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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生有你

季辞东拉着樊浅的手走在前面,曾云帆断后。季辞东试探着推开苗彩姗病房的门,发现里面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月光的光线随意一扫,一个人也没有。打开灯,三个人走了进去。季辞东扯了扯凌乱的被子,用手试了试床单上的温度:“刚刚还在。”接着发现脚下那双未被穿走的拖鞋。

四楼走廊里很空旷,除了炽白的灯光,只有三人交替的脚步声不断回响。

三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季辞东让石头带着一队人从一楼开始地毯式搜索。樊浅和季辞东以及曾云帆决定去苗彩姗的病房看看。

苗彩姗被带走了。

曾云帆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皱起眉摇头说:“不清楚,但今晚我确实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她。”

……

苗彩姗之前因为挨了一枪伤到肺叶,这段时间一直在监视下留在医院治疗。

就在此时,上一层楼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这时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的季辞东望着玻璃门外的一大群人,突然转头问曾云帆:“见着苗彩姗没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季辞东的身形瞬间绷紧,把樊浅推到一旁的曾云帆身边,说:“你先带她去你办公室,我上去看看。”

曾云帆冲她笑了一下:“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曾云帆点头。

一旁的樊浅轻轻对着曾云帆说了一句:“师兄,谢谢。”

樊浅一把抓住季辞东的衣袖,看着他的眼睛:“小心一点。”

季辞东点点头。

季辞东的手指抚过樊浅的脸颊,没说任何话,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打开门冲了上去。

“都差不多了,实在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转移出来的病人也都集中在了一个安全地方。”

曾云帆带着樊浅去了自己办公的地方。

“这里的人安排得怎么样?”季辞东反问他。

他接了一杯水给她,然后说:“你待在这里不要离开,医院的格局我最清楚,我先出去看看情况。”

曾云帆还穿着白大褂,他拧着眉走上前,看了看樊浅随即问季辞东:“到底怎么回事?”

樊浅虽然很不放心季辞东,但她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添乱。她平静地点点头:“我自己没问题,你放心吧。”

“师兄!”樊浅叫他。

曾云帆在三楼撞见了一路带人排查上来的石头他们,说了季辞东的去向之后便跟着他们一起。

樊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挂号厅的曾云帆。

就在他们打算再上一层楼的时候,“啪”的一声,整栋楼突然停电,所有人眼前一片漆黑。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吵吵嚷嚷和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医院的气息本身就有些阴冷,楼道和走廊间的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黑暗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停电啊。”

樊浅跟着季辞东走进去,广播里还在反复播放着:“请注意,请注意,本院接到警方通知,医院疑似混进不法分子,请各位立即离开医院。身体状况不允许的,请待在原地不要动,等候通知。”

所有人纷纷拿出了手电筒。

陆续到来的警察围在了医院门口。

在四射的光柱中,曾云帆越想越不对,然后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暗道一声“糟糕”,拔腿就往自己的办公室冲去。

曾云帆顶着大压力疏散人群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毕竟杜伯萧的车已经确定停在了医院的后门,也就是说,他此刻已经在医院这栋大楼里了。

季辞东突然被引走,现在又突然断电,但愿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樊浅和季辞东下车之后发现医院门口站满了人,人群吵吵嚷嚷各种怀疑和猜测,看着大多数人已经站在了外面,大家都松了口气。

而事实证明,最糟糕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二十分钟后,一声尖厉的刹车声停在了医院门口。

曾云帆捡起桌子底下还在不断闪亮的手机,挂断了自己耳边的电话。手里的电筒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打砸或被破坏的痕迹,唯独刚刚还在的樊浅失去了踪影。

结果十分钟不到,周边一直跟着他们的两辆车突然掉头。樊浅心里一凉,这么快就接到撤退命令,显然是幽灵已经到了目的地。

他决定先找季辞东会合。

挂了电话的樊浅深吸了口气。

才上到了五楼,走廊拐角处突然一把匕首伸出抵在了曾云帆的喉咙口。曾云帆惊出一身冷汗,就听见黑暗中传来季辞东疑惑的声音:“曾医生?”说着就收回了那把匕首。

听筒的那边还有护士在温声叮嘱病人的声音,曾云帆显然也是对她这没头没尾的要求很不解。但他仅仅只是愣了几秒,立马说:“好,你路上小心。”

曾云帆一刻也没耽搁,连忙从兜里掏出樊浅的手机递给他:“小樊不见了,现场只留下了这部手机。”

樊浅来不及解释,直接说:“师兄,快想办法疏散医院里的所有人,幽灵朝那个方向来了。”

季辞东在黑暗中的动作一顿,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握着手机的手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还好在响了两声之后被接起,曾云帆熟悉的声音传来:“小樊,怎么了?”

4

樊浅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

樊浅是被冷醒的,她穿着短袖和牛仔裤,捏了捏酸痛的肩膀,稍微清醒过后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曾云帆的办公室里被人从背后打晕的。

那个位置前方五百米,是曾云帆所在的医院。

而且当时停电了。

樊浅听到这个地址明显一震,她看向季辞东,他显然和她的担忧是一样的。

她猛地坐直身体,才发现自己靠在一根有点像是工厂那种生锈的大铁管上。而她所在的地方,像是医院的天台。

石头敲了一下电脑:“西二环致岚商城,旁边是个影院。”

她环顾四周,对面高楼照射过来的光线让她足以看清自己所在地方的环境。左边是一个雨棚搭建的通道口,铁门上挂着两把新的大铁链。右面放了一些杂物,类似于废纸箱之类的东西。

季辞东专心开车,一个急转弯再次避开了横撞上来的车后问:“杜伯萧的车现在在哪个位置?”

猎猎寒风吹得樊浅不自觉搓了搓手臂,她发现自己没被绑起来,手脚都很自由。

石头拿着电脑抱怨:“这些苍蝇真烦人。”

她撑着手站了起来。

很快,手里的对讲机里响起了声音,警方的车大多遭到了恶意阻拦和堵截。

长发被风凌乱地吹拂在脸上,她小心环顾四周,试探着移动脚步往周边挪动。

“坐稳!”季辞东提醒了一声,一脚油门踩到底。

“在找我?”幽幽的声音就在樊浅身后。

樊浅从后视镜望过去,后面果然来了两辆大众车,眨眼的工夫分别从两边包抄上来,“砰”一声撞击,樊浅直接往前弹出去。

樊浅猛地转身,接连倒退了好几步。她吞了吞口水,拽紧胸前的衣服借着远处光线看清了站在黑暗里的那道身影。

“看见了。”

杜伯萧换了身衣服,不再是西装衬衣的精英律师打扮,而是那套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全黑装束。他就是曾用这个样子出现在了申子雄案件的码头,也是欧坤案中那个房东阿姨撞见的神秘男人,只是现在,他没戴帽子。

坐在后排的石头突然说:“老大,后面有车跟上来了。”

樊浅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杜伯萧,你把我带上来,究竟想干什么?”

天还没有全黑,在急速行驶的高速上,路边影影绰绰的绿化带和摇曳的植被一晃而过。樊浅和季辞东在同一辆车上。

他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那张摘掉眼镜之后具有过分侵略气质的脸一下子暴露在樊浅面前。此刻的他,满眼都是不明所以的笑意。

神秘莫测的幽灵终于浮出水面,整个温市的夜都开始沸腾。

樊浅心里发毛,就见他突然张开双臂:“Somnus,欢迎来到我为你建造的世界。”

已经是晚上七点,卫星定位跟踪,红蓝爆闪的警灯和不断鸣响的警笛,整个温市从各个大道上涌入大量围追堵截的警车。

……

季辞东当机立断:“追!”

二十米外的地方,一束追光突然照亮。

石头狠狠蹬了旁边的墙一脚。

樊浅抬起手臂遮了一下刺眼的白光,她适应片刻缓缓放下了胳膊。抬起头,发现那束灯光所照亮的中心地方,空中挂着三个人。

有同事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喊:“老大,宋华群被一并弄走了!”

樊浅在看清楚的那一刻,狠狠咬着牙。

樊浅他们几个人跟着杜伯萧离去的那个小后门追出去,发现后面竟然连着一条大马路,而二十米开外的车轮印显示杜伯萧早已驱车逃离。

“疯子!”她说。

杜家老宅的面积并不算特别大,但是设计很复杂。尤其是二楼,木质走廊连着好几栋房子,加上院子树木植被栽种较多,一时人流被冲得特别散。

那三个人不是别人,是刚刚被他带走的苗彩姗和宋华群,而另外一个,正是在贩毒案中消失已久的年副刚。

他一离开,周围的所有人如潮水般四散开来。

他们都昏迷着,绳索从对面顶楼一直牵到这边,三个人被摆成一排横吊在半空中,只要束缚着他们的那根绳子一断,等待三个人的下场就是摔下顶楼,必死无疑。

他回头看樊浅的那一眼,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杜伯萧,你为什么这么做?”樊浅问。张口的瞬间狂风灌进喉咙,呛得她隐隐作呕。远处的温市依然灯红酒绿,而天边已经有大片黑色云层迅速聚拢起来。

撞开隔间的一扇木门,经过走廊,很多人突然围上季辞东。樊浅他们追上去的时候,正巧杜伯萧打开了一间屋子的小后门。

杜伯萧靠近樊浅,眨眨眼说:“这是送给你的大礼啊,不喜欢吗?”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随即,他开始兴奋起来:“看看这上面的三个人,申子雄和欧坤的死只是这份礼物的一个小小开始而已。”

季辞东撑手跳过沙发,迅猛地袭上了欲跳窗的杜伯萧。

瞬间,樊浅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想到了当时季辞东关于他后腰文身解释的字母分析。

他们相对而立。最先出手的是季辞东,右脚向后微移半步,一个用力,化掌为拳直击杜伯萧的肚子。对方用手肘隔开,一个大步往后猛退。

樊浅冷着声音:“Somnus,s申子雄、o欧坤、u乌尔苏斯。幽灵,剩下的这三个人,m苗彩姗,n年副刚,最后一个s宋华群。你心中的Somnus的组合成员,一个不落。”

她下意识往季辞东那边看去。

每当她念一个名字,杜伯萧的眼神就深一分。

石头捡起地上不知是谁扔下的铁棍,站在樊浅面前挡住所有朝她冲过来的人。脚踹,棍击,石头的狠劲一时竟也没人能近到樊浅的身。

当她说完,杜伯萧突然吹了一声口哨,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惊叹:“我就说过,我们绝对会成为精神无比契合的最佳伴侣。”

本来清冷的宅子瞬间变成战场。

他勾起嘴角:“但你有一点忘了,Somnus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身份。你不觉得这份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盛大礼物,只有你亲手杀了最后这三个人,才更有意义吗?Somnus。”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带着嗜血的疯狂和向往。

这像是一条导火索,一时之间从二楼和老宅后面那栋阁楼涌出大批黑西装的专业打手,只要给钱就能卖命的那种。

樊浅捏紧拳头。

轰!是被季辞东躲开后,茶几落在毛绒地毯上的闷响。

这大概就是杜伯萧所认为的完美世界。

她刚退开几步不到,杜伯萧两手直接掀起旁边的茶几朝季辞东扔过来。

他想要亲手培养一个他心中完美的睡眠女神,用鲜血来滋养她的成长。目前,申子雄和欧坤都已经死去,乌尔苏斯被判了死刑,而剩下的三个人,此刻,现在,就在这里。

季辞东示意石头把樊浅带离到边上。

樊浅背靠着水泥墙,她的指甲在上面抓出一道道指印。

“哈!”杜伯萧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眼里露出的笑意越发张狂,“虽然你们来得比预期当中早了那么一点时间,但在我的地界上,你确定有把握能抓住我?”

杜伯萧选中的Somnus,恰巧就是她。

季辞东冷眼看着他:“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算清楚,走吧,调查组的门等你很久了,幽灵。”

他要她亲自动手,杀了这些剩余的代表这个单词字母的每一个案件背后人,彻底完成Somnus最终的定制。

杜伯萧无所谓地露出顽劣的笑。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如他一般的变态诞生,还是一个他量身定做的带有Somnus标志的精神傀儡。

季辞东黑色的瞳孔泛着冰冷的光:“我告诉你,十九年前你毁掉的她的人生我会一一补起来。只要有我季辞东在,她的世界永远不会按你的安排前行,就算曾经有余毒,我也会替她彻彻底底抹去。”

而这个傀儡,将和他一样背负罪恶和鲜血,成为他地狱里的另一半。

他把视线转向杜伯萧,眼神如利剑般锋芒锐利,出口的声音像是含了冰碴:“杜伯萧,你大概还不清楚我最忌讳什么吧?”

她看着不远处的杜伯萧,处在黑暗之中的他,犹如脚底都冒着寒气的恐怖恶鬼。

季辞东搂着樊浅,安抚性地蹭蹭她的发顶。

樊浅闭了闭眼,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樊浅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说:“杜伯萧,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就像一个得不到糖果,就把所有卖糖果的店铺统统砸碎的行为拙劣的小孩儿吗?你的父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越是极力想要得到的,会越容易失去?”

樊浅大口喘息,一想到这十九年间,他曾经出现在自己能出现的任何一个时间和角落,他还曾是她所在的大学连续四年的客座讲师……

之前杜伯萧一直试图隐藏的父亲,被樊浅再次提起。

会的,真的会的。

“呵……”他两手抱拳,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在距离樊浅两米之外拎起旁边的一根铁棍就朝她砸了过来。

如果不是出现了这个男人,她的人生会不会真的从此一步步沦进黑暗,成为杜伯萧最完美的试验品?

砰!她旁边围栏上碎裂的水泥块瞬间飞溅而起,擦过樊浅脸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如果不是季辞东……

杜伯萧一把拽下樊浅挡着脸的手,凑在她的耳边说:“Somnus,不要试图激怒我。”

樊浅从头冷到脚,她的人生从最初就被人为地设定好了,一个完全扭曲的,她不想却不得不成为的可怕样子。

那温热的气息就在颈边,樊浅的皮肤上立马出现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把她的人生毁得支离破碎,再想办法重建成一个全新的人。一个他心中完美的伴侣,和他一样冷血、疯狂和恶鬼一样的复制品。

她猛地推开他,自己也借力迅速往旁边倒退几步。

“你真让我恶心。”樊浅咬着牙,她的手微微颤抖。和他一样孤独?所以在十九年前的案发现场故意放了她?所以打造了回忆暗房?所以一次又一次地给出暗示和线索?

从来没有那么剧烈地讨厌一个人靠近,樊浅嫌恶地摸了摸脖子上那片被他气息感染过的皮肤。她咬牙说:“不要叫我Somnus,我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你心目中的Somnus。杜伯萧,在你当年利用宋华群开始屠杀的时候,你就该认清,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会和你一样的,包括我。”

樊浅用尽全力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杜伯萧一时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自己一直圈养,又突然发小脾气的某种专属物。他掂了掂手上的铁棍,笑着说:“自认为很了解我啊,你怎么知道宋华群就肯听我的?”

啪——

他始终挂在嘴角的那抹得意的笑,令樊浅想到了一种动物——蛇。冰冷得不带一点温度,盘旋着,等待着,就等着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咬你一口。

杜伯萧还在继续:“不过没关系,你终将还是会成为我最合格的拍档,最默契的精神伴侣。我们会一起亲吻罂粟,如撒旦般粉墨登场。看到了吗?鸡鸣狗盗还是天上人间,Somnus,只要你来,抵达太阳的冬眠之地,你将成为我最佳的杰作,最完美的睡眠之神。”他边说边朝樊浅的脸伸出手。

樊浅直直望着他的眼睛,说:“宋华群坐拥杜氏总裁身份这么多年,却依然没能改回姓杜,不止如此,他残疾的左腿,多年来都遭人诟病的人品,这所有一切不就是杜家长子,你的父亲的杰作吗?但就是那么巧,宋华群毕生最恨的人,恰巧你也恨他入骨。”

来自魔鬼策划的陷阱,让她实习死亡?

杜伯萧渐渐敛了笑意,淡淡地说:“继续。”

这是他的邀请?

都知道打蛇打七寸,樊浅也知道。

曾经欧坤暗房里那行触目惊心的鲜血留言,这次从他嘴里亲口念出。湿冷的语气和他那迷醉癫狂的神情,令人感到恐惧和战栗。

她观察着杜伯萧表情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接着说:“你恨你父亲恨到巴不得亲手杀了他,但你不会那么做的。杜康喝酒还嗜赌成性,长期虐打你和你的母亲。他外面找的那些女人个个都巴不得你们被赶出杜家。终于,你的母亲受不了自杀了,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你才会那么讨厌双手沾血。但是怎么办呢?那个如同噩梦一样的父亲依然高高在上。你恨他,甚至是恨给了他狂傲资本的整个杜家。你很聪明,学了法律,利用宋华群和你爸争家财时脱离了杜家。至此,你的复仇计划才真正开始。你擅长心理学,不断催化宋华群内心的仇恨,让他一步步去替你完成你的杀人计划。你选择的第一个家庭姓顾,那是你父亲手底下唯一一个值得信赖的下属,在你父亲多年的商业生涯中出了不少力。第二个家庭姓何,那是杜家退出政界后你父亲单独培养的政权势力。第三个家庭姓吕,那家人中有一位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孩儿,那是你父亲在外包养了一年多的情妇。还有……”

他继续说:“Welcome to hell,my dear fallen angel(欢迎来到地狱,我亲爱的堕落天使)。隔绝白昼、另类和喧嚣,你会和我一起融进夜色,躺倒在死亡的怀抱里。Somnus,我曾给你一场盛大的邀请典礼,可惜被人破坏了。”

这些都是季辞东拿到的那份档案里的资料,她试探着做出推理,直到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樊浅冷冷地看着他没动。

杜伯萧的表情随着樊浅的停顿,越发诡异起来。

他边说边对樊浅露出莫名笑容,朝她招手:“Somnus,来。”

他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杜伯萧一掌挥开了季辞东的手,他凑近樊浅,却对着季辞东说:“你懂什么?我十九年前就相中的人,她的骨子里,有和我一样的孤独。”

他边问边再次朝她靠近。

季辞东在下一刻一把拎起了杜伯萧的衣领,他们的脸挨得极近,季辞东的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幽灵,你最好收起你那变态的完美世界观,一次又一次,你最不该的,就是妄图动她。”

樊浅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就听杜伯萧的声音在一瞬间变了一种语调,嘶哑的,像破旧的老风箱。

……

樊浅瞪大了眼睛。

他提到了她的父亲。

这一刻的杜伯萧是幽灵但又不完全是幽灵,人往往有多个不为人知的双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樊浅全身都是僵硬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脸上血色褪尽。

换了一种语气的他,配上那双在黑夜中的眼睛,真正会让人从心底里颤抖。

季辞东默默地站到了她的身边,而沙发上的杜伯萧也站了起来,他甩了甩头发,看着樊浅说:“Somnus,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坚持着这个世界所谓的正义。没有用的,Somnus,没有用的,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完美世界。”

杜伯萧边走近边带着渲染的恐怖声音,缓缓说:“你还有一家忘说了……那家人姓樊,那个男医生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自以为是地用他所推崇的中医疗法,去接治了一个病入膏肓又拼命想延长自己寿命的叫杜康的男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两声嗬嗬的声音。

在边上站了许久的她其实一直都压着某种情绪,在被明确点名的这一刻,她知道那是什么,是恨到极致想彻底毁了一个人的冲动。

咔嚓——

想到这么多年自己都在和这样一个看似温和实则处心积虑的人相处,樊浅只觉得心头发凉。

樊浅的脚下踩中一根木棍,声响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所有关于文身的推测,季辞东全推测对了。

楼下隐隐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警笛,杜伯萧的声音在夜色里又哑了两分,他说:“那种男人怎么配拥有那么多,金钱、权力、女人,甚至是性命,我都会让他一一失去。看着自己一无所有,感受自己在生命的尽头,有一线希望又无能为力的挣扎和绝望。”

那个被刻意文在她后腰的罂粟文身,不只代表罗马睡眠之神Somnus这个单词,也是单词拆开每一个案件背后主使人的姓氏首字母,从申子雄案到后来的贩毒案直到现在的宋华群。

樊浅的眼睛红了,她的嘴唇被咬出血,手心都是指甲抠破的痕迹。就是这么荒唐的理由,为了满足自己的复仇欲,对他的父亲实施报复。他就这样随意地让四个家庭走进深渊,无情剥夺了十几个人活着的权利。

而杜伯萧所指的Somnus,就是樊浅。

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出口的声音还是因为极致的压抑变得颤抖:“杜伯萧,你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但你彻底成功了,你如今活成的样子才会是他连死都无法闭眼的终身噩梦!”

他真的说出了这个单词。

世间的苦难何其多,没有任何的不幸,可以成为一个人杀人的借口。

Somnus!杜伯萧口中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场所有参与过案件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况十九年了,他早就不是单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他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引导别人犯罪的心理病患者,最可怕的是,在他的认知里,他还认为自己就是这个丑陋世界里唯一的光。

3

杜伯萧的指背沿着樊浅的脸颊滑下,幽幽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你本来应该是我最完美的杰作,从我把你放生的那刻起,你符合我所有的设定:冰冷,敏感,锐利,无法让人靠近的身体,对杀人事实的精准剖析。可惜……”

杜伯萧整个人一下子栽倒在沙发上,他撑手低着头,用拇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低声说了一句:“Somnus,你挑的这个男人真是让我非常不喜欢。”

就是在这一刻,他们左侧那扇被锁住的门被撞得传出巨大声响,樊浅和杜伯萧同时望过去,外侧的铁架门直接连同钉在墙内拇指粗的锁扣一并拔出,内侧的木门撞在墙上被大力弹回,再被人缓缓推开。

下一秒,季辞东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季辞东就站在楼道口的位置。

嘭!

他微微喘息着,手掌撑在门板上,与樊浅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笑起来继续说:“你说了这么多有用吗?我的手上至今未曾沾过一滴血,就连被人摘了脑袋的申子雄,那也是他仇家干的,我不过就是传递了点消息,而且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替你们抓犯人而已啊。”

5

“季警官。”杜伯萧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角的笑,皱着眉,“你知道你最令人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自以为是。”

一道闪电劈开长空,紫红的厉色映红眼前大半个城市。狂风越发肆虐,吹得天台旁边那堆废弃的铁皮箱哗啦啦作响。

季辞东扬扬眉:“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不顾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当众催眠了宋华群,是为了掩盖他说出关于你爸……”

杜伯萧从上衣口袋掏出枪,一把钳制住樊浅,凑在她的耳畔说:“Somnus,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改变了你。”他心目中的睡眠之神是没有弱点的,不会被无知的情感所左右。

杜伯萧含笑鼓掌,他回头看了一眼被困住无法说话的宋华群,无所谓道:“这个家伙再没用,这么多年在所有人面前还是装得像那么回事。你很厉害,轻易看穿。”

但是偏偏出现了个季辞东。

啪啪啪——

季辞东的视线扫过樊浅,再移到了吊在半空中的三个人。

季辞东的声音又缓又沉,像在说着一个故事,在场的人都被惊得震住了。

“杜伯萧,放开她!”季辞东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

杜伯萧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季辞东指了指他的指甲:“故意走漏你们离开的行程,乌尔苏斯当时藏在车上的毒品也是你发现的吧,车厢夹层那么隐蔽的地方,怎么就你那么无聊要去抠那层铁皮?不止如此,第一,申子雄案子那个转移警方注意力的神秘人;第二,当时接手欧坤的律师就是你,能利用心理暗示加重他的精神疾病,最后导致他自杀。那个暗房,也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吧;第三,来源不明的短信,利用冯秀芸困住我、联合年副刚绑走樊浅,最后顺便弄走了苗彩姗;第四,把所有人集齐到越南,让所有线索都指向曾云帆。哦,还有现在,你是如何控制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小叔整整十九年,是什么原因让他多年前替你杀了那么多人,直到现在还替你做着杜氏集团的傀儡……”

就在这个时候,杜伯萧看着季辞东,突然在樊浅耳边说了一句:“我的女神,你想要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吗?”

季辞东继续说:“虽然你和曾云帆是同时出现,后来曾云帆被带走被指控合谋,处处都在刻意地将疑点往他身上指,但你偏偏漏了一点。”

那兴奋的语气让樊浅脸色大变。

杜伯萧脸色一凛。

“不要,小心!”她冲着季辞东大喊,手肘直击杜伯萧的胸膛企图挣开他的桎梏。但还是晚了,就在她叫出声的那一刻,季辞东刚刚所站的楼道口突然爆炸……

这么友好的一幕着实有些吓人,杜伯萧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季辞东也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说:“在去越南的路上。”

冲天的火光,脚底下强烈的震感。

“很早。”季辞东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杜伯萧点了一下手腕上的遥控装置手表,兴奋地赞叹一声:“Surprise!”

杜伯萧斜勾起嘴角挑了挑眉,索性把眼镜扔到了茶几上,一个退步坐到沙发上笑着说:“不愧是季辞东,说说吧,什么时候知道的?”

樊浅满目都是刺眼的猩红,耳朵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跳动,丝丝点点的钝痛来得缓慢且绵长剧烈。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退开了两步,季辞东缓慢挽了挽袖子,扯着嘴角轻轻一笑:“幽灵,恭候多时。”

翻涌的热浪,巨响之后的滚滚浓烟。

杜伯萧之前给人的感觉是斯文内敛的,行为语言间都是谦逊和得体。而此刻的那双眼睛,如黑雾般深沉,气质瞬间变得锐利,充满侵略性。

她看见季辞东了,他躺在离爆炸中心十米开外的水泥地板上,那么近距离的冲击力,无数飞溅的爆炸碎片弹出。

很难想象一个人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区别可以如此大。

樊浅瞬间湿了眼睛。

下一瞬,他斜抬起来的眼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免一震。

天太黑了,哪怕周围还有一小簇一小簇的火苗,还有照亮了天台各处的余光。但是她无法得知季辞东的现状,他一动不动,躺在火光里有末日的悲壮和决绝。

杜伯萧突然揭下眼镜,边擦边随意地问:“季警官是什么意思?”

杜伯萧的爆破威力控制极好,塌陷的位置刚好堵住了楼道口。

空气凝滞了几秒。

救援的人上不来,在爆炸发生后,大楼底下传来了更大的人群的嘈杂声。

……

樊浅拼命挣扎着,几十米的距离像是隔着万重荆棘和无法跨越的长河。

季辞东一个眼神,押着他的警员直接一膝盖顶在他的腿弯把人带到了一边。

滴答……滴答……

被季辞东拍醒的宋华群对这一幕完全状况外,他又开始吵嚷说自己没罪。

开始下雨了。雨点越聚越多,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得人生疼。密集的雨幕里,樊浅已经很难睁开眼睛,不远处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季辞东把视线移到垂着眉的宋华群身上,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说:“看来你长期的催眠效果不错,这个家伙的心理防线简直脆弱得可怜。”

“季辞东!季辞东!”樊浅开始大喊他的名字。

杜伯萧的动作一滞。

站起来,站起来!求你。

季辞东看似开玩笑地说:“杜律师,在一群警察面前直接对犯罪者进行心理暗示,有点过了。”

终于,昏迷过去的季辞东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杜伯萧疑惑地回头看他。

他动了。

在他劝说宋华群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一直沉默抱胸的季辞东突然走上前,一把抓住杜伯萧不断转动手腕上檀木手链的动作。

蜷起左腿,仰躺的动作慢慢翻身转为侧躺,他一只手撑在了地上,缓慢地,像是电影画面里一般,一帧一帧,撑膝站了起来。

杜伯萧的劝说似乎是起到了作用,宋华群竟然任由他说了很久都没有反驳。

铺天盖地的雨帘里,樊浅看着他,杜伯萧也看着他。

他走到宋华群的面前,像是极力忍住怒火,轻轻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串手链,带着几分怒其不争说:“我说过很多次,我对杜家不感兴趣。都这个时候了,你仔细替卧病在床的老太爷想想,为整个杜家想一想……”

季辞东终于站直了身体,黑发贴在脸上,看着他们的方位微微喘息。他身上的衣服有一些薄布料的位置被爆炸碎片撕破,脸上带着可怖的血迹。

“小叔!”杜伯萧一声冷喝,一贯平和的表情都带了些怒容。

他抬起手背擦过脸颊的伤痕,毫不迟疑地往樊浅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旁边依然被控制住的宋华群显然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撇着嘴唾了一口说:“就你是好人?在老太爷面前讨巧卖乖这么多年,你不就是想分家产吗?怎么,你爸……”

那双眼睛,和樊浅初见他一样。

杜伯萧无奈地笑着说:“都是看在老爷子的情面上。”

坚定不移,如墨如漆。只有在看向樊浅的时候,里面蕴藏着轻柔如水,深沉如山的依恋和爱意。

季辞东扬扬眉:“杜律师都脱离杜家多年了,没想到对这个家还这么尽心尽力。”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他拿着公文包,一身匆匆赶来的模样。他走到几个人当中说:“我刚刚接到家里佣人的电话,说是来了警察。”然后才特地对着季辞东说,“辞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杜家最近事情比较多,难免不会有落井下石的人。”他吩咐人上了几杯茶,脱了外套邀请在场的人先坐下。

季辞东摇摇晃晃支撑着走到离樊浅他们大概五米远的地方。

“季警官。”是杜伯萧。

樊浅早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着季辞东身后走过的路,直觉心里一阵剧烈抽痛。不断被雨水冲散的血色汇成一条小细流,季辞东的小腿肚上还有血不停地冒出。

季辞东眼疾手快地把樊浅拉到自己身侧,躲过了宋华群突如其来的一脚,这时身后一个男声打断了宋华群的咆哮。

那里有被飞溅碎片撕裂的大口子。

一个不备,宋华群就朝樊浅踢了过来,嘴里喊着:“谁知道你们从哪儿捏造的证据!我告诉你们……”

樊浅连挣扎都忘了,她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安抚,还有那惯有的掌控全局的自信力。

旁边的樊浅拿着手机,把那段视频放到了宋华群的眼前。她说:“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季辞东对着樊浅身后的人扯扯嘴角,嘲讽道:“幽灵,这就是你所有的招数?”

宋华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断试图挣脱,反应很激烈,他瞪着面前的季辞东:“证据呢?”

他手里的枪指了指半空中吊着的三个人,他们还昏迷着,对于爆炸和暴雨都没有丁点儿反应。

季辞东拿出逮捕令,等石头他们把人从沙发上抓起来才伸到他面前说:“你不用和我们回去调查,你经济犯罪和故意杀人已经得到确凿证据,宋先生,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捕了。”

季辞东继续说:“你的人生失败得只能在这些人中寻找存在感,可怜但也更可悲。”

他走到大厅坐到沙发上说:“不用浪费时间了,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接受调查的。”

他再次把枪对准杜伯萧:“看来你的父亲的人生终场都没有给你任何心理上的安慰,杜伯萧,放了她。用我女朋友做借口,遮挡你脆弱又可怜的自卑灵魂,你真的不配。”

见着他们一行人,他系了系腰间的带子蹙着眉问:“怎么又是你们?”顺便拍了拍身边女孩儿的腰调笑着,“自己先上去,我等会儿就来。”

隔着哗哗的雨声,他的话一字一句传到了杜伯萧的耳里。

宋华群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还穿着睡衣,身边搂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一针见血,果然还是他的强项。

有同事吐槽:“这大家族果然亲情淡薄,这老人家都快不行了,也没见个人天天守在这里。”

杜伯萧之所以利用宋华群满足自己的杀人欲望,甚至说他历经十九年窥探樊浅的成长,完成所谓Somnus犯人的集合,都源自于他内心的魔鬼,是家庭和成长环境给了他不同于常人的心态。

大概是因为最近的杜家兵荒马乱,老太爷据说病情加重。

但他最大的不该,是放任自己的黑暗面恣意疯长。

季辞东他们到的时候,是下午。

直至他最终失控。

而今天,刚好宋华群在。

空中的闪电和响雷持续不断,雨越下越大了。

只是里面除了已经卧病在床的杜家高龄老太爷,就只有几个小辈每周会回来吃一次饭。

杜伯萧早已经不是一个可能回头的人了,他有一个错误的开始,也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一个错误的结束。

整个杜氏上三代都是政权和经济两手抓,只是到了如今主要发展商业。老宅的位置比较偏,设计很古典,白墙黑瓦雕栏画栋。

他拽了拽樊浅,看着季辞东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杜家的老宅。

抵在樊浅腰间的枪突然被移开,杜伯萧拿枪同样对着季辞东。所有人早已经全身湿透,雨滴在两人抬起的手臂上,溅开一朵朵小水花。

他冲她笑了一下,点点头沉声说:“好。”

天边一个炸雷轰然响起,这像是一个信号,两人同时扣动扳机,子弹划过夜空和雨幕,划破凝滞的空气朝着彼此袭来。

那双红红的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落的样子,刺得季辞东心口微微发胀。

砰砰!枪声一同响起……

一只手附在了她的手背上,她转头看着季辞东,说:“我要亲手抓到他。”

杜伯萧没事儿,季辞东那一枪在他把樊浅拖出来挡在前面的时候早已偏离轨道。而季辞东同样没事,因为对方那一枪本就不是瞄准他。

……

杜伯萧的目的,是打断季辞东左边两米处的轮滑装置上的绳子。而那根绳子的另一头,就是吊在空中的宋华群、年副刚、苗彩姗三人。

樊浅反复看着那个短短三分钟的视频,握着鼠标的手背青筋冒起。原因不仅是因为他和樊浅当年在现场看见的那个身影一样,也是因为他经过的那个巷子背后,是她曾经出生并且生活了五年的家。

他瞄得很准,绳子啪地断了。

看来幽灵要毁掉的,不止最后一个s,连带着整个杜家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然而季辞东的反应也够快,在子弹擦过他的脸颊过去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了杜伯萧的意图。他一个飞扑过去,在绳子断开的一瞬抓住了那截尾巴。

现在,不论当年为什么没查到这些痕迹,甚至不用追究他杀人的目的。有了这些东西,何止是宋华群,整个杜氏都将一夜之间倾其所有。

樊浅的心跟着季辞东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

他经过的地方,身后都留下一个个血色脚印。

即使借着轮滑的助力,三个人加在一起的下坠力都不是季辞东能拉得住的。季辞东被拖着在一步步往前滑,借着灯光,樊浅能清楚地看见他手臂和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而他腿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再次血流如注。

其中还有一份很特别的东西,是一份很久远的影像资料。视频里的人正是宋华群,他摘掉了面具,一身黑衣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手里的那个铁锤拖在地上。

眼看他已经滑到了边缘,寒意冷到了樊浅的心底。她愤怒地挣扎,用尽了季辞东教给她的所有招式,还是被杜伯萧困得无法脱身。

收受贿赂、政商勾结等相关证据整整两大页。

她看着季辞东的方向不断摇头大喊:“不要……季辞东!不要!”雨水流进了她的喉咙,呛得她疯狂咳嗽,喊出的声音嘶哑又破碎。

果然不出所料,两天后调查组就收到了一份非常详尽的有关杜氏这些年的相关资料。

按季辞东滑行的方向,正对口的那个地方是没有护栏的。可以想象若他执意不放手,巨大力量会直接拽着他连同绳子上的三个人一同坠下高楼。

……

樊浅无计可施,终于忍不住绝望地痛哭失声。

而对于季辞东,这个她走过十几年漫长岁月才遇见的男人,她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会选择先相信他。

终于,季辞东的脚用力蹬住了边缘的横着的那面水泥墙。

那跛足的脚步声,拖动铁锤的声音……让她多年后想起来都如重置现场,让她战栗和毛骨悚然。

樊浅的心并没有因此短暂地平静下来,宋华群、年副刚、苗彩姗三个人已经滑下去好远,被吊在了两个楼层的正中间,在樊浅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那三个人的身影,只能看到在勉力咬牙支撑的季辞东。

哪怕樊浅清楚地知道,宋华群当年的确是出现在了案发现场的。

杜伯萧恶劣地笑了起来,语调轻快:“季辞东,你知道你最终会输在哪儿吗?就是你们一直坚信的真理和勇气。但结果怎么样?为了这样三个人赔上自己的命,只有你们这些惺惺作态自恃清高的人才会干这种蠢事。”

既然季辞东说了暂时不要轻举妄动,那就等等看。

他站在制高点,视生命如草芥,卑劣地、狂妄地把人命放在地狱口当成一场有趣的追逐游戏。

石头回她一脸“你赢了”的表情。

樊浅被钳住了胳膊,她泪流满面地拼命挣扎:“杜伯萧,你放开我!”

她回石头:“你打算怎么办?和网上的人对骂还是据理力争?”

要怎么做才能摆脱眼前的僵局,要怎么做才能挣脱背后的恶魔,她要怎么做……才能给季辞东,一点点力量?

樊浅没接话,她看了看季辞东的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

季辞东听到了她的声音,滑行中他早已将绳子围起来绑在了自己的腰间。他回头看了樊浅一眼,雨太大了,他只能看见向来少有剧烈情绪的她,像只小小的困兽。

樊浅找了个椅子坐下,石头继续问:“姐,你说我们真的不管吗?网民太容易被舆论引导了。你看这个爆料号说的什么,被害人是因为知道宋华群谋害长兄被灭口的言论根本就是在瞎掰嘛。”

他眯着眼,看着对面楼里传过来的熟悉信号。他手腕转了转,再次用力把绳子往回拉了一小截。

石头在电脑前刷了半天的网页,对着刚接水回来的樊浅感慨:“真是墙倒众人推,这杜家在宋华群手下经营的这些年本就大不如前,这次股价大跌,杜氏恐怕很难再挨过这次危机了。”

而此时的杜伯萧如同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般,轻声对着樊浅说:“Somnus,我怎么可能会放了你?”

杜家瞬间站到了风口浪尖。

他指了指季辞东的方向,笑着问:“想救他?”一下秒,他真的松开了她,站在她的对面。

也有猜测说是杜家当年的当家人,为了隐瞒家丑,花大钱雇了杀手。

樊浅没动,她看着杜伯萧手上的枪在食指上打了个转,拿着枪口的位置递给她,指了指后面的几个人说:“忘了告诉你,那几个人身上都绑着炸弹。”

各路小号一时从各处冒出,有怀疑当年杜家长子就是被宋华群所杀,无意知晓了真相的四个人才被灭口,最后才累及全家。

樊浅一怔,他接着说:“那可不是像刚刚小儿科那样的爆破装置,只要‘砰’一声,后果……”他故意没说完,看着樊浅难看的脸色愉悦地笑起来。

这彻底把当年的灭门案子和杜家联系在了一起。

樊浅慢慢伸手接过枪,那一小截细白的手腕,因为寒冷隐隐显出青紫。

有一个自称“知天下事”的网友在各大论坛爆料,大致是说财阀集团大内讧,私生子欲争家财滥杀无辜。

她握紧手中的枪,冰冷的器械有种熟悉的感觉,脑海中出现的,是曾经季辞东站在自己身后手把手教她开枪的情景。

两天时间不到,网上开始流传出一则消息。

她听见杜伯萧说:“你有两种选择,不开枪,等着季辞东抓不住的那一刻,他们会摔得粉身碎骨,顺带着炸弹会因为撞击而爆炸。第二个选择,开枪,当你杀死那三个人,炸弹会在半空中炸开,季辞东如果够幸运,还能捡回一条命。”

2

他玩味地看着樊浅:“你不是想救他吗?开枪吧。”

车内的气氛并不算轻松,季辞东看着后视镜转了个弯,对着后面的几个人说:“都准备一下,我们要收网了。”

雨水沿着眼睑流下,樊浅缓缓地举起枪。她的手微微发抖,季辞东就在不远处,甚至是往前半步就是深渊的危险边缘。

况且现在关键的,是要利用s,引幽灵彻底现身。

而那三个人呢?

季辞东说:“一伙?未必见得。宋华群并不是个难对付的人,就算他浸淫商场这么些年,但他已经被权力和金钱冲昏了头脑。杜家背景再深,能让他逃得了一次也逃不了第二次。”

贩毒,杀人,经济犯罪。他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要杀了他们,季辞东就能没事。

既然那份隐秘档案当年被杜家利用权势压了下来,事情过去太久,他们现在要想抓住直接的证据会更难。

只要杀了他们。

副驾驶的樊浅问季辞东:“你怎么看?”

杜伯萧还在轻轻地诱哄:“Somnus,你看,你没有做错,他们的确都该死。开枪,只要杀了他们,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和救赎。”

有人回:“那可不一定,宋华群的首字母虽然是s又和十九年前的案子相关,但万一人家和幽灵是一伙儿的呢?”

真的都能得到解脱吗?

大伙儿都憋了一肚子的气,石头一拳砸在前座的椅背上说:“我们今天就不该拿调查借口去让他跟我们回警局,直接让幽灵找上他,迟早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樊浅看着季辞东,蒙眬视线里他的身影变得有些重影。他似乎在转头焦急地看她,嘴里在说着什么。哦,是在喊她的名字。

回程的车上。

杜伯萧还在轻声诱哄:“亲爱的,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看他快要坚持不住了,炸弹开始计时,倒数,五、四、三……”

……

就在他喊出一的那一秒钟,樊浅动作一转,手里的枪在空中甩出一道雨线,黑漆漆的枪口指向了杜伯萧。

季辞东勾唇,没再接话。

樊浅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白色的灯光穿透雨幕在她的头顶打出淡淡的光晕。她的声音清晰且冷静:“杜伯萧,我该感谢你。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我还是那个缩在桌角颤抖的小女孩,你别忘了,我也学过心理催眠。”

杜伯萧笑着答:“无非是些无聊的言论,当不得真。”

他想抓住她因为季辞东而被逼到极致的紧绷神经,企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直至她真的,亲手,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去演绎一个真正Somnus的诞生。

季辞东点头,走之前突然说了一句:“杜律师既然是宋总的代理律师,你们的关系倒是不像传言中一般,因为你父亲而变得水火不容。”

她扣紧扳机:“幽灵,你的白日梦该醒醒了!”

杜伯萧尽责地把一行人送到公司外面,带着抱歉说:“各位不好意思,我小叔他掌管着整个杜氏的运作,脾气不是很好,今天若是有怠慢之处,我代他道歉。”

他毫不犹豫地扣响扳机,咔嗒——

结果下一瞬,宋华群突然站起来,看着他们身后站了许久的杜伯萧哼了一声,沉着声音说:“他是我律师,你们有问题问他。”然后直接转身走掉。

樊浅心里一惊,空的?

季辞东了然地扬了扬眉。

杜伯萧笑得很复杂,巨大的失望夹着那么点痛苦又悲悯的嘲弄,他声音喑哑:“Somnus,你会为你的选择感到后悔的。”

但显然宋华群根本没有仔细听他后半句话,从季辞东说出杜康那个名字起,他紧抿着向下的嘴唇,眼睑紧绷,双眉下垂。那是一种非常厌恶愤怒的微表情。

后悔?永远都不会。

季辞东拦着冲上前的石头,眼睛微微眯着勾唇笑:“据我们所知,你以前吃喝嫖赌的烂摊子都是你大哥杜康替你善后的吧。至于你是否和杀人案有关,能否抓住你,相信你大哥就算死了,想看你迟早被警方抓住把柄的人也大有人在。比方说幽灵。”

在那样的时刻季辞东都没有放手的人,她又怎么会开枪。哪怕对象是宋华群,是年副刚那样的人。没有谁有权利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这是她和季辞东都无比清楚知道的事实。

宋华群捻了捻手指,嘲弄道:“出现在周围怎么了?想套我话,我告诉你们,那么大的地界儿我宋华群就是去吃喝嫖赌去了,你们要抓我啊!你们有证据吗?”

杜伯萧再一次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和樊浅手上一模一样的枪。

季辞东拉开他面前的一个椅子坐下,拿出上衣里的记录本说:“多年前既然宋总都曾出现在案发现场周围过,可还记得当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对准樊浅。

宋华群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反驳。

“杜伯萧!”是季辞东,他依然在边上维持着那个姿势,周身的气息寒到骨子里,“你要是敢动她,我会以百倍千倍的痛苦从你身上讨回来!”

从进来就没怎么说话的季辞东,突然说:“既然宋总不肯跟我们回去,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杜伯萧笑得很狂妄,拿枪指了指季辞东:“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保护她?你该祈求等下炸弹爆炸的时候,你还能来得及趴下。”

“你……”

雨更大了,遮天的雨幕下人影都变得模模糊糊。

结果沙发上的宋华群看着石头,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慢说:“我不想因为这样的陈年老账跟你们浪费时间,翻出来大家都恶心。”

季辞东的余光扫过对面窗台开始往这边靠的人,对着杜伯萧勾起嘴角:“是吗?得不到就毁灭,你比你的父亲更懦弱无能。”

石头直接从上衣兜里拿出执照说:“你好,我们现在在重新调查十九年前一宗连环灭门案,鉴于您是当时重要嫌疑人之一,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杜伯萧的眼里开始聚集起风卷残云的风暴,父亲永远是他的致命点。

谁给你的自信啊?

他掉转头,眼睛里像是黑雾一样迷惘,在雨里笑得像个疯子:“我无能?我亲手毁灭了那个男人,我看着他毫不甘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永远不会和那个男人一样的,懂吗?”

宋华群拄着拐杖,左脚明显有些跛,摘下手上的白色手套往黑皮沙发上一坐,用眼尾看了季辞东一眼说:“你就是那个让人监视我的警察?”他看了他们一阵接着说,“既然你们领导都说算了,这次我就不再计较,散了吧。”

季辞东微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腿微不可察地微微后移,同时用言语给杜伯萧下了最后一剂猛药:“不!你跟他一样,你们流着相同的血。他家暴、喝酒、赌博一身恶习。但你呢?你父亲恶得光明正大,你却卑鄙得如阴沟的老鼠。你完美继承了他内心里腐烂的气息。幽灵,你还没看清吗?Somnus?你可笑地要完成一个睡眠之神的诞生,却忘了,你才是你父亲升级版的完美复制品。”

季辞东揽着樊浅的肩。

季辞东的声音高过哗哗的雨声。

樊浅从门外的人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盯着宋华群的脚不放,脑海中哒哒哒的声音和现场重叠。

而杜伯萧的眼神因为他的话,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疯狂又执拗。

他们叔侄的年龄本身差距不大,都穿着深色西装,杜伯萧内敛,宋华群狂妄。

和最恨的人流相同的血,本就是幽灵此生最无法摆脱的梦魇。

出现在门口的人除了宋华群,居然还有杜伯萧。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何止是血,他从里到外,就是那个人的复制升级。

女秘书尽责地推开办公室门。

这是何等的令人感到作呕和疯狂。

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陆续进来的几个秘书个顶个的漂亮,端茶送水服务周到。他们几个人足足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门外才传来了人交谈的声音。

疯狂之下,杜伯萧猛地再次把枪对准樊浅,声音幽幽:“Somnus,不生即死。”

石头:“……”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没有错,他不会错的!杜康那样的人怎么配创造幽灵?!只有他,全世界只有他才有资格和可能创造一个Somnus。

跟在后面的樊浅:“你以为谁都像你。”

一个完美的、孤独的,会永远和他比肩的睡眠之神。

从他身边过的季辞东丢下一句:“你以为谁都像你。”

而现在,既然Somnus无法完美终结,那么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十九年前能让她生,现在也能让她死。

几个人都穿着便衣,石头跳下车仰头对着大厦感慨:“难怪当初杜家子女为财产争得你死我活,要是我,肯定也不会甘心让出这么大一份家业啊。”

一起下地狱吧!

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天,季辞东带着樊浅、石头和另外几个人去了杜氏集团的公司。三十层楼的大厦都是杜氏的产业,阳光下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墨黑的光。

永坠黑暗,混沌长眠。

领导:“……”

就是这一刻,极速的脚风自杜伯萧背后倏然袭来。

而此刻里面的季辞东则是笑着勾了一下嘴角,他说:“看来那个家伙还不算太蠢。”

闪躲早已来不及,杜伯萧整个身子被踹得往前飞出去好远,手中的枪也震出去老远。

樊浅蹙眉,这宋华群是不是权力大到忘了自己是谁了?

半蹲着的季辞东微微低着头,他站了起来。雨水沿着额前的发梢不断滴落,他一把扯过樊浅紧紧地禁锢在胸前,低下头,嘴唇强力地碾过她的薄唇,一触即分开。

石头接着说:“老大之前不是让我们盯着宋华群吗?结果这孙子直接报警说我们对他进行非法监视,闹着让里面坐着的那位给他个解释呢。”

“做得好。”他毫不犹豫给出表扬,声音放得极低。

石头抽了抽嘴角对着樊浅说:“老大怕是要被骂惨。”他刚说完这句话,里面就传来巴掌拍在木桌上的巨大声响。

其实就在刚刚杜伯萧的背后,他们相互对峙的时候。对面楼的石头他们已经在开始布置救援。利用绳索牵引,加上季辞东的配合,他们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保证了那三个人的安全。

而季辞东完全没管这些,推开门就直接进去了。

樊浅其实在拿枪对准他们的时候,就看懂了季辞东的眼色——不要动,相信我。

刚进办公室,石头就和两人打眼色,樊浅透过季辞东敞开的办公室门,看见了端坐在里面的领导。

……

两人驱车回到调查组的时候,是下午三点。

樊浅还来不及给出回应,季辞东已经放开她往杜伯萧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

此时的杜伯萧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季辞东冲上去一个拳头将他砸倒在地上,然后长腿一跨直接骑在他身上,扯着衣领又是一拳。

但是没有他杀人的直接证据。

杜伯萧不甘示弱地挣扎反抗,两个人瞬间滚到一起,骨头猛烈撞击的声音透过暴雨能清晰听到,从地上打到墙角,从墙角再到围栏上。

“没错,关于宋华群的,甚至是关联整个杜家。”

樊浅拽紧了手,目光紧紧追随着季辞东。

她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一份档案曾经已经触摸到真相是……”

但是当两人都揪着对方的衣领贴在顶楼边缘的时候,樊浅的心还是再一次揪紧。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杜伯萧看向自己的眼神。

樊浅惊了一下,不仅是因为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默默地为这件事情做准备,也是因为他所带来的信息量。

带着无比遗憾的神色。

刚好季辞东也抬起头看她,他的眼神里一如既往的镇定和沉着。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望着樊浅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不用担心,关于十九年前被封存的那份档案我已经拿到手了,这杜家的背景再深,也辩不过真相和事实。”

杜伯萧带着疯狂又偏执的笑凑近季辞东:“你不该出现的,没有你,Somnus将会完美呈现,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伴侣,就算长眠,也只可能在我身边。”

她看着对面的人。

季辞东看了樊浅的方向一眼,同样回:“那是不可能的,不是Somnus的她就是最好的她,这是我们本质的区别。”

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在状态,也许是因为案子和十九年前有关,也许是背后的幽灵依然逍遥法外。

会生气害羞,会恼怒恐惧。他要的,是真实的樊浅,而不是一具冰冷的杀人机器。

樊浅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焦躁。

“杜伯萧,就算她真的成了Somnus。只要这一辈子她能遇见我季辞东,就算是地狱,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拉回来。”

季辞东说:“就算是毫无关系的受害者,只要是同一个人作案,这背后,总有一条线是相连的,也就是所谓的犯罪心理里面的内心诉求。”

因为有些人,重要得如同自己的呼吸。

樊浅看着杯子里淡黄色的苦荞茶回:“在想刚刚和王警官的对话。”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蹙着眉问,“凶手的行为并没有报复和泄愤的意图,对象如同随机抽取,为了杀人而杀人。”

其实,站得较远的樊浅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她明白了杜伯萧的意图。

季辞东把选好的菜单交给服务员,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樊浅面前的杯子倒上一杯茶之后,才敲了敲桌子问:“在想什么?”

心里如浪潮般翻涌。

他们坐在二楼。

他想要拉着季辞东同归于尽!

餐厅在一个比较隐蔽的老巷中,是个精巧独立的两层小楼房。院子中央一棵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投下的阴影将整个小楼房遮挡在其中。

樊浅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那两个人就瞬间互相揪扯着沿着水泥护栏翻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去的路上,季辞东特地绕道带她去吃了个饭。

两三秒的愣怔后,“嘭”的一声,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至此,宋华群就被杜家老太爷送去了国外。一年后归国,杜家长子已经逝世,宋华群顺利接掌了杜家。

樊浅往前迈的步子突然顿住,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周围在一瞬间变得很静,除了她,除了风雨声,除了灯光一无所有。

恰巧这个时候冒出两个能证明宋华群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加上警方一时找不到宋华群的杀人动机,因此案件就此停滞下来。

“小樊!”有人在叫她,是曾云帆。

用他的说法,当时正值杜家闹得很乱的时候。杜家的长子也就是杜伯萧的父亲身体状况不太好,杜家老太爷虽然对宋华群恨铁不成钢,但也不会放任他去坐牢。

他在对面那栋楼里,灯光大亮,身边有许多人,有石头,有调查组的同事,还有一些医生。好像有人在喊着让她放心,他们马上过来救她。

老人几乎是没怎么想就很肯定地说了一句“记得”。他说:“当时经过排查,我们发现所有案发过后两个小时,这个宋华群都出现在事发地离去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把他列为重点嫌疑人。”

她一点都不想听,她慢慢地蹲了下去。

“您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嫌疑人叫宋华群的吗?”季辞东问。

季辞东呢?

老刑警说:“之所以当时把凶手锁定是一人所为,是因为他的作案手法很粗暴简单,凶器都是大铁锤。我到现在都还能想起当时整个温市的氛围,人心惶惶,所有人出门基本都口罩帽子加身。”

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人跟她喊一声季辞东还活着呢?

共计人口十三人,而且事发时间都在同一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发生爆炸的那块地方传来了一点响动。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搬动杂物的声音。

遇害的第一个家庭姓顾,家里经营着一个工厂。第二个家庭姓何,是当时温市的一个片区小领导。第三个家庭姓吕,就是普通的商人家庭,还有就是樊家。

哗啦!终于有一小块面积塌了。

……

樊浅盯着那黑漆漆的小地方,某种直觉让她荡到谷底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终于,有一个人的身影踉跄着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

他说当时的案子闹得太大,每天警局门口堵满了各个报社的新闻记者。这不仅给排查和追踪带来了困难,加上当年遇害的四个家庭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没有丝毫的交集,简单的画像嫌疑人起码有上百号人。

樊浅瞬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有无声的眼泪顺着指间滑落,她深吸口气,放开手。

当年案子悬而未决,一直是这位老人心中的遗憾。

看着远处的人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那件破得不成样子的黑色外衣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穿着湿透了的紧身的军绿色短袖,步伐依然稳健。

已经退休的老刑警也忍不住叹息,看着樊浅连连点头:“想不到当年那么小的你一晃眼就这么大了。孩子,你受苦了。”

樊浅突然站起来朝他跑了过去,一下子撞进他怀里。

樊浅说明了身份和来意。

季辞东晃了两下,笑着搂住她,在她耳边说:“太热情了点,一时都有些不习惯。”

头发花白,但是身体看起来很健朗。

樊浅还没开始说什么,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原来他一直强撑着,直到这一刻才顺势搂着樊浅一起跌坐在地上。

面前是一栋很老旧的居民楼,剥落发黄的墙壁,外面排风扇上沉积的黑亮油脂。来开门的,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

“还好吗?”樊浅紧张地问。

他是当年案件的主要负责人。

他笑着摇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搂着樊浅的腰。樊浅借着不是特别亮的灯光看了看他,脸上还有刚刚搬砖留下的黑,眼下方的颧骨上有很大一块擦伤,额头青紫,嘴角破裂。

临近中午的时候,樊浅和季辞东一起去暗访了一位已经退休的,叫王国力的刑警。

还好,还活着。

……

樊浅伸出手轻轻拂上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了。他拇指不断划过她的手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担心了?”

传言可不可信先不论,季辞东说:“石头,你先找一部分人盯着这个宋华群,他的周围只要有异动立即上报。”

樊浅一僵,涩哑开口:“我还以为……”

杀害大哥,还排挤走了侄子。

“还以为我死了?”他居然还能开玩笑,看了一眼樊浅并没有好转的脸色,解释道,“我在拉住绳子的时候就观察过周围的环境,落下去的瞬间就抓住了下一层楼的栏杆。”

当初杜律师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他也从此脱离杜家走了法律这条路。多年来业界一直传闻,宋华群就是用了不正当手段才拿到了杜氏。

“那他……”

其中最奇怪的一点就是,当时的宋华群可不是什么精英奇才,顶多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是杜家老爷子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年杜家大变动,作为私生子的宋华群竟然把杜家大儿子,也就是杜伯萧的爸爸直接拉下马,坐拥了杜氏大部分股份,一跃成了掌权者。

樊浅懂了,两个人纠缠着掉落,在翻身出去的那一刻,杜伯萧就没有打算活着。

石头一拍巴掌:“问得好,这个宋华群之所以能成为业界关注的焦点,就是因为他是杜家的私生子。”

樊浅终于从巨大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有人问:“小叔?那他为什么姓宋?”

杜伯萧的执念,没能完成计划的遗憾。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对着季辞东说:“调查这个宋华群的时候还有一个意外发现,他竟然是杜伯萧杜律师的小叔。”

她猜到杜伯萧恨季辞东,恨到在人生末路,拼尽全力也会想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石头说:“宋华群,杜家如今的掌舵人,四十二岁。”

杜伯萧至死,都没有从执念中挣脱。

所有人已经在会议室就位,石头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陌生人的脸。那很明显是在办公室拍的,透明几净的玻璃窗,宽大高端的办公设备。加上此人一张笑得非常标准化的脸,完全可以直接上财经杂志的封面。

樊浅把头抵在季辞东的肩膀。

季辞东带着樊浅赶去了办公室。

“谢谢。”她说。

组里来的电话,说是当年案件的嫌疑人中确实出现过一个姓氏首字母是s的人。

谢谢你还活着,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还能像此刻这般亲密地揽她入怀,还能彼此相依,呼吸缠绕。

就在这时,季辞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季辞东没说什么,他把樊浅的头移到自己心脏的地方,静静抱了很久才开口:“你记住,这里有你经年累月刻在心底的烙痕,哪怕失去所有,你都不会失去我。”

樊浅“嗯”了一声。

……

季辞东把水果盘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用牙签插了一小块苹果喂给樊浅。拿起遥控器换了一台综艺节目,他才说:“根据幽灵之前的行为分析,他是不可能忍受最后一个人不按他既定的方式得到结尾,只要最后一个s出现,幽灵就一定会现身。”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从对面朝他们围过来。

樊浅抱膝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的季辞东问:“这个管用吗?”

樊浅拉住他的手,一直以来,就是这个人固执地带着她往前走。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挖掘当年真相的帖子,还有人有理有据地专门开帖做推理,引来大片围观。

恐惧时有他。

新闻一出,瞬间就掀起了讨论热潮。

想要撤退时有他。

“9月16日上午,横跨中越两国的特大刑事贩毒案,在我国与越南警方的全力配合下终于取得胜利。至今天早上八点,贩毒头目乌尔苏斯……依法判处死刑,其余同党……根据警方透露,此次涉及贩毒路线及毒品供应,代号为幽灵的在逃同伙,还牵涉至十九年前的四起轰动全市的连环灭门悬案……”

受伤时有他,感到幸福时亦是因为有他。

温市中心广场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条新闻。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山盟海誓,或者情深至不能分别时。但是,樊浅知道,她想要牵着这个人的手,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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