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芭蕉科普,荧光笔的发光必须要有光源,没有光源它根本没用,而如果有光源,也就根本用不着荧光记号。芭蕉坚持说她知道,不过脸上的惊愕却明白写着相反。她在楼道间画上线和圏,想要在勾勒出整个走廊黑暗里的上下左右,好让上下的人能够不再受伤。
我问过芭蕉,她说那次是她奶奶忘记关火,所以一路哭,怕出事。这是个谎言,我没有拆穿她——芭蕉奶奶自己到处说过很多次,她是摔倒了,痛得在哭,我们整单元的人都知道。当面拆穿别人的话终究不太好。
我请老爸把楼里的灯都换了一次。搞不懂这么简单的事情,她为什么不找人帮忙。这里我才想起了一个问题,她家里好像就芭蕉和奶奶两人。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她只有自己来。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看到过陈奶奶——也就是芭蕉的奶奶哭,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声音很小,让人听得出来,却听不清楚。她一路哭着下楼,我回来时她又哭着提菜篮回来做饭。这和我爸说的一个道理吻合,不管怎么哭,生活还得继续,擦不擦眼泪都得去做该做的。
老爸说:“她家有大人,只是回来的时候少。周围邻居都很少打交道。”老妈这时说起她得到的小道消息:芭蕉飞下来是为她奶奶。
回想起来,的确听闻过有老人家摔倒在楼梯间。楼灯时常失灵,你怎么叫,它都不肯给你照亮路。这种时候就需要靠扶手慢慢前行。对于大多数人也许算不了什么,不过如果是陈奶奶这种,就会造成大麻烦。我听说人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小,老是听到老人家哭哭啼啼。
我这就奇怪了:“好好走楼梯不好吗?奶奶又不会不等她。”
4
老妈瞪了我一眼,接着说:“芭蕉家的大人当时让她奶奶搬出去,每月给她抚养金。”
那支笔的笔头在发光,淡淡的,萤火虫一样的绿光。芭蕉她大概是想要造出楼间的路灯。
“于是她就摔断腿,这样奶奶就可以留着照顾她了。”我接着老妈的话说。
晚上下自习时,我突然拿到了答案。
可老妈根本不理我,慢慢说着。那天芭蕉父母都喝了点酒,将平日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早就对胆小又性格麻烦的芭蕉奶奶不顺眼,当即让她搬出去。芭蕉拦不住,只得问他们,怎么样才能够让奶奶留下。
她重复了两遍这三个字,似乎很重要,要让我听清楚。话止于此,她撇下我往上走。我捡起她丢下的笔,看到笔头已经被磨平。芭蕉说话和她作画风格一样,欲言又止,留给你巨量省略号。
她爸醉醺醺的,大概说的就是他们家没法养,芭蕉没有办法理解他们苦心,也不懂他们到底要付出什么。然后芭蕉跳上窗台,从上头一跃而下,以此表示:她懂,她愿意付出所有。
“乱画?哈?”
我觉得没必要。芭蕉看起来好好的,除了瘸了一条腿,她说话很健康。她可以睁眼说瞎话,她面对比她高半个头的我依旧一副大姐模样,她不哭不怨。一条腿走不快,她就慢慢走,慢慢走比较稳,总能回到家。
芭蕉愣了下,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开心,我很担心她过于开心然后丢掉拐杖摔在地上,将另一条腿也摔断。
一段时间里,我老梦到坠落。芭蕉在我眼前无数次从楼上跳下,摔在地上,涂绘出一圈血色。而我只能站在地上,递给她一副拐杖,然后拼命挥舞手中的涂料刷,用乳胶漆盖住那些惨惨的红色。
“芭蕉,给你讲,我也画。你不要敌对嘛。不过我画的话,想让这个不对称的楼道变得对称,让整栋楼比起那些乱画派,更加有原则和规矩。”我第一次对人说内心的想法。
5
她看了我一眼,没好气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画了。”
我和芭蕉约定过,不得互相打探隐私。因为我们是楼友,比饭友、邻居都还要次一级别,每天大不了在楼道里聊聊天,出去后各奔各地,回来时各找各屋。
“芭蕉,你这画的是什么?”
但说归说,言行不一是一种常见病。有次她送了我一本《设计大全》,封面是六七十年代风格,上面有个劳动人民坐在手扶拖拉机上高唱,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卷发女郎,正在用尺子量什么。
再遇时她正在吃力地上楼,手上还攥着那只彩色笔。她似乎对于满墙的补丁已经无可奈何,找不到地方下笔。我突然就自责起来,我,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为了一面墙去难为芭蕉,实在不可取。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放下涂料,站在她旁边,举起右臂说“请”。
她说:“你今天生日,送你的,家里就剩书了。”我思来想去,想起是来自一次口误,说去年生日去某地玩,那几天全国流感盛行。然后她说了个日期,我说对。芭蕉看起来还是很想出去走走,关心外面的事情,虽然腿不争气。
对这个理由我就没有兴趣了,夫妻间恩怨情仇离我太远。如果是因为和家里其他人抢遥控器,一怒之下,从楼顶一跃而下,这是我喜欢的剧情。我想这么干想过很多年了,不过,哪怕是从五楼朝下看都头晕,这辈子大概我都不会这么做。
我不太想要这本书,估计对我也没什么用。但是本着一直以来的习惯,任何礼物哪怕是一张小纸条我都会收好,方便以后炫耀。
老妈语焉不详,说大概就是家里父母感情问题。
我问她何时生日,想要什么。
老爸问详情。
她又哈了一声,说:“又不是要你回报。走走走,一边儿去。”
芭蕉腿瘸了,但我深信,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摔在地上摔瘸的。老爸也不清楚,说她好像是跳楼,然后就断了腿。一旁没插话的老妈终于有了谈话兴趣,她淡淡说:“她是和家里闹矛盾,然后就负气跳了下去。”我说“我怎么不知道”,老妈说因为她是在另一个小区跳的,后来避风头搬过来。
我这个人讨厌欠人情。
之前我也知道白蕉这个人,算了,暂且叫芭蕉好了。
机会终于来了。最近我发现芭蕉总是坐在轮椅上,在下面花园发花痴。这样不行,坐太久就会忘记自己另一条腿,那就真是瘸子了。我过去提醒她,她不理我。
高一还那么矮?我一时对高中生不屑起来。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初中生身份很不爽,一来初中生能欺负的对象只有小学生和幼儿园——或许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有些天赋神力的,我不见得能够唬得住。第二点,高中生好像蟑螂一样,遍布这个世界,街机厅里有他们,路上有他们,球场有他们,就连吃一碗凉皮他们都会插队,然后露出“初中生就要有当高中生替补的自觉”的表情。
还是老妈信息来得快,她神神秘秘地说:“听说楼上那家孩子早恋了,喜欢上了一个男学生。”
我回去查证了下大家的年龄问题。老爸说:“你怎么想要问起白家姑娘的事,她的确比你大,都读高一了。”
老爸说:“你连这也知道。”
3
老妈说:“是她奶奶说出来的,她奶奶这个人什么都说,之前白家女儿跳楼也是她说的,现在小区里面好多人都知道了。”然后她用警告的眼神看向我。
她转过脸来说,没大没小,你该叫我师姐。
我则是怪她奶奶多嘴。老人怎么能这么讨厌呢?芭蕉为了她把腿都摔断了。老人家没想着保护她,照顾她,反而一天八卦,嘴碎。
我在她身后放话,芭蕉,我会盯住你。
老妈笑了声:“你不懂。上年纪的人也有很多类型,对她奶奶来说其他不重要,她需要的是关注,好的也好,坏的也好,只要能有人围在她身边,她就有安全感,才高兴。”
她留个我一个慢慢爬梯的背影。我想过去再理论,但没有行动,我不能够仗着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不断拦在一个努力走路的瘸子面前。不管她是不是道德,要不要脸。
我说“吃饱了”,丢下筷子,不想去再接触她口中的世界。
我说:“我给你讲,你这么做是不道德的。在这里面乱写乱画,影响市容市貌好吗?年纪也不小了。”
我溜到了芭蕉家准备敲门,我之前从没来过这里。这时候我看到芭蕉奶奶从下头慢慢走上楼,看到我她一下子露出笑脸:“来找白皎啊,进去坐,坐啊。这楼里多亏了你,现在灯有了,老婆子我是夜盲症,晚上看不清。还有墙上的那些怪画,也都谢谢你给抹掉。真是好青年,哎,你走什么,别急啊,来,拿两个果子去。”
现代人,要讲道理。
我嘴里说着“不了不了”,跑下楼。看到这张老迈的脸,我感觉很不舒服。我知道她也许不是一个坏人,但想到芭蕉为了她付出那么多,结果她老人家倒好,将孙女儿当作谈资。哪怕我告诉她真相,这位老人也只会将这些事当成可以夸耀的事件,到处找人诉说。我有点明白芭蕉的感受,过早地做出承诺后,无论事实如何都只得咬牙坚守。
我被她一句话哽得连感叹词都说不出来,要我学其他人说什么“你放屁你放屁,画了我看到了”,我又说不出口。
这是年轻人的死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睁眼说瞎话可以毫无愧色,这对于我是个冲击。虽然是残疾人,但也太不要脸了吧!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她的奶奶以她为依靠,而她呢?
她转过有些惊慌的脸,手上笔不知道藏在了哪里,她看了看我,镇定地说:“胡说八道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画什么了,我用得着吗?”
我不禁想到了芭蕉那位传闻的恋爱对象,于是我去学校打听。这些事情从来就不是秘密。树子给我反馈回来,说了一个名字。我知道这个人,小有名气,长相不错。树子说这人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个外校女生。我一想,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船吗?不过本着实践精神,我从包里摸出那本《设计大全》去找到那位男友。他正和几个朋友在说什么。
我一个箭步跳上去,抓她个人赃并获。
我走过去递给他书说,这是白皎让我带来送给你的。
芭蕉,原来是你在到处乱画!
他“哦”了一声,接过去。翻了下,皱了皱眉,对旁边人说:“她就是喜欢这些老古董,傻得可爱。”
我向来讨厌以缺陷为优越感的残疾人,自从天桥乞丐拿我的钱买了我都吃不起的烤鸡翅后,我就对残疾界彻底死心了。说起来,我也是残疾人,我的胃里总是残缺。
我假装离开,躲在拐角墙偷听。
一个瘸子,上上下下跑,为了能够涂涂画画也是够拼的。宁可有摔跤的危险,都要给公共区域抹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有人问他:“送书是什么意思?”
这一天我哼着好汉歌,准备再给对方两刷子。没想和涂鸦犯来了遭遇战,很惊讶。她是楼上的女生,叫作白皎还是白蕉来着。我们仅仅几面之缘,惊讶的原因自然不是内贼问题。她是一个瘸子,出来时要用拐杖,脚才能发力。
他哈哈一笑:“这是一种独家习惯,送你一本书就代表自己的心意。她给我表白时,送我的是什么,你们猜?”
然后是我们的几次交锋,每天回去我就挽袖子涂墙。对方看来身高比我矮,第二次高度已是极限,后头他只在下方位置找空间,圆也越来越小,笔触也越来越淡,看来水笔已经油尽灯枯,后力不济。
他说:“都不是,是《茶花女》。当时拿着书我都傻了。她则是什么话也说不清,急匆匆跑了。回去后我翻来翻去,总算搞懂了,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我就试着问她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就成了。你们想想,就这么个事儿我居然浪费了一晚上时间,第二天才搞懂。”
这次它们出现的位置比原来要高一点儿,下方正是我用乳胶漆盖上的圆,已经干透,却还能隐约看到后面的色彩。我知道,对方跟我卯上了。
几个人一片“啧啧”嬉笑声。
第二天我琢磨必须动手了,再磨蹭下去又要被人捷足先登。当我背着书包上楼时,省略号又出现了。
他说:“就当是赞助残疾同胞好了,这是感情投资。给她一点儿信心。不过说真的,要我和瘸子一起约会真是不行的,所以我一直躲她。这根本就像是和外婆在一起,你得扶着她,等她慢吞吞地来。最合适她的,还是去找到另一个瘸子。”然后他模仿老太婆挪步伐的样子,一群人大笑。
完毕后,我的内心被一种荣誉感充满,仿佛失去的蛋又失而复得,好好地回到我双脚之间,仅仅是脸上多了一层粉。
我本来什么都不用做。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可以让他真正喜欢上芭蕉吗?但我觉得有些事非做不可,哪怕是作为一个楼友。我忍住狂跳的心脏,走过去说:“我能再看看书吗?”他丢给我,我拿好了,然后对准他的鼻子给了一记直拳,然后迅速夺路而逃。
回到家,从老爸的工具堆里捣出一桶乳胶漆。我提起往楼下走,一路刷刷刷,将一颗颗绿色实心蛋给变白。陈奶奶买菜归来看到,赞我能干。我擦了擦汗,朝她露出一个三好学生的爽朗笑容:“别客气,我最看不得有人在公共设施上乱涂乱画了。”陈奶奶说:“就是就是,真讨厌。”
在他们一行的追逐下,我被堵在了走廊尽头。
2
我不能被抓住然后挨一顿胖揍,我是对的,正义不能被打倒。这变成了脑子里不容置疑的执念。然后我跳上护栏,呼吸着流动的风,看向捂住鼻子的事主。
原来如此。
在这之前,我本以为我会忍受高中生,直到自己变成他们的一员,然后将自己的愤怒与不甘发泄在初中生身上。我也以为自己会被恐高症缠身,无法站上高处……有的时候,真的不必想太多,只需要,让身体带着你。
树子以看白痴的眼神说:思考个屁啊,当然是涂白涂料了。涂好后就又可以画了嘛。
跃下三楼。
我心想对啊,墙壁这种东西是一次性消耗品,画一个少一个的。不过看他们每天都能找到新目标,这点实在值得思考。
6
树子看我这副样子,很不解。他说你怎么能因为没有地方涂画就沮丧,那全市早就没有白色的画板了,我们岂不是没事干了。
我理了理皱皱巴巴的《设计大全》,拖着疼痛的腿,敲开芭蕉家门。
那些天我感觉自己被精神强暴了。更伤心的是,强暴我的人我连他是谁都不晓得。他在墙上写了个谜语,留下一串省略号,省略号的意思老师说过,叫作“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说了也没用”。
她和她奶奶都在。她奶奶招呼我进来坐,我没有进去,让芭蕉在门口听我说几句话,但话到嘴边我又不大说得出口。最后我说:“你男朋友不是什么好人,他对你只不过……”
我不断安慰自己,心里却知道,最大的可能是,我的蛋被人给画了。而且那个人极可能是突然起意,为什么你是纯白色的,全市都是花墙,你怎么能例外呢,不合群不好。
芭蕉奶奶耳朵不好,插到我们中间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也许只是一个人恰好讨厌这种颜色,于是决定一次性用光,这样就不用背在包里了。或者一个几何狂人,想要从圆和距离里找出黄金分割点的秘密,也可能是涂墙工人提前来试手,看这面墙顺不顺毛刷。
我继续说:“我亲眼看到的,不说谎。你自己保重。”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冷静,偏头看到一串……
奶奶还在追问:“到底是什么事?白皎,白皎你又出事啦?你也不知道留留人家。这孩子真没礼貌。小李,代我向你爸妈问好呀,让他们没事来串门多走动……”
当时我比较迷詹姆斯•邦德,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不好,这是某种帝国主义暗语。目标大概是对小区居民进行集体催眠,然后达到策反的作用。
芭蕉是那种坚强到别扭的性格,过得再好再坏都不想被别人知道,她不安又不断地打开关闭自己的门,不知道该让什么样的人靠近。
一句话都没有就开始省略,这个人未免太省略了一点儿。我的第一个举动是从包里摸出尺子,开始丈量。量毕,我吃了一惊,每个圆的直径都是十厘米,圆和圆边沿间距为四十厘米,不止如此,还有楼梯平行的角度,保持直线的圆心都维持得很好,一点儿不像是随便之作。
她让奶奶进屋,冷冷地说:“谁准你管我私事了?当初怎么说的,你很了解我吗?”
就是这种不好的感觉。
奶奶还在里面朝我招手说:“进来说呀,进来说,白皎,你怎么这么对人家说话。”
走走走,偏头:……
“为什么要单方面毁掉约定呢?”
我仔细观察上面的图案,力求获得一点儿线索。首先笔迹是亮绿色,很浮夸艳丽的颜色,目测有可能是女性。然后是图样,并没有什么有深意的东西,是一个个填满绿色的圏。从楼梯走上去,看着墙壁,仿佛看到一行省略号。
我说:“因为我不要脸。”
当时那种晴天霹雳很难形容,仿佛正在等一桶爆米花,结果香味飘出要打包时爆米花师傅急急告诉你,快撤吧老板,机器要爆炸了。
“神经病。”
然而有天,我发现我的蛋被人给画了。
关门瞬间,她眼泪夺眶而出。
不止如此,一旦发现有人要毁坏墙面,我就迅速报告居委会大妈,将问题扼杀在摇篮里。我就像看护鸡蛋的母鸡一样,精心呵护着小区的楼道,让它白白净净,等待我灵感来临的一刻。
她不笨,她当然知道,只是一直没有人告诉她。周围的人只顾议论芭蕉在早恋,芭蕉真可怜。连她奶奶也一样。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芭蕉,那个人不是好人,你要小心啊。仿佛,瘸腿的女孩儿能够产生绯闻,本身就是老天爷赏赐的一样。
我不愿意如其他人一样信手涂鸦,想什么写什么,并不是说我是一个规矩的学生。我讨厌过于随便,残次不齐,如果我要画,一定是要整栋楼的墙面同一个风格,要对称又美观。这是审美爱好问题。不同于现在的拖延症借口,当时是真觉得,没有把握能完美涂鸦前,绝不动手。
7
当时我所住的地方和其他老房子没有什么两样,狭窄的楼梯过道,只容转半个身位的楼梯间隔,阴暗、透着凉气。偶尔外墙镂窗上会摆放一点儿橙子皮、橘皮、南瓜子,味道就会变得甜腻,这都是因为楼里住的老人家不少的缘故。
芭蕉家很快搬走了,躲避新一波流言,我和她的交集戛然而止。世间事老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走得毫无防备。你以为这不过是开头,其实已经到了句号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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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那天,我家墙壁上出现了一幅画。
在以前,大家不这样。我们涂来涂去,写想写不能写的,画难以用写表达的。
墙壁上站着一个瘸腿锡兵,他双手交叉胸前,扬起骄傲的头。我知道,锡兵已经做好抵达下个战场的准备。锡兵不需要被同情,他是士兵,哪怕只剩一条腿也是战士。但这不意味着他心如铁石,不可接近。他只是需要一点儿距离,以及他独有的表达方式被接受。
现在很少看到有人在小区楼梯间上涂涂画画了,一来是大家都放弃了这种表白模式,大概是不太容易吸引表白对象的注意;二来是保洁阿姨被划分包区后很警觉,一旦被抓很丢脸,“让一个中年妇女逮到”比罚款挨揍都更让人沮丧。
我脑子又显出芭蕉别扭的样子来,她咬牙切齿地说:“谁准你管我私事了,神经病。”
芭 蕉
她泪中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