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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坐朝问道

跟进来只怕又要敲我一头包。

我边解衣裳边跑:“朕要更衣,不准进来!”

更衣完毕,宫女眉儿走进来,看着我感慨万分,最后终于同情道:“陛下,太上皇有请。”

跟进来的太傅听见这话,差点绊一跤:“束胸难受,你就对世家开削?事先都不同太傅商量一声!”

我期待地问:“是有好吃的要给我吃么?”

“……束胸难受……”

“……可能是吧。”

“为什么?”

眉儿从殿后门带我出去,穿过长长的宫道,终于到了太上皇隐居避世的凤仪宫。我站在宫门前,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从回来后见到太上皇第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然而那时被各种扑面来的消息冲击得无法理清头绪。

“没有。”

抬头望“凤仪宫”三字,都感其中有深意。充斥在太上皇身上的矛盾感又加深一层。

“这么快,没议朝事?”

从太上皇、皇叔到我那音讯全无、不知死活的传说中的母妃,无不透着诡异。更有隔代遗传我三枚神奇的玄铁令的传说中的开国祖父,也颇诡异。当然,念及我自身,似乎也是个诡异的存在。

“是啊。”我难受地直往殿里蹿。

深吸一口气,迈入凤仪宫。

太医哥哥等在后殿,见我早早退朝,很吃惊:“陛下?退朝了?”

依旧是殿内幽香,清静无扰,重重帷帐内,有人慵懒倚榻看书。

“各位爱卿若无异议,就先退朝吧。待明日朝堂满员了,各位大人都到齐了,我们再议国事!”我起身离座,在众臣的跪送中,往专用通道撤了。

我轻步过去,正要伸手揭开重帷,被一声顿喝惊吓。

把找茬的喷回去了。

“跪下!”

“……”

“扑通”毫无凝滞,说跪就跪。跪下后,我就有点恍惚,有记忆以来从未跪过谁,除了平阳县时为给施承宣求情跪过姜冕,不过那时他提了我起来,也并未让我全跪下。回来后面见太上皇,也未叫我跪下过。但这感觉就是有些熟悉。

“既是帝师,辅佐天子批阅奏本,有错?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文笔文法承袭,有错?”

不过眼下情势堪忧,来不及去弄清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了。

“辅弼天子,天子之师,帝师是也。”

乖乖跪好后,从帷帐里扔过来一物,落到身前。我捡起来一看,是个小册子,上面记着我在朝堂的一言一语。

“太傅是何意?”

忽然有点明白眉儿看我的同情眼神了……

“太傅啊!”

“父皇,这是什么人干的?”我一定要揍他,把我写得这么蛮横专断。

姜冕脸皮却是厚,不以为意,反问对方:“我是何职?”

“这是帝王起居注!”太上皇怒我文盲如此。

“笔迹是看得出来,乃是出自陛下手笔。然而这文笔也看得出来,乃是出自太傅手笔。”

“……”我揉揉鼻子,垂下脑袋。

姜冕淡淡回:“这笔迹看不出来?”

“每日除了念叨卤煮,你就不能看看书?肚里进点墨水?!”

有人直接拿了本子上前询问:“姜太傅,这奏本是谁批的呀?”

“……卤煮也会写进起居注?”我惊颤问。

整顿完朝堂风气后,当朝发放批阅过的奏本。出席朝会的大臣接到自己上奏之册,翻开阅览,无一不被那幼稚的字体和成熟的批复弄懵了。想要一探究竟看是否是偶然事件的大人们互相传阅奏折,阅读批语,最后不言而喻将视线转向姜冕。虽不是代笔,但肯定代文了!

“你以为帝王言行都可如你这般随意?你翻翻这册起居注,记了多少次卤煮……”

因为百官默认我上朝只是偶然事件,便不指望能在朝议中商讨军国大事,但有要事,必是写在奏本中上呈,反正至少有太傅批阅,不会误事。

我依言翻了翻,再垂下脑袋。

朝议是小事,朝仪是大事。

“罢了,不提卤煮。我问你,你今日在朝堂大肆打压世家大族,是谁授意?”

满朝震惊。

我怯声:“儿臣自己的主意。”

我合上册子,丢还回去:“未到的一律连降三级,俸禄削减六成,家族有为官者连坐,无论士庶,加赋五年。”

“你回宫才几日?坐上龙椅才几日?你当真了解天下世族?连世族谱系都未背过,就敢贸然打压!”

未到的一律画叉后,司礼监将名册躬身送呈。我大致数了数,缺席四十五人。气氛沉重,这惨状不言而喻。大臣们不用数,同朝为官,谁来谁没来一眼可见。应卯的大臣们该庆幸大难不死了。

我小声辩解:“儿臣只是觉得被轻慢了,想打压一下下……”

司礼监捧出名册,一一唱名,到者答到,未到的大概这时候在打喷嚏。

“你给我滚进来。”

不待他们松口气,我又道:“所谓的满朝文武,这朝堂如此空旷,我们上朝前先点个卯吧。”

硬着头皮,我起身,揭了帷帘,小步蹭进去。太上皇依旧是柔媚与英武并存,从斜倚软榻改为正坐,漂亮的双目盯着我,神情复杂。我站过去,悄悄看了他一眼,檀香袅袅中,感觉太上皇更添仙姿风韵。不由心道,难怪皇叔会不伦断袖。

众人悲喜交集,我都不知道他们这回该是庆幸还是自叹运气不佳。再看太傅脸色,勉强尚可。

“元宝儿,国事若真如你想得那般容易,为何父皇不整治世家,却要留给你?”太上皇语气柔和了一些,目光落在我身上,也温柔些许。

我着重看了一下太傅脸色,果然不是那么和颜悦色,我把掰数出来的指头压回去几个:“三年为限。”

“儿臣当然知道整治世家不易,但不可因不易就不去解决,否则,朝廷被世家蚕食,皇室便无立足之本。”

每数一个,他们脸色就白一层。

太上皇长长叹一声:“你小时质朴,天然可藏拙,大了反而锋芒毕露。收拾世家,要待时机。一步步来,循序渐进,不可冒失!父皇问你,天下世家有几大姓,几小姓?”

我掰着指头数了数:“三……五……八……十……”

这个我倒是在臣子们的奏本里看到过,便答道:“世家有四姓,姜、谢、萧、楚四大族,小姓就很多了。”

有人斗胆出声:“请问陛下,各族加赋三成,年限是多久?”

“四族各居何地?”

“这是都不同意?”我问。

“西京姜氏,北府谢氏,南郡萧氏,东都楚氏。”

太傅亦是无言以对。

太上皇坐在榻上,指点我脚下:“把地上的锦毯揭起来。”

满朝屏息:“……”

我看了眼脚下不小的范围,整个毯子三四丈宽,不由脑补道:“父皇,您的意思是,我得罪了天下世家,让我赶紧卷了毯下黄金逃走?”

我一眼扫过众人:“品级各降一级,俸禄减半。各位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就各族加赋三成吧。”

太上皇无力地撑住额头,一副悔不该当初生下我的样子。

犯错待审的大臣又满怀希冀。

我吭哧吭哧将这张巨毯从一端卷向另一端,边卷边瞅着地下,黄金没瞧见,却瞧着了一幅地形图。地毯完全揭开后,一幅巨型地图顿显眼前。地图气势磅礴,九州国土煌煌,殷曜两国界限分明,四边异族赫然在目,更有天下世家盘踞之地。

“念及诸位都是初犯,又有太傅替你们求情,那朕就罚轻点好了。”我拿过秉笔太监手里的名册,一一看过去。

“元宝儿,见到这幅地图,有何感想?”

大臣们心胆俱裂,脸色惨白。

我大叹:“原来我大殷幅员这么小,干脆并入大曜算了……”

我待秉笔太监将众人详细记录完毕,遗憾道:“可是已经记下了呢。”

一枚炒栗子飞来,砸我脑门上,被我接着剥了吃了。原来我爹也喜欢吃炒栗子呢。

又“嗖嗖”几道目光将我期盼地凝望。

“若让你看了九州之外的海域、荒原与海天之端的陆地疆域,你岂不要觉得大殷只不过一枚炒栗子般大?”

太傅为了减少仇恨值,洗刷冤屈,抬头请愿:“陛下,可否念及几位大人乃是初犯,饶过这一回?”

我咽下炒栗子,好奇问:“真的吗?海天之外,还有国土存在?”

几位无意中犯错的大臣则更是惊惧交加,汗流满面,无不为自己的仕途前景战战兢兢。几人互相对视后,均将目光投向姜冕。大约认定了抓他们把柄的主意是姜冕授意。

“天下之大,非独我们所在的陆地,海天之外,尚有未通的疆域。”

“……是。”秉笔太监被刷新了三观,震惊之后,一直做摆设的笔墨派上了用场,“唰唰”记录。

“也有人在那里生活么?他们长什么样子?跟我们说一样的话么?”我不由向往。

“不待君命迫不及待起身的大人们的名讳、品级、职位、入京几年、是何出身,这些。”

太上皇托腮:“大概跟我们一样吧,也分诸多国家。我曾在天章阁藏书里读到,古有探险者穿越海域,通往过海端国度。”

秉笔太监不由愣了愣,俯身确认:“记下……什么?”

我坐到榻下,亦托腮:“好想去看看呢。”

我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吩咐:“记下。”

“是呢。”

几个惯性太强的大人当即站起了身,一瞅周边,发觉不对,重又跪下。

沉静了半晌,太上皇恍惚问:“我们方才在说什么?”

我清清嗓子,气沉丹田,沉声凝气,以便声音传得更远:“各位爱卿,且慢平身。”

“炒栗子。”

大臣们纷纷苏醒,各就各位,依着司礼监节奏三跪九叩,便要起身。

“唔,还是宫外的炒栗子好吃。”

司礼监唱诺:“开始上朝——”

“是啊,苏琯买的很好吃。”

我招手示意司礼监开始。

“你皇叔买的也不错……谁是苏琯?”

我得出结论,满朝男人,其实还是一个画风。

“一个美少年。”

倒是传说中媚主惑君、败坏朝纲、奸佞当道的太傅姜冕站得风姿挺拔,精神十足,与整个朝堂都不是一个画风。然而细看之下,那脸上仿佛也有着在回味什么的神思,嘴角时而扬个小弧度,时而抑制一下,时而还是抑不住,弧度更大。含而不露,露而不扬,漾而不荡。

“唔?美少年?”略兴奋。

另有不少朝官,即便身体出席,灵魂也还没就位,不是在梦游,就是在回味昨夜与哪个歌姬共度良辰,从脸上荡漾的神情不难猜出一二。

“父皇你想做什么?”我警惕。

于是以至于我坐到了龙椅上,放眼朝堂,还空缺了一大半。而出席的朝官则对我表示非常震惊,那一个个脸上都写着“天呐陛下居然上朝了我的心肝承受不住”的表情。

“……”彻底清醒的太上皇敲我头上一个包,“我们之前究竟在说什么?”

朝臣待漏五更寒,据说我朝几年不曾见这样的盛况。大臣们非大朝会,一般习惯了走过场,懒散又对国君没信心的直接请假,勤勉又对国君怀抱了一点希望的则晚到几刻,路上边吃早餐边晃悠悠骑马上朝,走个仪式便各回各家。

“好像是地图……”我捂住头上的包。

旷朝了几日,满朝文武倒是司空见惯,没出什么乱子,既没有传说中舍命苦谏的忠臣出现,也没有言辞刻薄拼命弹劾的御史乱入,我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太上皇一把揪到我脸上,迁怒:“让你乱岔话!给我好好看地图!”

折折腾腾终于改头换面,前去上朝。

怪我咯?

于是以后每日要晨练,此乃后话。

我捂着腮帮,重新看地图。细看之下,发现图上有着重标出的地方,便是四大世家。而重中之重,浓墨重彩的,却并非为首的西京。

柳牧云也觉此事头疼:“不可削减元宝儿的饮食,多锻炼吧。”

“父皇,北府谢氏为什么与众不同?”

姜冕瞪她:“陛下哪里肥了?不许减!”

太上皇凝视地图之上的北府:“因为,这地图便是出自北府谢氏谢庭芝之手。”

有宫女伶俐献策:“陛下可以减肥。”

“北府谢氏谢庭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的样子?

柳牧云亲去寻了一套宽松的衣袍,取来我换,这才将突显处隐去。我哀戚:“那以后怎么办?天热也要穿这么多?”

“朕的爱妃,你的母妃!”太上皇叹息一声,被我的蠢劲打败了。

“不是太傅晚上还喂我吃东西的吗?”

“……”先是恍然大悟,再是惊恐万分,吓得我把自己舌头咬到,“母妃她她她也是世家?!”

姜冕事后诸葛亮:“我就说不要吃那么多……”

而且看地图上的标记,还是占据着险要的地形,据北而守。

我拿镜子一看,布帛缠裹多次后,更显丰满,我摔:“束胸都是骗人的吧!”

太上皇很理解我所受的冲击,摸摸我的头,同情地慨叹:“你有一半的世家血脉。”

柳牧云摇头:“弄了半天就束成这样,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外戚世家?”对于这一皇室结构模式,我无力了,三观彻底碎成渣渣,“今日朝堂上,我打压世家,减俸加赋,有没有牵扯到谢氏?”

姜冕同情:“一定很疼吧?”

“你削俸的名录里,两成谢氏子孙。”

屏风外的两人目光在第一时间一同投向一个地方。

“所以父皇才将我叫来训话?”

两宫女吓得发抖,手一松,又要重新来。力度难以把握,用力则无法呼吸,稍松又维持不了多久,两宫女满头大汗。折腾了许久,才勉强束好。两人扶我出来,皆是泪流满面。

“不仅仅如此。”

柳牧云出声:“松一点没事!”

我趴到软榻上,脑袋埋进靠枕:“朕都是半个世家子孙,那还打压个什么劲,干脆与姜谢共天下好了……”

姜冕怒声:“告诉你们不要用蛮力!”

屁股上顿时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太上皇怒我不争:“为皇为帝,就这么点出息?朝堂上,你不是还挺一意孤行的么?”

外面斗嘴我管不着,屏风后只顾得疼了:“呜呜呜……”

我继续装缩头乌龟,嘟囔道:“那父皇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母妃人都不在了,父皇对谢氏到底什么态度?”

“还好。”太傅不害臊地谦虚。

不防又挨了一巴掌:“什么叫你母妃人都不在了?你这个不孝子!再敢胡说,不准你吃饭!你母妃即便暂时没了消息,朕也没成想立即削弱谢氏地位。正因你母妃人不在宫中,谢氏子弟,也就是你说的外戚,才没敢张扬跋扈。”

柳牧云闷声:“姜冕,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

为了护好屁股,我不做鸵鸟了,抬起头转向太上皇:“父皇,你是把母妃藏起来了么?”

屏风外“噗”的一声,太傅喷了一嘴茶:“差不多就行了!不要下蛮力!反正也束不大住……”

提到母妃,父皇就很忧伤,看我就像没娘的孩子:“你母妃下落不明,朕一直在派人寻找,若待一日,你母妃突然回来,却见你将他家族一网打尽了,你说他什么感受?”

我去到屏风后,脱了衣裳重新来。两名宫女没干过这事,战战兢兢不敢上手。我安抚她们:“没关系,用力来!”

“悔不该生了我?”

上回大朝会,君王着大型宽袍瞧不出来,如今平日小朝,穿收身窄衣,就必须少不了一环。

父皇愈加哀伤:“悔不该嫁了朕。”

我、太傅:“……”

我重新抖擞精神,安抚我爹:“不会,能生出元宝儿的母妃,一定是个深明大义的贤妻良母,不会怪我们的。”

柳牧云从旁淡声指出:“束胸。”

太上皇开始追念爱妃:“这倒是,庭芝他高瞻远瞩,看事情鞭辟入里,辅佐朕夺得天下,代朕处理朝事从无纰漏,定然不会囿于家族利益。可,他付出这么多,朕岂能冷面无心打压他的血缘同宗。纵然他不说什么,朕心里却是过意不去。”

我亦不满:“没你长得帅?”

我开始觉着我爹太过优柔寡断了,对付世家举棋不定,顾虑太多,这才导致如今世家盘根错节的局面吧。但我又不能做个不孝子,连母妃家族都要对付。只好妥协:“那我们先放着北府谢氏,不削他们了,等母妃回来,我们再做定夺?”

他瞧了瞧我,不太满意地摇头:“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太上皇哀哀叹口气:“也好。”

溜进殿里,劫后余生,宫女们一拥而上,更衣加冠,束发熏香,我张着手作废人。众人齐心协力,片刻后,我便在镜中瞧见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帝王。姜冕也从屏风后走出,换了一身备用朝服,一品紫袍,腰坠金鱼佩,顿时将我的一身风流潇洒气质给比下去了。

但如果母妃不会回来了,我们又当如何是好?不过看我爹这儿女情长的模样,这话我是不敢问了。然而,我倒有一个想法。

“进去更衣吧。”终于对我大赦,他侧了侧身,让我过去。

“父皇,你的炒栗子是皇叔送进宫来的?皇叔人挺好的呀,这么了解父皇的口味喜好!”

我低头对手指。

“元宝儿,别在你爹面前耍小聪明。你皇叔是你皇叔,你母妃是你母妃。”哀思深切还能一眼将我的小心思洞悉的太上皇,果然还是不能小觑呀。

“皇叔府里留宿一晚,太傅府上留宿一晚。”柳牧云言简意赅总结了我的朝秦暮楚。

“可是皇叔他对父皇……”

我如一颗充气的圆球,顿时被戳破,漏了气,气势便全没有了:“其实……我就出宫散散心……后来奏本送来……我就去找太傅了……”

一颗炒栗子将我的嘴堵了:“我朝禁止皇室龙阳!”

“那一袋奏本是你出宫后,我让人送去的。”

我低着头剥栗子,哦了一声:“可如果是父皇和皇叔,就不是龙阳了呀。”

“不不不!”我头皮一炸,感觉不会好了,赶紧解释,“我出宫只是找太傅帮我批奏本,就是这样。”

太上皇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待回过味来时,对我惊愕交加:“你……说什么?”

柳牧云目光又落回我脸上,郁色深沉:“跑出宫,一声招呼不打,两日不回,你就这么讨厌太医哥哥?”

我埋头吃栗子:“儿臣出宫去了皇叔府上,见皇叔房里有个小匣子,里面放了许多小孩子的佩饰,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但皇叔并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并且,皇叔差点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我抬头看一眼太上皇,我爹正脸色不定,“皇叔对父皇不能更了解,我听一个人骂皇叔,说他兄妹乱那个什么……”

“朕、朕跟他借用一下。”

我爹毫不留情,一把拧住我腮帮:“你知道的好像不少?”

柳牧云目光从我脸上掠到头顶,盯着一处:“姜冕把他那根宝贝一样的玉簪给了你?”

我可怜兮兮望住我爹,希望她能手下留情:“父皇,元宝儿可是你生的呢,小心捏坏了……”

轮到我越过时,心里没底,磨磨蹭蹭走过去:“太医哥哥,朕、朕回宫上朝,来、来换衣裳。”

太上皇面色复杂,果然捏得轻了点:“既然你这么机灵,那娘也不瞒你了。父皇是个不能公然示人的女帝,因为顶替的是你舅舅的身份。你外公征战天下,膝下有孪生姐弟二人,你舅舅不幸中箭而亡,你外公对外宣称女儿染疾而去。娘便束发代你舅舅出征,在你皇叔的护持下,渐渐赢得些军功,收拢了人心。所以,为娘的女儿身,绝对不能让人知晓。”

我总觉得有道火花从二人之间迸射。

听了这一出过往真相,我被震惊到。虽然父皇言语中云淡风轻,但以女儿身出征,这其中苦楚辛酸,简直无法想象。

太傅理了理匆忙形容,注意了一下仪容仪表,甩袖间风流俊赏:“本官,上朝。”说罢,甩衣迈入,与柳牧云擦肩而过。

我扑进母亲怀里,环抱住她的腰身:“娘,那元宝儿也要这样瞒世人一辈子么?将来纳妃迎后,也要让元宝儿喜欢的人作女装扮相么?”

柳牧云冰冰凉凉的嗓音冷淡如水:“赶集还是逃荒?”

父皇轻抚我的头:“不,娘不会让你重蹈覆辙。女儿能代父兄出征,也能号令天下,坐镇朝堂,凭什么不能以真身示人呢?有了娘为开国所做的铺垫,元宝儿便不必受此苦了,娘会让你以女帝身份君临天下。”

太傅冷声:“改职做门神?”

我听得心中感激,但深知此事不易:“可元宝儿做太子时,便是男孩子扮相,突然变成女帝,朝臣会接受不住,会不会造反呀?”

我小声:“太医哥哥。”

“你为太子时,朝中势力不明,另有当年太师送入宫中为妃的女儿,诞下了皇子。为稳固你太子身份,只得将你从小当男孩子养,唉!可如今情势不同,太师党经由壬戌之乱后,被从朝中连根拔起,其余孽散在民间,不足为虑。皇城兵力在你皇叔手中,你若再能有些政绩,便可以女帝身份封禅改元。”

我与太傅齐齐刹步在台阶上。

父皇很有信心地为我规划前程,我却瞅准了一个八卦:“太师的女儿入宫,诞下皇子,父皇你是怎么做到的?”

马车绕过前殿,奔入后宫。姜冕率先下车,再半抱半扶了我下来,我们逃难似的,弃车马,快步往宫内赶。谁知,宫门口待守着一人。素衣清雅,负手而立,将我们一路逃荒搂搂抱抱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脑门挨了一记,太上皇没好气训道:“这种话,是你女孩儿家问的么?”不待我再撒娇,她竟似又想起什么,拎了我耳朵,“你虽为帝,但终究是个姑娘家,冒冒失失溜出宫,留宿皇叔府,又留宿太傅府上,成什么话?你如今大了,同你太傅还那般鬼混,没名没分的,成什么体统?还有,我听说你对平阳县那个小县令一往情深,寻死觅活,可是真的?”

我瞄了一眼,奏本署名:翰林院大学士李筒。

我被训得面红耳赤,小声认错:“儿臣再不敢了……”

我在车内笑得前仰后合,姜冕淡定着脸,埋头继续看奏本,抽了一支随身带的笔,在某本奏折上划了个大大的叉。

“什么不敢?”父皇怒声,“你那太傅,出身世家,性情又高傲,待你十六岁生辰过了,叫他辞官,暂入后宫封个妃先。还有那个什么县令,听说娶了童尚书的女儿,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和离了,纳入后宫!”

“哼,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君臣师徒,败坏朝纲,奸佞当道!”

“哈?”我的三观再被颠覆,被震懵了。

有人惊劝:“李学士慎言呐!”

“你是女帝,看上谁,直接抢来不就完了?后宫名额、品秩,你满十六了,叫礼部商定。”

马车入宫,直奔主道。路上陆续赶来上朝的文武也有乘车,有骑马的,然而都纷纷退避道旁。有些保持沉默,有些脾气暴的当即开喷:“从前怎么不见他张狂?做了一趟巡按,回京就盛宠不断,谁知道寻了什么狐媚偏方,媚主惑君,张扬跋扈,董贤第二!”

“……”简直不敢想,“父皇,那你怎么没有后宫诸妃?”

当朝一品,只一人。守城兵丁是见过世面的,见到这样一块分量十足的腰牌,立即知晓车内是谁,躬身而退,号令放行。

“那不是有谢庭芝妒夫当道么,唉!元宝儿放心,娘会为你做主的!”

马车行驶到宫门外,简朴车身毫无悬念被阻拦住。守城兵丁前来盘查,姜冕人未露面,手递窗外,颀长五指微张,如幽兰绽放,掌心躺着一枚刻有“一品”二字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