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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养媳

花朝抿唇笑,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哄啊。

袁秦最喜欢吃鱼头炖豆腐了,用郑记的豆腐更是一绝,想起鱼头炖豆腐的滋味,袁秦顿了顿,下拉的嘴角一下子翘起,“嗯!”

两人在郑记豆腐摊前停了下来。

“诶你看,前面是郑记豆腐摊,我们买些豆腐回家炖鱼头吃吧。”花朝没有接他的话,只笑着一指前面挂着“郑记”牌子的豆腐摊,道。

郑记豆腐摊的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镇子里人都叫她郑娘子。郑娘子是个寡妇,据她说夫家姓郑,但其实私底下大家都喜欢叫她豆腐西施,因为她长得很漂亮。不过也就是私下里叫叫,当着她的面,没人敢,毕竟她可是青阳镇最出名的两个母老虎之一。

“干嘛不让我跟他们理论理论,你的名声就是这么给他们败坏了的!”一路走袁秦还一路兀自生着气。

另一个嘛……咳咳,想起自家阿娘暴跳如雷的样子,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秦原本还想再与那烧饼铺子的老板再理论两句的,奈何花朝虽然看起来娇小,却是天生怪力,为免被她一路拖着走太过丢脸,到底还是黑着脸随她走了。

“又给袁家小子买豆腐炖鱼头啊。”郑娘子笑着招呼花朝。

花朝抽了抽嘴角,赶紧拉着袁秦走了。

“是啊,阿秦说你们家的豆腐最地道。”

“……”

“算他有眼光。”郑娘子说着,斜睨了袁秦一眼,撇嘴道:“不过他那点儿眼光全用在吃食上了,真是白瞎了你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老板和老板娘默默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继续掐架了。

一山不容二虎,郑娘子和袁家客栈的老板娘秦罗衣向来不对付,平素最是喜欢互相拆台,尤其郑娘子看不惯秦罗衣非要把花朝和袁家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凑到一处,偏袁秦那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还不把花朝当一回事,于是逮着机会就埋汰他。

“花朝是我妹妹,不是我们家的童养媳。”袁秦站在门口恶狠狠地道。

花朝讪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刚哄好了呢,忙打断了郑娘子的话,“郑娘子说笑了。”

“砰”地一声,烧饼铺子的门板被人狠狠锤了一下,吓呆了正掐架的老板和老板娘。

“我可从来不说瞎话,花朝你这小脸这身段可比当年那个徒有虚名的江湖第一美人强多了,配给这混小子简直糟蹋。”

“哎哟哎哟,疼疼疼,你快松手,我这把年纪都能当她爹了胡说八道什么呢!”烧饼铺子的老板捂着耳朵连声哀叫。

“别胡说,花朝是我妹妹。”袁秦横眉竖眼地说着,又嗤笑道,“还从来不说瞎话呢,简直吹牛都不打草稿,说得好像你见过人家江湖第一美人似的。”

“怎么着?你也喜欢?”一旁胖乎乎的老板娘听得醋意上涌,狠狠地拧了他的耳朵,扬着眉道。

“老娘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那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江湖第一美人才排到哪一号,何况还是个人品不济的。”郑娘子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

“唉,花朝可是咱青阳镇第一美人,喜欢她的小伙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也是有的,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偏给袁家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当了童养媳……”隔壁烧饼铺子的老板一脸可惜地摇头。

“哈哈,吹!你继续吹啊,你要是见过江湖第一美人,我岂不就是武林盟主了。”袁秦被她逗笑了,扭头对花朝道:“花朝你瞧瞧,这才是听书听得走火入魔了呢。”

只是偶尔也有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花朝抽了抽嘴角,只想赶紧买了豆腐离开这是非之地。

袁秦是不耐烦招呼的,只大爷一样往前走,花朝便似个小媳妇一样跟着他一路走一路打着招呼。

郑娘子被袁秦轻慢的态度惹火了,呵呵一笑,扯着花朝道:“花朝啊,听我郑娘子一句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找相公还是要找个靠谱踏实的,我看街口肉铺那赵屠夫就不错,人长得好,又稳重,还能赚钱,可比那些个没甚本事还好高骛远的臭小子好多了。”

青阳镇是个十分闭塞的小镇,镇里的居民都自给自足基本不对外通商,故而这里的居民抬头不见低头见,基本都是熟识的,人情味很浓,回去的路上一路招呼声不断,十分热闹亲切的样子。

袁秦火冒三丈,一把扯过花朝拉到自己身后,“就凭那个杀猪的也敢肖想我妹妹?!简直岂有此理!”

花朝抬头看了二楼窗口的周文韬一眼,清冷冷的眼神看得周文韬一个激灵,竟是下意识缩回了脑袋,待周文韬反应过来有些羞恼地探头再看时,花朝已经和袁秦走远了。

花朝捂额,赶紧掏出钱买了豆腐,拉着袁秦便走。

楼下,袁秦的脸一下子黑了。

哪知刚转身,便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花朝惊得倒退一步,眼看躲避不及就要撞上了,站在她身后的袁秦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她,这才险险地避了开来,端的是千钧一发,只见一道虚影从眼前闪过,那马已经一路疾驰而去,隐约只看到那马的主人穿着一袭赭色的长衫,腰上佩着剑。

周文韬支着下巴看他们双双下了楼,只觉得心里窜起了一团邪火,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那团邪火也没下去,冷不丁站起来冲到窗边,扒在窗口伸长了脖子笑嘻嘻着对楼下刚走出门的两人大喊道:“阿秦乖乖哟~要听娘的话,听媳妇的话~”

“哪里来的混蛋敢在青阳镇撒野!”袁秦额头都见了汗,当下气得破口大骂,眼见着那马已经绝尘而去肯定是追不上了,不由得气恼,“可恶,差点撞了人竟然连声道歉都没有。”

袁秦背对着他们大爷一样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拉着花朝下了楼。

“青阳镇里没人养马,更别提当街驰马了,这架势一看就是外乡人。”郑娘子看着那当街驰马之人离去的方向,幽幽地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愣头青。”

“真走啊?袁秦你太没趣了!”

竟然敢在青阳镇撒野,而且瞧着架势,似乎来者不善啊……不过青阳镇自有青阳镇的规矩,不找事,也不怕事。

袁秦压根不搭理他们,拉了花朝就走。

袁秦没有搭理郑娘子,有些担心地看向花朝,“花朝你没事吧?”

“啊?这样就走了?”几个少年不满道。

花朝定了定神,摇头笑了笑,“没事,天快黑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袁秦白了他们一眼,拉起花朝道,“别搭理他们,我们这就家去,灌了一肚子茶水,正好我也饿了。”

“嗯。”袁秦应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她,见她果真没什么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又见先前买的豆腐竟然还好端端拎在她手里,不由得气笑了,没好气地道:“方才那么凶险,你倒还记得好好拎着这破豆腐。”

“哦哦,阿秦你快随你媳妇家去,要不然阿娘要打屁股喽!”与周文韬挤做一团的另一个少年笑着拍桌子学舌,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

他这么说,一旁冷眼旁观的郑娘子不高兴了,叉腰道:“怎么说话呢?老娘的豆腐怎么就成破豆腐了?!”

“那阿秦快随你媳妇家去啊,要不然阿娘该打屁股了。”周文韬看了花朝一眼,笑嘻嘻地拍掌道。

“郑娘子莫怪。”花朝笑着道,“这可是阿秦最喜欢吃的豆腐啊。”

“什么悄悄话,事无不可对人言,花朝跟我说再不回家阿娘该生气了而已。”袁秦唬着脸道。

因为他喜欢,所以那么凶险的情况下竟然还惦记着要拿好吗?

其他几个少年也挤眉弄眼地敲着桌子起哄。

袁秦一愣,莫名觉得耳根有些发热,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嘟囔了一句,“少吃一顿又不会怎么样。”说着,拎过了她手里提着的豆腐,扭头走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周文韬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起来,他敲了敲桌子道:“诶诶诶,这么多人,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啊。”

花朝弯了弯唇,脚步轻盈地跟了上去。

听到“阿娘”二字,袁秦顿时一个激灵,顿时从说书人口中无比精彩的江湖里清醒了过来。

“以后离街口肉铺那个杀猪的远一点。”走着走着,袁秦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花朝抽了抽嘴角,并不曾回他那句大不敬的话,只轻咳一声,也小小声地对他道:“你再不回去,阿娘该发火了。”

花朝一愣,随即抽了抽嘴角,道:“人家有名号的,叫赵屠夫。”

“咦?这贼人和爹同名诶。”袁秦愣了愣,忽尔扯了花朝的衣袖贼兮兮地小声道。

“屠夫不就是杀猪的么?你干嘛这样护着他?”袁秦眉头一竖,不满道。

“话说这日,季玉英途经某处,见有盗匪作乱强抢民女,不由得愤而拔剑,只见那为首一名彪形大汉面露不屑,全然不将这黄口小儿放在眼中,你道这人是谁?竟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杀人刀袁暮!在袁暮眼中,这初入江湖的小子端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赵大哥是客栈里的常客,你这样称呼他很没有礼貌……”

只听楼下醒木一声响。

“赵大哥?”袁秦脚下一顿,转身瞪着她,赵屠夫就算了,竟然还叫赵大哥?花朝可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想到这里,袁秦愤慨了,“你可从来不肯叫我哥哥的!”

“知道了,听完这场就走。”袁秦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随手拿了一块点心给花朝,注意力又被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吸引了过去。

那是因为我比你大三岁呢!花朝默默腹诽,关于他们的年纪……那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花朝看了一眼对面还在挤眉弄眼的几个少年,默默坐下,道:“阿娘让我来寻你回家吃晚饭。”

“花朝,我跟你说话呢。”袁秦见花朝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愈发的气愤了。

“花朝,来坐。”袁秦嫌弃地拿袖子擦了擦周文韬坐过的地方,拉花朝坐下。

“反正还是要改口的啊。”花朝弯了弯唇,道。

周文韬见好就收,忙夸张地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跳起来挤到另一边去,将位置空了出来。

“改口?”袁秦一愣,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改什么口?”

“还说?”袁秦略沉了脸,便脚便踹。

“改口叫相公啊。”花朝莞尔一笑,“阿娘说下个月待我及笄之后,就让我们拜堂成亲。”

……可不就是童养媳么。

袁秦被她口中“相公”两个字震得不轻,随即回过神来,板着脸道:“简直胡闹!拜堂成亲之后呢?你才刚刚及笄,你准备就这样庸庸碌碌地窝在那个小客栈操劳一辈子?过着那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的生活?”

青阳镇是个小镇,整个镇子只有一家客栈,便是袁家客栈。这家客栈是十年前开起来的,当年袁家夫妇搬来青阳镇的时候带着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孩子,便是袁秦和花朝,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们儿女双全羡煞旁人,直到花朝越长越招人,开始有人上门提亲,被脾气暴躁的老板娘拿扫帚赶出来之后才知道,那个叫花朝的女孩竟是养女,且自小儿便定给了他们家的儿子。

“有什么不好吗?”花朝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地问。

“得了吧,整个青阳镇谁不知道花朝是你袁家的童养媳啊。”周文韬却不怕他,撇了撇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明明……这样一世安稳的幸福,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啊。

“去去去,不许混说,坏了花朝的清誉我跟你没完。”袁秦扬了扬拳头,做势要揍他。

“花朝,我知道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但是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让报恩的枷锁束缚了你。”袁秦苦口婆心地道,“说书先生口中那些’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故事不适合你……”

被唤作周文韬的少年看了花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随即冲袁秦挤了挤眼睛,怪模怪样的笑着调侃道:“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难怪阿秦你这么疼媳妇啊。”

……报恩?

“周文韬,你去那边坐,留个位置给花朝。”袁秦推了推坐在他身边的一个长相白净的少年。

嗯,这是另一个误会。

上了二楼,花朝便见袁秦正站在一张有些破旧的八仙桌前冲她招手,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一碟花生米并一些茶水点心,与他同桌的还有几个眼熟的少年,都是平日里与他一起顽的,阿娘口中的“狐朋狗友”。

花朝看着眼前这个正苦口婆心同她说教的少年,脑海里却浮现了他十年前的模样,白嫩嫩的小脸上是一道道的血檩子,满身都是伤,他紧张兮兮地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你不要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身后,小伙计一下子被美人的笑容治愈了,完全忘记了自个儿脑门上还顶着一个肿起来的鼓包,捂着心口一脸迷幻地转身走了。

明明自己怕得在发抖。

花朝对那眼泪汪汪的小伙计歉然一笑,提着裙摆依言上了楼梯。

那时她刚从密林中的那个小坟包里爬出来,落在了一对以拍花子为生的夫妻手里,那对夫妻大约是对她的容貌十分满意,打着奇货可居要将她卖个好价钱的主意,倒是对她也还过得去。对当时的她而言,只要能够远离瑶池仙庄,在哪里都挺好的,因此根本没有想过要逃。

“谁让你总是嘴巴欠得慌得呢。”二楼的扶栏上趴着一个模样俊朗的少年,他扬了扬眉道,神气活现地说着,又笑眯眯地冲着那姑娘招手,“花朝,别理他,快上来,这正说得精彩呢。”

可是他愣是拖着她一起逃了,一路蠢得不忍直视,如果不是她一直默默在后面替他善后的话……他大概便没有机会在这里同她说教了。

话音未落,一粒花生米便弹了过来,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脑门,小伙计“哎哟”一声捂住了脑门,眼泪汪汪地覤向二楼,“袁公子,你这是要杀人呐!”

袁秦说了半天,再看她又是一副魂游天外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生气,可是想想她幼时被人拐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若非机缘巧合被他救了,还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又觉得有些心疼起来,到底舍不得再训斥她,只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回头哥哥带你去江湖上看看,开开眼界,你就知道一辈子守着一个小客栈有多无趣了。”

“花朝姑娘,又来寻你家相公啊。”茶馆里跑堂的小伙计殷勤地走上前,笑嘻嘻地招呼道。

说着,他双臂抱在脑后,大爷一样慢慢往前走,只手中拎着的豆腐在他脑后一晃一晃的,减了几分潇洒。

她穿过马路,走进了茶馆,东张西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花朝笑了笑,跟着他慢慢往家走。

天空一片灿烂的火烧云,茶馆对面的街道上走过来一个姑娘,半旧的杏红色薄衫配一条绣花褶裙,极简单普通的衣着却掩不住惊人的美貌和身段,雪肤乌发,眉目皆如画,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美,尤其是眉心那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更是衬得那张小巧精致的脸蛋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有风吹来,带来丝丝凉爽,街边已经有店铺挂起了灯笼,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灯影下交叠在一起,又缓缓错开。

“此番说到龙吟剑主人季玉英!”醒木一拍,说书人抑扬顿挫道:“一袭青衣、一柄龙吟剑,响当当的少年英侠,初涉江湖便已是声名鹊起……”

仿佛命运。

盛夏,傍晚时分,青阳镇街边的小茶馆里依然热闹非凡,穿着补丁大褂的说书人手执一把廉价的折扇,说得口沫横飞,讲得兴起时,还不时拍一拍手中漆痕斑驳的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