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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微服出逃

我大吃一惊。一个寻常乡村里的一间寻常土屋,竟藏有机关密道?

“本就是缓兵之计。”裴回拉了我往房中去,一拍墙面,房中地面便陷下去一块,露出一级级阶梯通向地底。

裴回擎了一盏油灯,拉了我进入密道,沿阶而下。密道狭窄幽暗,油灯仅能照亮脚下。幽寂的地下,只闻两人不齐整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万一官军用强,闯入村中,根本不顾什么不得扰民的命令,你和乡民包庇要犯的事实暴露,连累了大家怎么办?”我向他陈清要害。

“这……是通往哪里?”一股害怕而又刺激的情绪感染着我,离了宫廷后的冒险历程充满了新奇未知,唤醒着血脉里的野性。

他拉了我关进屋子里,让我不要再出去晃悠。

“村外。”言简意赅,这个单薄的少年不慌不忙领着我一步步穿过密道,渐渐有风从前面的黑暗中吹来,吹落灯光里少年的几缕鬓发。

于是大家又聚在了裴回屋中,求说法。裴回巧舌如簧将乡亲们暂时说服,众人这才散了。

看着他的侧脸,竟有一点点的似曾相识,我揉揉眼,大概是眼花了。

村民拜服裴回者有之,忧虑者有之,虽然获得暂时的胜利,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何况这个胜利说起来太莫名其妙,包庇逃犯的胜利?见官军并不撤远,乡亲们无法乐观。民不与官争,更不与军争,这样堂而皇之地跟官军作对,无异以卵击石。

“到了。”他止步在一个台阶处,待我跟上后,再一级级走上台阶,推开头顶的盖子,他率先走出密道,再拉我出去,最后盖上这处出口的盖子,此地便与周遭无异。

数千官军被裴回一言击退,神策军退驻村外。

我张望四周,明明没有走太远的距离,村落却已瞧不见了。裴回站在树下,望朝阳而笑。此时的他与在村中时有很大的不同,细究起来,在村里时是耿直书生气质,而在村外此地,却带有张扬不羁的富贵公子习气,如果不是破衣烂衫太显眼太遮掩气质的话,也许在村里就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来。

一介乡野少年竟熟知国策,还能灵活运用,偏偏对着一个执行国策刻不容缓的神策军大将军的面,将人斥为兵匪。

“现在我们去哪里?”我对他这气质的变幻更感兴趣了,跃跃欲试地问。

“……”神策军大将军一怔,顿时语塞无力。

“你想去哪里?”他视线落到我脸上,抬手给我脸上一拂,在我愣怔时解释道,“有灰。”

裴回便在官民双方惊诧中据理力争,只见他跨步上前,毫不畏惧地面对几千军马阵仗:“今上有令,壬戌之后,与民休养,行伍非战时不得扰民,违者以军纪论处。乡绅百姓苦于兵匪,可上书直诉天子,地方不得阻挠。”

我看着他长身玉立在我面前,背着袖子尤显气势凌人,只在笑时才有几分唯唯诺诺书生气。

“不能容许?”他重复质问一遍,竟有人不容许他做什么?

“京城。”我回道。

神策军大将军原想先礼后兵,没想到竟会遭遇阻拦,还是被个少年书生。

他略略吃惊:“京城?”

裴回似乎深知村民所想,若再不将事情解决,只怕兜不住:“军爷,我等乡民如何敢包庇逃犯?若军爷当真从村中搜寻到这逃犯,我们全村岂不都要获刑?乡野愚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可我们既然并未见过这逃犯,也不曾包庇要犯,便不能容许军爷擅自入村搜寻,以免惊吓妇孺。”

“是啊,逃犯偏往京城去,不是很令人想不到么?”虽然一时任性离宫出走,但终究不敢走得太远。

村民有动摇的,有惧怕的,见过这名被描述的逃犯的乡亲大有人在,然而此时究竟要不要举报这名疑似逃犯却是拿不定主意,都寄希望于裴回。

他稍作迟疑便点了头:“也好,我也正要去京城。”

神策军大将军并没有对回话者报以多少信任,既然寻到了这里,多半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于是犀利的视线落到了少年身上:“阁下还是好好回忆一下,尤其昨日,可有外人进村。此逃犯身份非同小可,若不慎与其为伍,则是包庇之罪,轻则一人流徙,重则全村获罪。此逃犯容貌虽可爱,却是极具欺骗性,诸位切勿被她迷惑。若实在想不起来,我等便将入村搜寻。”

“可是科考已经过了……”去京城,非商即贵,也可能是士子赶考。

乡亲们沉默不敢言,裴回摇头:“并不曾。”

他摇头笑道:“我知道。”

并不想引起乡民暴乱的神策军大将军于马上打量前来质问自己的少年,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耽搁他环视成群乡民,目光犀利地搜寻什么:“我等正追捕一名逃犯,各位乡亲父老这两日可曾见过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可爱,体型微胖。”

很好,成功排除第三项。

“草民裴回与众乡民见过诸位军爷,不知各位因何兵围乡野荒村?”语声不卑不亢,颇有胆识。

他让我稍等片刻,便独自走去了树林,不多时,我便见一个衣衫整洁的公子牵着一匹白马从树林中走出来。

禁军并未直接闯入村中,好似在村外布置什么。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村民,裴回无惧无畏地走上村口,迎上禁军。

背着朝阳,我揉揉眼,确定没有看错吗?片刻的工夫就换了一身装备,这变装也太快太令人目不暇接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我伸手捞了一只馒头,跟在村民后面尾随而去。

他牵马到跟前时,我还往树林子里眺望,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我可以进去变个装吗?”

七嘴八舌中,村民簇拥着裴回前往村口去了。

“……没有合你身的。”

“裴先生给我们村子解决的问题还少么?你怎能不信裴先生?”

“你是在吐槽我胖吗?”

“那些可是京里的官兵啊,裴先生虽然是好意,但一介书生,真能应付得过来么?”

他简单给我做了一下改装,两人共骑一马,我在前他在后,对某些原则问题势必要弄个清楚。

“裴先生肯出面,太好了,村子应该不会有事!”

“是神策军大将军说的。”他推诿道。

他掰开我握住他衣袖的手,转身出了屋子,对村民道:“大家不要惊慌,见到官兵不要乱说话,待我去村口看看。”

“谁是神策军大将军?”方才村口对峙,皇叔可没有表明过身份。

镇定自若的少年,简朴的衣衫,止于清秀的脸庞,并没有哪里透露出特别之处,然而做出这不符合常理的举措,令他顿时就特别了。

“追捕你的官军。”他却不甚在意。

是信任,莽撞,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怎知那是神策军大将军?”

我诧异抬眼,面前的少年真的不是法盲么?藏匿逃犯可是连坐之罪!他一介乡村夫子,哪里来的胆量?而且,问都不问我究竟犯了什么事,就敢包庇?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散下头发做女装便像女孩子这点更值得研究。”

他沉默了一下,拍拍我拉着他的手,以镇定的口吻安抚道:“没关系,不用怕,我不会把你交出去。”

“你是在吐槽我是个娘娘腔吗?”

我愣了愣,忽觉这个推论比较符合常理,遂垂下眼睑:“其实……我是个逃犯……”

“并没有。”

裴回面色一动,目光看到我脸上来,探寻半晌:“你……犯事了?”

“那你是对于我男扮女装这点有些愧疚?”

见他就要出去,我腾出一只手拉住他袖子,嘴巴从馒头上挪开,小声:“是、是找我的。”

“也并没有。”

裴回转头与我对视,我含着馒头听他们议论便有些食难下咽,见裴回看过来就更加心虚。他排开众人,走回屋中,对我低声道:“你先呆着,我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扬鞭跃马,直奔京师官道。

村民一问摇头三不知,谁也不敢去质问官兵所为何来。

在城门处被盘查一番后,顺利入城,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城门上悬挂画像悬赏捉拿逃犯什么的,如此看来他们并没有不择手段进行全城通缉,想必寻找我也只是在暗中进行。

“官兵,围村?”裴回脸上一惊,又细问,“可知来头,有何目的?”

入城后,裴回比我熟知街衢得多,看他的熟稔程度绝不是初入京城。同他逛了几条市集街道,发现他竟连如今京中物价都了如指掌,购买寻常生活物资经常在店家报价前便理出了碎银。

我正在桌边喝枣粥啃馒头,裴回拉开大门就被村民围住了。

“小裴是京城人?”我啃着他买的馅饼,含糊着问。

禁军围村,村民如临大敌,邻舍间计议长短,有惊惶难耐者越村逃走,被禁军悉数拦下。不少村民惶恐无定,涌入裴回家中问计。

“是也不是。”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弯腰将零零散散买来的物品塞入马腹下的皮囊,起身时忽然看向身后,“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

一个距离京城十里的小村落刚经过战火的洗礼不过三年,又迎来不明禁军若干,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恐慌。

“是吗?”我看向街心熙熙攘攘的人群。

第二日,皇叔率领的神策军便停在了村落外。

“不会是便衣禁卫吧?”他迅速收拾好东西,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

在裴回家里休整了一夜后,重回乡村生活,十分恬淡安宁。然而这安宁注定难以持久。

“那我们赶紧走吧,对了,我们是要去哪里?”我也迅速吃完馅饼,取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他还是被震惊了。

“去一个闹中有静的地方歇息歇息。”他牵了马,叫我跟上,穿过人群中的十字路口,朝西街行进。

我咽下烤肉:“两个时辰。”

我紧步跟上,穿梭过人潮,手心一松,手绢飘落。

“两天?”他震惊。

行了一程,当站在一个莺歌燕舞的彩楼下,头顶绯雪阁的牌匾,才知他所谓的闹中取静的地方。

我嘴里包着烤肉,只能伸出两个手指比划。

入阁,裴回熟门熟路,在姑娘们亲热的迎接中,从容上楼。我却是首度来到这样热闹的场所,新鲜得流连忘返。彩楼大厅里酒酣耳热的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大大地冲击我的三观。

晚饭有鱼有肉,裴回厨艺可圈可点,因此吃得我极为尽兴,竟不觉得比宫中差多少。他被我风卷残云的举止惊到,小心翼翼地问:“容容,你是饿了几天了?”

裴回将趴在楼梯上兴致盎然观摩欢场男女的我拉扯去了楼上,准备选一间房时,我率先选了二楼栏杆边的桌椅。

“你去外面呆着,厨房里烟火大,这草鱼做加菜。”没有正面回应八卦的裴回将我赶了出去。

“坐在这里,可以看楼下大厅的姐姐们。”我向他建议道,怕他不同意,又恳求着补充,“我第一次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就让我多看看嘛!”

“一个小孩说他姐姐叫他送来的,应该是仰慕小裴的姑娘吧?”我于口水涟涟中,抽空八卦道。

他揽衣坐到对面:“那就先在这里看看。”

“哪里来的鱼?”

一个绯衣少女婀娜地送来香茗茶点,一一搁到桌上,看我一眼后,瞧向裴回,笑意款款:“裴公子竟从外面带姑娘到绯雪阁,这是嫌弃我们阁里的姑娘呢。”

“看草鱼。”我应声,回头见他手里提着大块的肉,不由又是口水万丈。

裴回不甚在意,端起香茗品了品:“是朋友。”

“怎么在厨房蹲着?”身后裴回的声音传来。

“也没见裴公子带其他朋友到绯雪阁啊。”话唠绯衣少女颇有兴致将目光又转向我细细打量,“难怪裴公子对阁里的姑娘没兴趣,原来喜欢肉嘟嘟胖乎乎这一款啊。”

哄走小孩后,我提了鱼进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半桶水,再丢了还在甩尾巴的草鱼进水桶。看着大肥的草鱼,口水便忍不住。这乡野草鱼最是好吃,何况还这么肥硕,完全可以想见其美味。

虽然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我还是捏着点心坚持道:“其实,我是男扮女装。”

“你先生才在村里住了半月,你们怎么可能知道他更多的事呢,对不对?不过慢慢的,你们就会一点点知道了。”居然才半月,就引来了仰慕者,委实是人生赢家。

绯衣少女嫣然一笑,目光再一转,盯向我心口:“是吗?”

“可是先生来村里住了半月,并未听说有亲人要探访……”小孩接了糖果,逻辑推理道。

我拉过茶杯挡在胸口:“是的。”

“我是你先生的远房表弟。”我一手提鱼,一手伸进袖口里摸出一颗糖,“乖啦,这颗糖果给你吃。”

见我应付得如此艰难,裴回终于肯帮一把:“好了,小曼,去我房间打扫整理一下,今晚我歇在这里。”

小童愣愣地看着我:“你是?”

绯衣少女被打发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小裴,你跟这里很熟?”

话音未落,我拉开了大门,闪电般接过小童手里拿草绳穿过鱼鳃的大草鱼:“好的好的,多谢,我会转告你先生的,你先生说你姐姐貌美如花将来一定嫁个好夫婿。”

“一般吧。”他将一盘糕点推到我面前。

我又摸了一张烧饼,边啃边参观裴回的屋子。房间里窗明几净,家具极少,一桌一椅一木床,没什么可看。正准备往床上躺一躺休息,就听门外有个小孩敲门:“先生?你在不在?我姐姐叫我给你捎一条鱼……”

这时,大厅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骚乱。我与裴回一同扭头望去,见花厅里冲入了一队衙差,满面煞气的衙差迅速占领了花厅各个方位,强势打断各个角落的亲昵男女,引起姑娘与客人们极大不满。

正要迈步出去的裴回顿住了,转到屋角柜台,打开抽屉,取了一吊钱排在手掌上数了数,便匆匆出去了。

见过世面的老鸨掐腰出阵:“唷,这是新上任的京兆尹来收保护费了吗?”

我点头:“你去忙吧。做三五个菜就可以了,不要太复杂,猪肉羊肉简单一些,有一道就够了,不用太花哨,不过烤肉会更香一些。”

老鸨身后的姑娘们应和:“这新来的可真不懂规矩!我们绯雪阁上头有人,扰乱我们正常营业,信不信我们上刑部告他们去!”

他眼睛弯了弯,嘴角一扬:“容容,你先去房间看看习不习惯,我去厨房做饭。”

在一片口水声讨中,新上任的京兆尹无奈登场,一身赫赫官袍往厅中一站,也并没有震慑到绯雪阁的老油条们。

“容容。你可以叫我小容,或者容容,或者小容容,容公子都可。”我坦然地介绍道。

“我是新任京兆尹,今日造访贵楼,实乃事出有因,请各位配合。”施承宣扫视厅内,官威逼人,“本官要寻找一人,请绯雪阁所有人到一楼验名。”

他点头,立即做了一个布置规划:“公子暂住我房间,我在外面搭个地铺即可。对了,请问公子名讳?”

老鸨傲慢道:“我们绯雪阁客人又多又娇贵,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又不是杀人放火,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大人是新来的,兴许不知道我们绯雪阁的东家是谁,若是知道了……”

“小裴,你一个人住这里么?”我左右四顾,这土屋子虽简陋,东西倒也齐全,不过房间只有一间。

“知道了也照查不误!”一人更加傲慢地接口,随即便在众目睽睽中,自帷纱后撩幔走来,只见其白衣宽袖,容貌冷肃,负手厅阶,“查封绯雪阁,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回礼:“公子客气,叫我裴回即可。”

衙差得令,迅速行走其间,各自占据门窗位置。

我向他抱拳:“实在感激不尽,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众人惊呆。

他笑道:“招工倒不需要,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我家中住几日吧,待想好了去哪里再启程也不迟。”

老鸨捂着心口,手指来人:“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们绯雪阁的东家……”

左右权衡后,我果断道:“在下身无分文,也无地方可去,请问你这里需要招工么?”

发号施令的人全然不惧:“户部尚书公子严守礼?”

经提醒,我才发觉,天色确实已不早了,该是晚饭时候了,我究竟要到哪里去呢?回宫也来不及了,何况还不辨方向。再说我既然要离宫出走,这么快回去未免太没有志气。继续漫无目的赶路,岂不要睡在哪个山坳,有大灰狼怎么办?

老鸨一愣:“你既然知道……”

他看了看屋外天空:“天色已晚,公子还要上路?你孤身一人,可有去处?”

“我既然知道,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极其傲慢之人挥手间,官差已取出了封条。

吃饱喝足,我打个哈欠,起身准备告辞:“多谢款待,那么我就告辞了。”

老鸨一咬牙,对身边人吩咐:“快去请严公子!”

我也不推辞,坐到桌边,抱起一张烧饼就啃起来。他又忙去厨房烧水,再送来的便是热水了。我干啃烧饼噎得紧,就着热茶咽下去舒坦多了。

而要查封绯衣阁的傲慢家伙对此浑不在意,一面注目京兆尹号令衙差排查绯雪阁客人,再无人敢抗拒,一面将视线从一楼众人扫过,掠至二楼。

“公子风尘仆仆,走了不少路,定是累坏了,先填填肚子吧。”

我从二楼栏杆扭头躲避,裴回见状,惊问:“找你的?”

正要道谢,却听咕噜噜一声,肚子率先叫唤。我捂着肚子红着脸看他,他忙领着我进堂屋,自己又折回厨房,端出一竹筐烧饼,放到桌上。

我点头,然而不理解找我与查封青楼有什么必然联系。裴回似乎更加确信我的逃犯身份了,一面替我继续观察大厅形势一面汇报:“那个在京兆尹之上、看起来权势滔天的男人一直在看我们这边,莫非发现你了……不好,他已经往楼上来了,我们要不要赶紧走?”

我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打量他,莫名觉得他有些亲切。被他领着进了一个乡间常见的土屋子,他去灶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取手绢将瓜瓢口擦了一圈,才递给我。我两手捧了水瓢,咕咚一饮而尽,顿觉解渴。

我望着桌面叹气:“不用了,逃不掉了。小裴,我不能连累你,你赶紧走吧!”

他递了书给一个最大的孩子拿着,自己走下槐树石台,领着我往村里去:“这边请。”

然而裴回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用担心我。他已经走过来了,看起来一副要吃掉你的样子,你欠他钱了吗……”

“可以讨点水喝吗?”我将糖果揣进了袖兜,一帮熊孩子才不要给他们糖吃。既然有大人,那就好说话。

我已经感觉到一股杀气正慢慢靠近……

“公子是寻人还是路过?”他率先开口。

忽然,裴回起身挡在了我身前。

一个乡村夫子,居然生得眉清目秀,气度不凡,虽然身上衣裳简陋缀着补丁,却不掩玉树临风。

“让开!”熟悉的一道嗓音,自咫尺间响起,如平地惊雷。

靠坐在大槐树下的一人哦了一声,抱书起身,向我看来。他这一行动,我才注意到原来树下有个大人,是在领着小孩子们读书?村里的夫子?趁他打量风尘仆仆的我时,我也在打量他。

“你想伤害我的朋友?这光天化日……”裴回面对权势,依旧侠肝义胆地护着我。

待走到树下,几个小孩率先发现我,纷纷对着某处向我指来:“先生,有个胖哥哥从村外来。”

“我寻自家逃妾干你何事?这朗朗乾坤,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声声质问,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离镜春苑大约三里开外,我又累又渴,见前方有个村落,又倍受鼓舞往前行。入村后,闻鸡鸣犬吠,见炊烟袅袅。放眼看去,村中一棵大槐树下围着五六儿童。我掏出袖里一颗糖,决定去哄小孩们换一碗水。

裴回:“……”

反正我也不辨方向,朝天丢了根树枝,顺着树枝的指向,大步走去,一直走出了镜春苑。田野广袤,天开地阔。

目瞪口呆的小裴回头看我,我也正目瞪口呆,呆呆地看向对面那个底气十足的家伙。

不过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陛下从镜春苑里失踪了。

风骚的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风流俊赏,玉树芝兰,明晃晃惹眼得很。一双电目正盯我盯得紧。我喉头一干:“你……”

我却已无睡意,原来对于选妃一事,我抗旨也是没有用的。

“我花重金买你回去,你私自出逃,还胡乱勾搭外面的男人,你知错不知?”他脸生怒气,恨意昭昭,一副被人拐走小老婆的愤恨表情表现得入木三分,“要什么给你买什么,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还不知足!原以为给你喂胖了,就飞不掉了,没想到还是叫你给跑了!哼,现在被我逮着了,还不随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也离开了。

“……”面对这酣畅淋漓的演技,我自然也不能示弱,“以为你有权有势,我就会从了你么?你三妻四妾不知满足,荒淫无度,好色成性!告诉你,我是不会爱上你的!你就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皇叔于后叹声:“我当然知道你反对,不然还谈这么多作甚?”

他气红了脸,咬牙切齿:“我就要将你捉回去荒淫无道,得到你的人就够了,谁说我要得到你的心!”

随即一人率先离去。

我捂心怒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既然已经见过了,还不快随我回家!”说着,他跨步上前,伸手要来拉我。

“反对。”简洁明了。

裴回再度挡到我身前,从中阻拦:“可是容容不愿意。”

“那好,我最后问你,你对元宝儿选妃有何看法?”

“不愿意她也是我的人,让开!”恶势力不容分说,号令爪牙拿人。几名衙差上前,将裴回捉拿。恶势力一把攥住我,拖走。

“多谢侯爷劝诫,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需要旁人指点。”

我回头喊道:“小裴是无辜的,你们不要为难他!”

皇叔又劝:“即便从前你为东宫少傅时,太上皇与贵妃召你入京有过那个意思,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变了。况且,你与元宝儿已分属两个阵营,各自立场迥异,未必没有决裂的一日。这些,你不可能没有想过。”

裴回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挣脱不了衙差的控制,眼睁睁看着我被恶势力擒走。

姜冕许久没说话。

绯雪阁众目睽睽之下,我被拖下了楼,见过我的小曼吃惊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望向楼上被压制的裴回。

“太傅对元宝儿的心意,我理解,但元宝儿执意要以削减世家权益为立政根基,你西京又是何种态度呢?何况,你的身份是三公之一的太傅,天子之师,为官已是极致。无论是自身,还是家族,或是世俗,你都不合适,你明白么?”

“万万没想到,裴公子居然拐走了人家的小妾!”围观完这场家庭伦理狗血戏后,绯雪阁一个姑娘感叹道。

“那有什么可谈!”

“那逃妾命真好,嫁给有权有势家主又是美男子的人家,竟然还想着跟人私奔!”另一个姑娘艳羡道。

“姜冕,不得出言不逊!”

“有权有势又是美男子又怎样,还不是被人戴绿帽,男人呐,用情不专就是这个下场!”又有一个姑娘不屑道。

“那便请太上皇先接纳几个夫婿吧,鸾贵妃生死不明,踪迹全无,太上皇续弦一个或几个妃子,岂不更有说服力?她自己守着寡,倒要为女儿纳后宫!”

楼下大厅的京兆尹见到被拖下来的我后,震惊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维护绯雪阁秩序。厚颜无耻的恶势力紧紧拽着我,阴沉着脸下到大厅后,下令:“查封!”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人家的女儿多得是未见过夫婿面便嫁入夫家的。元宝儿所不同的是,夫婿可能不止一人。既是女帝身份,夫婿不止一人,也并非不能接受。”

“谁?谁敢查封绯雪阁!”一个震怒的声音传来。

“我朝并无女帝选男妃的前例,元宝儿选妃要几人?选妃之后,是不是又该立后?这一系列,皇叔觉得我会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元宝儿拒绝花名册有什么奇怪,她好色但不滥情,她至今对施承宣念念不忘,怎可能接纳一个不相干的甚至是不认识的人为后妃?除去女帝身份,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女,谁家正常的少女干得出选妃这事?”

老鸨与众姑娘喜出望外:“严公子!”

“我是想征询太傅的意思,既然元宝儿选妃不可避免,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的选妃建议?她将太上皇替她筛选的名单一概拒绝,你觉得是为什么?”

只见来人严公子一身锦缎,贵气逼人,脚步匆匆,怒气冲冲,在众人让开的过道上大步行来:“谁要查封我绯雪阁?!”

“那皇叔还找我来谈什么?去劝元宝儿赶紧同她的男妃生子嗣?”姜冕怒气冲冲顶撞道。

“我。”一人应声。

“大概她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身为女帝的责任,然而一时的逃避也无济于事,帝王成婚的年纪都是十几岁,身为帝王,便要为立储做准备,必得有子嗣才行。待她十六岁成人,朝中官员定会上书言储嗣一事。”

严公子一腔怒气在看清此人面容后化作满腹惶恐:“竟不知太傅莅临绯雪阁!今日太傅五折优惠!”

“真的?”不太确信的姜冕尾音微颤。

“没用,查封!”

“元宝儿拒绝了。”

严公子一咬牙:“往后太傅全都五折!”

“太上皇与皇叔做长辈的要给陛下包办婚姻,陛下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冷言冷语的,自然是姜冕。

“当真?”

“太傅对陛下选妃一事怎么看?”是皇叔的嗓音。

“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