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岩咬紧牙关:“死不了。”但伤处传来的强烈疼痛,依然令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温行远闻言才知牧岩受伤,急问:“大木,你怎么样?”
安以若看到他饱满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顾不得席硕良在场,她跪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扶起牧岩受伤的身体靠在怀里:“你别睡啊,我警告你别装死吓人。”
“头儿?”大励冲过来,目光触到牧岩被子弹射出小孔的警服,喊道,“叫救护车,头儿受伤了。”
睡?牧岩疼得说不出话。
安以若赶紧扶住他:“你别动啊。”
安以若试图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可瞬间手就沾满了血。她控制不住地哭了,“牧岩,牧岩,你把眼睛睁开,看着我……”
牧岩试图尝试站起来,却因扯疼了伤口跌了回来,但还逞强:“没事,小伤。”
“你这女人,吵死了。”牧岩脸色苍白,声音也很低,但眼睛还是缓缓睁开了,抱怨似的说:“能不能安静点,让我休息一下。”
牧岩半晌没动。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倚在自己身上,安以若不解。偏头看见他胸口被鲜血渗红的警服,她才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他脸色那么差,目光飘忽的已经失去了焦距,还用抱怨的形式安慰她。眼前反复回放被他扑倒的一幕,安以若的眼泪滴在牧岩脸上。
把妻女搂进怀里,温行远哑声:“没事了,都过去了。”
惊觉到脸上的湿意,牧岩费力地伸出手抓住她的,“哭什么?死不了,没事,我保证。”
晨晨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死死搂住郗颜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可以保证我毫发无伤,却不顾自己的安危。
郗颜半跪着抱起满脸泪痕的女儿,哽咽着一声声唤,“晨晨,晨晨……”
安以若的关切之意自然而然就表露了出来,甚至于连晕血的症状都减轻了,“你别忘了,借过的东西还没还,要是你敢以死逃避请我吃饭,我非追去杀了你!”
不等安以若回答,温行远夫妇已疾步而来。
似乎有些语无伦次。牧岩闭着眼睛,拧眉笑:“我没那么小气,你现在就可以想想,要吃什么。”
右手撑地,牧岩偏头,语带关切:“你们没事吧?”
脑海里却在回放别外一组画面: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听说那个她也是抱着他受伤的身体一直哭泣,只是那时他伤得很重,子弹距离心脏只有一厘米,所以只记得倒下的瞬间,有个模糊的身影发疯般冲向他。
安以若紧闭着眼睛,身体似是已经麻痹,只听到耳际传来“砰砰”连续两声枪响,待睁开眼睛时只看见萧然在她面前再次倒了下去,手枪脱手,滑落在她脚边的地面上。随即,外面的特警风一样冲进来,枪口全部对准了萧然。
居然已是多年。
扑倒她的瞬间,牧岩的身体急速一转,单手持枪,不及瞄准,半倚在安以若身前朝着前方迅速开了一枪。
现场在瞬间忙起来,郗颜因过度紧张而晕倒,温行远抱着她流血的身体在特警的引领下率先上了救护车。安以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起晨晨被席硕良扶着跟在牧岩身后上了车。至于中了两枪的萧然,也被医护人员抬上了另一辆救护车,随行的还有四名训练有素的警察。
安以若闻声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秒,身体已被一股突来的力量扑倒在地。
救护车一路闪着红色信号灯,刺耳的声响不断,争分夺秒地飞奔向最近的医院。
“小心。”
医院里——
听天由命。
席硕良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看着手术室外脸色尚未恢复的安以若,心情复杂。
眼看着牧岩逼近,安以若竟然站不起来,她半跪在原地压低晨晨的头把小家伙密实地搂在胸前,以自己的身体把她小小的身子安全地护在怀里。
心里很清楚,她刚刚遭遇了危险,现在不是适合的时间,应该压下疑问。然而,安以若那样为另一个男人担心,他实在难以压抑。而且,从不说谎的他的以若,骗了他。
萧然在身心巨痛中回神,她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安以若。
但还是忍住了。
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席硕良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安以若身上,“手术还要很久,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可是,应该是吓坏了,她才走了两步,居然一个趔趄摔倒了,“牧岩……”那哽咽中的依赖,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
安以若却摇头。
他低沉的嗓音似是一种指令,安以若骤然回神,甚至来不及分辨萧然准备躲避的方位,俯身抱起惊惧抽泣的晨晨,直奔过来。
而她脸上的未干的泪痕,召示她有多担心。
这时,牧岩厉喝一声,“安以若!”
席硕良如鲠在喉。
与此同时,听到枪声的特警持枪从外面冲进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起身就走。
晨晨被吓坏了,她保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势,口齿不清地叫:“小叔……”
“硕良?”安以若反应了一下,哽咽,“你去哪儿?”
萧然忽而大笑,凄然而哀婉。
席硕良停步,没有回头,“给你买杯热饮。”
她和他的距离,就像天和地一样遥远,怎么她就——鬼迷了心窍。
他去了很久,回来时给安以若买了杯热奶茶,还顺带给温行远带回一杯咖啡。
夜风中,萧然抬头:此刻的牧岩脸庞冷峻而沉静,一身深色特警服在月光下发出冷调的光泽,是连夜色都掩盖不了的独特魅力。
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安以若犹豫了下,“我和牧岩,相识的很偶然,我们……”
他真的,开了枪。
被席硕良打断了。
萧然眼眸中迸射出慑人的寒光,脸上凄然绝望的神情一览无遗。
“不用解释。”见她面露不解,他语气淡淡,“我相信你。”
冰冷的子弹无情地穿透了她的血肉,萧然右手撑地,颓然跪倒。
可笑容,却那么牵强。
原来,那星星点点的为难与不忍在职业操守面前,渺小到不值一提了。
手中的奶茶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安以若看着他的眼睛,只觉难过。她低头喝了一大口奶茶,那么烫,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于是,生死对峙时,他没有心软。
席硕良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只坐在一边,不言不语。
但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警察。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温行远来回踱步的声音。
因为利用过她,所以他会有点滴的为难和不忍。
郗颜先被推了出来,虽因紧张和惊吓出现了流血现象,但因送来及时加之她的身体状况良好,大人孩子都平安。温行远放下心来。他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人接走了晨晨,自己则留下来照顾妻子。
萧然对他的了解应该仅限于此了。
牧岩左胸中了一枪,不知道是萧然手下留情,还是没来得及瞄准并没有伤到要害。他的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没多久也被推出手术室,安置到了加护病房。
可不知为何,下车时牧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直叹进心里。
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安以若脚下一软,跌坐在长椅上。
持续将近两年的追本,终于有了进展,而他们,要正面交锋了。
牧岩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了,他手上打着点滴,胸口包着纱布,看着床边耷拉脑袋的属下,拧眉:“困了就回去睡。”
已经猜到是萧然。
坐着当然不会睡熟,大励立马就睡了,嘿嘿笑着凑过来:“头儿你醒啦?急死我了。”
当他接通温行远的电话,听清内容后,他用最短的时间平静心绪,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一切,飞车直奔市展中心而来。
牧岩笑,“急得睡着了?”
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混和着清冷的月光投射在牧岩的侧脸上,他神情峻寒,浓黑的敛眉微微蹙起,双目凌厉。今夜的他似有浓浓的哀伤,满腹的愁绪郁结在眉间,让人全然猜不透心思。然而细看之下,惯有的冷静与漠然依然清晰地写满脸上。
大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语气略显委屈:“队里的事儿一完我就过来了,一晚上没睡。”
砰砰——一秒一瞬间。
牧眉蹙眉命令:“队里人手本来就不够,还有人力浪费在我这呢?抓紧时间回去休息,然后归队。”
与此同时,牧岩的枪口瞄准萧然的腿,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扣动扳机。
大励却说:“我擅自作主通知你家里了,阿姨一会就到。”见牧岩竖眉,他笑嘻嘻的补充,“安小姐才走,说回去换件衣服就回来,让我等她来了再走。”
如果牧岩肯说一句软话,只要他以表叔的身份求自己放过女孩儿,萧然想过答应。可他竟然不顾一切地选择送她上路,这样不肯低头的牧岩人绝望。于是,萧然改主意了,“安以若是一定要死的,就凭她帮你杀了我妹妹。不过,我准备先杀了你侄女,以还我覆水难收的感情。”话语间,她神情忽变,右手更以迅雷之速收回,企图掉转枪口射向晨晨。
“多事。”牧岩嘴上似是不高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萧然面无惧色,神色镇定地站在玻璃门内:“如果你肯说一句,哪怕就一句,我会放了孩子。”她语气坚定,神情没有半点敷衍,“可是,你没有。”
大励见他闭上眼睛不理人,以为他发火了,小心翼翼地问:“头儿你喝不喝水?”
市展中心外的广场上停着数辆警车,不下十名特警拿枪对准了大厅的方向,还有数道红点投照在干净得几近透明的玻璃上,那是隐在高处的狙击手。
牧岩嗯了一声。
牧岩眉心聚拢,望向萧然的目光里隐着一丝幽深莫测,然后,他居然倒退了一步,而萧然则缓慢上前。
大励忙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事情远比想像的糟糕。
麻醉的药力过了,伤口疼得厉害,牧岩根本坐不起来。
原来,她知道他们的关系。
大励没护理过病人,见状只顾上来扶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萧然捕捉到他看向孩子时眼底不自觉展露出的温和与心疼,“温晨曦。华都地产中国区总裁的独生女。你,特警队长牧岩的侄女。”
牧岩嘶一声:“臭小子,不会把床摇高吗?”
“先放了孩子。”牧岩犀利的目光锁在憋得小脸通红的晨晨身上,“她还那么小……”
大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摇高了床。见牧岩喝口水都额头上全是汗,他又急了:“我去找医生来看看,看把你疼的。”
萧然那么平静地回答:“在我妹妹面前送她下黄泉。”
牧岩说:“不用。”
牧岩明白她的用意。但是,刚毅的侧脸在灯光的投照下已然失了柔和,他不看安以若也不回答,只问萧然:“你想怎么样?”
大励不听,转身出了病房,因为心太急,在楼梯口把安以若撞了个趔趄。
只要萧然肯,自己怎么样都行,“让我和她走。”言下之意,晨晨脱险,就让牧岩动手。
“这是干吗呀?”安以若抱紧手中的保温瓶,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见大励神色紧张,她下意识就联想到牧岩,急问,“怎么了,他不好啦?”
安以若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她极力稳住脚跟,哑着嗓子要求,“把孩子放了,我和你走。”这种情况,要保两个人质平安有如天方夜谭,与其这样僵峙,不如冒险一试。
大励夸张地说:“疼得受不了啦。”
这样的对峙,令人愈发不安。
安以若就急了,小跑着冲向病房,门也没敲就冲了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安以若都觉得站得脚底发麻,两人依然如石化般迎面而立。
病房里,牧岩正要躺下来,因为摇床的动作,他身上的被子滑下来半边。
晨晨被窒息的沉默吓得屏住了呼吸,泪眼朦胧地盯着对面的牧岩,楚楚可怜。
尽管他的身材无可挑剔,可这样赤裸着上身——安以若的脸腾地就红了,匆忙间她赶紧转身,可因动作太急,额头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哎哟——”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
她反应太大,惹得牧岩失笑,“你没事吧?”边说边拉高了被子把自己盖好。
却是妄想。
安以若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该我问你有没有事?哪儿不舒服啊?”
如魅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封死了她唯一的出路。她多希望是保护,而不是强留。
知道她是遇上大励了,牧岩解释,“麻醉的药力过了,伤口有点儿疼而已,正常现象,没事。”见她额头红了,他笑,“赶紧揉揉,别肿了。破相了可不好。”
牧岩神情骤变,冷冽的眸光透出凌厉的锋芒,枪口微微抬高,精准地对准萧然的额头。
“吓我一跳,以为你又反复了呢。”安以若倒没表现得多娇气,转身给他盛汤:“你那个手下没头没脑的,真不靠谱。”
安以若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想到牧岩却是个护短的,闻言反驳:“是年轻了些,不过办案还是很稳妥的。”
萧然单手扣着扳机,作势欲勾食指。
安以若撇嘴,见他胳膊不敢用力,她伸手接过汤碗,“我来吧,别扯着伤口了。”
“走去哪儿?监狱还是你的心?”她问得轻描淡写,像是在闲话家常,可手上的动作,却令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牧岩嘴上说不用,却不小心扯到伤处,见安以若幸灾乐祸地笑,他只好把碗递过去,“搞得我像个残疾人。”
“外面是天罗地网,你走不了。”牧岩微一用力,更紧更稳地握枪,“放了人质,和我走。”
安以若白他一眼,“不是残疾人还享受不到这种星级服务呢。”话语间,把勺递过来,像是要堵住他的嘴。
所以,她要离开。
牧岩吃了整整三大碗,末了不忘表扬:“汤是你熬的?味道不错。”
牧岩表情冷厉,他双目迸射出烈芒。似乎洞悉了安以若的想法,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与萧然距离不足五米,听见她说:“我要在我妹妹面前杀了她。”
安以若一点不谦虚,“一般发挥吧。”
安以若紧张得手心沁出了汗,她配合地缓慢前移,目光锁定远处的牧岩,似是在他脸上寻求解决的办法。
她得意的样子像个孩子,牧岩微笑:“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我身体素质好,养几天就好了。”
与牧岩的目光交凝在一起,萧然缓缓退后一步,枪口改而抵在安以若后脑:“走。”
说得不像中枪,倒像是擦破了皮般似的,“我这人特懂知恩图报的理儿,你是我救命恩人,伺候你我义不容辞啊。”虽然是警察,也不见得个个都会替别人挡子弹,安以若的感激不言而喻。
他们是天上的飞鸟与海底的鱼,距离真的太远了,痴心妄想的结果就是彼此一方死在对方的枪口之下——如果早知有今日。
“我救的是我侄女。”牧岩打击她,“要是被挟持的只是你,我还费那么大劲干吗,早开枪了。”当时那种情况,他哪里能轻举妄动,为了保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不受伤,思来想去,唯有先射伤萧然,才有机会扭转局势。
萧然苦笑:“而我是毒贩。”
安以若把碗和汤勺放得远远的,不打算给他喝了:“你这个人啊,嘴太坏。”
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
“我嘴坏?”牧岩不满,“我还没喝饱呢。”
但是:“我是警察。”
“等会儿晨晨来了让她喂你喝吧,反正该报恩的也是她。”见他佯怒似地竖眉毛,她哈地笑了,“行了行了,能喝就全喝了吧,免得我提来提去的累。”忽然想到什么,她问,“你们执行任务不穿防弹衣吗?”如果穿了,他怎么就受伤了呢?
在枪法不分伯仲的情况下,牧岩清楚,自己胜算不高。
“当然穿。”提起工作,牧岩敛笑,“不过防弹衣也不是所有子弹都挡得住的。”见她皱眉,他耐心解释,“萧然用的是M93R冲锋手枪,子弹为箭形子弹,杀伤力并不是非常大,但也足以打穿防弹衣。”
是,他见识过:她枪法精准。而且此时,她手上还有人质,可谓先机占尽。
太专业了,安以若也听不懂,她的理解是:“我还以为穿上那东西就万无一失了呢,随便射都不怕。”
“牧岩,为什么?”心弦似是再也承受不了绷力,啪的一声断裂,震得她的血液奔腾四溢,萧然哽咽,“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拼死我也要带走一个。你很清楚,我有能力在你面前杀了她们其中之一,哪怕用我的命来换。”左手抱着已经哭不出声的晨晨挡在胸前,萧然脸色阴寒,高举右手,枪口直抵向安以若太阳穴。
“换成齐射弹可以在130米以内击穿6.3毫米的钢板。”牧岩叹气,“还随便射?当我枪靶啊。”
迎着萧然投来的凄酸目光,牧岩的眼眸凝成暗沉的黑色,如同绝然无情硬如铁石,又似萦绕了千丝万缕的温和之情。可惜,无论如何那眼底都没有她的影子。
安以若笑,不敢再和专业人士讨论这么高端的话题,于是乖乖喂汤。
“我下不了手?你这么有把握?”萧然敛笑,几乎一字一句,“我比你想象中狠。”
医生很快被大励找来,他给牧岩仔细检查伤口,确认伤口没有异常,嘱咐安以若:“这可伤得不轻,晚上睡觉时翻身要格外注意,别抻着了,否则伤口不易愈合。”
牧岩的神色微微黯然,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把无辜的人扯进来,尤其是孩子,她才几岁,你下不了手。”
医生似乎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安以若微有些尴尬,她又细细地了解了些护理的常识,才放医生走。
非生即死。无所谓了。萧然笑了,绝望的那种,“既然你来了,我也没必要走了。”她望着安以若,“但你们得陪我。”
“其实你不用问他,我都知道。”牧岩见她问得那么细,笑了,“以前没少受伤,进医院也算家常便饭了。”
冷漠的眼眸浮上些许温度,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带着点点回音,“萧然,你走不出这里,把孩子给我,放了人质。”
果然再神勇也是凡体肉身。安以若责备地看他一眼:“那你不早说,浪费我口水。”
晨晨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哭声渐渐低下去,几次张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牧岩但笑不语,当然不会说因为看她问那么起劲没好意思打断。
与温行远对望一眼,即已明白他把什么交付给自己,牧岩郑重点头,然后以眼神示意他切勿妄动,直到包括席硕良在内的三个人被警员带向门外,市展中心大厅内仅剩他、安以若、萧然及晨晨四人。
这时,安以若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号码起身到外面接。病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牧岩隐约听见她说:“你忙吧,不用来接我了,我打车就行,好,知道了。”
原来,她害怕与别人纠缠不清,哪怕自己完全不明所以。
外面很快安静下来,安以若却很久才进来。牧岩觉得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就说:“估计你昨晚也没睡,回去休息吧。我这边不用你操心。”见她欲推辞,他抢白道,“别真把我当救命恩人,那是我的职责所在,换谁都要救的。”神情自然,不似敷衍。
安以若的心莫名镇定下来,转头看向气喘吁吁追下楼来的席硕良,泪意上涌。
“你家人怎么没来?还不知道你受伤吗?你伤得这么重,总得有人照顾啊。”想到就两人的关系而言,她确实不方便留下来陪护,尤其是晚上。
淡冷的视线迎上一双惊惧的眼眸,牧岩否认:“不是。”
“我妈一会儿来——”
牧岩还想再说什么,萧然却看向安以若,问他:“因为她?”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安以若打开门,待看清门前站着的人,一怔:“爸爸,你怎么来了?”
回头?唇边凝结着凄然的笑意,萧然哑声:“太晚了,来不及。”
见女儿平安无事,安父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我是来看牧岩的。”宠爱地摸摸她的头发,他侧身进了病房,冲躺在床上的牧岩关切地询问:“怎么样牧岩,还好吗?”
牧岩的眼睛牢牢锁定她,脸色暗得像阴云密布的天空,许久之后听他轻轻叹息,微薄的嘘气声里似是蕴涵了沉重的压抑,直叹进彼此心里。颀长的身影笔直而立,他保持握枪的姿势不变,“萧然,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安市长?”牧岩怔了怔,回神后勉强坐起身。
如果是,今夜,就成全了彼此吧,是痛若,也是解脱。
牧岩调职回A市的时间不长,却不止一次代表队里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所以对于眼前这位安市长并不陌生。不过安以若是安市长的女儿,多少令他有些意外。看看眼前精神矍烁的领导,又看看一旁穿着打扮随意的安以若,他的唇角徐徐勾起。
为什么步步紧逼?难道一定要你死我活,才能结束这场相识吗?
机场初见的情形记忆犹新,那天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长长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脑后,站在停车场内左顾右盼。雪白的防寒服,颈间围着一条红色的毛绒围巾,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第一道曙光里,灼目得令人移不开眼。
“牧队长的办事效率果然不同凡响。”枪口依然抵在晨晨颈侧,女人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伤痛,“牧岩,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高速路上设卡盘查,依然素面的她换上了合身的小套装,如果不是打了他那一耳光,整体看上去很是淑女。
很快地,狭路相逢。
警队里认人,她把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青春活泼的样子像个邻家女孩儿。
身穿特警服,手持配枪的他立在会展中心的大厅之中,目光暗沉,神情凌厉。
昨晚遇险,她一袭黑色合身的时尚小套装,清淡合宜的妆容,轻而易举衬出简洁与干练。
“知道了。”牧岩利落地挂断,缓缓举起右手,紧握的拳头松开时,狙击手已蓄势待发。
似乎每次见面她都带给他不同的视觉冲击。回想她抱着晨晨摔倒时,抬起头向他求救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如果他没记错,那还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温行远的手机再度响起,他按下通话键:“人下去了,乘电梯。晨晨在她手上,还有另一个女人质,安以若。”
牧岩弯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走楼梯。”席硕良率先反应过来,语落之时,身影已消失在楼梯口。
“这件案子涉及的数量、金额很大,现在已经到了收网阶段。但据调查所知,这个贩毒网络还有一个据点,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面对安市长的询问,牧岩正色回道,微蹙的浓眉说明他也有些伤脑筋。
“晨晨?”郗颜欲跟上去,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好温行远一把扶住,冲到电梯前已来不及了。
“这半年来案子进展很快,但始终没查出幕后主使人。”安市长对于这案子甚是关注,他斟酌了下,“你的报告中曾提过萧然,昨晚挟持以若的人是她吧?看来还得从她入手。”
女人眼中闪过疑惑,来不及思考闪身跟了进去,电梯门迅速合上,极速下降。
提到萧然,牧岩神色黯然,“据我所知,萧然是现在唯一一个能与幕后老板联系上的人,但要让她开口,很难。”见安市长面露不解,他继续,“目前警方已经确认这宗案子的最大东家是她义兄。萧然是孤儿,从小被人收养,和她义兄的感情极为深厚,所以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难如登天。”
他的手机响过之后,安以若的手机再度响起,响了几声便径自切断。安以若分辨出铃声的不同,心跳骤然加速,眸光直视女人,一步一挪地倒退进电梯里。
安市长下了指令:“既然人已经落网,决不能让线索断了。”
双方僵持之际,温行远的手机响了,原本悠扬的铃声此刻竟有几分悲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心都沁出了汗,被他握紧的郗颜的手更是冰凉。
牧岩当然也是同样的想法,闻言神情严肃地点头。
女人抱紧她退后一步,不妥协。
他们的话题那么沉重,安以若听不进去,忍不住发牢骚:“爸爸,你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听报告的啊?我们让牧岩休息吧,你这一来反倒让人家更累了。”
“以若阿姨……”晨晨眼泪汪汪地回头,见温行远点头,她懂事地向安以若伸胳膊要抱。
牧岩当然是无所谓的:“没事,我睡了一夜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安以若坚持:“那把孩子给我,你把她吓成这样,楼下保安那关你就过不了。”只要孩子到了她手上,拼死她也不能让晨晨出事,“我保证乖乖跟你走。”
安市长眼里流露出激赏:“我女儿都发话了,这不走也不行了。”
女人语气更冷:“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进去。”
正好司机适时提醒下午有会议,安以若就和安市长一起告辞。
她却不动:“放了孩子,我跟你走。”
去停车场的路上,安父以不容反驳的语气给安以若下最后通牒:“这案子你已经搅进来了,再在外面住我和你妈都不放心,明天我让司机接你回家。”
电梯停下,女人喝道:“进去。”
安以若不愿意:“人不都抓着了嘛,搬来搬去的麻烦。”
安以若不敢不从,叫梯。
但这次安父却比以往坚持:“你是我的女儿,你为了什么搬出来住,以为我和你妈真不知道?”见女儿嘟着嘴无声反抗,他语重心长,“我和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都不讨厌。但事实证明问题并不在我们家,你这样迁就他真的好吗?”
女人却不稀罕。“跟我走,安以若。”自知耗下去对自己并无好处,她命令,“叫梯。”
感情这种事,哪里是好不好的问题。
“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样?”温行远怒极,看着女儿惊恐的眼神,听着她一声声叫着爸爸,他目光锋利地迎视女人,“说出你的条件,如果钱能解决,报个数。”
安以若无奈:“爸爸——”
扭曲的面容变得狰狞了几分,女人恨声道:“不想让这孩子死得太快就闭上你的嘴!”
安父却无意结束这个话题:“你和硕良恋爱也有几年了,结婚的事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消音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闷,子弹准确无误地打在安以若脚前的地面上,而她,闭上眼睛躲也没躲。
席硕良从来不提,她能说什么。安以若连敷衍几句的心情都没有了,无言以对。
“以若!”席硕良大惊,未及靠近,已听“噗”的一声。
想到女儿每个周末独自回家吃饭,尤其昨晚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席硕良却还是不在女儿身边,安父的语气里明显有了责备的意味:“你都回国多久了?他还没露过面,这也太不像话了。”
“你是控制不了,但你联合牧岩杀了她。”听安以若提起那天的情形,女人发疯般举起枪,右手食指一勾。
安以若被戳中了心事,却依然为席硕良解释:“硕良事业心重,虽然公司上了轨道,很多事他还是亲力亲为,再说最近在筹备发布会,确实是忙。”
面对女人阴冷的面孔,安以若试图说明:“当时是她拿枪指着我朋友的头,警方要击毙她,我根本控制不了。”
是事业心事,还是忽略你,身为父亲,我不是一无所知。
原来在高速路上被牧岩当场击毙的女人是她妹妹。安以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联系起前因后果,她终于确认眼前这个女人的确是冲自己而来。
但为了照顾女儿的心情,安父没再继续,只叹了口气。
“一力承担?”女人倨傲地看着她,冷漠的神色起了细微变化,“你承担得起我妹妹的命吗?啊?子弹直射进心脏,当场死亡。你们怎么没有想着放过她?”
这声叹息听得安以若心中难过,她想了想,决定:“我明天搬回去吧,省得你那么忙,妈妈一个人寂寞。”
“别伤害孩子,有恨冲我来。”安以若似是明白了女人的来意,反而冷静下来,她一步一挪地向其靠近,“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如果我无意中破坏了你什么,我愿意一力承担,求你放了孩子。”
她除了是席硕良的女朋友,还是父母唯一的女儿,趁自己未嫁,多陪陪他们吧。
晨晨吓坏了,号啕大哭,“爸爸,妈妈,救我,我害怕。”
回到米鱼的公寓,安以若心绪烦乱地倚靠在落地窗前。
郗颜惊叫:“不要!”
沉默了许久,她按下那倒背如流的号码。电话通了,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在开会,等会儿给你打过去。”就挂断了。
“要求?”女人冷哼一声,眸光直视安以若,“要不是你,牧岩不可能骗过我们,就凭你这份功劳,我今天得送你一份大礼。”话语间,她枪口更加用力地抵在晨晨细嫩的脖子上,一字一句,“我的要求就是要你和她的命。”
突然间就心灰意冷了。
虽与温行远一家初次见面,可眼看着那么小的孩子遭遇危险,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更何况,事情关乎安以若。席硕良的眼底温度降至冰点:“有什么要求你提,别伤害孩子。”
安以右颓然滑坐下去,缓缓趴伏在地面上,她把脸贴在地板上,心如波涛上颠簸的帆船,被狂风暴雨击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沉入海底。
“爸爸。”晨晨眨巴着眼睛,小身子轻轻梗着,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哭。
时间倒流回两年前:
为免她向女人靠近,温行远紧抱郗颜不松手,“晨晨别怕,你是爸爸妈妈的乖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席硕良的脸部线条因绷得太紧失了柔和,他嘲讽地笑,“是啊,这么有权有势的家庭,真怕有人高攀。”
胸口如被雷击,血肉全部绞在一起,一股热流轰地冲上脑门,郗颜顿时就哭了,双手死死抓着温行远的衣服,几乎要扯破他的袖口,“晨晨,妈妈在,妈妈在这儿。”
安以若不认识他似的,倏地抬头,心底的眼泪被一滴滴逼了出来,“不是这样的。”
她喊得很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像是害怕到极点。
“那是哪样?”直视她的眼睛,席硕良质问,“恋爱四年,我竟然傻得连自己女朋友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可笑。”直到有人在背后议论,直到流言铺天盖地而来,他才如梦初醒。一问之下才知她是市长千金。
晨晨哇的一声哭了,使劲儿扭动小小的身体试图挣开女人的怀抱,小手更是朝郗颜这边伸过来,大声嚷道,“妈妈……”
“难怪你任性。”席硕良冷哼:“你的确有任性的资本。”
可她毕竟还那么小。
我只是因为爱你,才喜欢向你撒娇。安以若哽咽,“硕良,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至于我爸爸的身份,与我们无关。”
纵横商界多年,历经无数大风大浪,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然而当面对至亲骨肉身处险境,平日的冷静几乎要被消磨殆尽,温行远脸上的温和再也维持不住,他脸色沉得不像话,“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是一点,我女儿还小,麻烦你别吓着她。否则,我温行远发誓,无论是你还是与你与关的人,我都不会客气。”冰冷的目光移至晨晨时已变得温和,他放柔了声音轻哄女儿,“晨晨别怕,你是最勇敢的孩子,爸爸妈妈都在这儿,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我不愿意一辈子笼罩在别人的阴影之下。”刻意忽略她的伤心,席硕良冷冷砸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我就和你赌一赌,让你看着我怎么平安离开。”女人的语气十分不屑。
四年的感情,他竟然因为她良好的家世抛弃了她。
女人的语气和神情一样,充满了不屑:“那我们就赌一赌,看谁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那么坚决,不留余地。
单手握紧郗颜的手腕所她护在身后,温行远质问,“你想怎么样?”一双黑眸散发着慑人的寒冷,右手不着痕迹地伸进西裤口袋轻轻按了下,静默五秒后他继续,“这里是市展中心,距公安局只有不到五分钟车程,你以为拿枪挟持了我女儿就能平安离开?”
一切的情爱,仿佛在他转身的刹那消失殆尽。
“好好说?”女人冷笑,“这孩子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要是死了我一点儿也不心疼。”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安以若泪如雨下。
安以若不回头也能猜到他脸上的表情,然而,此时不是解释的时机:“小姐既然认识我,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
那是席硕良第一次放手。
席硕良脸色骤变,淡漠的目光直射安以若后背。
安以若伤心欲绝,她一遍遍打他电话,却始终被提示:您拔打的用户已关机。接连几天,席硕良都避而不见。
安以若悚然一惊,不明白她如何知道这些。
安以若疯了似的,倔犟地站在雨雾里等,直到晕倒,才看到他远远跑来。
女人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温行远,又在郗颜与席硕良的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安以若身上,语气缓慢:“安大设计师真是出人意表,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换男人了?如果我没记错,三个月前和牧岩在机场拥吻的是你吧?高速路上与朋友配合无间的也是你,牧岩亲自送回家的女人还是你,没错吧?”语气那么平静,神情却冷得令人心底生寒。
高烧持续了一天一夜,安以若醒来时嗓子哑得不像话,却还说:“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不要。”
“冷静小颜。”温行远抱紧她,犀利的目光锁定那女人,冷声警告,“别伤害我女儿。”
或许是她的样子太憔悴太可怜了,席硕良终于说:“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颜欲挣开温行远的怀抱,声音带了哭腔:“晨晨。”
就是太爱他了,才忽略了他语气中不情不愿的成分吧。
“爸爸。”感觉到危险,晨晨眨着黑黑的大眼,眼神投向站在远处的父母,怯怯轻唤,样子十分可怜。
以为风波之后还能归于平静。然而,爱情的大坝上到底还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裂痕。
女人厉声喝:“谁都别动!”
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单纯与亲密了。
席硕良浓眉蹙起,脚步略移。
席硕良开始变得很忙,忙到没时间见面。而安以若则不顾家人反对准备出国学习。
安以若石化般僵住,紧握的拳头证明她的愤怒和恐惧,几秒而已,她眼睛都红了。
安妈妈试图说服她:“国内就没有好的设计学校了吗?不一定非要出国。只要你愿意,妈妈可以马上安排最好的设计学校,你明天就可以去读。”
是郗颜。
“我不愿意!”安以若站起身迎视着母亲的目光,神情平静,语气坚决,“我要去法国。”
“不要!”惊叫骤然而起。
只因席硕良说过:法国是服装的圣殿,在那里可以吸收到最好的设计知识与灵感。
女人展手把晨晨抱起,待再起身面对众人时,她手上冰冷的枪口直抵向晨晨颈侧。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但安以若却瞒着他与家里进行了一场抗争。
却来不及了。
当安家二老妥协,把扣下的护照交到她手上,安以若欢呼,“硕良,我要去法国进修,等我回来我们并肩作战。”
终于,安以若惊呼出声:“晨晨!”
他当时也笑了,没有阻止,唯有鼓励。
女人微眯眼睛退后一步,站在晨晨身侧看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无一不透出危险的气息。
事情就这样了。安以若走了,一个人飘洋过海去圆他们的梦。他留下来,在这个没有人脉没有根基的城市,靠着股韧劲在时装界拼杀。然后,她学成归来,他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时装王国,可是堤坝上的那道裂痕,似乎并没有因为彼此的坚持而有所愈合。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安以若的大脑快速搜寻着与她有关的记然。然后,她喉咙一紧,竟然说不出话,只下意识甩开席硕良的手,疾步向晨晨而去。
米鱼回来时看见安以若趴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吓得魂都没了,边喊边冲过去抱她,“安以若你怎么了?安以若?”
一秒一瞬间,女人乍然停步。
“你回来了?”安以若疲惫地睁眼,勉强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吓着你了?”见米鱼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表情,她说,“心情不好,闹自杀呢我。”
隔着几米的距离,安以若的目光不经意与她碰上。
“我掐死你!”米鱼气得给了她两下子,然后才扶她起来,“找死啊你,也不开灯。黑漆漆地趴在地上吓人,我以为你被人谋杀了呢。”
下一秒,电梯里走出一位身裹深色风衣的女人,她的目光在晨晨身上一顿,然后移开。
趴得太久了,身上冰凉,安以若靠进沙发里双手抱膝,“我这么彪悍,除了你谁能得手?”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晨晨很懂得先下后车的道理,礼貌让行。
“你还敢说?”米鱼横她一眼,递上热水,“别告诉我你趴在那儿睡着了!缺心眼儿啊。”
交谈间,四人向电梯而去,而晨晨已抢先一步跑到电梯口等着了。
安以若喝了口水,说得漫不经心:“还真睡着了。”
郗颜拉拉她的手:“好啊,改天一起喝下午茶。”
米鱼咬牙切齿:“又发神经病了。”
安以若有些遗憾:“你怀着宝宝,就不拉你一起疯了,改天再聊。”
安以若却还在笑:“估计是治不好了。“今晚不是有秀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席硕良适时说:“我们也该走了,免得让米鱼她们久等。”
“还早?你看看都几点了?”
小家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爸爸,晨晨的礼物送完了,我们回家吧,晨晨困了呢。”就着还配合地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随后挣开郗颜的怀抱,冲安以若挥挥手,“以若阿姨再见,叔叔再见。”小女王般宣布退场了。
看了下时间,安以若的心情愈发失落了,席硕良说陪她吃晚饭,结果快深夜了,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算了,爽约这种事,她已经习惯。
温行远皱眉,叹气似的说:“闺女,你不是和爸爸同一战线的吗?”
但还是忍不住难过。
似是对妈妈的回答很满意,晨晨俯在郗颜耳边说悄悄话,“妈妈,我们不理爸爸了,晚上让他一个人睡。”
放下杯子起身,她说:“真冷,洗澡睡觉去。”进房前,她告诉米鱼,“你不是天天嫌我烦吗,明天我就搬回家了,别太想我啊。”
郗颜蹲下去,理了理她玩得有点儿乱的头发,轻声细语,“是,我们晨晨最乖了,一点儿也不淘气,就是调皮了点儿。”
终于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吗?安以若的故作轻松,只是让米鱼更加心疼。
“妈妈?”见郗颜不说话,晨晨不依地晃她的手,“是不是呀?”
手机持续不断地响,她却只顾着想心事,浑然未觉。
郗颜给安以若递眼色,想表达小孩子有多难带。
直到回房的安以若从卧室探出头来:“别发呆了,接电话啊。”
“爸爸,不要说晨晨坏话,奶奶说晨晨最乖了。”晨晨表示不满,拉着郗颜的手,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对不对啊,妈妈?”
米鱼回神,见是陌生号码,接通,“谁啊?”
温行远挑眉,侧身望了眼娇妻,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小东西淘气得很,等你当了爸爸就知道辛苦了。”
不算陌生的男声透过话筒传过来:“怎么先走了,不等我送你?”
席硕良笑,目光落在晨晨身上,“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温总才令人羡慕。”
是谭子越。先前他去医院看完牧岩刻意绕路去秀场接她,结果没见着人,问了她的经纪人才知人家早走了。
“你好,温行远。”温行远递出手与他轻握一下,“安以若才华横溢,席先生好福气。”
米鱼却不欣赏他的殷勤,语有不善:“谁用你送,我和你很熟吗?我告诉你谭子越,要玩找别人,本姑娘没时间奉陪。”
“你好,席硕良。”席硕良向温行远伸出手,对于这位地产界赫赫有名的温总可谓久仰大名,又听安以若多次提过夫妻二人辗转十年的苦恋,不禁多了几分好感。
谭子越不气反笑:“干嘛这么大火气,搞得像是我得罪了你,对我有成见啊?”
“谢谢你们来捧场。”安以若微笑着和温行远打招呼,回身对席硕良说,“这两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在巴黎认识的朋友,学习期间没少蹭他们的饭。”那时温行远带着郗颜去法国旅行,在塞纳河边与安以若偶遇,自此相识。
勉强算是认识,哪里来的成见?米鱼不愿废话,直接挂断。
“这孩子,非要自己送过来。”郗颜跟了进来,身后站着意态潇洒的温行远。
安以若还站在门口,见状问:“是谭子越啊?你们怎么了?吵架?”
晨晨咯咯笑。
米鱼不耐烦地丢了个靠垫过去:“管好你自己吧?”
安以若眼前一亮,过去抱起小家伙:“哇,小公主比花还娇哦。”
安以若挨了一下,闷闷回房。
小公主晨晨抱着一大束花,摇摇晃晃走进了工作间,献宝似的叫,“祝贺以若阿姨。”
次日清晨起床时,米鱼不在家。
却被稚嫩的童音打断了。
安以若把衣物收好装进行李箱,给米鱼发了条短信,“我回家了,那些书改天再搬,或者抵房租也行。”
安以若急欲解释:“不是的,他……”
米鱼的短信很快回过来,“去死。”
席硕良搂住她,以玩笑的口吻说:“怎么,他对你说过不喜欢我吗?”
安以若没告诉席硕良自己搬回家的事,只打电话回公司请了一天假,她上午在家陪母亲,下午去医院看牧岩。才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晨晨,你不是说要照顾小叔叔吗,怎么只顾自己玩了?去帮小叔叔倒杯水吧。”
“他什么时候对做生意感兴趣了,妈妈的公司他向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安以若倒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心暖如阳,“爸爸其实是喜欢你的。”
安以若停在门口没动。
席硕良却笑了,“你也太好骗了,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记,他解释,“安叔叔提醒我最近时装业并不景气,金融风暴的影响一时过不了,让我谨慎投资。”
“那你又没说你渴了,我哪儿知道你要喝水啊。”小家伙从他身上爬起来下床,摇摇晃晃地帮他倒了杯水,“喏,这下算是照顾了吧?”
安以若深怕给他压力,表明立场:“恋爱是我们俩个人的事,你别理他。”
“你这服务也太不周到了。”牧岩逗她,“来,给小叔叔说说你最近都干什么了?有没有交男朋友?”
席硕良把手机递回她手中,“没什么,让我好好照顾你。”见她皱眉似是不信,他笑了,“批我来着,说老是让你一个人回家,再这样就要宣布我下岗了。”
“我把他们都甩了。”晨晨爬回床上坐在他身侧,“小胖太脏了,都不擦鼻涕。还有那个大明,老是哭,一点儿都不像男子汉。”
安以若觉得席硕良脸色有点儿不对:“我爸说什么了?”
牧岩朗声笑,伸手掐下了侄女的小脸,“你知道什么样的男生才算男子汉吗?”
安父对他的回答似是还满意,又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当然知道了。”晨晨一副嫌他笨的表情,脆生生地答,“要像爸爸那么帅,像小叔叔一样勇敢,能够保护晨晨的才算男子汉呗。姨奶奶还说小叔叔最聪明,好像也不是嘛。”
然后对面就换成了安父,席硕良的语气严肃了些:“叔叔您好,最近确实有些忙,因为换季了,在筹备展会的事。”那边又说了什么,他敛笑:“谢谢叔叔,让您费心了,改天我和以若一起回去,到时候陪您下棋。”
居然被个小丫头片子怀疑智商,牧岩不服气:“小叔叔也很帅吧?”
席硕良了然,以眼神示意,接过手机放在耳边,“阿姨,是我硕良,是啊,很高兴。估计再听您夸她两句就得哭了。好,我知道了。”
“还行吧。”
欣喜而哽咽的语气,令人动容,安以若一时说不出话。
她回答的这么勉强,牧岩不满,“什么叫还行啊?追小叔叔的女生可多了。”
安以若往家里打电话,是安妈妈接的,老人家语气里有明显的喜悦之意,显然是看了直播,得知了结果:“妈妈的以若果然是好样的。恭喜你了女儿。”
“是吗?”晨晨抬起小脸,明显不信的样子,“可姨奶奶说你是光棍儿,没有女朋友呀?”
比赛落下帷幕,除了风头大劲的冠军安以若,今晚最风光的当属米鱼。很多商家送来花篮,更有多家媒体追到后台要对她进行采访。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几年,米鱼自是很老到,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快就摆平了记者,换装之后拉着程漠菲先行一步,到预订好的会所为安以若庆功。
牧岩在心里埋怨了老妈几句,“姨奶奶骗你呢。”
为那些我们有过的美好回忆——安以若在满眼泪意中,静然微笑。
“姨奶奶才不会骗人。”晨晨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姨奶奶说应该由你女朋友照顾你。可我不是呀,为什么让我来陪你呀?”
而他们,一直在努力成为更配对方的人,这样的爱情,结局不该不好。
麻烦了,这个问题很难和她说清楚。牧岩头疼。
都说,最好的爱,就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是不是姨奶奶喜欢我,想让我做你女朋友啊?”晨晨咧着小嘴笑了,“小叔叔,晨晨做你女朋友吧,你请我喝饮料好不好?”
祈祷时光就此停下,永不消逝。
“晨晨要做小叔叔的女朋友?”见小家伙似模似样地点头,一副“你看我多好,都不嫌弃你这光棍儿”的表情,牧岩笑了,“成,就让晨晨做小叔叔女朋友了,等小叔叔出院了就请晨晨喝饮料。”
我的爱——
晨晨咯咯笑,忘了牧岩身上还有伤,搂着他的脖子在他侧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晨晨又有男朋友啦,可以喝饮料喽。”
席硕良在众人瞩目下走到她面前,倾身吻上她的脸,然后轻轻拥抱住她:“我的爱,恭喜你。”
安以若站在门外,听着一大一小两人的对话,心想:这个家伙,带坏小孩儿啊。
她的泪,他的笑,成为最美的瞬间。
等她敲门进来,晨晨欢呼着扑到她怀里,“以若阿姨,晨晨有男朋友了。”回头看了牧岩一眼,俯在她耳边轻声问,“小叔叔很帅吧,他就是我男朋友哦。”
回想曾经的思念与牵挂,以及独在异乡的孤独——多少个夜里只为等他一通电话,听他低沉的嗓音在电话那端嘱咐她注意身体,轻轻说想她,终于泪盈于睫。
“帅,帅死了。”安以若忍笑看着牧岩,“可是晨晨啊,等你长大了,你男朋友都成老头儿了,你还会喜欢他吗?”
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开始涉足他的事业。原来,他们天生就是同类人,他不愿意走捷径成功,她亦不愿在他身后坐享其成。
“小叔叔会变老头儿?”晨晨眨巴着大眼睛,一想到帅帅的男朋友变成了像爷爷一样的人,立马悔婚,“那我不要做小叔叔的女朋友了。”转而仰脸看向安以若,“可是小叔叔又变光棍儿了不是很可怜?以若阿姨,要不你给小叔叔做女朋友吧?”
没有一个字与最期待的爱情有关,但还是泪如雨下。
牧岩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即挠了挠头发,“小孩子不懂事儿,别往心里去啊。”
掌声如雷,人影攒动。安以若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记得席硕良以弘泰老总的身份被请上台时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安以若设计师将会成为时尚界最耀眼的星,而弘泰也将继续委以重任,提供广阔的发展空间。”
安以若耸耸肩表示理解,偏头对晨晨说:“你在照顾小叔叔吗?”见小家伙点头,她笑,“那陪小叔叔喝汤好不好?以若阿姨煲的汤味道很不错哦。”
险些按不住泪腺。
“晨晨没有生病,不用喝汤。”黑黑的眼睛转了转,小家伙挣开她的怀抱,三两下爬上床在牧岩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然后咯咯笑,“以若阿姨,我要去看妈妈了,你替我照顾小叔叔哦。”说完利落地下地,小跑着出了病房。
银色的奖杯在灯光下闪耀着灼灼逼人的光辉,怀抱娇艳的花束,安以若成为此夜万众瞩目的时装界新秀。
安以若觉得小家伙笑得有点暧昧,盛汤给牧岩时问:“她说了什么?”
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兴奋而有力。
牧岩神色无异,喝了一口汤回答:“没什么。”
不知道这份静默究竟维持了多久,忽然之间,眼前的人沸腾起来,欢呼声、尖叫声,如开闸的洪水一泻而出。安以若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她们,浑然不解。直到米鱼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主持人念出的名字是她。
安以若不好再追问,必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没来人照顾你吗?”
灯光在交错,色彩在沸腾,安以若握紧米鱼沁出细汗的手,屏住了呼吸。
“我妈刚走,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太累。”看出她的担忧,牧岩补充,“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用人时刻陪着,只要有人送饭就行。再说了,你看,现在还有汤喝呢,生活乐无边。”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集中在主持人身上,记者手中的镁光灯都蓄势待发要抢拍下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安以若觉得这人心真大。想到晨晨跪倒爬起地在他身上腻歪,不免担心:“医生怎么说,伤口恢复得还好吗?”
一直以为自己对于这份荣耀不以为意,但其实,安以若也在渴望成功,或许只要这样,才能与席硕良比肩而立。
牧岩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挺好,三两天就能出院。”
“我这不是怕你没时间做心理建设嘛。”回想初涉模特界获得第一个奖项时哭得形象全无的样子,米鱼提醒:“等会获奖了,安以若,你可得有点儿出息,别晕倒啊。”
三两天?安以若不可置信:“中枪啊队长同志,就算您是铁打的身体三两天也出不了院吧,真是不要命了。”
安以若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
“不能耽误正经事儿。”牧岩敛笑,正了神色,“萧然的案子要上庭的,到时候你得来。”
“赶紧赶紧,马上就最后一组了,你要成为今晚的女王啦。”米鱼劈手抢过她的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到耳边就说,“这里现在兵荒马乱的,不宜接听电话,等天下平定再回复您的来电,后会有期。”
老爸下了令,安以若当然会配合:“没问题,随传随到。”
“你……”安以若满头雾水,一时间无法从狂乱的声音中分辨出是谁,“请问哪位?”
安以若的泰然自若令牧岩对她刮目相看:“你胆子挺大的。一般人经历过那一幕,估计吓得都不敢出门了,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处走?”
陌生的男声。
“什么叫到处走?还不是为了看你。”安以若挑眉,“况且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哪那么容易被吓到?”见牧岩眉心聚得更紧了,她弯唇笑了,“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要不我能形象全无地摔倒了吗?你不知道我是越想站越站不起来,急得满头汗。”
她接过手机,还未开口,一个低沉阴柔的男声已从话筒里传出,“恭喜你,秀很完美!”
明明是个轻松的话题,两人聊得也算投机,可是——
这时,小敏把手机递过来:“安设计师,你的电话。”
牧岩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只默然喝汤。
安以若就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话忽然少了,安以若以为是被晨晨闹累了,“那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给你送吃的。”
米鱼的激动却还在持结:“超级漂亮,给你点32个赞。”
牧岩把汤碗递过来:“麻烦你了,明天,不用再过来了。”
安以若无奈摇头,心想这家伙的粗口暴得真是可爱。
他神色漠然,语气中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疏离。如此情绪转变,令人不解。
“安以若,你太棒了!”米鱼更是抱着她又笑又叫,“你有没有看到评委们的表情?MD,帅死了。你把他们彻底震住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牧岩解释:“你要工作,哪有时间跑来跑去,再说我很快就出院了。”
刚一下台,赛前因堵车而迟到的程漠菲及众人已簇拥而来:“哇,太完美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差,安以若也没坚持:“那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掌声持续不断,她带领她的模特款款下台。微微拢起的飘逸长发随着空调的微风飞扬在脑后,利落简洁的小套装衬得她愈发妩媚,眉眼间浅淡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自信从容。
牧岩“嗯”了一声,听到关门的声音就闭上了眼。
接到主持人示意的眼神,安以若收稳脚跟,站在十位身材高挑的模特中间,鞠了一躬,为她短短几分钟的时装秀落下完美的幕。
谭子越过来时,穿着病号服的牧岩正立在窗前,挺拔的背影被笼罩在黄昏的夕阳里,为整个人镀上一层晕色。
“下面有请此组作品的设计师安以若小姐上台。”
那么寂寥孤独的背影,让谭子越的心猛地一紧。他缓和了下情绪,才出言调侃,有意打破病房里让人压抑的安静:“这就躺不住了?想什么呢,跟雕像似的。你伤的不是左胸,是脑子吧?”
四周寂静,唯有安以若的心怦然跳动。
身为特警,牧岩的警觉性向来很高,这次竟浑然示觉有人进来,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身时脸上沉郁的神情被迅速敛去:“这么有空来看我,俱乐部不忙?”
黑色,尽管是百搭色彩,在安以若的精心设计之下,竟然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无数色彩的脆弱与稚嫩,令她的作品、她的模特,霸气地在时尚舞台上颐指气使。
“忙啊。”谭子越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不过是底下的人忙,关我什么事。”身为老板,他非常懂得知人善用,在这方面,他与席硕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同样身为老板,席硕良似乎更习惯亲力亲为。
米鱼走在最后,婉约复古的发型,精致透明的妆容,大红色的指甲,一袭质感极佳的神秘黑礼服,令她在万花丛中跃然而出。她准确地踩着鼓点,缓慢而自信地走到伸展台中央,优雅地转身,流露出无限风情,把时尚界永远流行的神秘黑的冷艳、魅惑、性感、简约展现得淋漓尽致。
“干妈呢,没来?”
“第三十六组上台!”工作人员的声音掠过耳际,暗下去的无数灯光骤然间亮了起来。眼前不断变幻灼目的色彩,数缕透明的光迅速交织成闪亮的点,仿佛夺目的钻石在眼前闪闪发光,安以若看着她的模特们迈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而去。
“我让她回去休息了。”牧岩躺回去,活动之下扯到了伤口,但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她在这儿嘴就不闲着,不是劝我调动工作就是教育我给她娶个儿媳妇,耳朵都磨出趼了。”
相信自己,相信米鱼。今夜,她们一定是那颗挂在最高处耀眼的星。
单身汉的称号对男人而言是魅力的象征,对老人家却是永远的痛。
米鱼握了握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暖意令安以若平复了心绪。
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谭子越心情大好,“那也是你自己惹的祸,工作工作不让她老人家满意,好歹先把终身大事解决了,给她生个孙子抱,就没工夫念你了。”
在工作人员有序的安排下,安以若陪同十位亲自挑选的模特走到舞台入口处,准备上台。
“那你怎么不结婚?”牧岩明显是对自小玩到大的哥们儿的落井下石不满,“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她就该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三十六组准备上台!”
“你就把自己保护成这样?”谭子越瞥了牧岩一眼,对他受伤之事有责备之意,“能不能别这么拼命,有必要非得冲在第一线吗?反恐、排爆、反劫持、反劫机、缉毒、抓捕持枪罪犯,看看你干的这些活儿,不是我说你,确实太危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太拼了。”牧岩当然明白兄弟的关怀之意,但他还是说,“总要有人干的,否则这个社会不是乱套了。尤其像你这种不安分的人,还不得上天?”
安以若的作品是清新宁静和魅惑性感的结合体,耀眼的红色、娇艳的绿色、圣洁的白色、神秘的黑色,诠注在休闲装、工作装及晚礼三种服饰上,暗隐季节的往复更替、时间流转间的无声变迁。生机盎然的春天,炽然如火的夏天,再到充满冷意萧瑟的秋冬季节。质感极佳的轻柔布料,梦幻与现实结合的设计,回归极简本质,所她心中追求极度完美的个性风采诠释到极至。
“少你一个,地球难道就不转了?”谭子越瞪他一眼,“毕竟是家里的独子,适当考虑下干爸干妈的意见。知道你爱岗敬业,那就不离开警界,但也没必要总这么枪林弹雨的。”
模特们在华丽的舞台上展现着设计师们的成果,各色华丽却不艳俗的服装宛如春季里绽放的朵朵鲜花,在偌大的T型台上争奇斗艳,肆意张扬。绚丽多姿的色彩,飘逸飞扬的裙角,无一不冲击着观众的眼球。
当然不是不体谅父母的苦心,可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牧岩认为国家培养自己这么多年,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就该站好这班岗,而不能因为危险就临阵退缩。所以他说:“你今天话太多了。”
随着主持人的出场,激昂的音乐响起,比赛拉开了帷幕。
“对牛弹琴。”谭子越懒得和他废话,闭上眼睛不理人。
安以若从憧憬中回归现实,敛神备战。
牧岩看他好像睡着了:“你不是来看病人的吗?怎么睡上觉了?”
爱情有很多种样子,她们所经历的,各有不同。
谭子越侧身背对他,“你小子命硬着呢,我向来不担心。你这清静,我休息会儿。”
望着郗颜的背影,安以若有片刻的失神。对比她与温行远那段风雨十年的刻骨之恋,似乎自己爱情中的那些波折与不平顺都变得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了。
跑到医院躲清静?牧岩没好气:“怎么,破产了,躲债呢?”
郗颜把电话接过来:“我和晨晨在后台呢,马上就来,你别过来了,就几步路,知道了,我会小心,你好唠叨啊。”
“滚蛋!”听见牧岩笑,谭子越嘟囔,“要不是看你是个病人,我真揍你。”
低沉醇厚的声音自手机听筒传来:“在哪儿呢闺女,让妈妈接电话。”
“揍我?你是对手吗?”
“妈妈,爸爸在催了。”晨晨晃了晃手机,按了通话键,“爸爸。”
谭子越在身手上当然占不了上峰,但嘴上不服软:“等我睡醒了就去告诉干妈你是为了救女朋友受的伤,看她不念叨你。”
郗颜摊手,表示她什么都没做。郗颜与米鱼打过招呼又和安以若聊了一会儿,直到旁边和米鱼玩的晨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她才注意到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不耽误你了,有空再聊,我先去前面等着看你比赛。”随后给安以若一个鼓励的拥抱,“加油。”
敢拿老妈威胁他。牧岩警告:“敢胡说八道先毙了你。”
安以若失笑,“这小大人太可爱了,你们夫妻俩怎么教的啊?”
谭子越却睡着了。
晨晨似是习惯了被偷袭,胖胖的脸蛋上露出酒窝,细声细气地回答,“阿姨好。晨晨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儿,不能被阿姨拐走。”
牧岩下床把薄毯盖在他身上,“不知道晚上又野哪儿去了。”自己则去看表嫂郗颜。
“是啊,好复杂哦,什么恋不恋的,安以若你在和谁说话呢?”米鱼弄好了头发,听见有小朋友的声音,噔噔跑过来,见到小可爱晨晨,俯身抱起来连亲了两下,“哎哟,这是哪家的小可爱啊,阿姨要把你拐回家藏着。”
结果才从病房出来,就见走廊里一阵忙乱,避开险些撞到身上的护士,牧岩看见席硕良坐在急诊室里,医生正在给他包扎胳膊。
“妈妈,什么叫自恋?我只听说过暗恋,没听说过自恋耶。”小家伙是个好奇宝宝,开始发挥十万个为什么的潜质,“爸爸说有别的叔叔暗恋妈妈,妈妈又说爸爸自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复杂哦。”
牧岩站在门口问:“怎么了?”
郗颜略显无奈,“你爸爸就是自恋,比他帅的人多了去了。”
席硕良回头见是他,转过身没有回答。
见安以若和郗颜都在看她,小家伙露齿一笑,仿佛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牧岩习惯性拧眉,缓步走到走廊尽头,对正站在那儿说话的两名交警简洁问道:“交通事故?”
“那是。”安以若曾给郗颜看过她与席硕良的合影,此时听见她的赞美,正想得意两句,却听晨晨插话进来:“那位叔叔没有我爸爸帅啊。”
其中一名交警抬头,认出他,“牧队好。”
“我可听出来了,这里有个女人恨嫁哦。”郗颜取笑她,右手下意识抚着小腹,“刚刚在前台看到你那位传说中的男朋友了,挺帅。”
他警种特殊,各方面的警察都会有所接触,交警认识他也不足为奇,牧岩客气地回了声:“你好。”然后微抬下巴,看向诊室方向:“受伤那个是肇事者?”
“幸福的女人。”安以若感叹,“我也想有个人那么紧张我,死也愿意。”
交警循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市区之内,时速160,想不出事都难。”
“就是因为这个小的,才被他押回国了。”想到温行远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时又惊又喜的表情,郗颜无奈叹气,“你知道,他向来喜欢瞎紧张。”
忽然就想到了安以若,牧岩静默了片刻:“他伤得不轻,估计现在头脑也不是太清,明天让他去警队处理这事吧。”
“谢谢晨晨,这是阿姨收到最好的礼物。”安以若接过来,凑过去抱住她亲了一口,然后转向郗颜,“你怀孕了?”
交警有些犹豫。
“啊,差点儿忘记了。”小家伙耸耸肩膀,模样可爱,接过郗颜手中包装精致的盒子,她转身递给安以若,“以若阿姨,这个送给你。是晨晨亲手折的幸运星,祝你成功。”
牧岩给他吃定心丸:“他是我朋友,我保证他明天一早会准时出现在交通大队。”
“宝贝儿真乖。”郗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晨晨不是给以若阿姨准备了礼物吗?还要不要送啊!”
交警放心了:“那就请牧队让他准时到交通大队尽快处理这次的事故。”说完话才注意到牧岩穿着病号服,关心地问,“牧队受伤了?严不严重?”
“好。”晨晨仰着头在郗颜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小手抚摸她的小腹,“爸爸说这里面有小弟弟,让晨晨作个好榜样,不能累着妈妈。”
“没事,小伤。”
见女儿伸出小胳膊要她抱,郗颜接过她放在地上:“妈妈现在不能抱你,宝贝儿要乖,自己走好不好?”
“那牧队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给你个惊喜呗。”郗颜浅笑,妩媚娇俏的细碎卷发,黑色散腰小礼服,令她散发出十足的女人味。
牧岩点头,对于他的通融道了声谢,坐在走廊外。
安以若又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亲,偏头向门边看过来,果然见郗颜站在那里,“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没打个招呼就来了?”
席硕良从诊室出来,像是没看见牧岩似的,转身要走。
晨晨搂着她的脖子,回亲了下她的脸,咧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以若阿姨怎么还是这样,老是喜欢偷袭晨晨。”
“八点钟交通大队上班,你明天过去做下笔录。”忽略胸口传来的隐隐的疼,牧岩站起来,神色如常:“席先生是对我有误会?”
安以若应声回身,面前赫然站着个皮肤雪白,眼睛乌亮的小公主。她惊喜地欢呼一声,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用脸去蹭她嫩嫩的脸蛋,“晨晨怎么来了?想死阿姨了。”
牧岩是什么人,别人脸上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尽管没见过几面,并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席硕良的敌意。但他并不确定席硕良了然机场一事,不想越描越黑让安以若为难,这才试探着问。
面容清丽的女人手中牵着一位约四五岁左右的小朋友,粉妆玉琢的小丫头把食指放在嘴边,对小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眯眯地朝安以若而来,“以若阿姨。”
对于两人初见的那一吻,牧岩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尽管他是为了办案掩饰身份,但毕竟安以若是个女孩子,发生那样的事,总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安以若忙碌的身影继续穿梭在工作间,没有注意到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席硕良停步,脸色沉郁:“不知道牧队长做了什么令我误会的事?”
“好的。”被唤作小敏的造型师脆声应下,着手开始准备。
他语气不对,敌意明显,牧岩感觉到了。
“腮红颜色太淡,这套服装要搭配再艳丽些的,小心别踩到拖尾,把鞋子换掉,要红色细跟……”回到工作间,安以若用眼神示意米鱼去做造型,“小敏,可以帮主秀造型了。记得,复古风。”
两人抬眼,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色彩缤纷的各式服装,借着空调的冷风轻舞飞扬的丝质衣裙,高挑身材的模特脸上各色斑斓的彩妆,弯曲的发型复古加漂染,自然婉约,柔媚感性,风格大胆且魅惑——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色彩帝国,绚丽的颜色堆彻在眼里,有些眼花缭乱,令人下意识地产生错觉,仿若置身时尚的化妆舞会。
牧岩在席硕良眼中看到的是不屑与恼怒,席硕良则在他眼中看到沉静与淡漠。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立在医院的走廊里,偶有医生护士从身边经过,频频回望。
今晚,市展中心将上演一场时装盛宴。而安以若,或许就是随后脱颖而出的时装界新秀。
“三个月前我在机场执行任务,与安小姐初次见面。”牧岩斟酌了下,谨慎措辞,“她受我连累才卷进这宗案子,而萧然盯上她,是因为误会和我和她的关系。”
一切准备妥当,安以若挽着她向隔壁间而去。
莫名觉得牧岩的解释是对安以若的维护。脑海中忽然闪过牧岩受伤时握安以若手的情景,席硕良如鲠在喉。他收回目光,抬步从牧岩身侧经过,走出几步又停下:“牧队长身份职业特殊,而以若又没有自保能力,为免她受累遇险,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反正依你所言,你们也没什么交情。”
米鱼切了一声。
“至于说为救以若令牧队长受伤,我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说声谢谢。”语落之时,他稳步离去。
“我是不想穿得太隆重了。再说了,和身为名模的你站在一起,我穿多漂亮的衣服都是个矮子啊。”她孩子气似的说:“原本就没你抢镜,当然要懂得藏拙了。”
牧看了眼他的背影,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纤细的眼妆,粉粉的腮红,那浑身上下浑发的知性味道,让米鱼忍不住打了声口哨:“我就说席某人准备的那套礼服太俗,果然下岗喽。”
当牧岩和席硕良不欢而散时,安以若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自然得体的打扮令她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又娇媚,安以若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嘴角泛起温柔自信的笑意。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经过的街道,都是曾与席硕良一起走过的。
七寸细跟鞋子,剪裁合身的直筒长裤,银灰亮色吊带背心,外罩一件黑色时装小外套,袖子被她拉高了些,露出纤细漂亮的小臂,手碗上款式别致的手表是身上唯一的饰物,蓬松的卷发随意又不失庄重地微微拢起,有意无意间令她性感的锁骨、细嫩雪白的颈子尽显。
原来,她在回忆。
给米鱼上好妆,安以若到更衣室换装。
那是不是意味:他们距离结局不远了。
可惜,答案只有留给时间了。
而那个结局,安以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个。
安以若也想知道:她要退到哪一步,席硕良才会满意。
身心疲惫,倦意丛生。
“为了他,你恨不能和家里脱离关系了,现在还搬出来住,这样他还不满意?想逼死谁啊!MD。”想到以若一再的退让,米鱼在心里更是把席硕良当沙包打了无数次。
顺其自然吧,已经退让迁就得太累。
问题再次被米鱼提起,安以若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不想让别人说他是谁谁的女婿。”可在这个问题上,她确实无能为力。
安以若麻木似的随着人流走,丝毫不觉有人跟在她身后。只是她一直身在闹市,对方无从下手。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多远,当她觉得累了,才发现到了席硕良所住的小区附近。
“你对他太宽容了。换位思考,他何尝懂得你的不容易?”提到席某人,米鱼的火气就控制不住,“没见过这种人,都说树大好乘凉,摊上那么好的岳父不偷笑已经很对不起人民群众了,还不乐意,毛病!都是你惯出来的。”
安以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双手掩脸,沉沉叹气。
平静的心湖泛起小小的涟漪,安以若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别老给他脸色看,硕良也不容易。”
直到手机响起,她定了定心神,深呼吸后努力让声音听上去没有异样,“妈妈。”
米鱼呸了一声,“也就你吧,换成他席某人我还嫌浪费粮食呢。”
安母的声音很轻,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你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硕良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你开饭呢。”
安以若哭笑不得,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煎饼果子就把我打发了,你也忒大方了吧。”
“硕良?”安以若一怔:“他,在家里。”
米鱼回身摸摸安以若的头发,心想你个傻孩子,我说什么你能听进去啊,大好的前程都阻止不了你向他飞奔的脚步,我还能说什么呢?张了张嘴,开口的却是,“加油宝贝儿,戴上王冠姐姐请你吃煎饼果子,加鸡蛋的那种。”
“你不知道?硕良说你们约好了啊——”母亲的声音变得遥远,安以若笑着流下眼泪。
“难道我今天格外如花似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安以若透过镜子看她,“想批评就批评,我都虚心接受。”
终于不是每次都是她退让了。
米鱼是真气席硕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无计可施。
顿时就有了方向,安以若冲到路边拦出租车。
在爱情面前,安以若似乎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天涯海角的相随,其实是两个人的事情。何况,他们之间有很实际的问题存在,席硕良一天放不下,他们就很难更进一步。尽管在别人看来那根本是幸运,然而,对于骄傲的他而言,却像是一根刺哽在喉里,拔不掉更咽不下。
入门便飘来饭香,而席硕良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父亲下象棋,安以若眉眼间尽是笑意。
看着安以若含笑出神的样子,想到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放弃法国知名服装公司的聘用竟然回来了,似乎为了那男人的一抹微笑,就可以追随到天涯海角。米鱼既焦虑又心疼。
席硕良也在笑,“怎么才回来,阿姨说你老早就出去了。”
深知米鱼的皮肤敏感,安以若示意米鱼坐到妆台前来:“过来这边,看安小姐料理你。”米鱼任由她摆布。
安以若换了鞋到他身边坐下,语气轻松:“本想去公司找你一起回来,结果你先到了。”
席硕良经过身边,米鱼还逗他:“抱歉,耽误你了。”见安以若作势要打她,她轻笑着避开,“别闹了别闹了,我和那个化妆师有点沟通障碍,为免被毁容,还是你来吧。”
席硕良亲昵地揉揉她发顶,“你生日嘛,所以早出门了,怕路上堵车迟到。”从医院出来他直奔米鱼公寓而去,这才知道她搬回家了。
米鱼看着两人缠绵的目光,耸了耸肩,一副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样子。
安以若克制住想握他手的冲动,轻声说:“你们聊吧,我去帮妈妈的忙。”
安以若抿唇牵起一抹笑意,如晨雾中绽放的百合,清冽,婉转。
安父但笑不语,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硕良,你的棋艺大有长进。”
席硕良闻言理了理安以若耳边的碎发,“我先去前面了。”
安以若出国前昔,席硕良曾来过安家一次,那也是他第一次登门。那天他也陪安父下棋,只是败得很惨,急于求成不说,更是毫无策略可言。
米鱼踩着高跟鞋进来:“当然有事,难道找你聊天啊。”
安父并不知道,在这方面席硕良其实根本不感兴趣。但商场如战场,为了领悟某些东西,他开始慢慢学习下棋之道,以锻炼自己掌握进退攻守之法,除此之外,也为静心。
安以若懒得和她辩:“你不好好造型跑这儿来干吗,有事?”
席硕良笑得谦虚:“差距太大,远远不是叔叔的对手。”语语间手起棋落,吃了对方一子。
米鱼嘻嘻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我敲了啊,是你们太投入没听见。”
安父笑笑,“不见得。我老了,凭你的天赋,超越叔叔是早晚的事。”抬手以飞象护住老将,以免被将上一军。
安以若急急退离席硕良的怀抱,“不会敲门啊你。”
席硕良没急着接话。
脸上扬起戏谑的笑,米鱼倚在门边,表情幸灾乐祸,“我可不是故意的。”
安父又道:“相传象棋是秦末楚汉相争时的产物,韩信发明象棋,是为了锻炼将士的攻杀能力。”略作思考,他落下一子,“正所谓商场如战场,你选择象棋静心是对的。”似是看透了什么,他提示,“只是攻杀不宜过度,该退一步时也不要太固执地去穷追猛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遇上这种情况,来人往往都会感觉尴尬万分,要么转身就走,假装看不见,要么咳嗽两声以示提醒。然而,安以若碰上的却是脸皮厚黑的米鱼。
席硕良体会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手上拿着棋子犹豫了下,落下的位置并不是先前心中所想。安父了然他的领悟,欣慰一笑,“硕良,以若是个单纯的孩子,你可得替我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委屈啊。”
米鱼有事找安以若,听造型师说她去更衣室换礼服了,便提着裙摆追了过去。不曾想到里面还会有其他人在场,她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竟撞上席硕良正倾身吻安以若。
席硕良郑重点头:“叔叔请放心。”
“主秀有丰富的T台经验,给她造型时多沟通,要配合她的气质定妆。”席硕良以老板的身份吩咐造型师全力配合,又承诺比赛结束后为大家庆功。最后,才把安以若带去隔壁间,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换装。
父母之爱,永远都是最无私的。哪怕并不十分中意未来女婿,依然以女儿的选择为首位,甚至放下身段委婉劝说席硕良摒弃所谓的门户之别。这样的用心良苦,让安以若动容。她站在厨房里,几欲落泪。
“复古!”安以若早已根据米鱼的气质为她设计好了。作为设计师,虽然要展示的是时装本身,但模特才是最能令衣服发光的根源,所以,今晚的十位模特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在气质上十分符合她所追求的清新宁静及魅惑性感相结合的设计风格,而她们的每一款造型更是她斟酌再三后敲定的。
席间,安母很热情地招呼席硕良吃菜,笑容亲切得完全不当他是外人,而安父更是主动找话题与他聊天,反倒是安以若,异常沉默。
年轻的造型师点头,随后想到还没见到主秀:“发型呢,稍显活泼还是成熟些?”
突然很心疼父母。为了她,他们也在退让。至于席硕良,他能走出这一步,安以若知道,并不容易。看到他神情专注地与父亲交流,她体会到他的辛苦。于是,餐桌下,她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化妆间里人影攒动,一身便装的安以若一面镇定有序地安排模特们换装,一面与造型师交流意见,“主秀穿那套晚礼,别上这支羽毛胸针,不要再加任何配饰。”
席硕良神色如常,手心微一翻转,轻轻回握了她一下又快速松开。
黄昏时分,席硕良开车送安以若去展览中心,米鱼也准时到场开始赛前准备。
安以若埋头吃饭,脸却悄悄红了。
这样缺乏信心的席硕良,连自己都不喜欢。
安父心情大好,席硕良无法推辞,陪着老爷子喝了两杯。他酒量原本就浅,下餐桌时已经有些微醉。可是他没忘还有正经事要办,于是,在安以若帮着安母收拾好餐具后,他掏出西装内袋中准备好的红色绒盒。
可是,怎么对于未来,总是少了几分期待?
安以若怔怔地看着他取出那枚戒指,恍惚间听到他说:“叔叔,阿姨,我愿意照顾以若一辈子,希望你们信任我,把女儿交给我。”
安以若是最好的女人,没有谁比她更爱自己,他知道。
全然不知安父如何回答,只知道席硕良笑了,那笑容有着如释重负之感,然后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声音很柔,“以若,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天,席硕良破天荒跷班了,甚至还牵着她的手到附近的超市大采购了一番。见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他坐在沙上发暖暖地笑。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安以若像个孩子似的红了脸。
安以若的眼泪默默流下来。
席硕良在她耳边暧昧地呵气:“要亲就光明正大,不用偷偷的。”
席硕良以指腹轻为她拭泪,“以若,你愿意嫁给我的,是吗?”
她倾身亲亲他嘴角,见他勾起唇角笑,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就知道你肯定醒着,还想骗我。”
一滴泪落到手背上,让他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刹那间,心底柔软的一角揪紧了,席硕良自责于居然动过放弃她的念头。
安以若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中午了,而席硕良还躺在她身侧,像是睡得正熟。
回身看向安家二老,见他们鼓励地点头,席硕良把代表承诺的戒指缓慢却坚定地戴在安以若指间,末了,“以若,相信我可以让你幸福。”
席硕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这是安以若听得最清楚最真切的话。
她把手搭在他腰际,鼻端围绕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很快就睡着了。
全然忘了父母在场,更忘了羞怯,她扑进席硕良家怀里,哽咽:“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席硕良笑而不语,脱下外套,倚在床边把她搂在胸前:“睡吧,我不走,在这儿陪你。”
直到这时,安家二老方知女儿有多爱眼前的男人。哪怕有一万个不满意,也化作了祝福。
这样的关心让心温暖起来,她含笑着反握住他的手,眼里有期待。
对于父母而言,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我眼光一向好,你肯定行。”席硕良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之中,“现在你乖乖闭上眼睛睡一觉,下午我们一起去会场做准备工作。”见她还要说什么,他板起脸训她,“你照照镜子看看,都成国宝了还硬撑。”
至于席硕良,他也终于明白,对于他们的未来,安以若很期待。
她眨巴着黑亮的眼睛嗔道:“说得好像我一定能夺冠似的。”
幸好没有错过你。
“当然。”他说着,俯身抱起她,安置到卧室的床上:“我女朋友参加的比赛我怎么能不到场?我得和你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席硕良悄然收紧了手臂。
是吗?如果对你,我也有这样的自信就好了。安以若摆弄着他因打球略带薄趼的手掌:“你晚上去不去现场?”
席硕良离开时,他们在楼下轻轻拥抱,舍不得彼此似的缠绵。
席硕良以为她不愿多谈才敷衍,“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凭你的实力,一定行。”
安以若在他怀里轻轻地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安以若偏头避开:“没有,就是心里烦。”
这也是我最想给你的礼物,或许迟了很久,但终究没有错过。
“老?又在胡思乱想。我看着是越来越有味道,越来越漂亮了。”席硕良亲昵地俯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以为她病了,他伸手要探她额头。
席硕良俯低头,吻上她的唇。
难得他还记得,“可能人老了,口味也随之变了。”
这一吻不同于平日的亲密,夹杂着隐忍与忧伤的质地,勾缠出无限缥缈的心结与思绪。或许,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内心狂掀的波澜,或许,两人都有意借由唇间的柔软,和那相抵的温度,抚平心间的不安与焦虑。
“不是不喜欢奶味吗,怎么现在又喝了?”席硕良记得大学时她提过不喜欢闻奶香味。
当唇稍稍分开,他们额头相抵,席硕良低声问:“怪我吗?”
何止是没睡好,根本是身心俱疲。安以若偏头靠在他肩膀上:“可能是紧张吧,整晚都没睡,刚喝了两大杯巧克力牛奶,现在还撑着呢。”
他的冷淡,他的忽略,他的嫉妒,他的负气,她有太多的理由怪他。
“展示会的衣服赶出来了,我去了趟工厂,手机没电了。”见她没有动筷的意思,席硕良凝神端详她的脸,“脸色不太好,没睡好?”
安以若双颊红润如血,轻轻点头又摇头,然后把脸埋在他颈侧,以温热的呼吸抚摸他的肌肤:“责怪永远抵不过相爱。”当然是怪过他的,怪他不肯听解释,怪他对她不信任,怪他丢下她离去,也怪他一天一夜的不闻不问,然而,这些责怪在他主动登门时就已烟消云散。
“她不在,回家了。”安以若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放到餐桌上,“你昨晚怎么关机那么早?”
席硕良以掌心覆在她发顶,“以若,谢谢你。”
他手里提着为她买的早餐,“叫米鱼起来吃东西,我买了双份。”
安以若更紧地偎进他怀里。
是席硕良。
初夏的夜,风是凉的。然而,相拥的他们浑然不觉。
熟悉的旋律中,手机响起来,她却无心接听。直到铃声完整地响过三遍后敲门声响起,她才睁开眼睛,起身开门。
保持拥抱的姿势许久,席硕良才松了手,“回去吧,小心感冒。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
安以若是自信的,除了爱情。
安以若体贴地为他整理外套,细心嘱咐,“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这个社会到处都存在竞争,硝烟弥漫的职场真实得可怕,然而面对自己热爱的设计工作,安以若从未胆怯过。她相信只要不断进取,一步一步踏实前行,就不会落于人后,当然,她更不甘心落于人后。
“好,我打电话过来。”
晚上她要以“弘泰”首席设计师的身份参加“新丝路”时装设计大赛,与众位行业的佼佼者角逐新秀冠军,她需要以最佳的精神状态迎战。
如同热恋时的难分难舍。
客厅里流淌着轻浅的乐声,是她平时最喜欢的T台走秀的经典曲目,似乎只有在这种氛围下,才能激发她的创作灵感,渐渐地,她已离不开音乐。
看着出租车远去,安以若沉静地笑,裹紧外套转身进楼。
喝了整整两大杯,感觉胃里暖和了许多,看时间还早,她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在电梯前与值班的保安擦身而过,脚步声远了又突然靠近,安以若没觉察出异样,只静静地站在电梯前等待,然而,等来的却是后脑一阵沉闷钻心的疼。
破晓时分,整夜未眠的安以若爬起来煮巧克力牛奶。之前在法国学设计时常常熬夜,她养成了喝巧克力牛奶的习惯,尽管咖啡才具提神效果,她却不喜欢那种苦苦的味道。
意识丧失前,她隐约听见有人说:“我来带你走。”然后,身体被轻轻抱起。
都说,最好的爱,就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而他们,一直在努力成为更配对方的人,这样的爱情,结局不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