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辰问了工作人员，确认小健已经转到病房，用梁心悦的名字获得了病房号，很快找到了。
莫易珩这会儿知道答案了，某个女人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又在断章取义，无奈地笑了笑，下车，跟在他们后面进入医院。
门口，舒沁又在挨批，见到他们过来，立刻有人冲过来，扬手要去打莫易骁，被莫易珩挡住。
两人很有默契的击掌，没有理会某个强行克制才没发飙的男人。
舒沁跑过来，抱住她儿子，又哭又笑的，什么也没说，推着他让他快走。
“你说的有道理。我同意，就这么办。”明辰朝他伸手，竖起手掌。
莫易骁人已经快有莫易珩那么高，力气也不小，把舒沁扶到旁边休息椅上坐下，走到小健父母面前，跪下来，低头认错。
“哥，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们这种小孩子吃什么醋？我真不是让明辰姐去出卖色相，只是想如果小健能听她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让小健好起来吗？”
“叔叔阿姨，对不起。”
“莫易骁！”驾驶座上的男人声音音量有点大。
“我们不要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要我儿子的腿……”
“明辰姐，一会儿我跟我哥肯定会被小健家人拦住，你找机会去见见小健，春节的时候，去游乐场和电影院，他说你长得漂亮，笑起来特别好看，很想跟你说话，又不好意思”
“……”
明辰和莫易骁坐后座，一路上，她和少年都在聊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一直聊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明辰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进病房。
三人各自上车以后，莫易珩开车，直接从水库开往鹏远医院。
里面有两个老人守在床边，病床上躺着一个和莫易骁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已经醒了，眼睛睁开着，空洞无神，任旁边的人说什么，他都像没听到，无动于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莫易珩视线聚焦在几米开外女人的洁白俏丽的脸上，一时也分辨不出，她有没有听到这些。
明辰解释说她是这里的医生，让两位老人到旁边休息一下，她有话对小健说。
“啊，哥，刚才我们说小星星，明辰姐会不会听到了？她不会吃醋吧？”莫易骁压低声音问莫易珩，嘴型保持不动。
医生这个身份果然很有说服力，老人答应了，这是一个独立病房，条件很好，老人们许是累了，坐到旁边沙发上去了。
明辰背靠着车，拿着手机在拍风景，屏幕里出现两个身影才放下来。
明辰拉了张椅子，在小健床边坐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兄弟俩站起来，转身，从桥中央走到岸边，走向停车的地方。
少年失焦的眼神慢慢聚焦，视线慢慢移到她身上，许久，嘴角艰难抽动，“是你？”
“不用怕，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我陪你一起去。”
“对啊，我叫明辰，上次春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后来去看电影，你记得吧？晓晓说你想跟我说话，我就来看你啦。”
“哥，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现在感觉没那么恐惧了，只是还有点怕。但我会去面对小健他们，不管他们家人怎么骂怎么打我都接受，我是队长，如果我阻止他们，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故。以后我会更小心，每一个技术细节确保没有问题才试验。绝对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少年显然有些害羞，没有血色的脸上竟然能看到红色。
莫易骁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是不是很疼？”明辰柔声问他。
“别觉得不耐烦，老太太说的很有道理。初心和初见，是我们一生最珍贵的财富。”
他点了点头，两行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姐姐，以后我不能开车，也不能踢球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记得啊，‘莫失初心，莫忘初见’，她每见我一次，都要念叨一遍。”莫易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是病人，你说的话不算数，我是医生，我说的才算数。”明辰从床头柜上抽了两抽纸巾，擦了擦他眼角，“小健，相信姐姐，我一定让你再开车，再踢球。只要你想。”
“……”莫易珩未置可否，嘴角掠过一丝浅笑，黑眸里闪着的光似乎亮了一度，“生命中那些让你感到快乐的人和事，能让你的心变得柔软、温暖。对我们人来说，柔软才是立身之本，刚硬反而是惹祸之胎。还记不记得姥姥经常念叨那句话？”
“真的吗？”小健两眼瞬间放光。
“确实，小时候我就觉得哥哥好冷，就知道工作，都不来家里，都是姥姥带着我去找你。后来好像有了小星星变了很多。”
“如果我骗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明辰话一出口，少年嘴角一弯，笑得很腼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人定胜天并不是真理，在某些方面并不适用，科学技术能给人类的发展插上翅膀，但并不是万能的。如果人没有一颗敬畏之心，承认自己有局限性，就会变成一个冷血、偏执、可怕的科学怪物。”
“以前有个小女孩，她比你更惨，才十岁，眼睛全盲，你有那么多家人疼爱，她家里穷，爸爸重男轻女，只有她妈妈对她好。她说想看星星。后来我真的让她看到星星了。所以，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那哥你当时是怎么扛过去？”莫易骁声音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好……”少年显然很激动，用力点头，眼眶很快又湿润了。外面争吵声不断，他皱了皱眉，“我爸也真是的，又不是晓晓弄的，骂他干什么？”
“失败和挫折，会带来痛苦，但对强者来说是上升之阶，对弱者来说是无底之渊。你挺过了一个坎，后面再遇到坎，你都能跨过去，路会越走越顺。相反，如果这一次你逃了，以后每一次你都会逃，你的路最后就进入了死胡同。”
他朝沙发上的两位老人说了几句什么，说的是方言，她听不懂。
但这些事，他自然不会跟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说得那么具体。
两位老人站起来，相互搀扶着走到病房门口，朝门外说了两句，争吵声停止了，莫易骁被叫了进来，大人们都留在门外。
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健康告急，事业不得不中断，最可怕的一点，他再也不能从事科研这种需要强脑力的事情，连心爱的女人都不得不舍弃。
两个少年一见面，什么话也没说，抱头痛哭。
“结果你不是已经看到？姥姥现在还能记得什么？”莫易珩作为天之骄子，同样无法接受失败，做了一件现在看来，非常荒唐的事情。
明辰站在旁边，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结果呢？”莫易骁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急切地追问。
小健的态度起了关键作用，他的家人虽然还是没有原谅莫易骁一家，但态度没有最初那么恶劣了，也没有再发生见面就打人这种事。
“那年，姥姥被诊断出阿尔茨海默症，医生说她最终会失去所有的记忆，我当时的心情就跟你现在的一样，非常恐惧，不愿意接受事实，我希望研发一款脑芯片，能保存人的记忆。”
两家人达成的一致意见是，要让小健康复起来，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一度偏执地认为，他能造出和人一样的机器人，一直想在智脑和人脑之间划等号，为此，他修读了脑科学和人工智能两个学位。
他们都还算坚强，莫易骁没有逃避，勇敢承担了一切，当天还在莫易珩和舒沁陪同下，去看望了另一位亡故同学的家人。经历过这一次挫折以后，他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莫易珩小时候偏静，喜欢拆各种机械，捣鼓出一些新奇的东西，很小的时候就立志，长大了要做爱迪生一样的发明家。还在大学时代，就已经能独立设计出人工智能机器人。
小健不久穿上了华御“恒星大脑”为他定制的天使之翼，没有离开车队，和莫易骁联手，把他们设计的骁勇无极无人车，推上了世界。
莫易骁从小好动，喜欢玩车，速度，激情，赶上人工智能这样科技蓬勃发展的时代，对无人车异常痴迷。
后来，经过艰苦训练，他既能开车，也能踢球，甚至，还成了残疾人登山运动员，登顶很多座山峰。
也许骨子留着同一个父亲的血，这两兄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当然，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莫易骁头终于抬起来，一脸疑惑的表情，显然不敢相信，他这个顶天立地、叱咤商场、无所不能的大哥，也会有他这样的恐惧。
莫易珩开车把明辰送到小区楼下，已经入夜。明辰意识到，他们昨晚没睡，今天又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整天，处理完莫易骁的事。
莫易珩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理解，因为我跟你有过一样的经历。”
她推开了车门，却没有立刻下车，犹豫许久，转头看向他，“先上去休息一下，吃完饭再回去。”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太混蛋了，对不起我妈，也对不起小健他们，哥，我害怕，真的很害怕，以后我再也不能玩无人车了……”
车厢里光线幽暗，没开灯，只有路灯昏黄的微弱光照进来。
莫易骁把头埋在膝盖间，脖子像压了快铅，重得直不起来，像个小孩一样嘟哝着：
他看了她一眼，笃定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