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要路过Y市,到时候分岔路口放你们下车。”
“Y市。”
“好。”
“B市,”男人声线淡淡,“你们呢?”
“不过,”他不咸不淡补充一句,“我等下要去个地方,打个招呼就走。”
上车之后,沈彤抛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你是准备开车去哪里?我们看看在哪里下车比较好。”
沈彤隐有预感:“……去哪里?”
简单整理之后,他们再度上车,准备出发。
“麓池。”他敲敲方向盘,倒是很悠然自得的模样。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雨出人意料地停了,此刻晨曦微光暖意融融,叶面上未被蒸发的雨珠晒着日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侧头思索半晌,才终于从记忆里搜刮出那条消息,下颚微抬,沉吟道:“嗯,就是那个‘花季少女麓池被拐,三十岁与家人团聚痛哭失声’的麓池。”
他搭着眼睑没说话,调头,车一路驶入墨色黑夜里。
“……”昨晚新闻再度涌上沈彤脑海。
她又眨眨眼,脸微红:“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新闻又不是她写的,她小声腹诽。
似乎是看出她陷入思索,男人好心提醒道:“如果害怕,可以下车。”
“是什么让你觉得,”男人懒洋洋地反问她,“道了谢,就不会被拐卖了?”
这话宛如一个台阶,沈彤摁亮捏在手里的手机,问朋友能不能来接自己。
沈彤眉间不易察觉地一凝。
她正发完,前面男人骤一停顿,茅塞顿开似的“嘶”了一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如果你能顺利定位的话。”
“没用。”男人语带轻散。
他话音刚落,沈彤就发现手机上闪现一排提示——【GPS信号弱,无法定位。】
她捧着粥,舌尖舔了一圈上唇,斟酌着道:“抱歉,谢谢你今天接了我们,还带我来买药。”
她这才知道不是他不用导航,是导航失灵了。昨晚因为定不了位,他就随心所欲地进了另一条道,碰运气似的开了好久才找到个客栈歇息。
不过这也确实怪不得她,法制节目看多了,犯罪手法层出不穷,他讲的那些话又委实太可疑……
他都是跟着感觉胡开,她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这是哪儿。更何况现在还没法定位,朋友根本就找不到这个地方。
沈彤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警觉也不算明显,除非是观察力很强的人,不然是不会察觉到的。
合着他早就猜到她没法定位,注定就只能待在他车上了是吧?
“……”
也许是觉察出沈彤愣住的表情,他又不紧不慢地用欠揍的语气缓缓道:“你别用那种眼神,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你又不是只有留在车上这一个选择。”
他语调缓慢,尾音轻咬:“银针试毒——让你检查一下这粥里,我下毒了没有。”
车窗外景物匀速倒退,拉扯出一片模糊的叠影。
沈彤往车门处靠了靠,对他奇怪的问句表示疑问:“给我针做什么?”暗号吗?
沈彤目光缓缓挪动到他肩膀上:“还有什么选择?”
“需不需要我给你根银针?”他似是觉得有意思,回头,眼尾轻抬。
“现在下车,再找一辆车带你们出去。”
虽说女孩子在外,防备点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交谈间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但这样一面信任他,又一面不让自己太信任他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真是矛盾得让人不得不起点别的心思。
最后一丝希望被人扑灭,沈彤阖了阖眸,坐在位置上,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她就猜到了,这男人看似给了不少选择,但实际上一个选择都没给她,再说……
还有此刻,看着这碗粥的眼神是渴求的,表情却透着不从的踟蹰。好像他真有可能对她做什么似的。
赵萱接着沈彤的念想接着说了下去:“不要再去找别人了吧,就坐在这里挺好的,再找一辆车,车主不一定有这么好的。”
比如最开始他的车停在她面前,她明显犹豫了一下;车上,她一双杏眼圆睁,像是在反复确定正确路线;刚刚明明困了却强迫自己清醒;以及搜索里弹出的那个莫名奇妙的新闻……
男人轻扯嘴角,却是问道:“有哪里好?”
聂江澜坐上驾驶座,点火时想到一些莫名的碎片段。
赵萱开始掰着手指算:“大雨天肯收留两个陌生女孩进车;不嫌我们身上的水打湿车椅;有出众的观察能力能在陌生路段找到客栈;大晚上开车载你去买药;还买了好喝的粥;还顺道把我们送回Y市……你要知道,他都根本不认识我们,陌生人之间做成这样已经是很有风度了,现在很难找到心地这么善良又好看的小哥哥了。”
她抱着药,微微蜷起身子,想起母亲告诉自己,独自出门在外,警觉些总是没错的。
“这么一说,”前座的人顿了顿,“无缘无故管这么多闲事,我倒真有点像拐卖犯。”
一下午没吃饭,这会儿真觉得饿极了,看着盖子,想吃,可又觉得不能吃。倒也不是不信这个男人,但毕竟才刚刚认识,他的所作所为又这么地……奇怪,让她有些摸不准自己该做什么。
沈彤:“……”
她木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抿了抿唇道:“……谢谢。”
赵萱撇嘴:“哪有拐卖犯会说自己是拐卖犯的?”
聂江澜觉得好笑,但又觉得眼下不是什么笑的时候,他抬手,把刚刚顺手打包的粥扔进她怀里:“你说呢?”
其实赵萱说的也八九不离十,沈彤坐在这辆车上,保有的都是最基本的防备,就算和认识几个月的男性朋友单独相处她都会留份心眼,更遑论才认识一晚的人了。
夜色模糊她的五官,唯独那双眼清亮得紧,仿佛顷刻间进入紧张状态。
如果不是对他也有点信任,她也不会向他求助了。所以,她对他,信任有防备也有,并不矛盾。
因为车里闷,沈彤特意开了一半窗户透气。这个新闻看得她毛骨悚然,几度不能呼吸,一抬脸,窗外一张淡然面孔。沈彤反扣手机,被新闻里的情绪感染,声线有点颤:“你怎么站外面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好友徐叶羽给她回消息了:【下午有空接你,还需要吗?】
不会真是拐卖犯吧?
沈彤:【不用了,解决了。】
就是这时候,男人刚刚说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词浮现在脑海里。关起来的人吃的?没法吃饭?怕被饿死?交代的任务?
过了会儿,沈彤问朋友:【叶羽,按照你学的心理学来看,犯人有可能在玩笑时主动说自己是xx犯吗?】
……沈彤看了一眼身下的座椅。
徐叶羽:【要看当下的语境了,如果是为了打消你们防备的话,那就要注意。而且要看他眼神是不是飘忽不定,说谎时眼睛会往右上方看,心虚时眼神也会有不同。】
——“靠走私人口致富购买豪车,麓池犯罪团伙被警方一举缉获!”
看完这段话,沈彤开始思索刚刚男人的眼神和表情,是不是心虚慌乱。
——“花季少女被拐卖至麓城,三十岁终与父母团聚痛哭失声。”
很快,好友消息又涌进来:【当然了,上面都是我胡说的,毕竟我老公做主讲,我没办法分心去听课的。】
他去这种地方干什么?沈彤继续往下滑着手机看有关麓池的新闻。
沈彤:【……】
手指快过思维,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搜索栏里打下了“麓池”二字。那是个比这里更加偏僻的地方,山路九曲回肠,山林良多,地势复杂,也没什么景点。
【怎么问这个问题,坐上车了吗?】
等他完全走进店里,沈彤想到那通充斥谜团的电话。聂江澜是他的名字吧?那麓池是他要去的地方吗?
【嗯。】
还没到客栈的时候,车又停了,他说他饿了,要去买吃的。
【司机像犯人吗?你观察一下车的种类,牌子是什么?是不是一些比较便宜的大面包车,后座有很大空间可以绑……】
这一大串的无解谜团连在一起之后,托看过的那些法制栏目的福,沈彤的脑海里,顺利浮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昏暗的小房间里,有人被饿得面黄肌瘦……
这次,没等人说完,沈彤回:【路虎。】
低头检查药品的时候,沈彤还是觉得有点儿奇怪。他不愿意回答为什么来这个偏地方就算了,可为什么要还买压缩饼干?还说要给被关起来没法吃饭的人吃?
徐叶羽:【开路虎绑架你???宝贝,你脑子难道也进了三吨纯净水吗?】
那边声音立刻大起来了,激动地说了起来。才说两个字,聂江澜回头看沈彤上了车,随便讲了两句收尾,便挂了电话。
徐叶羽:【是因为车主太丑了,不面善吗?】
“你交代给我的任务?”男人轻嗤,“什么任务?”
想了想,沈彤很客观地说:【长得比薛丞再好看三个度吧。】
“我知道,这里离麓池不远,我会尽量快些去的。”
薛丞是这几年大爆起来的小生,演技一般,但是扛不住人家一张脸上镜好看,在娱乐圈都能算是上流颜值。
“买压缩饼干当然是怕饿死。”
徐叶羽:【哦,所以你现在怀疑开路虎的颜值顶配要绑架你?是想把你绑架进他家户口本里吗?不愿意就下车吧,换我上,我愿意。】
“大雨要封路,我有什么办法?不如你去指着老天爷鼻子问问——为什么要把聂江澜困在这里?”
对话以完全歪题的讨论结束。
很明显,药店的人并不知道哪里有压缩饼干卖,所以最后,只有沈彤提了一袋东西。聂江澜先上车点火,沈彤结了账之后也准备上车。站在车外的时候,沈彤听到里面的男人在打电话。
问过老板路途的聂江澜这回开得顺利,经过一段无人之区之后,面前的视野忽然开阔起来。
沈彤:???
不止开阔,前面还挺热闹。沈彤摇下车窗,看到不远处的立板上写着:《急速燃烧时》第一期拍摄地。听说这节目是户外综艺,每期都有主题。
“谁没事吃那种零食,”男人眼睑都没抬,“买来续命的。”
聂江澜车速渐慢,最后停下,应当就是来这里有事的。
“当……零食吃吗?”不然买这么奇怪的东西干什么?
许是因为几个朋友在组里工作,又许是聂江澜要来麓池的原因光明正大,沈彤心里的防备减退了些。沈彤转回目光,看着驾驶座的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嗯,就是那种被关起来,没法吃饭的人能随身携带的。”
“报个道。”他尾音垂着,不大有兴致的模样。
沈彤:“压缩饼干?”
赵萱看车停了,就从包里抽出新一期《轻装》看。这期《轻装》的封面是沈彤拍的,主角是个挺有分量的一线演员,时间紧通告多,沈彤仅仅用了三个小时,就靠着自然光线完成了那组图,后来交上去,主编很满意。
但少爷却并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语调稍抬道:“我?我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哪里有压缩饼干卖?”
未过多时,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沈彤看聂江澜跟人有话要聊,便让赵萱先把书放下,二人下车走了走。
能让随心所欲的少爷,在大雨天气走这么复杂迂回山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二人刚走,经纪人何故便站在聂江澜的车窗口滔滔不绝,简直可以说出一套《史记》。聂江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余光瞥见后座一本杂志,便百无聊赖地开始翻。
经人这么一问,沈彤才发现,自己也并不知道他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看样子不像是来拍照的,这里也没景点,所以更不可能是来旅游的。
何故:“我交代的看台本的任务你完成了吧?”
沈彤也不由得转过头,去看身后男人。他是标准的衣架子身材,加上一张脸好看得出众,收银台的几个小姑娘频频窃窃私语着朝他看。
聂江澜语气淡淡:“不就是正常的流程,昨晚已经看过了。”
“你是摄影师呀?这里经常忽然暴雨,我们都习惯了。”店员笑笑,看向沈彤身后的人,“那你呢?”
何故正想让他帮自己带点东西回去,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乱叫从棚子后面传出来:“完了!”
“我来山上摄影的,正准备走就被大雨困住了。”沈彤摇摇头,无奈地叹一声。
聂江澜眯了眯眼,侧头一看,只见有个人影从棚子后面飞奔出来,急喇喇地跑出来:“导演,这可怎么办,联系好的跟拍摄影师临时放了鸽子,拍摄前一天才告诉我们自己有事来不了了!”
店员拿药的时候还不免感叹:“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这边这段时间雨多,你们来干什么的啊?”
所谓跟拍摄影师,就是需要寸步不离跟在艺人身后的摄影师,负责拍摄艺人在录制节目时的照片,照片可以用做宣传、互动和吊起观众的胃口,用途很广。
身后的男人脚步也停了停,她没注意到,满心都记挂着退烧药的事,跟店员说清了自己的诉求。
导演立刻皱了眉:“还能联系上别的摄影师吗?没做过跟拍这行的也行。”
沈彤脚步顿了一顿,她有好几个朋友都在这个综艺里工作,她自然也有所耳闻。未公布的那位神秘嘉宾是谁,她也很是好奇。
“我现在试着联系一下吧!”负责联络的郑方边打电话边在场子里转圈,余光瞥到聂江澜手里的杂志:“对哦,我还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啊。”
药店的电视正在播放娱乐节目:“高人气综艺《急速燃烧时》拟定于下月开播,超吸引人的硬班底加上一线人气嘉宾,令人想不期待都很难。只是说好有五位固定嘉宾,到现在也才公布了四位,最后一位神秘嘉宾节目组依然没有公布,实在是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聂江澜莫名合上杂志,看了眼封面:“怎么?”
就在她的胡思乱想中,车抵达了药店。她开门下车,聂江澜也和她一道进去了。
郑方指了指:“拍这期封面的摄影师很不错,我在《长歌》剧组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也许可以约到。她非常会调动模特的情绪,还很擅长挖掘出模特潜藏的另一面,光线和感觉拿捏得也很好。去年走红,现在势头正猛着呢。”
仔细说来的话,豪车沈彤倒是坐过很多次,只因以前在《长歌》拍摄剧组,大家都要卖她几分薄面,故而经常捎她去片场。组里艺人又大多豪奢,房车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
意兴索然的聂江澜,此刻也停止了翻动书页的动作。
沿路,她看着窗外夜色,想起刚刚在房间里,赵萱还特意发了条朋友圈,纪念自己第一次坐七位数的车,还问沈彤坐过没有。
郑方继续道:“这位摄影老师不仅拍得好,自己外形条件和气质也很好,所以人也红。如果能找到她拍照,挂上她名字就已经值回费用了,因为她自带热度。目前十大时尚刊,她拿下了六个,我正在等她拿大满贯呢。”
以前就算是在Y市内打车,她都会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睡得失去意识,更何况这种陌生环境,更是应该打起一万分精神,免得出现意外。
话音刚落,郑方像是看到了什么:“等等……她好像,来了?”
眼睑下坠的瞬间,她掐了自己手背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而后又往上坐了点,试图用动作唤醒身体,让它别再倦怠。
那一大串话也成功让聂江澜来了兴致,他顺着人指的方向,降下车窗往外看去。
男人虽然还是那样驾驶,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光色掩映下的脸颊,比之前又顺眼了些。沈彤抱臂,靠着窗子,困意渐渐袭来。
雨夜里被淋得湿漉漉的人,此时头发已经全干,此刻正由一根橡皮筋在脑后绑成马尾,也许是觉得紧了,她抬手扯下发绳。
“来的路上经过了一家药店,我还记得,不需要导航。”说完这句,他又说了句什么,但沈彤没有听清。
头发散开的瞬间,她侧头聊天,也许是说起什么好笑的话题,不由得抿唇笑起来。长发被风吹散一瞬,衬得她笑靥明艳。
看他没开导航直接上了路,沈彤不由得提醒道:“不用导航吗?”
似乎是感觉到投来的兴味目光,沈彤怔了怔,朝车内看去。
也是,她驾龄不久,对车也不熟,万一出什么意外人车皆损,他开车是最稳妥的办法。
郑方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沈彤老师?!”
门外雨落得还是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
沈彤被这声音喊得一怔,抬眸瞧见和自己在剧组认识的郑方:“郑方?怎么了吗?”
感觉到沈彤站在原地,他顿在门口,回身看她:“发什么呆?走吧,我送你。”
“天啊,真的是您,”郑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们需要您!”
他把东西装进外套口袋,从椅子上拎起那件外套,朝门外走去:“路况太差,你对车也不熟,危险。”
郑方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后,便开始急起来:“这个梁没人能挑住了,您就进组解我们燃眉之急吧。”
沈彤把戒指放在桌上的时候,才注意到他是在收拾东西。
沈彤没回答,前座倒是兀自传来一声笑。那笑很低,很沉,还裹着点嗓底稀稀落落的磁性。
“我又没说不借你,”他有点好笑地开口,“那么紧张做什么。”
聂江澜回过头,挑了眉,有些意外地看向沈彤,似乎觉得这称号挺有意思:“沈彤……老师?”
她急于解释的一长串语句让聂江澜勾了勾唇角。
沈彤不语,一边的赵萱却立刻扬起了下巴,不放过任何一个吹嘘沈彤的机会:“对呀,就是沈彤老师,我们沈老师很厉害的。”
说着,沈彤褪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走到他身后:“这个戒指虽然不是特别贵,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看我食指上这条浅浅的印子就知道我一直戴着它了——我现在把这个抵押给你,车就借我开一下,行么?”
聂江澜半阖眼睑,不知是为何,颊边攒出一丝笑意:“是么?”
她决定再争取一下:“我真的开过去买了药就回来,那女孩儿还病着,我不可能丢下她。如果你还不信,那,那我把我的东西都抵押给你。”
“当然了,不忙的话,怎么会招我这个助理呢。”
他没搭腔,转身就往屋子里走。一码归一码,虽然觉得可能会被拒绝,但立刻被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沈彤心里还是有点不服输。
一边的郑方急忙借着赵萱的话往下说:“对啊,沈彤老师,您就帮这个忙吧。我们综艺的制作水准您应该也看到了,这种情况下肯定不可能找新人,新人满足不了我们的要求。”
沈彤这才想起来:“我要给你可乐驱寒的,刚刚太着急给忘了……”
沈彤半倚着车门问:“你们对摄影师有什么要求?”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聂江澜沉吟半晌后,选了个合适的词,“礼物?”
“要求就是跟着艺人一起拍摄,要尽量跑快些,如果跑慢了就只能拍到嘉宾的后脑勺了;还有,节目经常去一些比较偏的位置,可能需要摄影师坚强一些,遇事儿就哭哭啼啼那种我们伺候不了,毕竟这是户外真人秀,磕磕碰碰免不了;还有就是身手轻便一些,嘉宾爬高台攀岩什么的,摄影师最好也一道……”
说完之后,她也觉得这个要求被满足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是普通的车就好了,她还能找点东西抵押一下……但好死不死,对方开的是路虎,目前搜刮出她的全部家当外加两台单反相机,还赶不上人家一个零件贵。
“这都不算事儿的,”赵萱提前替沈彤抢答,“我们沈彤姐见山上山,见海下海,什么艰难的环境都能去。比如有一次在山里,拍完大家都累个半死,她回去还能修个片。还有一回我们拍照,她直接坐在树枝上拍的。”
沈彤咳嗽了声,尽量让自己厚脸皮地说出这个不情之请:“和我一起的女孩子发烧了,我想去给她买点退烧药,但是雨太大没法出去,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把你的车借我开一下?我买到药立刻就还回来。”
前座传来轻微声响,是聂江澜的衣料摩擦出的碎响,他回过头,眉眼轻抬:“……徒手上树?”
门很快被打开,还伴随着蒸腾的雾气从房间内涌出。男人垂着精致眉眼瞧她,许是想起来她刚刚说有东西要给自己:“怎么了?”
沈彤沉默三秒:“当然有梯子。”
“我,”沈彤在脑内艰难地搜索出一个形容,“刚刚缝衣服那个。”
郑方重新把话头转向沈彤本人,“既然我刚刚说的那些于您而言不是问题,那您来岂不是很好?挽救我们于水火,我们组都记着您的恩情,往后有活动都带您一把,而且……我们给跟拍师的薪水很高的,比您在《长歌》剧组还高三倍!”
“谁?”
赵萱:“《长歌》给的已经很高了,你们还给他们的三倍?”
站在房间门口,沈彤抬手敲了敲门。
郑方:“那当然了,也不看我们的固定MC(嘉宾)都是谁,节目本身就奔着一线制作去的,薪酬方面自然不会亏待大家的。”
屋外雨依然下得很大,树叶被雨点拍打出极响的啪嗒声。沈彤看一眼外面堪称灾难的雨势,脚步顿住,折返,上了三楼,他“今夕何夕”的房间前。
其实,撇开薪水问题来谈,光是节目的班底就很诱人了。一线制作,知名导演编剧加持,请的那些摄影师和摄像师,沈彤也略有耳闻。
赵萱不愿意去医院,也没烧得那么厉害,所以沈彤决定给她买药回来。
要是进了节目组,人脉方面可大大拓开,闲暇时还可以和优秀摄影师一起切磋探讨,摄影能力肯定也会得到锻炼和进步。
沈彤想了想,几乎是靠着直觉探出手,摸了摸赵萱的额头。手下温度滚烫,大概是今天雨淋得太厉害,所以发烧了。
郑方继续指着聂江澜:“我们的嘉宾除了公布的四位大咖老师,还有这位加盟录制,你想想,是不是节目想不炸都难?!”
上楼之后,可乐刚刚好煮好,沈彤倒好,喊赵萱起来。赵萱没说话,只是“唔”了声,不清不楚的。
沈彤怔了一怔。急速燃烧时早在刚公布幕后阵容和嘉宾时,就翻起了一阵不小的水花,还上了几次微博热搜。因为请的嘉宾都极有分量,话题度也不错,所以每公布一位艺人,都要上一次热搜。
要分开时,沈彤想了想,还是同他道:“等下晚点睡,我有东西要给你。”
但说好有五位固定嘉宾,最后却只公布了四位艺人。这么说来的话……那个引起众人猜测甚至险些刷上热搜的神秘嘉宾,居然就是雨夜里载她回程的男人?
“行,”他不咸不淡一抬眉,“谢了。”
这可不是个小新闻,要知道这块流量肥肉,各位小生小花的团队可都想尝一尝。
递过衣服后,沈彤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一秒:“通过扣子看出来的。”
思虑过后,沈彤敛了敛眼睫:“这样吧,等我今天回家之后对一对我的日程,再给你们回复。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尽快进组了。”虽然这个差事看似不错,但她也总得协调一下自己的时间,看过合同后再做决定。
她别是装了天眼?还能猜出他平时怎么脱衣服?
郑方不迭点头:“好,如果不放心,可以先和我们签第一期的合同,如果觉得好再签长约!”
聂江澜:“……”
聂江澜那边的事自然进展得快多了,离开了一会儿,何故又提了礼盒上车,事情便料理完毕准备出发。
沈彤很快把扣子缝好,剪掉线头:“短时期内应该不会掉了。以后脱衣服别用扯的,好好解,扣子就不会松了。”
临走时何故还交代:“记得把礼盒给陈姐啊,这是任务!”
看着她这种神奇的操作,他倒是睡意全消,来了兴致。
沈彤扫了几眼,从他们的对话中猜想,这人应该是聂江澜的助理,没想到说话这么夸张,小小一个事儿都要说成任务。只不过这样想来的话,聂江澜那时候买压缩饼干,也是为了这个节目准备的吧?也怪不得她当时听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会误解了。
很快,装饰物被拆完,一整条白线就在沈彤手中被剥离出来,她把白线泡进水里,等它软了之后再拿出来,线立刻平直如新。
她垂眸轻叹,正欲上车时,赵萱摆摆手:“后座没位置了。”
“不一样,你这是现在要穿的,我这个只是装饰。”而且他的衣服比她的贵,再说了,聊当还他个人情,就算是拆她的整件衣服去补他的,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沈彤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想到何故的礼盒把大半个后座都占满了,只余下一点位置给赵萱坐。
他没料到:“拆东墙补西墙?”
赵萱眨巴着眼睛看她:“要……要搬走吗?”
不过一会,沈彤拿着自己的衬衫坐到他身边,然后捏住领子,用针开始拆自己衬衫衣领上的白线。
“不用了。”
“……”
“只有副驾驶能坐了,”赵萱弱弱提醒,“要不你就坐副驾驶吧。”
“行,休息一下马上回来,记得快点上正片,我不爱看广告。”
没得选的沈彤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车里。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仍旧是一路无言。
聂江澜:“怎么?”
昨晚睡得晚,加上今天一直在奔波,沈彤已然有些乏了。看着前面繁复枯燥的马路,她困意翻涌上来,之前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渐渐地,就阖上了眼皮。
沈彤扫了一眼。此刻坐在他身侧,要看到点儿什么简直是难以避免的事。她咳嗽一声挪开目光,思索片刻后站了起来。
等沈彤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已经停下来了。面前的景象很熟悉,是赵萱家楼下的某条街道,街道旁梧桐枝叶繁盛茂密,遮住零碎洒落的天光。
“但是老板只有黑线了。”聂江澜搭着眼睑,“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这样出去吧。”
她骤然回过神,往后看,赵萱已经下车了,车门半开着。
“衬衣是白色,缝黑线会很丑,而且你底下的扣子也是白线缝的。”
——赵萱走了?她睡了多久?
聂江澜以手支颐,还是很悠闲的模样:“怎么?”
沈彤转过头,男人一张脸映入眼帘。车早已熄火,他一手闲散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的肘关节撑在座椅上。
沈彤看着手上的东西皱了皱眉:“线是黑色的?”
男人食指若有似无地敲着方向盘,掀开眼睑看她,仍是那副半醒不醒的腔调:“睡饱了吗?”
沈彤没有怨言地接过,反正他对她也有一载之恩,缝个扣子只算是小事一桩,只不过……
沈彤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在聂江澜的车上睡着。
男人挑了挑眉,简单对她那种天生的性别技巧表示了惊讶,而后,非常非常自然地递上了自己那件衬衫。
毕竟她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就坐在这辆路虎的后座,还一边掐手背一边告诉自己要清醒起来。结果一转眼,她就在人家的副驾驶上合上了眼睛。
她拿过他右手边的线头,剪刀剪去前面已经被他折腾得劈叉的线,然后食指沾了点水,在新线头上轻轻一捻。缩成一条的线尖端很细,几乎一下就穿过了针孔。
聂江澜当然也知道她一开始防着自己。所以刚刚在路上,发现她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他也挺惊讶。
沈彤把可乐放在一边,拿着桌上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想了想,她在他右边坐下,还是决定自己来做会比较快。
是的,惊讶——就连当时他被告知要以一个一线制作综艺出道的时候,也不过是捏游戏机手柄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回了个“哦”。
“……”沈彤停了停,继而道,“普通的水也可以。”
但方才,腾出功夫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眼睑轻垂,睫毛落成扇排开,小巧鼻尖上缀出一点高光,浅水红的唇瓣微微启开。
“水?”聂江澜终于挪开目光,觉得眼眶发涩,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接下来要说的那两个字的嫌弃:“……口水?”
看她似乎是睡得很香,他心思稍动。之前不是还挺防着他么?不是还怀疑他是个拐卖犯么?行。他倒要看看她能睡多久。
五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走下楼梯,站在他面前,提醒道:“线端要沾水,不然很难穿过去。”
进了Y市,后面的人给他报地址时声音不大不小。他侧头又看一眼。好,还没醒。
沈彤想,应该马上就会成功了吧。
开到目的地的时候她依然还在睡,后面的人开了车门道谢离开,没关车门,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想惊扰她。
他左手一根针,指腹捏在针孔下面,右手拿着一根丝线,试图将线穿过狭窄针孔。男人眉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蜻蜓,神情很凝重,阵仗很庞大,气氛很肃穆,动作很考究。
他就顺势也没叫,等她自然醒,然后,就像现在这刻一样,用不轻不重的散漫嗓音问她——“睡饱了吗?”
沈彤上了楼,转角处终于能看见男人在做什么。不是解剖,对他而言,这是比解剖难一百万倍的东西。
说不出来原因,他就只是想问。
……是在做什么解剖吗?
果不其然,她怔了片刻。回过神来之后,沈彤扯了扯身上的安全带,低声道:“抱歉。”
客栈灯小,但好在布置得很有感觉,木桌上还有油灯摆设着。男人伸手点起油灯,灯火葳蕤,因为他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桌上摆的那些银色器具。
“跟我道歉干什么,”他觉得好笑,半挑眉,“我只是奇怪,你这次倒不担心我拐卖你了。”
换好衣服后,沈彤下楼买了三瓶可乐,等她再进客栈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坐着个人。
沈彤正要说话,男人打开车门:“好了,我去买瓶水。”
她动作的确快,进洗手间后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然后把衣服洗好,扔去烘干机上,再开始洗澡。等到澡洗完,衣服也烘得差不多了。
他去买水,她自然只能坐在这里等他。沿途很多路人把目光往车身上投,再然后有个穿裙子的女人停在了车外两百米的位置。
沈彤点点头:“行,刚好我洗完去煮点姜丝可乐驱寒。”
女人没站多久,聂江澜就已经从路的那边走过来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赵萱难以忍耐地咳嗽几声,“你先去洗个澡吧,我动作慢,你先洗完我再去。”
不得不说,她作为摄影师,拍过这么多娱乐圈的模特艺人,看人的眼光很准。三百米远的这个男人,身材的比例很好,五官的比例更是好,简直天生为了镜头而生。
沈彤倒见怪不怪,笑道:“几万的包都会褪色,越贵重的东西越得金贵地养,便宜东西才耐磨。”
这样的条件,去做个艺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一进房间,赵萱就开始摇头,啧啧称奇:“他那件衬衫巨贵的,我没想到大几千的衬衫还会掉纽扣。”
见他要来了,沈彤也开了车门下车,准备在离开前道个谢,要个微信号方便酬谢他这两天的帮助。
纽扣给他之后,沈彤和赵萱进了房间。
谁知道刚出车门,方才那个女人就拦在聂江澜面前,局促地说了两句什么。那人说得太快,沈彤没听清,只听清聂江澜的回复:“我没有微信。”
“嗯。”看向她手心那粒纽扣,聂江澜似乎是有些不解,还有些不爽,眉头微微蹙着。
沈彤:“……”
沈彤摊开手:“你的吗?”
要微信号的想法破灭了,沈彤只好纯粹作个道别。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除了第一颗扣子全都扣紧,而此刻,第二和第四颗扣子间已经有什么东西松开来,隐约得见胸肌间的凹陷。
她家离赵萱家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到家之后,她决定什么也不想,收拾了衣服去洗澡。
她垂身,拾起纽扣的时候,男人也恰好从三楼楼梯上走下来了。
家里熟悉的气息让她奔波几日的心平定了下来,洗过人生里最漫长最有仪式感最感动的澡之后,她穿上居家服,扯了条毛茸茸的白色毛巾搭在了头上。
就在二三楼交界处,沈彤忽然听到一声小小的碎响,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滚到了她的脚边。低头一看,是粒白色纽扣。
把毛巾搭上头的时候,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男人递过来的那方沾着清冽海香的毛巾。
定好了房间,三人缓步上楼。客栈的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咿呀软响,像浸了水吴侬软语,连丝带缕。沈彤和赵萱住在二楼,他住在三楼。
顺着那晚想下去,沈彤记起要核对工作,一番核查后没有问题,她打算跟节目组先签一期约,如果能适应,再签长约。
男人收了伞,走在她身前,伞尖淌下的水在地上划出蜿蜒曲折的水迹。他肩线平直,脊背硬挺,比例很好,身材也不错。
节目组动作快,刚敲定了合同,第二天一早就派车来接她们,她们花了两个半小时就到了拍摄地。
对着他半明半昧的身影,沈彤怔了半晌,片刻后缓叹一声,罢了,也再没有旁的选择,事已至此,只能进客栈……住一晚。
说是今天开始拍摄,但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几个意外叠加起来之后,工作人员告诉沈彤,今天所有的人员来拍摄地熟悉一下流程,明天一大早再正式进行拍摄。
他背着月光,声音一如既往地挂着慵倦:“还不下车……是准备在车里过夜?”
车门拉开,终于重新晒在暖洋洋的日光下,沈彤还没晒多久的太阳,忽然听到有人叫:“哟,彤爷,稀客啊。”
沈彤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下一秒,出现在左边车门处的是一双比例颇好的大长腿。她侧头,目光略抬,看到指尖勾着车钥匙的男人。
她回身去看,树荫底下站着叫她的彭城和换了套休闲服的聂江澜。后者真是衣架子,连穿休闲服都好看得似是拍画报。
沈彤往外一看,“可栖客栈”四个字,在夜色下平静得晃眼。赵萱倒是很积极,从左手边找了把伞,开了车门下车。
彭城是她同行,两个人在哪里认识的不记得了,关系还不错。因为沈彤拍照时候的那股子韧劲儿,大家常常打趣她,说在刀山火海里她都能拍出照片来,渐渐的她就得了个彤爷的外号,不过知道的人不多,这么叫她的也少。
聂江澜熄了火,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地敲定:“就这儿吧。”
一边的聂江澜抄着手,树影婆娑,包裹得他身材颀长。
活像个少爷,说风就是雨,懒散轻慢,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也没什么需要担心,人生的首要任务是让自己活得高兴。
似乎是觉得朋友们给沈彤起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他扣着手肘,懒洋洋地抬着眼皮看她:“你外号还挺多。”
她还没想明白这事儿,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前座的人贴着靠背活动了一下关节,揉揉头发,逸出一声低叹。
这次看到聂江澜,沈彤才想起来,昨天回去,本来打算去网上查一下他的资料的,结果忘记了。
但听了这句话的沈彤,却缓缓从座位上坐起来了。她没听错的话……他是准备找个地方睡觉?现在车上几个陌生人,要一起去找个地方睡觉?
也不知道他出过道没有,如果出道过,都演过什么样的作品?那张脸倒还挺适合民国时期风流中带着几分消沉疏离的公子哥。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语调问题,导致他说什么都挂着那股子懒懒的味道。
她正思索,彭城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名单出来了,在左边,你去看看你主跟谁?”
驾驶座的人仍旧悠悠:“导航没有显示。”顿了顿,又道:“但起码能找个住的地方。”
节目组不差钱,给每个固定嘉宾都配了跟拍摄影和摄像,除了专门跟着嘉宾的老师之外,还有一些散落在各大任务点的摄影摄像。
凝噎片刻,沈彤把目光投向窗外,对路况进行研究:“换了条路,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出去。”万一越绕越远,真是得不偿失了。
沈彤走过去一看,她专跟的是影帝任行。
“……”所以是瞎开?
聂江澜还站在树荫底下,没挪步,抬眼往沈彤那儿看了一眼。
男人依然镇定自若:“不知道。”
她背挺着,头微抬,露出一段弧度漂亮的天鹅颈。从颈部线条往上,是一笔勾勒的侧颜轮廓,她皮肤白,在日光下明晃晃的,似是在发着光。
他说话的时候丝毫不慌,镇定得像是将一切了然于心的人。故而沈彤继续问道:“所以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一双腿纤细笔直,不同于女明星病态的消瘦,她的瘦带着很让人赏心悦目的些微肉感,站在那里就自然吸睛,不少人都侧着眼睛在瞟她。
“换条路啊。”他懒散地笑了,勾着点笑的鼻音,“万一这雨几天不停,我们还走不走了?”
“这圈子一向这样,施了脂粉是美人的为下,不施粉黛是美人的为中。”站在一边的彭城也许也意识到很多人都在看沈彤,忽然说了句。
沈彤靠着窗户,看着陌生的远处,半明半昧地问道:“所以您打算去哪?”
聂江澜目光淡淡移过去,自然地跟道:“那上呢?”
聂江澜调整了方向,往另一条路驶去。前路陌生而漆黑,明显不是回程的路,但既然上了车,就要一切以车主为先。
“被暴晒一天累得精力全无,依然好看的,是上。”彭城走到他旁边,“听说她是你带来的?怎么认识的啊?”
“封路的话……怎么回去?”
据他所知,聂江澜是很不爱跟女人交际的,平时也不跟富二代朋友们一块胡闹。俩人是一年前认识的,在某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上,因为受不了里头鬼哭狼嚎一起出了房间透气,聊了两句就也认识了,虽然没到顶熟的地步,但也算不错。
沈彤一怔,听他压着声儿开口:“封路了。”
“怎么认识的?”聂江澜轻嗤一声,“大雨天被困,我捎了她和朋友一程。”
饶是从事摄影见过不少皮囊上乘的艺人,沈彤也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能在惊艳程度里排前三。镜中那双凝视前方的眼睛,不期然和沈彤视线对上。
结果谁知道临了缺了个跟拍师,而她又正好干这行,工作人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把她请进组。
那双眼的眼型很漂亮,眼皮宽度恰到好处,弧度流畅耐看,至眼尾处微微上挑。瞳仁漆黑,带一点清冷的疏离和不耐,眼尾却又挂着一股莫名慵懒,中和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腕儿还挺大。他低头,唇边勾起一缕揶揄笑意。
车内暖和,僵着的身子慢慢恢复了知觉之后,沈彤这才觉察出一丝凉意,不由得搓了搓手掌。过了会儿,空调不动声色被人调高,暖风加大,沈彤有点惊讶,抬眼,正好从内后视镜里看到他的一双眼睛。
彭城看着聂江澜,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不由得呲了呲牙,转了个话题:“不是我说,你家老头真狠啊。二话不说就直接就把你送到这荒山野岭来了,多苦多累他不了解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这儿当变形记呢。”
既然人家都不嫌她身上的水打湿豪车座椅,那她也没必要再拘泥了:“嗯。”
“你不也在?”聂江澜一说起这个话题,明显兴致缺缺。
“车上不用管,先管好你自己。”他声音低醇,揽着并不清晰的沙哑。
“我跟你哪一样,我本身干这行的,跑这种地方是常事儿。”
她本来就白,头发柔柔散乱开的时候,更是衬得唇红齿白,整个人自清纯处又添了一丝少女媚态,一双杏眼亮的像是浸了水。
说到这儿,彭城又抬头看了眼沈彤,像是想到什么,又乐了,特娘儿们地跟聂江澜分享八卦:“你知道我和沈彤怎么认识的吗?”
沈彤手上动作僵住,两缕发丝垂下来,视线被分成若干个小块:“……什么?”
“怎么?”
聂江澜透过内后视镜瞥了后面情况一眼,声线淡淡地开口:“不用管。”
“之前给时尚杂志拍封面,我们见过几面,后来《长歌》剧组也碰上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圈子小,好点的资源也就在丁点儿大的方寸里周旋。”说到关键处,彭城刻意停顿了下,“当时剧组的男二号追她,追得死去活来呢。”
沈彤拿过软绵绵的毛巾,又道了声谢,毛巾擦拭头发时闻到浅冽的海香尾调,那味道掠过鼻腔,像带起了一阵沐着晨光的海风。随便擦了擦身上,她又准备把身下打湿的座椅擦干。
“死去活来?”
沈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驾驶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换了个动作,拉开抽屉,不知道在找什么。未过多久,聂江澜从抽屉里找出两条折叠整齐的白色毛巾,放在前排的中央扶手上,示意她们可以用。
“对啊,每天一捧顶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花,带早餐,送午餐,在剧组每天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多少天了都没变……你要知道,艺人追摄影师诶,而且男二还是薛丞那个骚包,他纡尊降贵做成这样,已经算是很大的阵仗了。”
赵萱刚做上沈彤助理的时候还真没料到,沈彤今年不过堪堪二十来岁,在摄影圈内尚算年纪小的那一挂,但能力和抗受力可真是没人提到不褒奖一两句的。
说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聂江澜低声一笑,看了沈彤一眼:“追上了么?”
赵萱撑住脸颊,言语里都是敬佩:“沈彤姐,你在我们的圈子里真的堪称神话了,大家都说出外景你超能忍,什么泥泞怪路糟糕天气你都能抗住,我以前不信,今天真的见识了。”
彭城笑眯眯:“你猜。”
检查完单反没事,沈彤从包里翻出纸巾,给了赵萱一半:“喏,擦擦水。”一包纸很快见了底,但她们都还没擦干身上水渍,沈彤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再忍忍吧,等会就好了。”
“……”
他没问她去哪里,大概是到了分叉口再准备问她往哪走。沈彤心里计划了一下,等会儿下车,还是发个红包以示感谢好了。
接下来沈彤的任务是熟悉环境,奔波一整天,晚上七点她才被放走,坐车回了酒店。
他点点头,扶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没动,算是应了。
第二天四点,沈彤准时起床出门。
沈彤借力坐进车里,车门刚关好,就感受到了车内的一阵暖气。沈彤抿出一个笑,看向驾驶座上男人弧度流畅的肩,礼貌道:“谢谢了。”
天光未破,云絮边沿粘连着淡青色,偶有一两束明黄交织,像裂帛处出现的缝隙。
沈彤一咬牙,迈出两步:“走,进去。”大不了少说话多道谢,适当警惕就好。眼下,再没有比这辆车更能救她们的东西了。
还没到剧组配给任行的庭院时,先碰上了聂江澜。
雨下得更大,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劈下,沈彤被惊得一阵瑟缩。再不走,万一山体滑坡……
十点都睡不醒的人,四点自然也不可能有多清醒。聂少爷的眉头微蹙,眉间弓起一座起伏山川,压着起床气所带来的薄薄愠怒,薄唇抿着,被齿抵住的唇瓣微微泛白。
“可要是再等下去,我们真有可能站一晚上,女孩子不能长时间吹风淋雨的,不然往后会落下病根。”说完这些,赵萱回头看沈彤,征求她的同意,“所以我有乘坐这辆七位数路虎的机会吗?”
理智告诉她,不要试图跟起床气还没消弭的人说话。
沈彤噎了一下:“那也说不准。”
于是他穿过门廊,她也穿过门廊;他踏上台阶,她也踏上台阶;他步履悠闲,她也缓步跟上。
赵萱绕到后面去,手搭上后座把手:“我知道你担心安全问题,但这车七位数啊。能开得起七位数车的人,还会把心思打到我们身上吗?”
过了会儿,不知怎么的,他嘴角骤然浮现一抹笑意。
“……”
沈彤见他唇线忽而扬起来,以为他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但视线从左至右扫了一圈,发现这里除了雕花木门就是庭中假山,除了清越鸟语就只有温柔风声,好像并没什么值得人发笑的事情。
但赵萱看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浑身绷着一股内敛的亢奋,她指了指车子的标志:“这是路虎诶!价格七位数往上走!我有生之年还没坐过超七位数的车!”
聂江澜开口,声音还带着才睡醒的沙哑:“我在笑你。”
就在这一刻,沈彤忽然踌躇了,低声和赵萱商量:“要不还是找人来接我们算了。”
沈彤低头看了眼自己:“我有什么好笑的?”
男人让她上车的时候,某种情绪才后知后觉地来临。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狂风骤雨的夜,这几样东西,好像每一样都无法让人完全放心下来。
她问完,前面明显就热闹了起来,男人加快脚步进了正厅,几个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前后搬道具,从二人中间擦过。
聂江澜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云淡风轻地吐出几个字:“上车吧。”
沈彤慢下脚步,跟聂江澜自此错开,自然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伴随着一声机械轻响,她面前的黑色车窗缓缓降下来。主驾驶上坐着一个男人,橘色灯光自他发尾徐徐倾泻下来,在眼窝处撂下淡淡的阴影,眉骨下是微敛的眼,挺直的鼻梁,和紧绷着的下颌线条。变幻的光影点到为止,只留给她一个剪影般的侧脸。
她侧头就看到最边上任行的庭院,按照原有的安排,找了个还算隐蔽的位置匿了进去。为了不让镜头拍到她影响画面,藏身也是个技术活。
她呼出一口气,动了动被冻僵的手指,点开通讯录。再抬头时,那辆开出去好一段距离的路虎,正减了速,匀速退回到她们面前。沈彤一怔,看见前方的黑色车窗中映出自己冻得泛白的脸。
聂江澜最先到自己的院子里,巡视了一圈,发现有个生面孔托着相机蹲在梨花木椅旁的角落里拍他,怔了一下。
沉默半晌后,沈彤认命道:“算了,我找朋友来接吧。”
刚刚看沈彤一直跟着自己,他还以为自己的跟拍摄像师是她,没想到居然不是。
紧接着,她只来得及看到那辆车快速驶过的车影,以及车尾——那辆车毫不犹豫地,从她们身边,开过了。
其实组里除了沈彤,其余几位固定嘉宾他也都认识。以前虽然没进过这个圈子,但家里那位投资过不少电影,他也就被带着见了不少艺人,其中和任行最熟。
沈彤上前两步,在雨幕中招手,试图让自己被注意到:“你好,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你可以捎我们一程吗?”
因为他有部很喜欢的电影是任行拍的,那年任行还靠那部电影摘下了影帝的桂冠。后来两个人经常一块儿聊电影,私下也见了不少次。
不远处,一辆黑色跑车划破夜雨疾驰而来,还裹着凛冽的风声,沈彤转头去看,随即道:“我拦一下。”
这么想着,聂江澜决定先去任行的庭院看看人来了没有。
骤然拔高的音调,像是在这凄茫夜色里燃起一簇火光,希望就在这样的火光中被点起。
不知道是车堵在路上还是怎么着了,任行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眼见没什么可看的,他转身欲走,余光瞥到帘子后面,一双细瘦白皙的脚踝。
赵萱举着包远望:“我们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过路的车上吧,管它出租车私家车,只要来了,我们就央求车主带我们一程……那边!是不是有车来了!”
沿着脚踝往上,是一只托着相机的手,那手指细长,指尖染一点淡粉,和黑色单反构成了强烈的对比。然而,主人的脸却被掩在月白色的门帘后。
衣服被冰凉的雨打湿,淅淅沥沥往下淌着水,沈彤穿得又不多,被大风一吹,寒意几乎侵入到骨髓里,冻得人四肢百骸都在颤抖。打车软件叫不到车,喊朋友来接又要空等上三个多小时。再淋三个多小时的雨,她们只怕都扛不住了。
聂江澜脚步一顿,生生折返回来,走到那人面前。他伸手,以手背触上柔软缎面,抬起手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面颊,杏眼半垂着,正看着手里的相机。
沈彤和赵萱头顶着包站在空旷的路边,一边躲雨,一边寻找能顺利带她们离开这鬼地方的车。今早看晨光正好,作为摄影师的沈彤带上自己的助理赵萱来这边取景拍摄,谁料拍到一半,天降暴雨把她们困在了这里。
感觉到面前的阻碍被拉起,沈彤骤然抬头。
铅灰色流云遮住几个小时前正明媚无两的天光,把整个区域压得入夜一般沉,大雨簌簌拍打着树干枝叶,雨点重重砸在水洼里,溅起涟漪和水滴。远处雷声闷响不歇,空旷的路上连风带雨,一股子电影里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萎靡暗势。
似乎是猜测正确,面前的男人眉眼稍霁,却又似是更加不解,他眉头轻拢,溢出不满,轻轻“嘶”了声。
盘山公路,瓢泼大雨。
“明明是我带来的人,怎么反而落到别人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