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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册为凤君

刚搬回宫,至于这么急么?步步紧逼,还让不让人高冷了?

哪知留仙殿的宫女很执着,进一步请示:“那陛下什么时候过去?”

“告知凤君,朕在照顾弥泓,待会还要看奏章,让凤君再熟悉一下留仙殿,朕得空了再去看他!”

若无旁人在,我自然立即就能过去,但现下被太医戳破,我总得顾及一下所剩不多的颜面。我便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太多表示:“知道了。”

宫女似乎没有想到凤君初封,便如此不受宠,脸上惊愕的模样好像开始怀疑人生。

好在这时有宫女进殿,跪禀:“陛下,凤君已搬入留仙殿,说陛下可以过去了。”

我挥手让她离去,转回视线盯在弥泓脸上。

这话在脉象面前大概狡辩得苍白无力,我垂头,脸上更烫。

柳牧云之所以还没有走,是因为还有话要嘱咐:“陛下尚年幼,不宜过早孕育子嗣,这一点,想必凤君能考虑得到。然而世间人多不为女子周全,朝臣想必亦如此,若有人上本催促陛下尽早立嗣,不必应允,敷衍即可。”

简短十六字,待我愣愣听明白他说的什么,血气便涌上了脸,垂袖遮住手腕,绞着衣角,口中喏喏:“国事忙碌,我只是太累了。”

我继续红着脸,呐呐点头。

“陛下近日劳累过甚,气弱力虚,应温养。”他缓缓道着医理,语气变也未变,直接切入病症,“元阴初泄,真元有损,情|事初涉,当知节制。”

“你根基未稳,又兼国事纷扰,当以保重身体为上。”柳牧云殷殷嘱咐,看我良久,“如今你记忆恢复,我也该辞去太医令。”

他不作回答,站在身边也没动。我只好听其言,伸出手。他手指在我脉上轻轻一压,三指定位。一坐一立,仿如静止。切脉良久,他方收回手。

“不行!”我断然否决,极力摇头,“朕的身边需要太医!”

“我又没病。”我脱口。

“太医院御医上百。”

柳牧云不答,反问我:“可否给陛下请一脉?”

“朕信不过!”

我心头重石终于落地,又趁热接连喂了几勺,给他擦了嘴角,直腰起身,见柳牧云依旧站在床边,半步未挪。我担心他在观后效,心头一紧:“没有彻底解?”

“陛下也未曾信过我……”

弥泓喉中闷哼了一声,眼睫颤动。我再取汤来喂,一勺灌下,他张嘴含了一些,喉头起伏,有下咽的意识。

我对着一堆奏折发呆,最上面的一本,是太医令请辞折。谦言温语,回叙宫中为医过往,照看小太子的使命,如今任务既达,再无耽留必要。

我闻见他身上的微微药草味,心神安定,已不再如方才那样紧张。他停针片刻后,抽针离脑。

也许放他江湖潜游,是最好的选择。但我私心过重,并不愿做这样的选择,哪怕曾经答应过随他所愿。抽了这本奏折,塞到最底下。

他神色沉抑,拈针的手指一动,稳稳刺入弥泓脑中。

翻开其他的折子批阅,批得眼冒金星时,殿门被“嘭”的一声踢开,我抬起满是圈圈的眼,头晕目眩望过去,隐约似乎是一个怒气冲冲且欲求不满的家伙,径直杀到我的书案前,一把夺过我手中朱笔,扔去地上。

柳牧云低下目光,看在我抓他手腕的手上,许久,抬起另一只手,将我的手握住,挪开,松手:“我非神医,无法保证万一。”

“几本破折子而已,什么时候不能批?宁愿闷在这里啃酸文,都不愿去留仙殿啃……看我?!”陡然凑近过来的面孔,闯入我视线。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紧张道:“太医哥哥,你确定能保他安然无恙?”

我揉揉眼:“是凤君啊?”

柳牧云开了药箱,抽了枚银针,自行起身,走来床边,脸色平静,就要向弥泓头顶施针。

“呆头呆脑的,不是我是谁?”他语气不善,尤其看着满案奏折,恨不能将其付之一炬的神情,“这些混账玩意儿!”

“……”我被他问得堵了一堵,“难道要他永远醒不过来?弥泓心思单纯,不会生怨抱恨,甚至可能他连何为贵君都不懂,他大概也只是将朕当做一个小伙伴。朕并不想要他性命,你应当知道。若他持续昏睡不进饮食,性命垂危,事情闹大,太上皇得知此事,岂不震怒?”

“别闹。”我将他推开,打击他道,“这些混账玩意儿关乎国计民生,可不是我从小就被你逼着看的?”

“陛下是想要他醒来看着陛下与凤君琴瑟和鸣早生贵子?”柳牧云亦反问。

“又不是紧赶着要批完!”他怨气冲天,恨声入耳。

“他不饮不食,这般下去,能撑多久?”我反问。

据说男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估计这就是了。我不跟他计较,蹲去地上寻回朱笔,回到案后,准备用专心致志处理国事的架势让他知难而退。

我搁下汤碗,抽了手绢净手,转身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太医令,云淡风轻的神采,几日未见却似乎清瘦了不少。

他安静下来,绕到我身后,从后将我搂抱,趴在耳边小声抱怨:“你都陪了弥泓几个时辰了!”

“陛下要的莫非不是这样?”柳牧云淡然问。

“你还算着?”我持笔蘸墨,调笑他,“这是,争宠的意思?”

当着他的面,我将一勺汤汁喂进弥泓嘴里,再看汤汁流出:“太医哥哥何必明知故问。”

“地位不稳,当然要争宠。”他蹭着鬓发,像一只馋猫,“今夜,让臣夫侍寝吧?”

柳牧云带了一只小药箱入殿,脚步轻缓,在十几步外缓缓施礼:“陛下召我来是?”

我被他想出来的“臣夫”一词逗得忍俊不禁,伸手拨开他脑袋,蹭得人心里痒痒的,想起太医哥哥的告诫,必须克制:“快别闹,我今晚要等东都赈灾的奏报。侍寝,以后再说。”实在忍不住嘀咕一句,“上次还不够,你不嫌累么?”

我重新从汤碗里舀出一勺汤汁:“传。”

“你以为一次管一年?你吃饱一顿,是不是可以一月不吃了?”他用严谨的类比法驳斥,一只手灵蛇一样滑进我的袖口,缠着手臂往上,“东都赈灾的奏报也不一定今晚能到,何必虚掷春宵?再说,臣夫为陛下卖力,累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怡然自得……”

“陛下,太医令来了。”宫女疾步入寝殿,小声禀报。

我被他手上刺激得一哆嗦,朱笔在奏本上划了好长一条曲线,连忙想要补救,拿涂改用的湿巾轻轻擦拭,却不防衣衫内捣乱的手已越过重重关卡,揉捏了一个来回。

我取了宫女手中汤水,坐到床边,喂弥泓饮下。汤水从他唇角流淌下来,被手巾隔住。这般滴水不进,不饮不食,已数日。我未让宫人将弥泓情况汇报给太上皇。一怕父皇动怒,二怕父皇伤心,三怕父皇迁怨。

光天化日,殿门大开,朕的御案,这个混蛋!

自从饮下我喂给他的药,弥泓这些时日昏睡的时候多,醒不过半个时辰。若那晚我将瓶中药全数喂了他,只怕半个时辰都难醒。

心口砰砰跳,我隔着衣襟,按住他的手,羞怒交加:“姜羡之!这是在勤政殿!”

然而就在我们为阶段性的胜利欣喜时,太上皇忽然补充一句:“弥泓,元宝儿亦要真心待他。”

“君王殿上欢,不是很有情趣?”他不要脸地低声调笑,另一只手往我腰上一抱,推到御案上,俯身将我压在奏折间,嗅到脖颈下。

“臣自当尽力。”终于获得勉强认可的凤君回应。

一半儒雅似仙,一半禽兽如魔。

太上皇疲惫地挥了挥手,无力地表示:“朕反对又能如何?如今你都会先斩后奏了,朕能奈你何?”再将犀利的视线对准姜冕,“望凤君此后竭力辅佐陛下,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应鞠躬尽瘁。”

“陛下——”殿外一声高喊,有脚步声急速传来。

“那么,儿臣自己选的凤君,父皇也是不反对了?”我最后点题。

我已经放弃了,扬起姜冕的宽袖,覆到脸上。果然,姜冕从来就没有在乎过,都没有放弃这一说,继续发力。

我点头,能恢复记忆虽少不了姜冕时时提醒与刺激,但太医哥哥的回梦汤一碗接一碗的灌下来,却也有不容低估的功效。

不知哪个倒霉太监闯进殿来:“陛——”消音了。

皇叔也是神色微动,凝眼向我:“陛下能忆起从前,实在令人欣喜,必是柳太医的汤药见效,当重赏才是。”

“陛下恕罪!”随即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太上皇的强势气场顿时被慈母情怀取代,满脸疼爱,好似失而复得的神情:“记起来了就好!只要不跟以前一样傻,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心如死灰,从今往后,他们的陛下便是荒淫无道白日宣淫连勤政殿都不放过的昏君了。

“儿臣让父皇担心了。”我向母亲拜了一拜,仰头望她,“元宝儿想起从前了,记起了父皇和母妃养育元宝儿的点点滴滴,记起了皇叔对元宝儿的爱护,也记起了太傅对元宝儿的悉心教导。”

姜冕却颇有意味地笑:“只要不是太上皇和皇叔两位老人家过来,旁人撞见怕什么?”

“你是说……”太上皇从姜冕的陈述里发现了真相,眸中星火点亮,语声颤动,“元宝儿……”

然而世间有一条定律,你越是担心最坏的事情发生,最坏的事情它就会发生。

姜冕默然一瞬,接招:“她记忆缺失,爱上旁人,我无话可说。然而有过错爱,方知真心。未将情感错付,怎知良人如旧。待她记忆复苏,自然会做出取舍,所幸,我赌对了。”

殿门外清晰传来一道嗓音:“什么事慌成这样?禀报陛下了么?”

我便笑不出来了。

倒霉太监哆嗦,惊恐:“还、还未曾,皇、皇叔请止步!您、您现在不能进去……”

“放肆!”我爹摔袖,但脸色却比先前缓和不少,狠狠瞪了一眼要笑出来的我,继续同姜冕对战,“你巧舌如簧,朕早已领教,焉知元宝儿不是为你所诱,被你蒙蔽?朕听说,元宝儿在民间三载,心心念念却是旁人,而非你。”我爹直接出了大招,擒贼擒王,攻人攻心。

“我不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能进去?”诧异且微怒。

姜冕继续陈情:“臣为东宫少傅也好,为天子太傅也罢,既因太上皇之召,也为心中诚意。臣待元宝儿一片赤诚,并不奢求凤位,然元宝儿感念臣之心意,愿以凤位投报。臣自然不愿辜负这份期许!太上皇与陛下骨肉至亲,难道不希望她得偿所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凤君得凤君么?太上皇若设身处地,您会放弃谢庭芝么?”

倒霉太监要哭:“无论如何,您现在也不能进去……求、求您止步……”

我抬头一看,太上皇被气得不轻,皇叔也是脸色不悦。说好来说服长辈,怎么一开始就针锋相对?我心中焦急,却又不好在此时选择谁的立场,只能寄希望于姜冕今日不是来挑衅太上皇的权威的。

“有要事你不禀报,在这里拦我?入勤政殿见陛下,我如何进不得?让开!”

“太上皇此言差矣!”姜冕跪得端正,回驳得软硬不吃,“西京姜氏原不涉皇权,是太上皇陛下三年前召姜冕入京为东宫少傅,辅佐太子,并为启蒙。彼时是太上皇陛下心存联络西京拱卫皇族之意,且有意使姜冕为太子后闱备选。奈何太上皇陛下招徕晋阳侯,招徕北府谢氏,便对西京姜氏生了悔意。君言九鼎,太上皇陛下不认,姜冕亦无可奈何。但,太子成人,有其立政主张,便有其选夫独见。太上皇既寄意陛下为贤为德,又何必与陛下意见相左,阻其情义,徒生嫌隙?”

倒霉太监哭喊:“陛下——老奴尽力了——”

太上皇率先给了下马威,冷笑一声:“西京好手段,十里红妆与陛下联姻,自此,西京姜氏世家便是一等一的外戚权贵。削夺一个太傅职衔,又算得了什么?凤君,皇夫,帝座之旁都有你的位子,当真只赚不赔!朕辛辛苦苦生养的女儿,还是折到了你的手里!”

皇叔武人出身,何人能拦?在他一步跨入勤政殿时,我与姜冕齐齐以最快的速度滚下御案,手忙脚乱,站定整衣。

许久的沉默,两位长辈都在以犀利的目光审视跪着的胆大妄为二人组。

一地奏折,一地砚台碎片,一案凌乱,一殿乱象,还有两个衣衫不整做贼心虚面红耳赤的家伙。此情此景,皇叔一眼即明。他先是惊愕,再是脸有几分尴尬,最后愠怒。

太上皇端坐软榻,皇叔坐在下方椅上,两人都没什么表情,宫女们各站其后。我与姜冕一同拜完父皇,一同跪着等训。

“我去侧殿,有事相禀。”甩下一句话,他一眼也不想再看,一刻也不想多留,迅速转身出殿。

“儿臣携凤君拜见父皇!”

我腿脚一软,要跪,被姜冕拉住。

新妆拜舅姑,姜冕稍作了些打扮,束发簪冠,绛红袍儒,宽袖及地,腰间绸带嵌着东海明珠,袍袖上金丝滚边银线勾凤羽。他端着凤君的架子,举止娴雅,落后于我半步。我亦是与他一般的君服配色,只不过我衣上绣的是飞龙。两人踏过十丈红毯,在一宫的静候中,入殿。

“朕被你害惨了!”欲哭无泪。

宫门大开,迎二君。

姜冕深吸口气,一脸沮丧:“你以为我很好么……”

姜冕上回到凤仪宫,还是被兴师问罪,削夺太傅职位,这回到凤仪宫,却是因受封凤君。

快速地清理了一下,平复呼吸,我默念三遍“镇定”,去了侧殿。

面对朝臣们的倒戈,太上皇最终妥协,召见我与姜冕。

勤政殿的侧殿虽不如何开阔,却是用来以备大臣等候觐见的歇息殿宇,是以并不简陋。两殿之间有走廊相连,十几步即到。我从未觉得这十几步如今日这般艰难。

陛下娶凤君,一举多得,成为一时美谈。

皇叔在侧殿想必已消化了一下事实,情绪应该稳定下来了,应当不会冲我发火?我心内做着一厢情愿的揣测。

国库正缺钱,凤君家族的殷厚嫁妆就送来了,衷心为国的朝官无不赞美凤君品行兼备,实乃陛下良配。

扶着殿门,我朝里探出脑袋瞅了瞅,皇叔他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如六月雨天,眼睛望着对面壁上悬挂的一幅帝王行猎图……的一把弓箭上!

因东都天灾,礼部筹划册封仪式一切从简,能省则省,不能省的,我拿内府库银两填补。西京得知消息,连夜快马加急送来绫罗绸缎珠宝玉石等作嫁资,可谓十里红妆,另送千石粮食供朝廷赈灾之用。

那画,是宫廷画师作的太上皇行猎,弓箭,是太上皇手里的弓箭,玄铁打造的一把霸王弓,气势如能射落九曜。那画中的弓箭,我并没有见过,大概是猎场遇袭,太上皇早产,迁怒了这把弓。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叔盯着弓箭看是何种表示?

册封诏书直达中书,令其传昭天下。诏书方传遍宫廷,举宫震惊。太上皇传讯我,我以国事繁忙为由,拒绝前往凤仪宫受审。

是想射杀了我这个昏君,还是射杀那恬不知耻的凤君,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昏君与凤君一起人道毁灭?

我叹息,反手捶到他后心:“我不会再让万丈悬崖、千仞深渊成为我的绝境,更不会准你跳下去!”

我心惊胆战,手心生汗,紧张得迈不动步子。

刚觉着有些气度,便来说这傻话。

“陛下要在门外站几时?”皇叔收了凌厉阴沉的目光,闭上眼,“家国危难,你却于殿上……”

他领完旨,自己站起身,疾步过来,也不顾什么光天化日,将堂堂陛下抱了个满怀,双臂收紧,俯在我耳边不无感慨:“你个小没良心的,好歹不算全无心肝!终于等来你这句话,纵然再有悬崖万丈,深渊千仞,粉身碎骨我也跳!”

我被门槛一绊,跌跌撞撞跑进去,顾不得其他:“家国危难?发生什么事了?”

明明我主动做的选择,为什么最后总有一种被动落入陷阱的错觉?我沉吟着观摩他一举一动,身姿举止可谓隽永风流,什么神情于他都是相得益彰,无一不好看。

皇叔睁开眼,视线缓缓挪向我:“你还知道关心家国危难?东都灾情你真的关心?前去赈灾的户部尚书萧传玉与天子侍讲苏琯,遭遇了什么,你可知道?”

“晚了!”姜冕毫不含糊就势一跪,双手托捧诏书,“草民接旨!”

“他们……遭遇了什么?”我惊惶。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尾巴狼吓得缩了一步:“容朕再考虑一下……”

“东都灾情严峻,流民失控,未及安抚,便已生乱!萧传玉与苏琯尚在半途,与暴乱流民相遇,遭流民哄抢赈灾物资,粮食被褥被一抢而空,如此还不算,流民乱军围困了两名朝廷大员,号称索要更多财物方可放人!”皇叔一气说完,怒容隐隐,“事已至此,早已不是简单的朝廷赈灾!”

什么克己复礼,一再谦让推脱,果然是骗人的!

我膝盖一软,当即委顿:“东都驻军呢?”

姜冕噌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合拢诏书,含着狐狸般的笑:“陛下三思完毕,再不能反悔!”

“驻军已发兵,但几千驻军面对上万流民,终归力有不逮,且流民乱军中有朝廷官员为质,驻军不敢轻易擅动,遂传急报京师,请求支援。”皇叔冷眼看我,怒其不争,忍不住再加训斥,“国事一瞬万变,风波不断,身为帝王,不付出心血便想安享太平?坐享天下,垂拱而治,那是圣君在位!你自认离圣君尚有多远?”

“包办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我垂下头,羞愧难过:“元宝儿只求不做亡国之君。”

“有弥泓贵君在前,陛下另封凤君,是置太上皇威权于不顾……”

皇叔更怒,一手指我:“你……”

“面首无法有正当且合法的地位无偿辅佐朕!”

我当然不奢求自己能做一代圣君:“元宝儿不堪帝王之任,辜负了长辈们的教导,陷朝廷栋梁于险境,陷子民于水火,元宝儿愿禅位……”

“我也可以做陛下的面首,为陛下侍寝……”

“闭嘴!”皇叔震怒,一把将我从地上提起,举手要打,却迟迟不落,“你父皇为你筹谋天下,甘愿退位!你母妃为你出生入死,下落不明!军民死战,朝官遭困,你与凤君殿上胡闹,现在却说要禅位?!大家为你的拼死牺牲,就换来你这句话?!”

“可是我介意!”我傲然撇过头,“总之,朕临幸过你,你是朕的人!”

我垂泪:“元宝儿无能,万死难辞其咎……”

姜冕缓缓从诏书上抬起目光,收敛了傻气,很是克己复礼:“好在诏书还没有发出去,你可以三思一下。其实,无名无分,无职无位,我也并不介意……”

皇叔将我一推,不顾什么君臣,什么伦常,怒声:“跪下!”

——诏书内容。

我哭着屈膝跪地,等着一巴掌打下来,将我打死才好,就不会这样内疚了:“君王,帝位,元宝儿根本就不配,我原本只是个痴儿,担不起这天下。你们照旧用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傀儡皇帝吧,兴许他临朝,就不会这样风雨飘零,也不会像我这样没用,更不会像我这样亵渎朝殿……”

“朕以女身临朝,根基尚浅,现已年满十六,决意择一皇夫辅佐,此人必学识无两、出身无两、风雅无两,经朕屏选,唯西京姜冕,特封为凤君,为朕皇夫,即日昭告天下。”

皇叔被气疯,离开椅子,一掌拍碎几案,茶盏香炉尽砸地上,怒愤交加,将跪着哭诉的我掰起脑袋,俯身埋头,撕尽一切伪饰,用炽烈的唇堵了我的嘤嘤哭泣,侵略得尽是他的气息,如征服战场一般,不容人有一息生机。

抬手敲到他头上,将冒着傻气的姜冕敲醒。他深吸一口气,重又端着诏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并没有很多字,也并没有难解晦涩的句子与歧义,他却怕看错。

我脑中弦断,彻底吓傻了,完全无法思考,只有下意识的抵抗。

姜冕接在手里,是一份诏书,疑惑着打开,两手各持一端,眼睛扫上去,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从他左边踱到右边,右边踱到左边,偏着头看他的表情。然而那一脸惊愕与呆滞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傻气,说好的世家公子的纨绔风流呢?

如火如荼石榴花,绯靡之姿怎堪淡薄。遭遇一点抵抗,便碾压得无以复加。舌尖已钝,我便连抵抗也舍了,只能承载他的肆虐。

我抽出袖中一物敲他的头:“你脑补不要太多!”敲完丢给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一个打击接一个打击,无一不是不堪承受。

他朝殿门口看了看,嘴里念叨:“光天化日的,不好吧?”

信念崩塌,未有生趣。

“那好吧,先留他在京中。”我晃出案桌,下了几步台阶,走到姜冕身边。

许久,他找回理智,绝望地将我放了,推出怀抱:“亵渎朝殿,亵渎我半生守候的希望,你不是不在乎的么?跟你一模一样的傀儡皇帝?还有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阿宝?他们究竟哪里跟你一模一样了?你担不起这天下,那我半生为的什么?!”

姜冕望向我:“你们皇室出身的,最应该吸取的教训难道不是——不可以貌取人么?”

我从地上缓缓爬起,抬袖擦去唇角血丝,舌尖被咬破的腥甜在口腔里泛滥。我不懂晋阳侯,不懂声声唤过的皇叔,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叔!根本就不是什么长辈!

叔棠退出殿后,我问姜冕:“真的要扣押小可怜么?”

在他府邸,阿宝被洗去与我一样的容颜时,凄厉道出的恶毒话语,才是真相么?

少年不敢反驳,回东都的提议就这样被我扼杀掉了。

不是看着我出生的么?不是看着我长大的么?

“东都洪灾,你回去太冒险了,不如留在上京吧?”我几分劝诱语气。

这个世道,我是不懂了。

记忆里怯懦的小孩,与眼前少年在容貌上略有几分重合,懦弱的气质一如既往。

心如焦土,一片狼藉。忽然背脊一凉,似乎有一道目光……

他战战兢兢抬了头,面目清秀,额上带汗,眼底幽涧,睫毛润湿。视线都不敢往我脸上落,眼睫低垂。好一副小可怜模样。

我转身,呼吸一滞。

我将他看了半晌:“叔棠,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你为什么这么怕朕呢?把头抬起来。”

殿门外,姜冕一手扶在门上,见我发现了他,强生出几许笑,无奈的笑,嘲讽的笑,玩世不恭的笑,笑尽苍生的笑。

“陛下圣辰已过,臣……也该回东都了……”他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嘲弄的双眼望着殿内杯盘狼藉,桌椅倾覆,如同在看一场好戏,轻启低哑的嗓音:“晋阳侯,皇叔,却邪侯爷,您将这份爱慕之心、嫉妒之心深埋了多久?是否在夜半梦回时煎熬得难以入眠?您以国家大义做幌子,欺骗众人,却发现终究骗不过这份在地狱滋生的嫉妒吧?所以凤君不管是谁,都会给你的嫉妒之心烈火烹油。画船那一次,你就想杀了我吧?今日亲眼再见,你嫉妒憎恨得发狂,忍不住想假如凤君是您……”

我的皇弟,怀王,依旧如我生辰大典那日一般拘谨,习惯性地垂着头,似乎不敢仰视天颜。

“住口!”皇叔顿喝,身体摇晃,面容痛苦,“我如何,容不到你来痛责!”

不出所料,东都遭灾的消息散出去后,楚越是坐不住的,亲自面圣,表明回东都之意。我自然准了。叫苏琯、萧传玉与楚越一同前往东都。随后,殿里便只剩下我、姜冕与怀王了。

“您还真是矜狂,莫非您忘了我姜冕才是凤君?!”笑意转冷,勃然震怒,针锋相对。

“陛下,楚越与怀王求见。”

两处怒火滋烧,我备受煎熬,感觉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两人领命,正要出殿,有太监来禀。

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

我思量一下,答应了:“好,苏琯代朕主持赈灾,协同指挥。”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无嫌隙了……

“陛下,臣恳请协助户部与工部,一同前往东都。”苏琯起身提议。

我一步步走出侧殿,看了眼姜冕,他却不看我,笑过之后的眼底,一片冰冷,随之的怒海滔天,一眼即可夺命。

“灾情紧急,最晚明日出京。”我嘱咐。

我跨出殿门,外间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个个不敢抬头。走过他们身边,我压制了发颤的嗓音,沉声:“今日所见所闻,谁若说出去一个字,全族株连!”

萧传玉起身接过了批复奏本:“那臣这就回户部安排了。”

众皆噤若寒蝉。

“立朝之本并非舆论。”我整理了奏本推在案头,“女帝临朝,又逢天灾,人心自然动摇,待朕平定灾情,谶纬自消。接下来就劳烦萧尚书清点户部粮仓,赈济灾区了。”

我往勤政殿去,如今众叛亲离,可用的人遭困陷阱,大约再无人可用:“备驾。”

“可是……”萧传玉还在坚持,“这又不是肚量的问题,这是关乎陛下立朝之本……”

跟随上来一个宫人,颤声:“陛下去哪里?”

“朕说了,封不住天下众口,何必费那个心力。早就料到过会有这种情况,天下人不议论反而怪了。”我持笔托腮,眼珠转了几转,“大曜国的大长公主监国时,遭受的诋毁会比我少么?她都没有禁过民间舆论,也没有查封编排她的话本,都流传到我们宫里来了,前几日我还翻过。我连这点肚量都不如她么?”

“东都。”我捏紧手心,“唤御林军,朕要御驾亲征,拯救朕的朝臣与子民!”

“可是……”萧传玉不放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兵部点军,御林待命,户部备粮食物资。太上皇急招我问话,我没去,在寝殿写手书,假若我回不来,便让傀儡皇帝代我。

苏琯与萧传玉面面相觑,再一同看向姜冕。姜冕复审完奏本意见,顺着我道:“那就听陛下的吧。”

弥泓渐渐昏睡的少了,不时醒来趴在床头看我。我到床边抚摸他的头发,看他明亮的双眼,毫无阴翳,如天空般纯粹。大约,他是这宫里唯一自始至终的纯净了。

“不要管。”我道。

“元宝儿,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他醒来后,忘了别人教导过要叫陛下,不安地问。

“那陛下的意思是?”萧传玉紧跟着问。

“我……”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

“封了京中,封得住天下之口么?”勤政殿里,姜冕、苏琯、萧传玉都在,我看完他们综合拟定的措施,做了朱批许可。

“禀陛下——”近来,米饭跑来亲自侍奉,此际在殿门处急道,“凤君走了——”

“京中舆论对女帝临朝多有不满,对陛下不利,可要封禁一些街谈巷论?”苏琯担忧问。

我无力地坐到床边,事已至此,无法挽留,眼泪落下来。

我连夜看了所有奏本,尤其户部与工部出的赈灾计划较为周全,姜冕与苏琯看过都觉可行。

“不是不是!”米饭抓耳挠腮,赶紧纠正,“凤君他代陛下亲征,去东都赈灾并援救萧尚书与苏侍讲了!”

一时间,民间谶纬兴盛,号称女帝临朝,天降灾警,乃举国覆灭不祥之兆。朝中奏本纷纭,部分关于赈灾意见,部分关于国祚之说。

“什么?!”我脑中轰鸣,顿时弹起。

东都涝灾,消息一经传出,朝野议论纷纷。大殷新朝立国,首次遭遇天灾。自古天灾便是上天预警,警告人间帝王德行有失,若不悔改,当令贤者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