喝一声,以迅雷之速把安以若扯离倚靠的树干,“去拿钥匙!”他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避免安以若被伤害。毕竟有金钥匙护身,她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顾夜微眯眼睛:“你不怕死?”
“萧然!”终于发现情势对自己的不利,顾夜朝挣扎着要站起来的萧然大喊:“动手!”牧岩居然可以一边护着安以若一边赤手空拳和自己过招,这份勇猛让顾夜意识到,面对这个实力强劲的对手,取胜的机会渺茫。
“你的喜好与我无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安以若啪地拍开他的手:“如果是想用我换萧然,就请对我客气点,如果不是,可以杀了我,不用费心威胁和恐吓。”
现下牧岩步步紧逼,他根本没机会开枪,顾夜愤怒至极。他无法摆脱牧岩,又不能让安以若离开视线。直觉认为她这一走,他们之间,就会断了联系。
安以若快速偏头,他的吻落在她侧脸上。下一秒,顾夜用手捏住她下巴:“我向来喜欢听话的女人。所以,别挑战我的脾气和耐心。”
只能寄希望于萧然。
顾夜倾身,欲吻她。
牧岩出手愈发地快,他敏捷地侧身,挡住顾夜抓向安以若的手,另一只手自背后推她:“还不快走!”
安以若不懂。
他隐含怒意的声音似有分量。安以若不再犹豫转身就跑,嘴里还在喊:“我去拿钥匙。”她大脑恢复运转,终于意识到:只要自己不拖牧岩后腿,他更易脱险,她在反而牵制了他。
顾夜脸色不变,只用手指勾勒她的脸型:“是,也不是。”
可惜,或许因为过度恐惧,也可能是跑得急脚下绊到了什么,安以若身体前倾,直直摔在山路上。如此惊险一刻,她这一跤摔得颇有喜剧效果。牧岩与顾夜的位置刚好调转,看见她重重摔了下去,暗骂了一句,“笨女人!”于此同时,手腿更加迅猛地进攻,尤其想到安以若流血的手,出手愈发狠厉。
安以若的大脑快速思考:“你是打算用我换萧然吗?”
牧岩腾身一个利落的回旋踢,顾夜右手一抖,手枪啪地落在地上。牧岩就势翻身一滚,捡起手枪的同时,长脚横向一扫,刚刚站起来的萧然再次被踢倒在地。
果然他们是一路人。
“安以若!”牧岩大喝一声,在安以若回头时,他以仰躺姿势把手中抢下的枪大力掷向远处的她。
她反应这么快,倒出乎他意料了。顾夜唇边笑意渐浓:“我认识你就够了。A城市长千金,时装界新秀,特警队长舍身相救的红颜,弘泰老总正牌女友。如何以若,我够了解你吗?至于萧然,既然你知道她,我就不多说了。”
安以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捡起那把手枪,可是,她要怎么做?
不在中国?安以若讶然:“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抓我?难道你和萧然——”
迷茫间,萧然已经站起来,拿枪指向她。
顾夜笑,因为她的冷静,“我只愿意告诉你我们已不在中国。”
“啊!”安以若的自我保护意识终于觉醒,她闭着眼睛朝萧然的方向开了一枪。从没摸过枪的她因受不了枪的后挫力,胳膊顿时麻得失去了知觉。
“或许你愿意告诉我此时我身在哪座城市?”
为躲子弹,萧然失去了射击的最佳时机。
顾夜挑眉:“真聪明。”
安以若潜意识里认为:萧然的腕骨被牧岩捏断,攻击力下降。于是有了信心。激流翻涌的血液沸腾似的,她竟然死死握住枪一步步逼近萧然。
“我不在A城了是吗?”
不自量力。
“我家。”
牧岩听到枪声,眉头拧得更紧了,偏头看见安以若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趁顾夜被他踢倒的刹那摸出腰际的手枪,枪在手上一转,枪口精准无比地抵住了顾夜的头。
“这是哪里?”
终于占得了先机。
眉心聚紧,望着眼前异常俊美的脸,安以若禁不住全身泛起冷意。明明那么美,为什么她只觉害怕。不是没见过英俊的男人,比如席硕良,他是那种斯文绅士的,比如牧岩,他的俊朗是属于阳刚潇洒的,相比他们,眼前的男人是阴柔的美。
“萧然。”牧岩用力顶了下顾夜的后脑,提醒,确切地说是警告,警告萧然不要轻举妄动。
安以若环顾四周,宽敞明亮的卧室,家具并不多,尤显空旷。卧室中央,也就是他们现在躺的这张床大得令人浮想联翩,如果不是床单、被子、枕套都是黑色,她会更怕。
却对萧然无用。
顾夜对于她的冷静多了几分兴趣,单手撑头,如实回答:“顾夜。还想知道什么,问出来我回答你。”鬼迷了心窍,他觉得有必要解释她为何会睡到他床上来。
因为他是警察,不会轻易开枪。
她声音发颤:“你是谁?”
萧然翩然一笑,一副全然不在意顾夜的生死的样子,她脚上未作停留,缓步移向安以若。
他声音低柔,像是在哄珍爱之人,安以若心底发寒。
安以若握枪的手已被冷汗和鲜血浸湿,她紧盯萧然,站在原地不动。
她如此抗拒,顾夜似是没了兴致,他沉笑着把脸埋在她颈侧,像抱小孩儿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别企图反抗我,乖乖听话,我会让你很舒服地活下去,嗯?”
牧岩左手使力,拎起眸光尽现冰冷的顾夜,枪口顶住他太阳穴,一个箭步冲上前横挡在萧然身前,冷厉了眼神,“把枪放下!”
安以若捶打身上的男人,偏头躲开他带着侵略性的亲吻:“不要!放开我!浑蛋!”
萧然冷笑,强忍疼痛双手握住枪,纹丝不动,“你杀了他,我杀了安以若,不错的交易。”目光对上牧岩阴郁冰冷的眼眸,她笑得有几分狰狞。
对于她的反抗,顾夜不但不恼,反而笑了,“真是不听话的女人。”话语间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细密的吻落在颈侧,大手熟练地扯落她睡衣的系带。
顾夜读懂了她眼里的杀意。
安以若吓坏了,眼神惊惧,奋力挣扎:“你干什么?放开我!”
果然,萧然冷漠的目光投向驯狼人:“带你来是看戏的吗?不想死马上动手!”她语音很高,枪口更是指向了驯狼人,试图挽回劣势。
凑近她坐过去,他长臂一伸把她连人带被卷进怀里,修长的手指不安分地探向她腰间,细细摸索。
狼适时嚎叫一声,朝着安以若的方向探着身子,似是在下一秒挣脱脖子上的束缚扑过来。安以若握枪的手明显一抖,心底的恐惧开始蔓延。
顾夜看着像个脆弱的玻璃娃娃般仰头望向他,只觉得她美的好干净。
驯狼人似乎是在犹豫,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牵狼的手毫不放松,直到——
侍从接过餐盘转身站在一边。
顾夜受控于人还不安份,在牧岩的注意力转到萧然身上时,他得了机会,欲偷袭牧岩。
安以若已经醒了,此时正裹着被单缩在床边,见有人进来,她惊恐地畏缩了下。
牧岩以胳膊挡住顾夜偷袭的手,却被反踢了一脚。他吃痛地退后两步,顾夜一个纵身,把他扑倒在地。顾夜抓住牧岩执枪的手,两人较量着手劲,眼看着枪口从顾夜的头被至牧岩脑侧。
晚饭时,顾夜亲自端着餐盘踱进房里。
驯狼人在这时松了手,喝道:“上!”
已经不记得这是主人这个月砸碎的第几套茶具了。听到房内的声音,侍从皱眉站在外面,直到里面再无声响,他才轻手轻脚地进去,利落地收拾好破碎的茶具,迅速换上一套新的。
安以若吓坏了,以为狼是冲着牧岩去的。手像是有意识一样,她毫不迟疑地对着狼开了一枪。伴随着“砰”地一声响,纵身跃起的狼凶猛而准确地咬上萧然手腕。
顾夜的目光久久落在门上,转头之时抬手挥落矮几上的茶具。
“啊”——萧然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山间,惊得安以若“啪”地扔掉了手中的枪,然后,耳畔响起生命中最为悦耳的声音:“放下武器,我们是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单一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眼前浮现出正义凛然的身影,安以若飘摇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垮下肩膀,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顾夜无心多谈,“单先生回去歇着吧,货的事我自有分寸。”
这时,直升机低空盘旋着,飞行员在风啸中喊:“顾先生!”随即扔下软梯,同时开枪射向咬住萧然手腕不放的狼,试图救下两位主子。
这对兄妹在玩什么把戏,单一一时间尚未参透。
驯狼人吹了声口哨,狼立即松开了嘴,朝驯狼人奔去,近而避开了子弹。
顾夜神秘一笑,“这我还真算不准了,她会不会有意拖延就要看她心情了。”他挑眉看着单一,“她要先搞定她的男人,要不这趟出去损兵又折将,有损她名声。”
萧然疼得晕了过去,手腕处还在流血。
只是,他这么一说,单一觉得那一生的希望似乎也变得缥缈了,却也懂得了顾夜此行是在助萧然脱脸,于是问:“二小姐何时能到。”
驯狼人冲向安以若,拉起她:“快走。”
先前这单生意为了迁就买家选在A城进行交易,萧然带着妹妹前往。然而,姐妹二人同去,不但丢了货,现在人也只能回来一个,难免令人心生惶恐。而且萧然即便回来也是九死一生,而这一生,就要看顾夜会不会顾念义兄妹情义了。
安以若有点懵,无从判断驯狼人的身份。她推开驯狼人冲向顾夜,双手抓住他衣领:“放手,放开!”
顾夜是顾老爷子,也就是家族创始人的独子,萧然萧雨两姐妹是老头儿收养的义女,负责货品的交易。至于顾夜,向来是不露面的。所以,道上的人虽听说过他的名字,甚至可谓是谈夜色变,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只是对他极为冷血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而他的行踪也神秘得除了贴身的侍卫,无人可知。
“安小姐!”驯狼人急了,欲上前阻止她涉险。然而下一秒,却被高空射下来的子弹射中。倒下那一瞬,他又吹了声口哨,手指向顾夜。
单一眉心轻聚,抬眼望着眼前的主子,心底生寒。
狼直扑向顾夜。
顾夜优雅地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萧然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让她将功补过,拿不回货就用命来抵。这是家规,一视同仁。”神色冷若冰霜,砸出的话毫无温度。
为了脱身,顾夜弃了枪,试图腾出双手挣脱牧岩,而他无意间一个大力的抽手动作碰巧撞到了安以若。安以若吃痛摔倒,而她摔出去的方向,正好峭壁。
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单一欲解释:“顾先生,这两年外城的交易都是二小姐负责,现在她出了事,暂时没有适合的人选,不如……”
“安以若!”牧岩横扑过去,左手抱着树干,右手抓住她的手。
顾夜端起侍从递上来的茶浅尝了一口,“单先生是提醒我过了这阵风头再动?”
与此同时,顾夜被狼扑倒。
单一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自从A城出了事,外面就风声鹤唳的,近期行内的人怕是没人会妄动了。”
直升机飞行员持续开枪。
顾夜笑,坦然受之的模样。
狼倒下了,受了伤的驯狼人又扑上去——
单一受宠若惊:“我闲来无事,走动走动反而好。”
回头见他又中了一枪,牧岩大喊:“放手啊!”
顾夜示意他坐,“劳烦单先生了,照理说您是长辈,该我去看您。”
驯狼人不听,抱住顾夜不放。
一个“您”字,恭敬之意十足。
顾夜朝飞行员下令:“杀了他!”
单一双手握着身前,站着说:“前几天雨下得大,山路不好走,又听说您出了门,所以今天特意来看望您,您最近身体可好?”
牧岩眼底血红一片,却脱身不得。他目光扫过周边,有所发现后双腿利落地盘上脚边的树干,然后松开左手,伸向安以若的肩膀,试图提住她身体,以防她继续下滑:“把腿蜷起来蹬住地面。”
顾夜睁眼,慵懒地笑,“哟,单先生来了。”
安以若的小臂被碎石割破,手又受了刀伤,疼痛让她使不上力。
单一思考间已经走到顾夜面前,尽管主子闭着眼睛,他还是弯身鞠了一躬:“顾先生。”
牧岩用尽浑身力气拉住她不放:“安以若,你行的!”
是什么事令他心情好呢?
听到他的鼓励,安以若忍住眼泪,脚下用力的同时把另一只手递向他。牧岩拼尽最后一分气力借着她蹬地上移的劲儿,右手猛地一拽,左手抓住她递出来的手,脚上用力勾住树干,双手一提,硬是把安以若甩上了陡坡。
单一知道顾夜不想见他。之所以没让他空跑一趟,或许是因为今儿心情好。
如此剧烈的动作之下,枪伤被扯裂,牧岩左胸翻绞似的疼起来。他咬紧牙关坚持,起身冲向中了数枪的驯狼人。
单一进来时看见顾夜闲适地躺在阳台处的藤椅上,金色的阳光下,男人那张美丽得过分的脸,几乎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件美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只是,他让人无从琢磨的性格,是与天使截然相反的恶魔化身。
驯狼人的眼睛睁着,身体一动不动。
“让他进来吧。”顾夜合了下眼,敛去眼底一抹浅淡的柔色,为安以若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
牧岩弯身捡起地上的枪,向着直升机的方向连续射击。
门边的守卫恭敬地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单一先生来了。”
可惜,依然未能阻止顾夜逃走。
顾夜眉峰微蹙,似是对打扰很不悦。
牧岩仰头,“啊——”朝天,连开数枪。
“顾先生。”
安以若用胳膊拄着地面,挣扎着站起来,“牧岩?”但脚下一软,又跌了回去。
“还以为你醒了。”顾夜唇角一勾,玩味般看着床上睡姿如孩童似的的女子,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锁骨上,爱不释手,反复轻抚。
牧岩边冲赶到的方队喊:“叫救护车,抢救驯狼人。”边跑向安以若扶住她。
入眼,是无边无际的黑,那纯粹的颜色蔓延至心底,压得人喘不过气。安以若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是疼痛,还是迷茫感的牵引,她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但安以若却晕了过去,唯有身体的重量依附在牧岩身上。
相遇便是劫数。
不顾裂开的伤口在出血,牧岩抱起她,同时指示方队:“顾夜乘坐的直升机往十点钟姐告方向而去,全力追捕。”
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光明与黑暗的差距,何止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