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蛇什么的不可怕，因为可以吃掉。但是怪力乱神的东西，没法吃掉，所以最可怕！
我将他扑得更紧，闷声道：“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皇叔将我从怀里拎出来，推出去：“屋里有好吃的！”
皇叔搂了我安抚：“别怕别怕，不是闹鬼，你去看看就知道。”
我再紧抱皇叔大腿：“吃货也是有智商的！”
还说不是鬼宅？！
无奈，皇叔只好拖着我一起走，绕过铜鼎，往前行。我一面好奇，一面又感到恐惧，捂着一只眼，张开一只眼，胡乱张望。走到主宅前面三尺开外，我忽觉自己被从皇叔身边推开，身不由己就闯入了宅门大开的黑黝黝空间。
我一头扑进了皇叔怀里。
立身宅内，吓得我都忘了跑，整个人都吓呆了。
忽然一阵暗风起，自通道前方刮来。“嘭”的一声响，通道尽头的主宅大门打开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缓慢又苍老的妇人嗓音：“小主人回来了？”
虽然觉得来拜一拜很诡异，但是夜探荒宅本身就很诡异，既然都很诡异，就不去计较太多了。我接过皇叔手里的线香，对着铜鼎拜了三拜，将三根线香插入铜鼎内厚厚的灰尘里。
战战兢兢的我，忽然被这道嗓音攥住神思，这苍老之音很能安抚人心，仿佛长辈般慈祥。我试探开口：“我、我叫元宝儿，你是谁？”
“元宝儿，你来拜一拜。”皇叔两指依次抚过线香头端，三缕轻烟袅袅而起，竟是点燃了线香。
“小主人叫老身婆婆就行。”每个字都诉说得极其迟缓，仿佛上了很大年纪的人。
皇叔牵了我继续前行，穿过院门，是一条笔直的通道，通往坐落前方，正是坐北朝南的全宅主屋。而通道上，有一只神兽铜鼎，鼎口里灰尘堆积。我正站旁边研究这东西值不值钱，三根线香被皇叔变戏法似的，伸到我面前。
我壮了壮胆，调整呼吸：“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您在这里？”
一个栗子敲到脑门：“胡说什么！”
“这里，是老侯爷，你外祖父，在京中的宅第。老身在这里看守老侯爷的遗物，等待小主人承袭。”
我“嗖”地窜到皇叔脚边，抱住他胳膊：“是……是鬼宅……”
老侯爷，外祖父？这不对呀！我爹的爹，太上皇的爹，应该是我祖父才对，看来是老人家糊涂了，我也不好纠正老人家。
上京地段，荒废三十年而不用，怕只有一个可能。
“外祖父的遗物，是什么？为什么不送到宫里去呢？或者让我爹承袭呢？”隔代遗传什么的，很诡异啊。
皇叔漫步这疑似中庭的地方，追忆往事似的，缓缓踱步：“三十年。”
“这个老身管不着，哪位主人来，便由哪位主人承袭。老身未见你母亲来，而你来了，便将老侯爷遗物送了你吧。”说的好像跟寻常长辈给小辈送压岁钱似的，还有，又把我爹说成娘，果然是上了年纪诶！
皇叔解了我哑穴，放我到地上。得了自由，我决定离开他一定距离，再开始聒噪。自发去周边晃了一圈，所见皆是坍塌了不少年头的墙头与旧物：“皇叔，这里荒废了多少年？”
“那多谢婆婆了，对了，遗物是什么？”
不由得想，皇叔府邸居然建在这处荒弃宅子的隔壁，也太奇怪了。这段明明是京中贵胄建宅的风水宝地，可谓寸土寸金，怎会有如此开阔的地基任它荒废？那么皇叔住到这荒宅的隔壁，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老婆婆没说话，屋里沉默下来，但旋即风声袭来，黑暗里有一物飞起，正向我拍来。将到近前，我两手将其一捉，跟捉青蛙似的，就搂到了怀里。暗里看不见，只能凭靠手感触觉，是一块巴掌大的铁牌。正研究着，又有风声来袭，又一物飞着拍来。我依前次，再度捉青蛙搂到了怀里，也是个铁块。正提防有第三块，果不其然，嗖地又来一物，我熟练地接了，果然还是个铁块。嗯，准备接第四块……
这是半夜探险的节奏呢，我默默想，一边也忍不住左右环顾，四下打量，发现这里虽荒弃，然而一个院落就占地不小。
老婆婆忽然道：“这三道玄铁令便是老侯爷的遗物，小主人千万收好。”
走过一段荒地，前面是一堵坍塌的外墙，荒草丛生，蛐蛐儿几只。皇叔抱了我站在墙外，对着这堵墙止步沉吟了许久，仿佛在悼念。随即，他轻身一掠，带着我越过了外墙，入到更加荒芜的主院落。
打消了我继续接暗器的念头，意犹未尽的我搂着三块铁牌，不得其解：“婆婆，这是做什么用的？值钱吗？”
“……”我将头扭到一边，夜色里掩藏了嘀嗒的口水。
“三道玄铁令乃老侯爷征战天下获得的三个机缘。黑色的那道，小主人可用来请动北方赤狄潞氏君长，我们称为潞子。青色的那道，小主人可用来号令东夷。白色的那道，小主人慎用，乃是可以请动昆仑西圣的信物。”
有了谜之自信的皇叔：“所以元宝儿这是同意了？以后听皇叔的话，不再随便吃小青蛙了是不是？皇叔就知道，元宝儿很乖。”
我心头很是震惊，原来手里的三块铁牌这么厉害：“婆婆，那赤狄、东夷，外族之人，当真会听凭玄铁令？婆婆说的昆仑西圣，又是什么人？”
“……”
“小主人放心，夷狄虽为异族，却也重信守诺，何况，半块玄铁令便是他们王族的印玺，老侯爷的后人，他们不会不听。昆仑西圣，说起来，还是你皇婶母，但人情干预不了西圣职责。你表皇叔娶了昆仑西圣，西圣也照样辅佐曜国灭了我们殷国。所以，对她不要太抱指望。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请她。”
不信自己的教育起不到成果的皇叔：“你说是不是？”
信息量好大，我一时消化不了，只得先记下：“好的婆婆，我记住了。”
“……”
“小主人万不要辜负老侯爷拼下的江山基业，为君当勤勉，好生治理天下百姓，不负上一代人所托，也不负你为帝一场。”
为了将我拉回正途，回归正常皇室画风，皇叔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元宝儿啊，我们要爱惜小动物，保护自然生态。”
虽然想答应，可万一做不到呢，总觉得压力好大：“婆婆，可我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入手，不说异族他国，便是我国世家，我都拿他们没办法……”比如连个太傅都搞不定。
解决掉最大的隐患，他丢了木棍，俯身将我抱起，脚下生风，快速穿过了灌木林。我趴在皇叔肩头，流恋地望着身后藏匿巨大食物库的地段。
“有才而性缓定属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人褊狭我受之以宽容，人险仄我持之以坦荡。缓事宜急干，敏则有功；急事宜缓办，忙则多错。小主人好自为之，老身已完成夙愿，与小主人辞别了！”
皇叔一棍子点在我哑穴上，我瞬间被人为消音。
“婆婆要去哪里？”我环屋张望，虽然明知什么也看不见。
我试图说服皇叔：“你尝一尝就知道，蛇啊青蛙啊，剥了皮炖汤，那味道鲜美得跟什么似的！不炖汤还可以架几根木柴串起来烤，比烤鸡还好吃呢……”
然而再无人应声。我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从屋中走出。皇叔还在原地，铜鼎里线香顶端才燃了一点香灰。
“你非得吃它们？”皇叔无法理解吃货的世界。
皇叔目光落在我怀里的三块铁牌上，似是欣慰，似是震撼：“你终于拿到了玄铁令。”
“可是不抓，吃什么？”我糊弄地在手绢上抹了抹手。
“皇叔知道老宅里有宝贝，所以搬到隔壁来住，守着宝贝？”我必须问出心中的疑惑。
接着一条手绢被塞进我手里，皇叔呈现出一张嫌弃脸：“把手擦一擦，别什么小动物都抓！”
皇叔没否认。
皇叔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折了根木枝，在我手上轻轻一打，力道不大却用力巧妙，不知点到什么穴道上了，我手一麻，五指瞬时张开。“呱呱”濒死的青蛙顿时挣脱樊笼，一跃跳进灌木林里，也不敢多叫，藏匿得不见了踪影。
“那我爹知道么？为什么皇叔不带太上皇来这里取玄铁令？婆婆说只有我来了，所以就都给了我。”这才是我最困惑不解的事。
我将手心里捏的东西举到他面前：“青蛙啊，剥了皮烤一烤，很好吃的！”
提到太上皇，皇叔就情绪有波动，招了招手，让我随他离开这里，自己转身先行迈步，留给我一个背影：“老侯爷的遗物，只有我知。你父皇虽同你一般，排除万难方登大宝，奈何太过沉溺私情，江山在她心中，未必有某个人重要。”
无奈的皇叔给我摘去头发上衣衫上的枯草落叶，忽然手上一抖：“元宝儿，你手里捉的什么？！”
我在后面紧紧跟上，有点懂了。皇叔既然失恋了，自然就不愿意把宝贝拱手送给我爹了，这是……私怨吧？
我自灌木丛里失望地钻出来。
回到皇叔房中，我将三枚玄铁令摆到桌上，皇叔移来灯烛，同我一起摆弄观看。
“元宝儿出来！皇叔记错了，这里没有蛇！”只好妥协的皇叔。
每枚玄铁令上均刻着“穆”字，除了颜色不同，再看不出其他差异。皇叔也不多加过问，只找来一只锦袋，让我将玄铁令装进去收好。
于是为了逮蛇，我忽而窜进左边荒草，忽而钻进右边灌木。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蛇没看见一条，青蛙倒是惊跑了几只。
“皇叔，你说我真的会用到这些玄铁令？”掂量着锦袋里沉甸甸的东西，心里也沉甸甸的，要跟异族打交道，深知并非易事。
“……”皇叔很失落。
皇叔面上不置可否，有些为难：“皇叔自然是不想你去处理那些棘手的国事，若能安享荣华一世无忧，那才好。然而你身份不同，注定不能一世无忧。你若无忧了，天下便有大忧患。所以，还是希望你有用到玄铁令的那天。如此，方不负一代帝王的使命。”
我回头安抚他：“皇叔不怕，有蛇，让元宝儿来，元宝儿会捉蛇的，剥了皮取了胆，炖汤很好喝呢！”
只能承认这宿命，心头还是不能轻松，便想寻些轻松的话头：“皇叔，你给我讲讲昆仑西圣呗？”
皇叔原以为带我到这里会令我害怕，不时关注我表情，再辅以适当安抚，然而我脸上掩饰不住的雀跃兴奋都暴露无遗，甚至还能自己走在前边，探寻秘境似的有精神。皇叔只好控制我的节奏，还要吓一吓我：“元宝儿，慢点，看着脚下，不定有虫蛇什么的……”
“昆仑西圣若干预天下大势，便不是好兆头。但愿她莫要来九州。”皇叔对此讳莫如深，不愿意深讲。
外面暮色渐如浓墨泼下，趁着夜色，皇叔与我两个身影悄悄出了房门，穿过占地庞大的院落与花园，自荒废的角门而出。此间荒草丛生，与皇族府邸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不过，我喜欢。
“可她不是我皇婶母么？她娶了我哪个皇叔？”我却不罢休，很有八卦之心。
“隔壁？”皇叔府邸居然还有隔壁。
“你三表皇叔。具体缘由，你自己去史馆看书。”皇叔将灯烛移开，起身去房外，“我去叫人备热水。”
见我一脸的跃跃欲试，皇叔拍拍我的脑瓜：“也不远，就在隔壁。”
我将玄铁令锦袋系在腰间，决定这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要随身携带。
心中狐疑，不知道皇叔会带我去哪里。但既然有好玩的地方可去，睡觉也好，回宫也好，都被抛置脑后了。
老仆在房门外道：“陛下，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了。”
“皇叔的府宅，还没有你睡觉的地方？”他搁下茶杯，“不过现下还不到睡觉的时辰，你又刚吃饱，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出了房门，在老仆带领下往浴房走，忽然想起：“啊对了，我没有带换洗衣物！”
“那怎么办，我今晚睡哪里？”
老仆在前方应道：“侯爷已替陛下备好。”
皇叔坐在桌边品茶，没有动身的意思：“宵禁后，便是皇叔，也不好随意进宫。”
我紧跟一步上前，拉了拉老人家的袖口：“伯伯，我皇叔是不是有收集金银珠宝的癖好？”
桌面收拾干净后，我撑着桌缘起身：“皇叔，我没带腰牌，你送我回宫吧。”
老仆愣了愣，茫然：“啊？皇叔并不看重钱财，金银珠宝也是没有兴趣的。”
仆人来收拾碗筷，被洁净如新的盘碟吓一跳。
“那他对什么有兴趣？”不会是男人吧……
预留晚饭被我吃得风卷残云，一点没剩下，菜盘碗碟都跟洗过一样洁净。皇叔看了看这堆焕然如新的餐具，很无奈：“元宝儿，虽说粒粒皆辛苦，但你也不必把菜汤都蘸得吃了。”
听到这个问题，老仆就如数家珍了：“侯爷对兵法阵法感兴趣，对宝剑宝刀等天下名器也感兴趣，对山川地势也感兴趣……”
敞开了肚子吃得饱饱，搁下碗筷，抚着肚子，满足道：“饱了。”
耐着性子听了一圈，也没听到我意想中的结果，只好厚着脸皮对老人家耳语：“那有没有感情上的癖好，比如好个男风什么的……”
用餐期间，我无暇分心，也就无暇思考。皇叔也不打扰，只坐一边给我布菜夹菜并盛汤。我依着他把控的节奏，倒也没吃得噎住哽住，饭菜清汤都十分合宜。
老仆彻底对我惊呆了：“……”
然而这一丝清明暂时也派不上用场。预留晚饭送上，我已饥肠辘辘。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啦，听说我大表皇叔就跟他丞相断袖，所以也许我的皇叔有断袖渊源也说不定，很可以理解的！”
直到预留晚饭被送来房中，我才想到不太对的地方。皇叔垂钓以及亲下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还不到夜幕时分，也还没有到宵禁时刻，快速吃完晚饭再回宫也还来得及。
老仆脸上的褶皱都惊呆了：“为、为什么陛下认为侯爷好男风？”
皇叔耐心给我解释何为腰牌，即出入宫禁的信物凭证，帝王微服出宫更需要信物凭证，若无此物，便难以自由出入，尤其在宵禁时分。我听得一愣一愣，被皇叔的普法教育洗了脑。
我也很惊讶：“这不是很显然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往袖子里一摸，傻傻摇头：“没有，不过什么是腰牌？”
老仆转了一转弯：“显然在哪里？就因为侯爷未曾婚娶？”
皇叔缓步走去窗边，抬手推开窗，让我看见外面的暮色，理所当然道：“这么晚了，宫门早已关，你出宫可带了腰牌？”
我一脸哀伤，叹息：“难道你不知道侯爷跟太上皇……”
然而哪里不对？我这时还有点脑子，又奇道：“我不回宫？”
老仆长长松了口气，莫名地释然了：“陛下不要想太多。”
“防备你晚上饿了，所以预留了些。”皇叔高瞻远瞩。
“怎么可以不想太多？！”我着急了，“皇叔这么大年纪还是单身，连个侍妾都没有，这是要绝后的节奏啊！伯伯你怎么可以不着急呢？我们要想个办法，无论是给皇叔物色个女扮男装的侍女，还是男扮女装的小倌，都可以满足他的吧想必？”
皇叔无视了我的恳求，令老仆去厨房将预留的部分晚饭送过来。我奇道：“还有预留的晚饭？”
老仆又被我的脑洞惊住了，决定不再听我胡扯，拉着我走路：“陛下赶紧去洗澡，然后睡觉，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一下。”
在他们二人对话间，我小声问：“那个什么汤，可以再来一碗么？”
浴房里，皇叔在亲自调试水温，一旁案几上搁着一套女孩衣物，鲜丽华彩，一看就比较符合阿宝风格。
“嗯。”皇叔脸上有向往之色，虚心好学，很有意向。
我跑过去往浴桶里一看：“怎么没有花瓣？”
“方子简单，乌梅、砂糖、威灵仙、食醋，加水煎汤即可。”老仆不是很见外，絮叨起来，“侯爷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种家中常备配方，还有几种化解鱼刺的妙法，侯爷若感兴趣，老奴去抄一份来。”
皇叔面现一点小疑惑：“女孩子泡澡要准备花瓣？那我去叫人准备……”
皇叔如释重负，问老仆：“这是什么配方？”好像意图搜集民间偏方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就是随口问问，也不是非要矫情用花瓣。”
我感受了一下喉间，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没了，只余遗留的微小刺痛：“咦，下去了！”
也不是人人都像太傅那么矫情。
“……”皇叔撤走碗，无奈再问，“喉中鱼刺如何，下去了么？”
皇叔无法释怀，还是有点愧疚，放下打湿的一层袖子，歉然：“时辰也不早，那你先随便洗洗，以后皇叔给你准备花瓣。”
“好喝，就是有点酸。”
我顺着他点了点头：“其实我在平阳县洗澡也没有花瓣的，只是太傅给我准备洗澡水喜欢撒花瓣，特别矫情，皇叔不要在意。”
一碗见底，我意犹未尽舔舔唇角。皇叔关切询问：“如何？”
我越是这么说，皇叔越是愧疚，抚了抚我脑袋：“你在平阳县受苦了。”
幸好提醒得及时，不然我铁定几口灌了。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吞咽，味道微酸。躬身服侍的皇叔一脸的小心翼翼，满额头都是细汗，专注地候着我喝汤。
我打了个哈欠，皇叔这才从愧疚的情绪中脱离，交代了一下衣物放在哪里，鞋子放在哪里，就转身出了浴房，带好了门。
我伸出舌尖探过汤面，酸酸甜甜，于是两手主动捧了碗，然而皇叔依旧未松手。老仆提醒：“陛下请缓缓咽下！”
一边解衣裳一边想，没有人伺候沐浴还真有点不习惯，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骄奢淫逸吧。蹲进浴桶里，全身放松，继而半躺，迷迷糊糊快要睡去……
皇叔接过碗，就来给我喂服。我见这碗黑汤颜色可疑，不知道苦不苦，没张口，只抬眼试探地望了望皇叔。皇叔接了我的目光，领悟：“不苦的！”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一阵门响，皇叔在门外催促：“元宝儿，洗完没？快出来！”
房外响起脚步声，我连忙合上玉匣盖子，坐回桌边，作痛苦状，不过也的确很痛苦啊。皇叔带着老仆一起来了，老仆手里还托着一只碗。
我揉揉眼：“还没呢。”
我糊涂了。
“快点穿上衣裳出来，快！”
逻辑上说不通！
预感情形不对，我惊醒：“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皇叔真有个郡主？然而未曾听说过啊！皇叔明明不曾婚配，也没听说生过小孩。尤其对小孩子家比较常见的被鱼刺卡住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完全不像养过孩子的。
“走水了！”
玉匣里名贵的金银玉一应俱全，从几岁到十二三岁的小孩的佩饰不一而足，嗯？小孩？
我睁大眼望窗外，果然见窗外大亮，原来是火光？赶紧拉过毛巾给身上擦水，就听“嘭”的一声响，浴房门被踹开，等不及的皇叔霸气登场，抓过准备待换的衣物，将我从水里捞起来一裹，抱进怀里就要撤。
事出反常即为妖，我伸手擒住这只小妖，拨开玉扣环，掀开盒盖，顿时，眼花缭乱。原来皇叔把值钱的东西都悄悄收纳在这里，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皇叔是个财迷？
我喊道：“铁牌铁牌！”
环视一圈后，我将目光落到玉匣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物品上。皇叔私用物品并不摆阔，也不摆谱，原材料都极尽简朴，玉制品只此一样。
“在哪？”
为了进一步了解皇叔的喜好，我忍着喉中刺痛，在房中溜达了几圈，观摩房内摆设。乌木柜头上，有玉匣、牛刀、兵书……
“凳子上的衣服腰带上！”
我决定给皇叔谋划谋划。
皇叔抱了我回身，弯身往凳子上翻找，我帮着翻起衣物，扯出腰带，锦袋也被扯了起来，终于拿到了！心中大安，忽感凉飕飕，垂头一看，裹着我的衣物因两人都在翻找东西而被忽略，就这么掉落了下去……
以皇叔的身份，这些都不是问题。
皇叔与我愕然相对……
我听说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私生活都极不检点，妓子小倌男女通吃的也不在少数，风月场所并不少混。所以断不断袖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虽然我朝明面上禁止。但个人感情问题，岂是律法能干预的？
重新捞起衣物，再度裹上，装做什么也不曾发生。我抱了玄铁令，皇叔抱了我，终于安然出了浴房。
我环顾房间，不由得想，皇叔当真是对太上皇断袖情深，至今未曾婚娶，也是可怜。瞅了瞅床头孤枕，想他半生浮沉，未有红颜慰寂寥，唔，也许得蓝颜慰寂寥才行？
后院起火，护卫们在忙着搬水灭火，一片嘈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不多时，巡街金吾卫也赶了来查看。
他又看我几眼，飞快就出去了。
皇叔直接抱我回卧房，火势全不关心。我却有忧虑：“会不会烧到隔壁的祖宅？”
我抹着泪点头。
“不会。”言简意赅，不欲多言。
皇叔的卧房充斥着单身男人的气息，却不见贵族气，墙上挂的是刀剑与地图，不愧是神策军大将军的卧房。他将我安顿在桌边，嘱咐：“别乱跑，皇叔去找老仆问问有什么办法可解鱼刺。”
“怎么会着火的？”
被皇叔送去了卧房，附解释：“我不想你再同阿宝在一处，她心思诡谲深沉，你尽量不要再见她！”
“我会去调查。”
对我目前的状态感到束手无策的皇叔迟疑了瞬间，便将我从凳上打横抱起，奔出饭厅。越过皇叔臂间，见阿宝托腮观望，脸上疑雾重重。
“要不要我去帮着灭火？”
“嗯。”我流着泪想，要是吃卤煮，就不会被刺卡住了。
皇叔将我搁回床上，重新裹了被子，这才将目光移到我脸上，容色肃然：“你的安全就是天大的事，烧了整座宅子都无关紧要。你是陛下，当心怀天下，不要考虑这些琐事。”
皇叔一惊，急忙离席到我身边，一手将我头扳住，一手捏开下颌，看了一眼，皱眉：“怎不早说？疼么？”
这时，侍从来报：“侯爷，京兆尹来访，调查火势与起火因由。”
我只能放下尊严，也转头望向皇叔，泪流满面：“刺……卡住了……”
“你先睡觉，我去去就回。”皇叔出了房门，叫来几个护卫，如临大敌一般交代，“你们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准进！”
皇叔半条鱼没舍得吃完，察觉我这里有异动，转头见我胡吃海塞地泪眼汪汪，略感不解。
我掀开被子，将玄铁令塞进枕头底下，把身上裹着的衣物整理整理，勉强穿上，再盖上被子，倒头睡下。左侧翻，右侧翻，终于翻腾得入了睡。
鱼尾多刺，我一个不慎，被卡住了。但是自己吞的刺，怎么也得把它咽下去！捞汤，嚼蔬菜，一顿猛吃猛塞，终于……没能把刺咽下去，那枚刺还是顽固地卡在喉咙里。
梦里有青蛙跳到脸上，我将其捕捉，架了柴火烤熟，香喷喷的，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奇怪咬不动。再烤，翻转着烤，再送进嘴里咬，还是咬不动！算了，不咬了，直接吞。整个把熟青蛙往嘴里塞，然而它不甘沦为我的口粮，竟然生生蹦了出去，还反咬了我脸上的肉一口！
余光里，见皇叔垂着目光看着自己碗里的半身鱼，好像那鱼生得十分美貌似的，视线胶着了许久，才动筷。
直接把我气醒了。
我提了筷子，伸进盘中，居中夹断鱼身，夹起清蒸鱼连着鱼头的上半身，起身送到皇叔碗里。再坐回，将鱼尾巴捞回自己碗中，啃起尾巴来。
房内一灯黯淡，惊见床边坐着皇叔，正拿手绢擦手，上面水泽鲜亮。
皇叔意外地看我一眼，不出所料地推辞：“这鱼也不大，你都吃了吧。”
见我气涨着脸醒了，他倒很意外，低声问：“怎么不睡？”
“我跟皇叔一人一半。”我拿筷子指了指最后的一条。
“青蛙跑了！”
皇叔也不小气，夹了盘中一条鱼送去了阿宝碗碟。盘中便只剩一条鱼了。
“就是你不停往嘴里塞的东西？”皇叔擦完手，把手绢往凳子上一扔，目光凝到我脸上被青蛙咬过一口的地方。
“我跟她一人一条。”我拿筷子指了指鱼。毕竟刚刚才说保人家一世郡主身份，连鱼都吃不到的郡主就太没说服力了。
“皇叔怎么知道？”我举手摸了摸略疼的脸，青蛙咬人原来这么疼。
受到威胁的阿宝没再吱声，也盯着我眼前的清蒸鱼。
皇叔挪开眼，咳嗽一声：“我猜的。明天给你捉，你先睡吧。”
皇叔懒得再听我们对话，直接一句话终结：“你若知道自己的本分，我可保你一世郡主身份，不然，你未必能活着走出府去。”说完，再也懒得理会阿宝，牵了袖子将清蒸鱼换到我跟前，“元宝儿想吃什么可随意。”
“可你不是说要维护自然生态，保护小动物？”
“今日不就听说了么？”我咬着筷子，凝视桌上盘碟。
“然而元宝儿非要吃它，又有什么办法。”
阿宝不好糊弄：“那时你们人多势众，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可我从没听说过太子和陛下是女的！”
“那算了，我不吃它了，换个别的。”我重新躺好，拉好被子，“皇叔怎么不去睡？”
“大理寺第一次审你的时候，他们不就说我是太子了么，太子可以是女孩子，那陛下也可以嘛。”我轻松解释。
“皇叔睡觉的地方被元宝儿占了啊。”今夜格外诡异，毫无原则，还无逻辑，自相矛盾的皇叔很奇怪。
拉来阿宝是对的，终于不负我所望，问出了终极问题，也缓解了我与皇叔之间的尴尬氛围。
“皇叔不是说府里不缺我睡觉的地方么？”我指出他的逻辑漏洞。
皇叔懒得招呼阿宝，阿宝自己走到他左手边，与我相对的位子，坐下后突然出言：“你真的是陛下？陛下是个女的？”
“起火烧了一片，不就缺睡觉的地方了。”皇叔的逻辑。
我略心虚，埋头拨弄眼前的碗筷。
我从被子里爬起来，要下地：“那我给皇叔腾地方……”
我走到皇叔右手边隔着一个位子坐下，行动自然，仿佛就是随便一坐的样子，就开始打量起桌上的菜肴。然而明显感到皇叔的目光停留在中间的空位与我身上，莫非是看出什么来？
皇叔一指头就把我弹了回去，拿被子盖好，笑道：“哪里需你让地方。皇叔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你睡吧。”
皇叔脸上有暗影掠过，看得出他不愿见阿宝，更不愿我拉着阿宝来壮胆，但也没多说什么：“吃饭吧。”
然而被皇叔在旁凝视，我睡得着才怪。躺在枕头上，瞪着眼跟他对视。
阿宝世界观受到严重冲击，还没有重建起来。我替她解释道：“是我要她作陪的，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个郡主。”
皇叔忽然就感慨了，低声絮语：“元宝儿，知道你来得多么不容易么？你母亲很艰难才怀上你，怀着你又遭逢意外，你早产而生，体质虚弱，斤两不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做了太子，又逢人心不足，朝事异变，致使你跌落山崖，生死不卜。如今皇叔哪里敢让你再涉一点险？”
“不是让你不得到前面来么？”皇叔不悦地扫过阿宝，视线片刻也不想停留。
睡前故事果然有效，我耷拉着眼，沉入了睡眠。
饭厅里，一桌佳肴，一个皇叔。见两个元宝儿同时到来，皇叔先是惊愕，后是不大高兴。
梦乡这次很安稳，不知是睡前故事的原因，还是有人镇守的原因。
阿宝被残酷现实冲击得无法接受，正失魂落魄。我则为着自己考虑，硬是指了席间由郡主作陪。
锦被芙蓉枕上，有石榴花香，脸颊上也被印上了如清风明月的一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