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恼羞成怒:“把你能的,那你倒是给团团取个大名啊!”
凤君深呼吸:“宝宝长大后得知自己叫北冥那条大肥鱼,想不开离家出走,储君走失,陛下就再生一个吧。”
帝后吵起来了,学士们不知所措,继续默默做背景。
“……”学士们沉默了。
凤君被逼之下,自有急智,灵光一现:“《诗经·大雅·凫鷖》序云: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便叫持盈吧!”
陛下擦了把口水:“爱卿们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吗?”
众学士称赞,储君大名遂定。
“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微辣?”凤君面无表情接道。
宫内软床上酣睡的持盈殿下不知自己险险与“桂花”、“鲲鹏”擦肩而过。
“是啊,古人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陛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口水缓缓而下。
逃学记
“鲲鹏?”凤君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无意中发掘出汤团儿能诵圣贤书的潜力,凤君大喜过望,开始不遗余力地给宝宝灌输经史子集。汤团儿连日常用语都还没学全,就被迫背了半本《孟子》,学习治国之道。陛下每每闻之,不由感叹自己童年何其侥幸。
“鲲鹏?”翰林学士们震惊片刻,终于明白他们的提议为何都不合陛下的意,原来陛下走的是大气磅礴路线。
汤团儿跌跌撞撞学步后,愈发憧憬自由,每日睁眼便吭哧吭哧爬下床,迈开小短腿奔向门外,却总在门口被凤君提溜了回去,开始日常温书,背完书才能吃上奶糊糊。
“诸位爱卿觉得‘鲲鹏’这名如何?”
汤团儿便在屡逃屡抓,屡抓屡逃中练就了健步小短腿,被抓获的地点从门槛拓展到小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成功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便能逃出寝殿。每次被抓获,她都趴在大人肩头咯咯笑,旁人以为小殿下是闹着玩。
就在翰林学士们自暴自弃抛开典籍,准备提名桂花时,陛下突然灵机一动,提了个议,震撼全场。
终于有一天,小殿下越狱了。大人才发现,原来她尝试近百次的跑路都是预演,演习到合适的时机,她就真的逃了!
或许是人类之间的文化修养与审美差距宛如天堑鸿沟,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们在元宝儿陛下跟前纷纷折戟沉沙,太有文化的句子难入陛下法眼,越有文化沉得越惨。凤君感觉自己曾经作为太傅的脸面已经所剩无几。
储君寝宫诸人全慌作热锅上的蚂蚁,恰巧这天,凤君事务缠身,无暇他顾,小殿下走失的消息尚来不及传到凤君耳中。
整个翰林院的学士都被连夜召进宫,陪着熬夜翻书,从浩瀚典籍里摘取饱含深意与祝福的词句,再从中挑选优词雅字,作为储君名讳备选。
逃宫的汤团儿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需得跑一阵,趴到一个地方歇一歇,再接着跑。她人小个头矮,蹲在草丛里,或抱着柱子歇息,不细看很容易被忽略。宫里众人行色匆匆,谁也没留意犄角旮旯里蹲着小团子。
礼官呈上了一百来个适合女孩子的闺名,却无一中选,要么是陛下看中,凤君嫌弃,要么是凤君中意,陛下吐槽。礼官承受两面夹击,汗如雨下,精神崩溃。
汤团儿便这么跋涉了几座宫殿,路过御膳房,小个头在灶台的掩护下吃光了低案上的几叠点心,仰头够着小短手抓了高案上的两只果子,而后带着一脸的点心渣扭了身子出御膳房,继续赶路。
储君册封的前夕,陛下和凤君还在为汤团儿的大名争论不休。
在一座看起来很热闹的殿前停留,汤团儿站在门边,边吃果子边探头朝里张望,一溜儿衣冠楚楚的官员们在激烈地讨论事情。
取名记
“大殷已出了两朝女帝,现今连储君都是女娃娃,难道我朝往后均是女主天下?”一位官员不甘道。
所以,史官总不能记载女储君开口所言的第一句话便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吧?一言以蔽之,储君初学语,便称孟子言。
“这话为时尚早,且看陛下今日诞下的是皇子还是皇女,若是皇子……”另一位官员捻须莫测道。
凤君惊喜得不能自理。
“若是皇子,难道皇储可易位?别忘了我们的女储君可是被史官渲染得天命所归,初言便是圣贤语,如今将将一岁已会背半部《孟子》,真是不怕牛皮能吹破。”又一位官员冷讽道。
遇着这样的蠢爹,汤团儿很着急,捧着小碗急出泪来:“宝宝……饭饭……爹爹!”
汤团儿啃着果子,小眼珠将众官员望了一望,觉得兴趣缺缺,扭过头就要继续赶路。“咚”的一下,撞上一双腿。汤团儿调整方向,还没开始迈步,便被人一把抱了起来,入了殿。
凤君循声扭回头,视线对上宝宝的小乳牙,震惊得失语:“宝……宝宝,是你在说话?”
众官员见到来人,纷纷换了脸色,为之让路:“苏相来了?”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太王好色,爱厥妃……”口齿比方才清晰一些,但还是漏风,似乎就在耳边。
有人注意到宰相怀里的娃娃:“这孩子是……”
“谁在说话?”凤君大惊,扭头四顾,房里明明没有人!
苏琯不动声色将汤团儿抱到首位上坐了,小团子坐在宰相的膝盖上,并不认生,因为苏琯从袖中取了小玩具,在袖摆的遮掩下,玩给汤团儿看。汤团儿将手里啃得满是口水的果子塞给苏琯,要同他交换玩具。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口齿不是特别清晰,但软嫩清脆有如天音。
宰相大人无视众人的疑惑,一味逗孩子:“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说完将玩具一收。
汤团儿再度感受到了拒绝,有些急了,张嘴露出小乳牙。凤君心道坏了,又要哭。
汤团儿敏锐地察觉到了熟悉的套路,几乎是条件反射,稚嫩的童音续道:“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在无人打断的情况下,汤团儿一连背了数篇《孟子》,而且将一直背下去,语句流畅,言辞清晰。
凤君险些就要屈服在宝宝的眼神之下,但最后的时刻他坚持住了喂饭官的原则:“不可以吃多。”
众官员惊呆,顿时明白了这娃娃是谁。
汤团儿从喂饭官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拒绝,她艰难地弯下丸子般的小腰身,两手抓住空碗,推到喂饭官跟前,再抬头巴巴地望着。
苏琯继续不动声色,但怕累着储君,他交出了玩具,中断了《孟子》篇章。汤团儿拿到玩具后,迅速逃离苏琯的膝盖。大人们的套路太深了,宝宝玩不过,宝宝只好逃。
凤君无奈,放下书,取了手绢给宝宝擦脸:“乖,晚上再吃。”
“一岁的储君尚知‘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各位还妄图易储么?”苏琯拿汤团儿轻松化解朝中危机。
“啪”,汤团儿终于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碗里的糊糊被舔得一干二净,洁净如新,两只小胖手将碗摔到喂饭官的书上,带着一脸的糊糊期待地望着喂饭官。
“苏相严重了,我等岂敢!”朝官们甘拜下风。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待苏琯安抚了朝中人心,再寻储君,已然不见了小团子人影。
眼看汤团儿吧唧个没完,凤君应对吃货的经验提醒他,此时绝不可阻止与打扰,否则后果严重。叹口气,他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抽了本书翻阅。大概是太过寂寞,他念道——
汤团儿飞也似的逃走,路过内侍省也不敢停留。
凤君惊愕得措手不及,凝视着小团子婴儿肥的小身子,淡淡的忧愁袭上心头:又是个吃货,这可怎么好?
内侍省总管米饭正在殿内训话一众太监宫女,忽见一个小身影自门外奔过:“咦?小殿下?”米饭扔下被训的人群,冲到门外寻找,却哪里有小殿下的身影?只有路过的痕迹——两排水渍小脚印,这是掉进哪个水坑里了?
“啪”,汤团儿两手抱住碗,抢了过来,就往嘴上送,一颗乳牙咬不动,开始舔碗里零星的糊糊,整个小脸都埋了进去,“吧唧吧唧”吃起来。
米饭不敢大意,立即号令太监宫女循着脚印寻找殿下。然而小脚印忽然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神秘梅花印。
奶糊糊一碗见底,凤君为了表示诚意,将碗底展示给汤团儿看。
“啊——小殿下变成狸猫了——”一名小太监惊恐喊道。
汤团儿抽噎着吃糊糊,原谅了喂饭官,但她不放心的目光一直在奶糊糊与喂饭官之间游移。亲子关系产生了信任危机,凤君从幼崽的眼神里读了出来,后悔得挠墙,愈发小心翼翼地喂饭,不敢再生半点心机。
汤团儿路遇她爹养的大猫,耍赖扑上了猫背,权且将大猫当了坐骑。大猫驮着汤团儿一路向内宫行去,似乎与小主人心意相通,大猫轻车熟路,专挑无人的路段,拐了七八个弯,自认到达目的地,懒洋洋不愿再走。
凤君一腔期盼在看到宝宝湿润的眼睛时化作满腹愧疚,赶紧满满一勺奶糊糊送到:“团团乖,团团不哭,爹爹错了……”
汤团儿抱着大猫毛茸茸的脖子,从猫背爬下,开始自己探险。
汤团儿不明白为什么奶糊糊还没有送进嘴里,她乖乖坐着,等了又等,终于确定吃不到了,泪意在眼里酝酿。
大猫怕她不识路,毛脑袋朝着一个方向“喵”了一声。汤团儿接收到信号,欢快地沿着大猫指点的方向小步开跑。跑上一段回廊,前面殿阁洞开,汤团儿躲在门后偷瞄,发现殿内有个熟悉的身影,心中顿时开启全面预警。
“团团,来,叫爹爹。”一边劝诱,一边将勺子收入碗里,凤君满怀期待,眼里熠熠生辉,如同所有教宝宝学语的蠢爹。
能使汤团儿警觉到最高级别的,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每日迫使她背书的亲爹!
凤君见宝宝吃得如此香,不由心生一计。
此时她爹正在殿内走动,但奇怪的举止与汤团儿所熟知的不同。汤团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爹观察,发现她爹怀里抱着一个裹得厚厚实实的东西,从她爹脸上无可抑制的兴奋之情可以看出,这里面包裹的八成是无价之宝!
凤君驾轻就熟调了一碗奶糊糊,将床上学翻身的汤团儿抱到膝上,给宝宝垫好饭兜,开始一勺勺喂食。汤团儿早闻到了奶香,学翻身正是为了早些将糊糊吃到口。一勺奶糊糊送到嘴边,她迫不及待地配合,大张着仅萌生一颗乳牙的小嘴。
汤团儿滴溜溜的小眼珠继续密切观察,忽然注意到,她爹怀里的包裹动了一下,从里传出一声小猫般的啼哭。她爹顿时神情紧张,两臂轻轻晃动,嘴里哄着:“宝宝乖,宝宝不哭,爹爹在呢……”
虽有一堆宫女嬷嬷帮着伺候小储君,但凤君坚持自己的育儿理念:能够亲力亲为的,便不假手他人,亲子互动才能促使宝宝健康成长。
汤团儿整个人都震惊了!
异象发生时,凤君姜冕正在后宫奶孩子。
明明她才是宝宝!怎么又冒出一个宝宝?
世人谓其荒诞,只有凤君知晓真相,因为他正是历史时刻的见证者。
眼里霎时蓄了两眶泪,她奔进了殿,朝她爹委屈地一望。
众所皆知,史书上常有明君圣王初生时有红光映室等异象,其真实性虽不可考,但阻止不了人们对史书千篇一律的质疑。史官心照不宣的造假,也没人敢戳破虎皮打假,于是这个渲染帝王天命所归的传统便保留了下来。于是大殷女储君口吐老孟的异象便被心照不宣的默认为史官造假,且造得偷工减料,女储君开口说的究竟是哪句话,史官只字未提。
凤君见是汤团儿跑了来,并未多想,又当爹的喜悦盖过了一切,他朝汤团儿招手:“团团快来看,这是你弟弟!”
史官记载,大殷第一位女储君八个月大时开口能言,寻常幼儿咿呀学语从唤爹娘开始,女储君显然不寻常,史官称她初言既非父亦非母,乃是《孟子》之言。
弟弟?汤团儿的好奇替代了委屈,小短腿捣腾到她爹跟前。凤君蹲下身,出示手中襁褓给汤团儿看。汤团儿将襁褓里的小东西细致地看了一遍,获得了新的认知,原来弟弟就是皱皱的丑丑的小娃娃。
学语记
待弟弟长大一点后,汤团儿的孤胆逃学便成了逃学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