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如此,对于死没死人我们并不是很关心。争论的主题早就越过了它本身,变成了我和她到底谁对谁错。
在她脸上,我明明白白看到了几个字:还不认输,我赢了。
很不想承认,不过这一次的确是我错了。一个人的生命无法重来,我的眼睛却有可能说谎。
“怎么样?我就说嘛,你看错了。”
猫眼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那个男人的身影,我本以为立秋会觉得无聊,然后产生离去的想法。这让我相当紧张了一段时间。除了这里,还有哪个地方我能够和立秋一起毫无芥蒂地相见呢?我想不到,或许就是后会无期。
立秋仰起脸,得意地看着我。
可立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我爸说,中了双色球大家就会开心了。老师说,要考上重点大学,你就会体会到和中双色球大奖一样的感觉。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老师那一句暗含讽刺,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激励。不过掉头想起来,我爸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一切问题都可以用双色球解决,那该多好。
“没劲。”
不到半个月前还要死要活的,没想到转眼又这么开心。我能够想到的唯一扭转道具就是他中了双色球。
嘴里这么说着,她的眼睛却看着里面的画面。大概是她第一次看到独身男人的生活,显得新奇。不停地问这问那。我不是住学校的学生,因此对于有些东西不太懂,不过我这个人也许和大多男生不同,我比较无法容忍脏乱。
猫眼里,他正在打扫卫生,身体也变得没有以前那么臃肿。最让人在意的是,他一点儿也没有我看到时的颓丧与绝望,整个人精神奕奕,充满活力。仔细观察,还能够发现他一边拖着都已经亮可鉴人的地板一边还小声地哼着歌儿。
“男生是不是都这样?用脚摁电视?”
那个本就自杀的光头真的活过来了!
我倒是想,这门技术怕是需要长久练习才行。
里面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他好好笑哦,从沙发摔到地上接着睡。”
我小心凑上前去,免得眼镜被墙壁刮花。
我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潜意识里知道这肯定不是吃醋,吃一个陌生人的醋,太奇怪了。就在我们讨论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候,里面似乎来了客人。
有天立秋招呼我看猫眼。
男人颇为开心。门关上后,再也没有了响动。
我们越来越熟稔,连很少谈及的彼此个人事件都开始慢慢对对方倾诉——当然了,我是愿意给她讲,最难的是她开口。
他似乎是跟随来访者一起出去了。
这让我也不得不小心注意,避免自己的一些举动让敏感的她产生错觉。
立秋突然问起:这里似乎没有人住吧?住在里面的到底是谁?这时候谁会来?
我们依旧在这里“偶遇”,一起看电影,漫无边际地聊天,说天气,说火锅。立秋就像这里的野猫,她说话时会看着你,如果你露出一点点疲倦或者不感兴趣的样子她就会巧妙地停止。
她的脸在发光,我却一点儿不觉得有趣,看着猫眼,心里隐隐有一股难言的恐惧。
立秋这么解释,将这一争执画上了句号。
5
因为你戴了眼镜嘛。
立秋的问题我始终无法回答她。对于念书都是磕磕绊绊的我,面对这种难题更是无从下手。天气越来越冷,我们来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楼顶铺了积雪,地面变得有些滑,站在上面得非常小心。不过猫儿依旧活泼,它们永远不知疲倦,尤其是才长大不久的小野猫,对于下雪非常兴奋,跳来跳去,不断在扑击,仿佛想要捕获雪花。
虽然嘴上说着大概是自己眼花,可是我心里相信自己绝没有看错。我从没有见过有人捅自己,那一幕让人非常震撼,甚至说是感同身受,仿佛持刀的就是自己。锐利的刀刃扎入自己柔软的胸腔,异物入体绞碎内脏,然后是锥心之痛。
我将双手揣在羽绒服里,低头一步步走上天台。上头还吹着冷风,对于一个近视眼来说并不是坏事,这样我呼出的热气就不会蒙在镜片上了。
我为此很是不平。
我待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立秋出现。我知道,她是在躲我。
4
我们之间的分歧早就存在,比如我见到志同道合的人会主动出击,她不会;我会玩些小聪明,她不干。从我嘴里得知光头自杀,她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另类的兴奋,在一系列观察之下,她对于这个人的兴趣越来越浓。
面对猫眼电影院,我第一次吃不准它背后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我和她说话,过了很久很久她都不回答,我提醒她一下,她就“哦”一声,说对不起,走神了。很多这样的小小细节,构成了巨大的雪球,滚啊滚啊滚,只需要有一点儿推力就可以将我给击飞。
我一再确定时间,希望是她记错,如果是她在我之前看到,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偏偏她是在我之后看到男人生龙活虎地还在与人争执,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他自杀之后又恢复了原样。
推力出现了。
在我看到光头自杀那天稍晚的时候,立秋也来了。不过她错过了惊慌失措的我,一个人无聊地逗弄着小猫,看着猫眼。在猫眼里出现的也是同样一个男人,不同的是,她看到男人正在同一个女人吵架,声音非常大。
首先是出现在我们对于火锅的分歧上。立秋家里开火锅的,她却一点儿也不喜欢,比起油腻的火锅她更愿意喝热牛奶。我就说了句大概是审美疲劳,她就很不高兴,说我不懂。
她说的话让我一时很难接受。
我的确有很多事不懂。
其实,我也看到了他。他没有死。
可是每次吃火锅,我都会指定到她们家的店里。
立秋露出为难的神色。
立秋大声说:“火锅是什么样的东西,你根本都不懂!我家的火锅和其他地方的火锅没有什么两样。用的二道油或者残次油,后台的工序有多么脏你根本想象不到。每次看着你们来,离开之前还要对你们说欢迎下次光临,我就恶心。”
我听了她的描述说对对对,就是他。
她说的我大概都了解。世界就是如此,总是在很多东西里包裹了谎言,便于让它更为美丽。不,应该说是谎言本身就是一种另类的美,它是一种配菜,一种餐盘上的装饰和拼盘。我们早已习惯谎言,因此面对立秋说出的真话,我下意识想逃避。
“首先,用刀捅自己是很痛的事情。如果自杀的话,吃点安定药、开个煤气应该是最没有痛苦的死法。还有,你看到的男人是不是穿着一件长polo衫,戴着眼镜?”
“没事的,”我说,“你们家肯定不会那么做的,至少会比其他店要做得更好,对吧?”
她喝的是纯牛奶,不同于大多数女生用吸管,她摸出一把小剪刀将牛奶袋子口沿虚线减掉。古典又正式。
她没有领情,依旧用冷冷的口气说着他们是怎么将死老鼠混在鸡肉里,又是怎样收集客人们使用后留下的油,甚至那些油碟都没有浪费,混合了人的唾液、残渣、碎屑、毛发……给我们食用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是想相信你,不过问题很多啊。”
我几乎当场就要干呕出来。
立秋从她的大衣兜里摸出一罐椰奶递给我,铁皮罐还带着体温。
从报纸电视上看到和听到亲历者说出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我解释说真不是,我不骗你。五天前我真的在这里看到有人自杀,用一把尖头水果刀捅自己。
立秋呼出的热气有一股牛奶的味道,她的声音仿佛这个季节的夜风,带着一种无情的冷淡:“明白了吗?我看着你用,你们家一起用,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惴惴不安的我,立秋横了一眼:“你以为说个恐怖故事我就会害怕吗?”
我想要扭头离去,却又没有这个决心。
我能够告诉的就只有立秋。
如果我真的走了,她的目的的确达到了,也就更伤心。立秋和大多数女孩子不同,她不会撒娇,或者说她从来不愿意软弱。她嘲笑我的无知,刺痛我的神经,不过是为了告诉我她有多么痛苦。作为店家的女儿她需要隐藏秘密,笑脸迎人,作为我的朋友,她又不愿意我被那些劣质东西塞满肠胃。
秘密就像种子,埋进去就会一点点发芽,时间拉长,那些新芽就会不断成长直到堵塞人的大脑和呼吸。
然而不懂玄机的我一次次拉着家人进入他们的店里,还以为可以博她开心。
在这个冬天,治安好得不像话,就连以前最勤奋敬业的扒手也觉得冬季不是好日子,偃旗息鼓,或者在暗地磨练手艺,准备春天再度开工。
可以肯定的是,立秋绝不是像她嘴里那样的人。她虽然无法说出口,但是她总是拒绝给我拿可乐,每次都会换成椰奶。这就是她的温柔。
结果是根本没有。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好几天我都不敢再去猫眼电影院。与此同时,我也偷偷打听那栋楼里有没有发生命案,附近有没有发生自杀。
我停了半晌,说没关系的,只要没有拉坏肚子,我还来。
那天晚上,我一点儿也睡不着,闭上眼就是光头男人用刀子插自己胸口的画面,无数鲜血从里面喷射出来,喷到我脸上,嘴里全是一股腥味。那个人就在我面前,用无神的双眼看着我,嘴巴张合,想要说出自己的冤屈。
立秋“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将鞋子踏得“嗒嗒”作响。
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几乎要从密集的血管丛中挣脱出来。我飞快跑下楼回到家。
事情非没有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立秋仿佛想要故意挑动我的愤怒,我说什么她就反着来,不同意我的一切说法,还大加反驳。最后问题回到了猫眼上来。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过于恐惧,我浑身都在发抖。小猫被我手指间的突然用力给疼得惊叫了一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跑得远远的。
立秋说,你根本不对。里面的那个人明明还在,每天都在打扫卫生,而且一天天在减肥,我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自杀了。
换了其他的事我可以妥协,不过猫眼这件事让我无法释怀。况且就在眼皮底下,她还继续无理取闹,让我心神疲惫。
我原本以为是一场戏,直到他肚子停止起伏,胸口里不断渗出血液,染红了裤子,一滴滴落在地上,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演习。
立秋,你自己来看吧。
光头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我看见上头写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他看了看,撕得粉碎,然后摸出了一把刀,对准自己的胸口捅了进去。
我的眼睛也许不好,看不太清楚,不过不会一直那样。猫眼后的那户中年人已经搬走了,现在来了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几岁。他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每次俩人都在里面吵吵合合,颇有肥皂剧的特质。
猫眼里的景象不再是电影,似乎是被切换了角度,变成了一个屋子的镜头。一个光头男人正坐在沙发里侧身对着我。他有两撇胡子,肚子微微凸起,目测年纪至少三十五岁以上,穿着一件polo衫——真是不怕冷。屋子里到处是衣服袜子,沙发上有几个空啤酒瓶倒在一起,正对面有一个小小电视。
立秋却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再次“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终于看到了他,却不是我想的画面。
同样的“哼”一声,代表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我不想再费神去揣摩,冬天里人太容易疲倦。
影片有的时候是黑白,有的时候是彩色,时间跨度很大,类型也不少,科幻片、恐怖片、警匪片、爱情片……我不知道猫眼电影的主人对于电影到底是何等狂热,但我一直想要看看主人的真身,是一个颓丧的中年人,还是一个凭借回忆度日的老人?
6
一般来说我们会聊两句,然后各自抓住一只温顺的小野猫在怀里,看着猫眼电影。
我和立秋的时间彻底岔开了。
猫眼电影院成了我们俩心照不宣的相遇地方。为了让她同时也能够观影,我偷偷摸了家里的小锤子和小凿子,又给开了一个小洞,如此就变成了真正的一双猫眼。
我到火锅店她不在,我在猫眼等她,她也不会来,但是到处还能够看到她的痕迹,她在墙壁上和火锅店记录本上的小图画,留下的空牛奶盒——以前这都是我收着去丢的。
立秋的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讲。她说话的节奏很快,每一句话的信息量都不少。如果她不停说着废话,那么就说明她心情极好,所有的话都是一个意思:你听我说呀。
她只是躲开我,不想和我见面。
所谓默契应该是指如果说起一件事,对方立刻都能够明白你的重点,双方也不必强颜欢笑,博人欢喜,沉默也是一种默契。
说来有些奇怪,我们两个甚至没有真正交往,从这里看起来倒是有小夫妇闹别扭分居的模样。从这个设想里,我又得到了某种奇特的安慰。在立秋眼里,我也是重要的人吧,不然的话没必要这样,只需要和第一次一样问“要酒吗”,我就一败涂地了。
立秋改变了我的想法。
利用这些被冷淡的空窗期,我仔细研究了一番猫眼。它表现出来太多奇特之处。为什么刚开头的电影一会儿黑白一会儿彩色,为什么里面的男人死了又活过来,为什么我和立秋看到的东西相差越来越远。
以前我一直认为,衡量两个人的关系好坏在于他们有没有共同话题,是不是可以一直一直地聊天,一点儿不厌倦对方。
是猫眼的问题,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
有的人你需要漫长时间去认识,从仅仅是两人互相点头到无话不谈,也有的人不过一个见面,就发现彼此竟然一点儿也不存在交流的隔阂。
猫眼处在顶层的蓄水塔墙壁上,也就是说,如果里面住人也只会是一个能够在水下呼吸的人。我这才发现,这么巨大的问题,我和立秋竟然一直忽视了。说得也是,毕竟猫眼不过是一个连接的道具,我们真正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看免费电影或者真人秀。
3
我绕着蓄水池下头走了一圈,上头有冰渣,太滑,我不敢爬上去。退一步来说,如果蓄水池废弃,在里面搭个临时住所,里面应该无法安下那么大足够覆盖猫眼观察范围的电视。再一个,之前中年人在时常常有人来拜访,现在换了年轻人也是,可是我们却从未听到过敲门声。无论怎么说都是在这一栋楼里,在这最顶层不仅没有敲门声,也没有上楼的脚步声,而我也没有找到那扇门。
她“哦”了一声,慢慢下楼。在我满心失望之时突然转过头来,说,“我叫立秋”。她下楼时是跳着小步的,仿佛一只鹿。
就在这时,久违的皮鞋踩着楼梯的声音传来。
离去前我用力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甄昔。”
跳着小步的轻快节奏,我一听就知道是谁。
我觉得我认识立秋应该是命中注定。
她没有上楼,而是在楼顶门口位置说:“在吗,在你就说话。”
她试了试,扬起眉毛,很感兴趣。我觉得很奇妙,我本来独自一人寂寞地在奶茶店不务正业地吃土豆,结果来了一个同僚,好不容易在附近找到一个猫眼电影院,她又再次出现在眼前,恰好还一点儿也不认为幼稚。
我闭住呼吸。
我告诉她,这里可以通过猫眼看电影。
立秋说:“我就当你在。上次我也在这里给你解释过了,我爸啊,竟然让我在学校帮他宣传铺子,还给老师们发名片,我真是受够了。我的头衔不过是他的女儿,又不是他雇用的员工……反正我没有错,不是你惹我,我才不会发火。”
本以为我们之间才刚刚认识会很尴尬,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谓紧张不过是开口前的那一瞬间,说起话来仿佛什么都清清楚楚印在脑子里,只需要不紧不慢念出来即可。
说完这句话她就“嗒嗒”下楼了,听着轻快的脚步,显然立秋心情好了不少。
立秋说,她记得我,连续三次,每次一说话眼镜就花。第一次是憋笑,第二次不理我是讨厌和客人说话,第三次,她觉得我还不错。
我呢,则是感觉得到了奇妙的治愈。立秋就是这样,或许她猜到我就在上头,她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不过她不是会好好道歉或者解释的人。
结果才说了几个字,我的眼镜就被嘴里呼出的雾气给弄得全白,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然后对方“扑哧”一声笑出来。
面对立秋这样的女孩,你需要像学习外语一样的耐心,将她那些小小的情绪和皱褶的别扭小心抹平翻译出来。你就会发现,她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可爱。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我才想到这里是无主之地,谁都可以来。
我几乎忍不住想下楼抓住她。可是内心告诉我不能够操之过急,如果那么做了就相当于正面揭穿了她,脸皮薄的立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我……”
离去前我忍不住又朝着猫眼张望,一望之下我却整个人盯住了。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看到一个短发女孩儿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里面也有一双眼睛凝视着我。
有人在我耳边问:“你是谁?”
我想要逃走,却整个人仿佛被冰住,动弹不得。
今天猫眼洞电影频道播放的是一部恐怖片,讲的是一个山中酒店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毒蛇,看得我捏了把汗。
看着我的正是搬来的那个年轻人,他看着我丝毫没有异样,自言自语。我顿时小小惊讶了一番,难道从里面看不到外面?这怎么可能?
家里每天七点钟就得开始看新闻,看到天气预报之后又是地方新闻,我家对于新闻有着难言的执着。对于电视我是没有发言权的,要么来这里要么待在家里看书——漫画之类早就被两老查封,集装在他们床下,根本没法子动。
他仿佛只是看着一面镜子,或者一本书,一个闹钟。
透过那个猫眼洞,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电影。我无法得知是不是里面有人,可能猫眼洞正对着里面的大屏幕。
“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呢?”他说着话,一脸深陷爱河的沉醉模样。
楼顶除了有几只小野猫还有一个猫眼洞。
他摇了摇头,搓了搓手,继续对着我说话。
楼里有很多野猫,它们都很和气。从来不乱跑吓人,看到人总是彬彬有礼等你先过,会很认真地观察路过的人的表情。如果有人脸色不善,它们就会躲得远远的。大概就是因为它们如此谨小慎微,所以就连专门处理野猫野狗的人也对它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够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这个人向来说话比较笨,不太会讨人欢心,你却一次次原谅我的不浪漫,陪着我走过高中、大学、直到今天。没有什么能够表示我对上天的感激,也没有东西能够代替我对你的感情,今日,我唯有将这枚戒指放在你手中。它表示的不仅仅是我爱你,也是将我的未来放在你的手里,在以后的日子里,请你继续陪伴我好吗?立秋。”
回家时我觉得肚子有些胀气,于是一个人跑到旁边的废楼上溜达。这是我新找到的一个栖息地,整栋楼到处都被喷着“拆”的字样,可一直没有人动手。闲置了好几年,似乎拆迁方已经忘记这一处遗珠。
他深吸一口气,耶了一声,原地跳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第二次相遇,一点儿也不浪漫,充满了刺鼻的火锅味,以及吵吵闹闹的上菜声、催促声。
我则是如遭晴天霹雳。
我哑口无言,最后只好要了一瓶可乐,颓然地回到座位上。
如今立秋不过十六七岁,根本不到法定的结婚年纪,这肯定不是我知道的立秋。
“要酒吗?”
接着那人继续单膝下跪道:“我甄昔,愿意一辈子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做我最美的新娘……”
看着她没有丝毫感情的双眼,我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怎么会那么巧。那个人和我同名同姓,他要娶的人和立秋同名同姓。我脑子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不停梳理着各种线索。
“是你啊,好巧。”
看到那个甄昔最后整理衣领的动作时,我呆住了,和我一模一样,双手先提了提,然后左右手交错在领口前,分别沿着领子整理。
于是我就有了借口。
那个人,是若干年后,二十几岁的甄昔。
一个寻常的火锅日,我们一家扎到街对面的火锅店。在那里我又遇到了立秋,她一个人无聊地在柜台写写画画。我灵机一动,将筷子丢在桌子下。
经常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那个女孩,也就是未来的立秋。
冬天是个忧郁的季节,总是让人想要躺在床上,忘记下床后的痛苦。不过偶尔也会让人认为,冬天是个好孩子。比如,可以尽情敞开肚子吃各种以前父母不让吃的热辣辣食物,那些减肥的言语也被寒气冻住,少有出现。
未来的某个日子,我会和立秋在一起生活?
2
巨大的幸福感与惶恐击中了我弱小的心脏。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如果没有那一天少有的主动,以及简直令自己也惊讶的搭讪,后面的事一个也不会发生。
一方面我为能够和立秋在一起而开心,另一方面我又不知道能不能够做得很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一次见到立秋,她“哼”了我一句,然后让我遭受了无妄的嘲笑。
7
你看,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人捉摸不透,跳来跳去。
在我持续不断的努力和厚脸皮下,立秋终于原谅了我。按她的话说,看在你这么笨又有诚意的份上,我不计较了。然后她丢给我一罐温好的椰奶。
立秋说:“不知道。”
猫眼能够看见未来的秘密我绝口不提,告诉了她说不定又要多生事端,就让我这小小的私心作怪一把。
我有些不解地问:“那为什么不回答我?”
化雪是凛冬将去的标志。
立秋笑了一声,说我当时真的好好笑,眼镜上全是雾,就像漫画里出来的一样。她快速走开是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我和立秋再次来到这栋猫眼楼上。她最近参加了一个素描比赛,背了画板来此练习。本来我说上面冷不如就在室内画,可她坚决要来,还说我笨。
我这才觉得后悔。我不应该用疑问句,而是该说这个我也喜欢,也许效果会不同。
走到楼上我才想明白,如果在学校或者少年宫里,自然是不冷了,可是没有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的确是真笨。
她看了我一眼,“哼”了声,晃着肩提起饭盒就走。然后我一个人一边等土豆一边接受大家的鄙视和嘲笑。
看着迎风画着冬季残歌的立秋,我摸出手机来偷偷拍了一张。
结果那天有一个女孩子排在我之前,她竟然也只点了烤土豆。不骗人,当时真有一种他乡遇知音的感觉。于是我激动地说:“这个好吃吗?”
不经意回头时,我又看到了那两只猫眼。我们迈过了最初的羞涩和不适应阶段,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们作为我们的媒介。可每次看到它,我总会想起它身后的时光魔力,忍不住再次将眼睛凑到了上面。
所以基本上我是打包带走,避免大家各异的眼神。
猫眼里,男孩儿正拿着手机在一个画画的女孩儿身后偷偷“咔嚓”。
也许就是所谓的没有少爷的命,患了少爷的病。
这幅画面正发生在刚才。
星星奶茶店的烤土豆很美味,不过每次我都不点奶茶让老板娘对我很有意见。连带着她养的猫也不太理我,摸都不给摸。后来我也有些自卑,你啊你,买一杯奶茶就那么难吗?假装好喝有多难。可还是不行,我这个人其他方面很没有原则,可对于口腹之欲一点儿也不能凑合。
我终于确定了猫眼所代表的含义。
我有个独门发现,往往大热的东西反而名不副实,比如奶茶店的奶茶,××甜点的××甜点,火锅店的火锅,学生快餐馆的学生……
在我们的世界里,时间是正向流失的,而在猫眼里是逆流的,我们不断前行,里面不断后退,最后汇聚到了今天这个点上。一切都是那么奇妙,能够看到未来的瞬间,给了我足够的动力和勇气。
第一次见到立秋是在街角的星星奶茶店。
我依旧没有和立秋表白,但我知道她听得到我想要说的话。我想要以她的方式,用行动来告诉她我的感受。
她说话就这个样子,随心所欲,跳来跳去,就像一尾不喜欢深水的鱼。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那个自杀的男人。
男生喝这个比较好,你还是少喝可乐。
如果说,猫眼里面都是我和立秋的未来,那么最初我看到的就是终点。
立秋递给我一罐从她家拿的可乐,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换成一罐椰奶。
我的终点是被和立秋的婚姻搞得精疲力竭,最后自杀倒在血泊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毛骨悚然或者惊慌失措,只是觉得,唉,还真是一个不好的结局。
我说:“那就是钱的问题了?”
“喂,你躲在那里干吗!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暖暖手。”
人人都知道冬天的火锅店生意最好。说到这里,立秋纠正了我一下,她说夏天有的时候比冬天生意还好。夏天酒水卖得好,收入好,看在钱的份上也就算了。冬天不同,来的人都只顾吃,什么酒水都不要,空着肚子来,一肚子油回家暖床。
立秋对着手指哈气,朝我怒视。
立秋对冬天的厌恶在于她家是开火锅店的。
我赶紧一溜烟跑过去,将衣兜对她敞开。
我讨厌冬天,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人是模糊的,气温是模糊的,连公交车也常常逼近你时换成另一个号码牌,让人迟到。
我们的手指一冷一热,相遇后触在一起,仿佛两块互相吸引的磁铁。
讨厌冬天的不止是立秋一个人,我也不太喜欢。如果算上立秋的立场,我可以将太字也去掉。冬天要穿很多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把人裹得动弹不得,手根本没法举过肩膀。认识的人见面会拍拍肩膀或者撞一撞胸口,冬天就不行,抬不起手,撞的力道掌握不好对方就“啪”地倒地,像一个装了太多东西的圆筒垃圾桶,半天爬不起来。大家见面减少肢体语言,话就多了一些,我戴着眼镜,常被人喷满眼白雾。
也许未来的某天,我和她没能够抵挡住痛苦与绝望,再次陷入个人困境无法自拔。可在此之前到我们相遇,这么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里,我们是幸福的。
她说,冬天手冷脚冷,所以心里必须格外热,以达到微妙平衡,这样一来人才可以度过痛苦的寒流。
我突然无比想尝一尝立秋家的火锅。
立秋的话总是对的。
漫漫长路的终点是苦涩,旅途之中却如此美妙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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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现在就能够看到未来,我依旧不会放开她的手。
猫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