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冕看出我脸上的惊愕，不以为然道：“陛下执迷卤煮，同公主执迷荔枝，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何需惊讶？”
这样见风使舵的觉悟连我都自愧不如，凑到筐篓边朝里一看，华贵钻在里面飞快啃荔枝，就如同一只硕鼠落进了米缸，幸福得不得了。堂堂皇室公主，竟对区区一筐荔枝有如此执念，我不能理解。
一提卤煮便令人口水分泌，我摸着肚子，觉着饿了：“我在民间呆惯了，吃食没品位，可华贵不是公主么，这样的吃相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华贵觉悟很高，咚咚奔过来，再度爬进荔枝筐里：“那我帮皇帝哥哥分担。”
姜冕走来看了看筐篓里埋头幸福的硕鼠，脸上露出几分同情。啃食的华贵敏感察觉到姜冕靠近，暂停了她忙碌的嘴巴，捧了两捧荔枝殷勤送至头顶，甜糯糯道：“太傅。”
我非常认同他，忙点头：“太傅说得对，朕要从头到尾践行。”
姜冕收了她的好意，她便又再度埋头啃食去了。姜冕叹息一声，嘱咐：“荔枝别吃太多，易生虚火。”
姜冕端庄得一丝不苟：“尝一颗便只知一颗的好坏，尝一部分便只知一部分的好坏，以偏概全岂不失之严谨？”
华贵有口无心地哦了一声，继续战斗去了。恐怕连虚火是什么都不知道。
华贵顿悟：“喔。不过不用担心，我尝过了，没有坏掉。”
待姜冕抱了一捆荔枝回头寻我时，我正饥困交加从一筐蔬菜里扒拉出了一颗大白菜坐地上啃。姜冕冷汗跟来，忙拨开我怀里的白菜帮，拽出我嘴里的白菜叶，再赶紧剥荔枝投喂。
姜冕一派端凝夫子模样，以训诫学生的语气道：“陛下体恤宫人，不忍兴师动众，故而特趁宫人稀少时分巡查御膳房，顺便……吃个荔枝……看有没有放坏……”
他半蹲地上，衣摆也拖在地上搁放荔枝，雪白缎面染了果水颜色。不知该说他太不讲究还是太讲究，太傅的行为准则是个很奇怪很莫须有的东西。
华贵呆呆地看了看姜冕，对后者有着莫名的信任，顷刻就无条件相信了这段鬼话：“可是皇帝哥哥为什么半夜跑御膳房来偷吃荔枝？”
随即我被自己的想法惊诧到，我晚饭未吃，饿成这副德行，竟能拨冗关注他的准则问题，真是饿昏头了。
姜冕肃穆着神情胡掰：“陛下生病了一段时日，调养了身体，是以胃口好了，吃得多长得圆润了。而且公主殿下似乎近一年没见过陛下了吧？”
为了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我将话题引到华贵身上：“太傅，华贵是我母妃生的？”
华贵一个激灵，面容呆了：“他不是冒充的？”
“不是。”姜冕表情奇怪，不好多言的样子，“你父皇和母妃只生了一个你，华贵是其他妃子所出。”
华贵公主昂起脑袋，哼了一声。姜冕没让她哼完，将她朝我跟前推了几步，按下她的脑袋：“来见过陛下。”
“那她的母妃不得宠？”不然，华贵不会近一年没见过她的皇帝哥哥，恐怕连太上皇都没怎么接近。
“原来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我摸了颗荔枝剥开送嘴里。
姜冕剥了荔枝喂我嘴边：“一言难尽，三年前的壬戌之乱，始作俑者郑太师打的便是舒王旗号，舒王正是华贵的胞兄。他们的生母郑昭仪于三年前便不知所踪。华贵在宫里能长大就不错，也算是你父皇仁厚，没将郑太师的罪名加诸华贵。不过即便如此，出身便是原罪，她虽名义上是公主，却也尊贵不到哪里去。她夜探御膳房，怕也是饿的。”
顿时我就了然，这个华贵公主的性格还蛮跃然纸上的。
对此身世，我很同情：“所以她便迷晕了守门侍卫，只身独闯御膳房，严谨地藏身于筐篓中，大快朵颐。”
姜冕进一步解释：“公主殿下的大名是还未出生时陛下给取的，约莫是陛下觉着自己叫雍容太寂寞了。公主殿下的小名是自己给自己取的，约莫是不满意华贵这个名儿吧。”
姜冕唇边笑了一笑，把荔枝收进了手帕里，不再给我吃：“她如何弄到的迷药，如何迷晕的侍卫，虽漏洞百出，却不失超越这个年纪的严谨。果然陛下都看出来了。”
荔枝小妖顿时委屈了，直嚷嚷：“我才不叫那个，我叫二宝儿！”
我深深叹气：“当生存环境艰难时，自然就逼得人进化。她成长得如此不易，定是平日里小心谨慎惯了，难怪她那么怕我。”
我吃惊地张了嘴：“居然真有叫这么没品位的名字的……”
“虽然她身世堪怜，但陛下可不能将她无视，再长几年，我都难测她会如何。”姜冕远虑甚多。
姜冕带着这个对我很有畏惧感的小妖走近，以宿命的语气介绍道：“这位，华贵殿下，陛下的妹妹。”
“太傅说得有道理，但我们先关注一下眼下，你把荔枝收起来，是想饿死元宝儿么？”我怨念控诉。
我威武地吐出荔枝核：“太傅，这只荔枝小妖是哪里来的妖精？”
姜冕收了包裹荔枝的手帕入袖，环视御膳房一圈，摇了摇头：“荔枝吃多易上火，需克制。厨房主要都是食材，放置的食物又怕不新鲜，为了避免吃坏肚子，还是别吃了。”
荔枝小妖被迫正面向我打量，多看了几眼，疑疑惑惑：“这只妖怪长得有点像皇帝哥哥，但皇帝哥哥没这么胖，而且比他威武多了。”
我转头摸过了白菜帮子。
姜冕把她从身后拖出来，敲了敲她脑门：“你不认识她？再好好看看。”
被姜冕拍掉。
荔枝小妖拉着姜冕袖角，嫌他走得慢，急切地要他一见厨房小妖真面目，顺便捉个妖，她好继续啃荔枝。待她转过身子，一瞧大厨内，我还站在荔枝筐边，便嗖地一下藏到姜冕身后，只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向我：“就是那只妖怪！”
我叹气：“好吧，这里食材多，朕就露一露厨艺给太傅看看。”
我扭过头一看，御厨门口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那个指手画脚边描述厨房小妖边咚咚围着大的那个左右两边跑，大的自然就是从宫女秋波中突围而来的太傅姜冕。
谁知，姜冕神情顿时就不好了，悲天悯人似的，伸手摸了摸我头：“你都会做饭了，哪个混账竟逼得你做饭。”
一个甜糯的少女音急急忙忙地向随她而来的一人汇报：“太傅太傅，这里有一只厨房小妖，你快看！”
我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刚剥了一颗荔枝塞嘴里，又听那咚咚声去而复返。
见我并不愿意出卖施承宣，姜冕忧伤地默默叹口气，捡起了白菜帮子搂进怀里：“你坐着，太傅去做饭。”
既然荔枝小妖跑了，那我就放下盖子，趴到筐篓边扒拉荔枝。
我惊叹：“太傅会厨艺？”
少顷，她吐出一枚荔枝核，捞了一把荔枝塞进衣兜里，踩着冰块往筐篓外奋勇地爬。我手拿竹盖往旁让了让，她终于爬出来，咕咚坠下地，嗖地一下跑了出去。
“略会。”他谦虚道。
我们又都惊呆。
我便期待地瞧着他开始忙碌。面对着庞然大物一般的厨房，姜冕先是迷糊了一阵，随即很快记下各区域功能，以最省时的办法搜集了一批食材，我着重留意了他搜集食材的区域，果然是肉食居多，但素菜也不少，大概是从我这个肉食动物的主要食谱以及营养均衡的角度考虑？
我把盖子重新合上，安抚我一颗受惊的小心脏，揉揉眼，重新打开盖子，再朝里一看。埋头啃荔枝的少女再度受惊，仰头再与我对视。
在平阳县给施承宣做饭做惯了，竟不习惯自己坐着看别人在灶台忙碌。虽然那时施承宣也屡次提出过让我少做饭洗衣，免得把手磨粗糙了，洗衣做饭有衙役帮衬就够了。但我不能同意他，衙役们胆大心粗，洗个米都尽是石头，我不能让施承宣吃那样的米饭。
难道是荔枝小妖？
所以他有早衙时，我都是四更天起床，洗手作羹汤。这三年来，恐怕他的胃早习惯了我的投喂，此后，童幼蓝是否会给他煮饭，他又能否适应新的口味，恐怕我都管不着了。
各自惊呆。
从地上起身，我去水缸里舀水，清洗姜冕选的食材。他回头见我十指沾水，不由愠怒：“放着我来！”
扑向了一只高大的筐篓，不用看就知道里面会有很多很多。泛着口水猛地揭开竹盖，踮足朝内一看，一圈冰块填镇的荔枝堆里，一个头顶荔枝叶身挂荔枝壳嘴衔荔枝肉的少女瞪着眼仰头与我对视。
我只好退去一边，他急忙抢过菜盆，挽了袖子一样样认真地清洗。我盯着他手腕和浸在水里的手指看，真是比水里的玉葱头还要白。卖相虽好，可惜那舞文弄墨的十指洗起菜来，简直笨拙地令人着急，偏他又十分认真的模样，让人根本不忍提议。
我虽然心慕荤菜区，但毕竟不是可以现吃的，遂挪去了香喷喷令人口泛酸水的果品区。
待他洗完五遍水，我终于确认他是个颇有准则的人。再待他准备动刀功切菜，我又捏了把汗，看得唏嘘不已。
一处阔大的厨房出现在眼前，西边灶台堪比一个县衙的衙堂，东边一排柜橱分门别类，中央一条长案上砧板摆了一圈，空地上则是一筐筐食材与水缸。食材筐上贴着类型标签，荤素分开，荤的一个区域，素的一个区域，果品独占一个区域。
略会果然真是略会，一点不谦虚，实诚得很。
成功闪进门后，内里光线黯淡，视野有限不是问题，嗅着空气中漂浮的食物香气，挪着身躯去了几重门后。
太傅的刀功，形容起来，便是我站十步远，那飞溅的白菜叶子也能糊我脸上、头上。
门口有值夜守卫，奇的是都昏睡了一地。我坦然越过，从一根柱子一根柱子后的阴影里有频率前行。御膳房房舍连绵，有区域划分，各司其职。各屋上挂着牌额，方便我辨识。各区域内值夜的不多，三三两两人影晃动。我自然挑了一处没有人影晃动的区域，再一棵柱子一棵柱子地行进。
生火，烧水，菜下锅，撒佐料。姜冕一面被呛一面坚持厨艺，站在灶台前，长身玉立，挥动锅铲，认真研究为什么菜色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趁着秋波们比肩海浪的大好时机，我从被太傅人格魅力清扫的无人区暗度陈仓，溜去了殿檐灯影里，顺着夜风送来的独特食物香气，以最短的距离摸去了御膳房。
大杂烩的味道弥漫御膳房，成功将荔枝筐里的硕鼠引出。华贵流着口水站到灶台旁，喷着口水问：“太傅，二宝儿可以尝一小口么？”
月下秋波前仆后继，一波又一波。
姜冕抽空摸了摸她的头：“你站远点就可以。”
太傅至今未婚，便是妾侍也未曾有。奉旨任意行走宫闱，这炙手可热的权势，大概只有皇叔可与之匹敌。然，皇叔终究是皇亲，且与宫闱间多有纠葛，已然不是秘密。而太傅孑然一身，据说曾有婚约，但他一推再推显然无意此家族之约，至今也都光棍得不能再光棍，简直就是攀龙附凤的最佳目标。
华贵乖乖地站远了，引颈盼望。
三五次旁若无睹是迟钝，七八次邂逅就不是无心了。因担心我被暴露，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招蜂引蝶体质，徘徊不前。便是这一月下徘徊的时机，又不知多少年轻貌美宫女神勇靠近，娇羞无限。
我们专注地围观，终于等姜冕完成了他的厨艺，端菜上桌。我和二宝儿各持筷子，飞奔上前，抢肉！
我跟在暗影里，心道难怪他不阻止我给他寻觅风骚外衫，敢情是料着了即便他锦衣夜行，也一样可以一路无阻，谁也不会注目，更不会问他行迹。不过，他千料万料也料不到自己是那样惹眼，即便是深沉夜色里，也是一处自动吸眼球的移动所在，走去哪里都有宫女合围。
经过这番涅槃的太傅，刚在椅中坐定，出其不意，两双筷子夹了两块肉，同时递送他嘴边，异口同声：“太傅，吃肉！”
出了留仙殿侧门，姜冕招摇而行，我躲躲藏藏地跟在后边。宫人们见了姜太傅锦衣夜行，早远远避开了，即便有些宫女有心制造偶遇，也被姜冕旁若无睹地轻舟已过万重山。
姜冕愣了一愣，面对两块肉，他需作出一个抉择。
他没能抵抗得过，只得在我软硬兼施之下，拖拖沓沓地穿上了这身银丝暗纹雪缎梨花白长衫。我颠颠捧镜给他照，镜中人衣着华饰，风采过人，繁花不掩其姿。他勉强看了两眼，姑且算是同意了。
形成如今这个状况，我们三人均是未想到。华贵和我同太傅是一样的惊讶。惊讶之下，谁也没想到率先撤离。于是受到最大困扰的，是姜冕。
我饿急了，抖到他面前展示这件外衫的剪裁独到之处，以及一旦穿上将如何显身材托气质，最适合他这种身量气度。他这才又抽眼瞟了一瞟，还是反应不大。我直接扑他身上，粗鲁地替他宽衣解带。
左右两方合围，两双筷子两片肉，都伸到了他咫尺之间。
他手握书卷托腮瞟了一眼，依旧无精打采，没甚反应。
原来，左右权衡这个成语是这样来的。
抱了这件外衫，我跌跌撞撞几度踩了自身超长衣摆，跋涉千里奔去了他桌边，挥手一扫笔墨纸砚，将衣物送上：“看，喜不喜欢？”
为了顾及两方，姜冕身体后倾了倾，避开肉片，义正词严：“太傅近来吃素。”
改装完毕后，回头见太傅兴致缺缺地托腮看书，毫无夜探御膳房的自觉。我特意为他挑了一件风华毕露的衣裳，虽说夜里穿这种风骚衣着容易暴露行迹，但此一时彼一时，善于见机行事见风使舵的我知道姜冕他此刻已无夜探兴致，为了激发他的兴趣，我不惜从他的海量衣橱中扒拉了最光鲜的一件。
两双筷子嗖嗖收了回去，姜冕刚松下一口气，又嗖嗖两道虚影，两片青菜同时送到。
跟太傅一起，必要承受他的喜怒无常，比看奏折还要累人。好不容易挨到夜里，我在留仙殿翻箱倒柜才找着一件勉强能穿的男人便衣，还得将腰身缠那么几圈，袖口挽那么几道。
“……”自己挖下的坑，哭着也要填回去。姜冕只能稳住表情，“太傅这么大的人了，怎可能跟你们一样喂来喂去，这样成何体统？”
我一头栽倒被褥上，泪流。
见我们各自表情焉下去，他忙又补充，“当然并不是太傅不愿意吃你们的，太傅忙碌一场，是想着你们不饿肚子。太傅好不容易凭着偶然零碎翻过的一本厨艺书，九死一生实践了一番，你们难道不应该用争先恐后吃下去来回馈太傅的精美厨艺么？”
我默默捡纸片，不防他突然冷声道：“选皇夫生娃退位的事，你想都别想！”
华贵似懂非懂，但完全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提出来：“精美厨艺是什么？”
我更没敢提醒他，擅自销毁大臣奏本乃是大逆不道。
“就是……”姜冕靠近案边，准备参考实物有理有据地做个诠释，对着大海碗里色泽难辨食材更难辨的一团乌七八黑的东西，一看之下，他肃然地换了话题，过渡得浑然天成，“你还小，所以呢，要多读书，开阔自己的视野，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了。不过，你确定一定要跟太傅纠结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而后等陛下将碗里的肉都挑走吃光，你喝汤？”
我没敢提醒他，这封奏折是他唯一夸过的一本。
华贵得到点拨，立即大悟，再也不纠结芝麻蒜皮的原则问题了，见我哧溜哧溜捞了不少肉进嘴里，顿时慌了，赶紧加入抢捞大军。当然，跟我抢肉，寻常功力怎么够。我深藏功与名，只留世人一个吃肉的幻影。华贵便只能在幻影中打捞一些肉渣。
姜冕脑门青筋一闪，抓过奏折嗤啦嗤啦几下撕掉，一扔：“大臣们个个不学无术，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文章！”
我以为她必定要哭，没想到，这个肉食者能屈能伸，小小地难过了一下，便开始凑了嘴巴到碗口吸汤，转眼间便是一脸的满足，仿佛尝到了世间美味。
我探过脑袋，凑到他正研读的奏折上面：“咦，太傅好厉害，倒着的奏章都能看……”
我忽然心生愧疚，同为肉食者，我理解与肉失之交臂的人间痛苦。如同当年平阳县，施承宣给我捉回一只兔子，让我当宠物养，做一个有爱心的可爱女子。收了兔子，背着施承宣，转身我就流下口水，将兔子当了储备粮。但令人捶胸顿足的是，当夜那只兔子仿佛识破了我的险恶用心，越狱而逃，再不见踪影。
姜冕头顶生烟：“……”
伤心得我哇哇地哭。
“太傅方才说才不会。”
施承宣以为宠物离弃伤到了我的爱心，便以宠物的立场对我进行了安抚。却不知于我根本无丝毫安慰。
姜冕毫不犹豫：“施承宣可能并不喜欢陛下。”
所以我理解华贵的难过，只是这丫头心思内敛，不太表露。无人宠，所以她不会哇哇地哭。
“太傅方才说世俗身份看法不足为虑，朕有任性的权力。”
我低下头，拿筷子挑起一团青菜，拨开菜叶，把里面藏着的肉片夹到了海碗的另一边。正在碗边吸溜汤水的华贵一愣，眼帘一抬，琢磨我的用意，琢磨明白后飞快地夹了送进嘴里。吃完后，意犹未尽，便将视线投到碗里其他包裹的菜叶上，观想起了叶中藏肉的宝藏，但又不敢贸然掘取。
一旁用心研读奏折的姜冕那边传来嗤啦一声，疑似奏折被撕开一道口子。他继续气定神闲：“施承宣身份不合适。”
我啃着菜叶子，打消她的疑虑：“再没了，这些里面都是裹的水，因为很多都是这样的，所以我才藏了一只，混在里面看不出来。”
我兴奋道：“这么说，我可以选施承宣？”
我拿筷子一只只戳出汤水来，她才彻底死心，又埋头喝汤。
姜冕继续专注奏折：“才不会。”
姜冕抬手一个栗子敲到我脑门，语气复杂：“吃个饭你都能做这么些手脚，打这么些歪主意，还能不能有个君主的样子？”
我犹豫：“那万一我选的皇夫他并不喜欢我呢？”
我手指揉了揉脑门，哼哼道：“又没有别人看见，吃饭这么大的事情，尤其还是肉少僧多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操点心……”
姜冕继续眼盯奏折：“陛下有任性的权力，身份怕什么，世俗的看法不足为虑。”
姜冕又要给我一个栗子：“什么肉少僧多！再敢在太傅面前篡改成语，你就抄书来见！”
我踌躇：“那万一满朝文武觉得我选的皇夫在身份上不合适呢？”
我捂住头，妥协：“好吧好吧，粥少僧多，这不是特定语境之下，让人情不自禁么……”
姜冕不正面搭理我，径自摊开一本奏折看起来：“首先陛下得有个中意的人，然后得由满朝文武通过。”
“多抄几回书，你就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了！”
听起来很万能的样子，我凑过去追问：“这么好，那我上哪里去找皇夫？”
跟太傅做菜的时长比起来，我们吃光海碗里的荤配素并吸光最后一滴汤的时间，简直可用瞬息倏忽弹指间来形容。太傅的精美厨艺在两只吃货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回馈，并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满足。两只吃货也各自肚内饱饱，一本满足，不虚此行。
他转了眼，去旁边理奏折：“唔，这只是一种作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用途……”
当然，完全没尝出荤菜和素菜分别是什么味道以及都是什么食材，这样的事实，我们是不会告诉正踌躇满志意图进军厨艺界并撰书美食指导的太傅的。
我趴着转眼看他，他亦看着我，我吸了吸口水：“是用来生娃的？”
关于饭后必然要面临的洗碗问题，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发现人人脸上都没有可以推出去洗碗的破绽。既然都无破绽，那我们就扔下锅碗瓢盆，原路撤退。
姜冕俯身把奏折堆到我面前，给我揩去一溜口水：“皇夫不是卤煮，不是用来吃的。”
吃饱肚子这么幸福的事情，就不应该用不幸福的事情来拉低它的幸福值。对于这个不幸福的事情，我们一致选择了无视其存在。
我又被点亮一道智慧之光，双目闪闪生辉：“皇夫……”
至于御膳房明日一早将要面临什么惊悚的现状问题，就不在我们考虑之中了。
正在地上捡奏折的姜冕动作一滞，抱了奏折直起身，见我抱着被子想得投入，抽了本奏折径直拍向我脑门，不惜以弑君的方式将我的遐思打断：“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首先你得有个皇夫！”
御膳房外，几个昏迷的侍卫被值夜宫人发现，召集了不少人过去查看，甚至还有闹着要叫御医诊断的。我们趁着人群在彼端围观，从容地出了御膳房。
我抬起脑袋，一线曙光就这么挂上了脑门：“这么说，首先朕得生个娃？”
到了分岔路口，华贵要回去她的小宫殿，这时她才低头交待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宫人每日给她定量供应饭食，但不幸的是，她长成了一个肉食者，这个定量饭食便无法再满足长身体的华贵公主。她索要更多也不会得到回应，索性自己溜出来丰衣足食。御膳房是她经常踩点的首要目标，路线早已烂熟于心，但她有自己的觅食计划，不定期出动，是以御膳房即便有过莫名其妙的食物减少，但因无规律可循，便也一直未引起重视。从而方便了华贵的不定期觅食。
“等你做太上皇的时候。”姜冕不假思索。
姜冕拍了拍她的头：“以后不可这样无视宫中规矩，更不能随意将人迷晕，否则被当刺客抓起来，你就更加吃不饱了。今夜遇到了陛下，陛下定会为你额外再分派每日食物。还不快谢过你的皇帝哥哥？”
我抛下奏折，跑去床上打滚：“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看？”
华贵两眼闪闪望向我：“皇帝哥哥，是真的么？”
“那是自然。”姜冕袖手。
既然太傅都替我做了决定，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嗯。不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迷药是从哪里来的么？当然，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是可以查到的。”
“……难怪他看到我回来这么高兴，以后他就不用看这些了吧？”
华贵重又低下头，对手指：“我捡到的。”
“你爹。”
我和太傅对看一眼，并不能确定这话真假。
我看他说得轻松，很不以为然：“那我不在的时候，都是谁看这些奏折？”
华贵进一步补充：“我以为是吃的东西，但又怕宫里的不干净，就先拿去喂池塘里的鱼，结果那些鱼都翻了肚皮躺在了水面，我以为小鱼们被毒死了，谁知过了一会它们又都翻回肚皮游走了。我只喂了它们一点，所以它们醒得快。侍卫们比小鱼大很多，所以我在他们要喝的水里放得有点多。不过你们别担心，再过一炷香时间，他们就会醒，以前都是这样的……”
姜冕对着我的一张怨念脸，很能硬下心肠：“国事家事皆是天下事，陛下自然都得管，不要不耐烦。”
真是个考虑周全且会算计的熊孩子。
趁着夜幕降临前，姜冕连哄带骗让我利用时间继续看奏折。于是又接连看了一半，俱是匆匆扫过，心道这些大臣们真闲，整日没事就上个奏折，连谁家封世子都要陛下决断，还有谁家用度奢侈疑似腐败，谁家娶了平妻破坏礼法。做天子还要管臣子们的家务事，朕真是不想干了！
看了眼她将要走的一段路，并无多少宫人，夜里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是靠近冷宫的方位。我便提议道：“不如跟我一起去东宫留宿吧，明早再回去，如果你不回去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的话。”
我想了想，夜探御膳房，可以毫无顾忌地吃吃吃，确实比兴师动众地摆驾要令人雀跃得多，便答应了。
姜冕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但也没有出口反对。
我意已决，非常坚决。姜冕担心硬塞奏折给我也会被我撕掉或是吃掉，只能妥协：“晚上再去吧，不要把御厨们吓到。”
华贵忐忑中有几分跃跃欲试：“虽然我不回去也不会有人找我，但，我真的可以去东宫么？以前听说皇帝哥哥住父皇那边，早就从东宫搬出去了，现在又住回东宫了么？”
我气得鼓起来：“朕要临幸御膳房！”
“东宫是我住惯的地方嘛，现在是夜里，你去住一晚也没关系，明早再回去就是了。”
“先看奏章。”
在我们一个邀请，一个愿往的情况下，姜冕即便不太乐意，也不好泼冷水。
“先参观御膳房！”
是以三人一同回了东宫。回去后才知太傅不乐意的症结所在。
他视若无睹：“先把余下的奏章都看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夜探御膳房后认真看奏折，我便顺理成章去了留仙殿姜冕的房中，老老实实在桌边痛苦地看大臣上书。华贵对任何布置任何事物都心存好奇，尤其是这处从未见过的尊贵之地，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我眼睛亮了：“御膳房……”
姜冕去另一间殿里沐浴去了，寝殿里便只剩我和华贵。华贵在兴致勃勃探险，我在一目十行看奏折。
恢复成一枚吃货，他才终于颜色稍霁，任由我又蹭又挠：“宫里好吃的多了去，御膳房里应有尽有。”
直到——
我抬脚蹭他腿边，一手抓了他衣襟，继续倾身过去：“元宝儿的心思可简单了，你给我弄好吃的。”
华贵拎了一物兴冲冲跑来桌边，举起给我看：“皇帝哥哥，你看这是什么，长得好奇怪的样子？”
他竟然躲我！
我眼睛从奏折上移开，看了过去，顿时手一抖，险些撞翻墨汁：“哪里找出来的，快放回去！作死啊，你翻出太傅的亵衣是想怎样？这是男人的内衣，懂不懂？”
若在回宫前，面对如此直白的调戏，他必要羞赧一阵，但回宫后，他便不再是那般单纯的想法了。心思深重的太傅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腰身，与我拉开距离，这才抬了眼，目光平静：“陛下忽而这般，忽而那般，臣实在拿不定你的心思。现如今，你身边环绕者众，臣安敢妄比山岳。”
华贵茫然脸表示完全不懂。
我前倾身体，凑到他面前：“太傅的地位无人可撼，重逾山岳，哪里还需言语试探浪费心情。”
我抛下奏折，抢过她手里当旗帜摇晃的亵衣，准备趁太傅沐浴回来之前赶紧毁灭罪证。
姜冕眼神一黯，目光垂落，浑身透出寂寞气息。
然后，这东西在手里质感很新鲜，一时好奇之下，我摊开了举到面前研究。
对此老谋深算的手段，我亦是无可奈何，谁让太傅水深，深不可测，我一湾小潭终究难与之匹敌：“若是前者，太傅要看朕的立场，朕当然认为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乃势在必行。若是后者，太傅要试探自己在朕心中的地位，可以不用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殿门口僵立的一个身影。
“若是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问题再度抛回给我。
待意识到时，一切都晚了……
姜冕不承想我会有此一问，难以预料的错愕摆在脸上，与我咫尺之间，却仿佛隔了万丈。他不满沦落如此境地，试图夺回主动权，把我的肉爪从他下颌拿开。
如果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跟华贵抢，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