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而已。”文可摩挲着凉滑的丝绸,声音低下来,“你运气真好,什么也不用争,自然会送上门来。”
“没有,还要开会讨论的不是吗?”
“也不是,我天性就不喜欢争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何必忙呢?一有了计较的心,人就不开心了。”
“但也是白忙活了,雷总肯定送你的上去。”
“我都说那是你运气好,像我,家在农村,父母有病,弟妹读书,全指望我一个,我不争不搏行吗?”
蓝白笑了:“文可,你的也不错!”
“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文可不知何时上来:“真漂亮,小蓝,你真有天分!”
“不,差远了,我需要钱,需要出名,每一个机会对我来说都和命一样重要,你知道吗?为了这次比赛,我花了多少心血。可是——没用了!”文可低声哭泣起来。
天台上风很大,蓝白把吹干的衣裙一件件地收下来,搭在臂上。
蓝白只能歉然地抱着飞舞的衣裙:“不一定的,还要讨论呢!有机会的,真的!”
蓝白轻轻哼着歌,指尖轻快飞舞,天空一样蔚蓝色的丝绸在剪子下、在针线里有了轻盈灵动的生命,文可悄悄走近,看了一会儿,又悄悄走了。
“谢谢你,不过说句知心话,我要是你,会提醒雷总注意影响的,毕竟他刚上任,你又是他女朋友——”文可擦了眼泪,体己地说。
自己在灯影下发了会儿呆,手里握着手机,终究还是轻轻放下,又皱着眉头画起来。
蓝白默然,心里有点乱。
蓝白连连摆手让她走。
10
施然气:“最怕你有一天听到得太迟!”
雷励想不到蓝白在会议前的一天突然决定放弃。
蓝白怔怔,马上笑着摇摇头:“我俩坦坦荡荡的,懒得听你嚼舌头,扰我耳根清静。”
电话里说话不畅快,他急匆匆地去宿舍找她,敲开门,她正赖在床上看漫画。
“是啊!很忙啊,忙着喝何文可炖的老火靓汤啊!”
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笑笑地说:“也不为什么,我还是懒得参赛了。”
“没事打电话烦他干什么?他忙得要命。”
雷励忍住火气:“你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可以突然改变主意?别忘了,我至少还是你的上司!”
“我捣乱?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雷励现在和谁在一起?”
蓝白的笑容淡了,但依稀还在脸上:“你不是说不会给我压力,你知道我凡事都懒得——”
蓝白笑着摇摇头:“你少捣乱,去去。”
雷励生硬地打断她:“我知道你懒,懒得竞争,懒得活动,连爱别人也懒得,你不是懒,你是不愿意罢了,或者说,不值得你在乎,不值得你付出!”
施然冷笑:“你真是该懒的不懒,不该懒的倒懒起来,小心你的金龟婿就这么被你懒丢了。”
蓝白惊愕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那样想。”
蓝白打了个呵欠:“我懒得和你说。”
“是,你是!你懒得打电话给我,懒得主动找我,懒得来看我,懒得关心我吃什么,穿什么,在哪里,干什么,懒得对我说一句爱,懒得为我做一切事情,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不在乎!”雷励一连串地喊出来。
施然端着杯子走过去:“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不懒了?”
蓝白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有泪。
施然十二点回到宿舍,在小客厅里倒了杯水,抬眼见到蓝白的房间开着门,灯下,她苦思冥想的样子。
“人家加班,女朋友的好汤好菜多晚都送到,我多羡慕啊。你总说不会做,懒得学,知道吗?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就算是一口白粥我都满足了!”
9
蓝白的眼泪掉下来。
“我才懒得要命呢!”蓝白笑,有一丝淡得无人察觉的隐忧。
“现在我终于有点懂了,你的懒得,比我重要!”
雷励笑了,心里这才有点暖和:“时间不多了,一个星期后就要开行政会决定了,你来得及吗?”
雷励心痛地看着她,她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否认,怎么不辩解。而她只是这么流着泪怔怔地看着他,嘴巴紧紧闭着。
雷励叹气,蓝白看他:“叹什么气?当然为了你。”
雷励掉头开门就走,他走得不快,可是她不留他,她为什么不留他?
蓝白坐在天台的竹椅上,仰头看着天,不作声。
雷励摇摇头,心里酸成一片。
“小蓝,我知道你不愿参加比赛,可是,如果为了我破例一次呢?”雷励试探着问。
11
从秋交会的业内专家嘴里知悉,汉水杯的几个东南亚评委比较注重与自然融合的理念,雷励反复掂量手中的候选设计,还是觉得蓝白的“蓝天白云”比较接近。
初冬的太阳,暖黄得让人心酸。
一下子觉得很没意思。
周日的早晨,蓝白在阳台上一件件晒衣服,施然看见她平静的背影,觉得不可理喻。
入秋的广州晚间下了几点冷雨,他冷眼看蔡经理不断地在旁边聊电话。
“你从来没有这么勤快过,洗这么多的衣服!”
等了整整一天,没有,他的心凉凉的,能预想答案,她一定会说:“我懒得打。”
“呵——”蓝白笑笑,手并不停。
他突然不能确认她的想法,心里一下子乱透,也分外留了心,故意不打电话给她,看她会不会担心,主动打来。
“他们该到韩国了吧,何文可的碧霄诗情,有多少是偷了你的——傻冒!”
她懒洋洋地在那儿,他勤快地去找她,见她,关心她,爱她,好像一个人说唱念打,担起整台大戏。
“我才懒得关心,关我什么事。”
这话忽然让雷励有些妒忌,想开来,和蓝白相恋以来,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他,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甚至从来没有主动说过爱他。
“我要是你,就把他抢回来,他爱的是你,文可自己黏过去的!”
“我女朋友,盯得紧呢!一天24小时实时监控。”蔡经理无奈地说。
“我懒得抢,是我的就是我的。”
雷励和销售部的蔡经理去广州参加秋交会,下了飞机,蔡经理的手机没有停过,只听得他每隔半小时就实况报道身在何处正干什么。
“别装了。”
8
“我才懒得装。”
文可抿着嘴唇笑了。
“难受就哭出来!”
“那先谢谢了。”雷励说。
“我才懒得哭。”
“反正我们一大班同事也要吃,捎上你的一份,有什么麻烦的?”
蓝白嘴里一句句回着,却忽然停住,将手里的湿衣服捂住脸,无力地蹲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
施然一旁黯然叹气。
“没关系,手头上的功夫,你要是合口味,我明晚再给你炖个木瓜西米。”
12
“她说过宁愿不吃也懒得动手,她是什么都懒得,唉。”
蓝白走了。
“小蓝这方面是不太喜欢动手的,在宿舍里从来没下过厨,城里的女孩毕竟娇贵点。”
是她的风格,下个月的奖金懒得要,东西懒得带走,连辞职信也懒得写。
“她才懒得炖什么东西呢!”雷励边说边吃,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
杜经理背后多少次说她散漫,却佩服她的潇洒。
“我还以为你不吃呢,小蓝一定给你炖了好东西来,哪里还会吃这个。”
雷励让自己不去注意那张靠窗户的桌子,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韩国之行,说着走着,不知怎的却到了桌边,下意识地,用手掌擦桌子上的细尘。
“正好,正好,饿极了!”雷励不客气地接过来,文可忙从另一个小袋子里取出卫生调羹。
何文可看在眼里,待他一走,马上叫人把桌子搬走了。
手上提着保温瓶,文可羞涩地笑着:“雷总,我今晚煮了冰糖红豆,大家都吃了,顺便拿点给你,不嫌弃的话——”
施然又骂她连一张桌子都容不下。
有人敲门,是谦恭拘谨的文可,她这几天也赶着修改参赛作品,多晚都来。
快下班时,雷励接到文可的电话。
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雷励若有所失,和一个懒女孩谈恋爱,是不是什么都这样不紧不急不上心呢?
“我在湘菜馆订了位子,记得昨晚你说想吃湖南菜。”
“哎呀!我懒得跟你肉麻!”
“好的,不过我约了杜经理谈一份订单,可能要迟半个小时——”
“亲一个吧。”
“我刚才和杜经理说了下午再谈。”
“早点回去休息吧,干了一天,明天又得早起,我也懒得换衣服。”
“这怎么行?”
“我想你呢,一会儿出来吧。”
“身体要紧,按时吃饭,别忘了你的胃在韩国老犯毛病。”文可娇笑了一下,“人家还不是心疼你。”
“懒得想!”
雷励无话可说。
“想我吗?”
“对了,你洗了手再去,我在你的洗手间放了威滴洗手液,杀菌功能好。”
“玩儿呢!”
“这点小事,去了再洗嘛!”
“干什么呢?”
“菜馆的洗手间不卫生。”
忙里偷闲的一刻,雷励都会给她电话。
“好吧,好吧。”
蓝白不愿参加比赛,晚上懒得过来,一个人在宿舍看画册吃零食。
“还有啊,记得先喝杯凉茶冲剂,在左边的第一个抽屉,湘菜上火。”
汉水杯赛程的日期渐次逼近,秋交会即将举行,雷励几乎晚晚都加班到深夜。
“行啦,行啦!”
7
“爱你才管你呢!别不知道福气!对了,刚才施然和你说什么来着,看见我马上不说了。”
大家起哄着,雷励眼里装不了的笑,竟有些濡湿。
雷励索性放下电话。
蓝白脸微微红了一下,笑笑地说:“我才懒得有意见。”
13
雷励爽性道:“当然要请大家吃一顿,蓝白,你有意见吗?”他紧张地看着她,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十五个月过去了。
正巧蓝白和几个同事从前面出来,想是听到了,有点尴尬的样子。
暮春天气,满城是纷扬迷蒙的杨花。
这天杜经理和他并肩在过廊上走,开玩笑地说:“雷总,你和小蓝进行到第几段了,我们那餐你可别赖掉才好啊!”
雷励和蔡经理从东莞出差回来,下了飞机,刚开手机,蔡的电话又催命似的响起来。
没有谁是看不出来的吧。
蔡经理不耐烦透顶,索性调了静音,任那边急急令下。
他从没有试过这样多地想念一个女孩,即使每天都会看到,而那没看到的一会儿,一小会儿,都无法忍耐。他有各种借口去设计部视察,他有各种理由给她打电话,但是不够,还不够,他受不了她远远地站着,他受不了她的散淡平和。他有时候真想上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
雷励会意地笑:“有时候,黏得太紧也挺受罪!”
雷励知道自己怎么了。
蔡经理大吐苦水:“你终于知道了,关心过了头就成了监管,我哪有一点自由,你那时候不也是?怎么,你还是把何文可甩掉了?”
6
雷励苦笑:“她那种爱,把人逼得喘不过气来!每一天都神经紧张——”
蓝白婉转一笑,正遇见雷励精亮的眼神,突然间两人不再开口,有点儿心照不宣。
他们上了出租车,蔡又不安地取出手机看。
雷励心软:“我从不会给你压力。”
雷励转头看窗外,天空是淡淡的蓝,云朵是薄薄的白,杨花轻轻飘洒,那悠扬散淡,使他怀念一种感觉,使他记挂一个名字。
蓝白低头:“你要是让我画着玩,更有意思的我都能画出来,要是让我参加比赛,我的头皮紧了,画得就没意思了。”
他从没忘记的感觉,他一直寻找的名字。
“我看你那几款蓝天白云挺好,修改一下——”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才知道自己要的爱。
两人齐笑。
可是蓝白,你在哪里?
蓝白调皮:“要咱们装模作样,那还是懒得要命算了。”
出租车刚在公司门前停下,眼前就闪过一个人影,一把拉开车门,把蔡经理扯了出来。
“倒想领教你如何装模作样。”雷励道。
正是蔡的监管女友,她怒气冲冲地喊着:“三点五十分的飞机,现在四点半,四十分钟我打了十次电话,你为什么不听?”
蓝白乐了:“在老总面前说懒得,那是懒得要命了。”
蔡经理低声解释、赔罪。
“不要又说懒得参加汉水杯。”雷励看了蓝白一眼。
“我不信,我不管,以后我懒得找你,你也别找我!”
车子里刚才闹嚷的女孩们都不出声了,有点郁闷和愤愤。
蔡经理满脸赔笑,故作惊喜:“怎么能不找呢?你昨天不是说有一间餐馆叫什么‘懒得找你’吗?我请你吃饭好吧!”
文可轻轻地说:“她说今天才知道雷总的名字呢。”
雷励本来想走开了,突然停下,顺口问一句:“什么?你说那间餐馆叫什么名字?”
施然冷笑:“本事真大!”
蔡的女友熄了火气,说:“‘懒得找你’,名字有意思吧,听说菜蛮好的,我这里还有优惠券,做得蛮精致!”她心情好了,邀功似的从包里翻出一张浅蓝调子的彩印纸。
吴主任笑:“原来如此啊!”
雷励随手拿来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蓝白笑笑,大方地上了车,车子扬尘而去。
那餐馆的文案写着——
“懒人也喜欢走路吗?”雷励无声无息地把车停在蓝白身边,拉开车门,“上来吧!”
我懒得给你电话,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你会满意。
“不用了,我喜欢走路!”蓝白挥挥手。
我懒得跑去见你,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偷偷想你。
吴主任不忍:“蓝白,不好意思啊,要不等会回来接你?”
我懒得讨你欢喜,是因为我笨到不会表达自己。
路边只剩下蓝白一个人笑笑地站着。
我懒得说有多爱你,是因为我把话放在眼睛里。
施然马上尖叫着冲上去开车门,再有两个女孩也笑着跑过去,文可连忙对蓝白说:“快点,有顺风车搭呢!”说话间,人已经奔到车边,正好最后一个挤进车里。
雷励不知是悲是喜,只是喃喃地说:“是她,是她。”
人事部的吴主任开着新车停在门口,笑道:“哪位美女赏脸啊?”
14
“是吗?”文可淡淡地笑了。
蓝白竟然会开餐馆?
蓝白笑了:“我今天才知道他叫什么咧!”
雷励站在玻璃窗外,向精致的小店里张望,柜台前低着头算账的女子,可不是她吗?
下班了,设计部的几个女孩子一起走出公司门口,文可故意和蓝白落在后面,好像不经意地问起:“蓝白,那个新来的雷经理,人怎么样啊?”
他压抑着激动,故作镇定地推门,向女侍点头,慢慢地向柜台走去。
5
“我来了——蓝白。”
而这边施然已经站起来朗声发表自己的设计理念了,雷励忙收回思绪,严肃地听着。
蓝白悠然地抬起头,笑笑,她痩了,但是依然从容:“我早看见你了。”
雷励向蓝白看去,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半眯缝着眼睛听别人吵,唇边似笑非笑。
“你怎么不叫我?——懒得叫?”雷励打趣。
果然,公司的设计师们反应很大,因为参赛的作品名额只有一个,大家当仁不让地议论纷纷。
蓝白抿着嘴点头一笑。
走马上任伊始,就有新的挑战,刚接到韩国“汉水杯”国际服装设计大赛的邀请信,里岸的牌子能不能在东南亚圈子打响,这是一个机会。
“这店真精致,有风格,舒服,真舒服,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呢!”雷励随意地在店里转转,这摸摸,那碰碰。
雷励感到那边的目光,心里有一点点乱了,故意不望过去。
“客人都这么说。”蓝白淡定地说。
蓝白恍然闭上嘴,低下眼睛,一会儿想想,实在懒得装什么谦卑老实样儿,就抬起头,笑笑地看雷励说话。
“听说这里的私房菜很棒!”雷励饿了。
施然嗤地一笑:“嗬,本事真大!”
“我给你做几个小菜吧。”蓝白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文可惊诧地压低声音:“蓝白,你跟他这么熟吗?”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雷励诧异。
雷励回头笑笑,直接坐在主位上。
蓝白笑而不答,轻盈地走开。
在椅子上伸懒腰的时候,蓝白见到雷励西装革履地走过,随口就说:“嗨,怎么这么衣冠楚楚的,装模作样啊?”
雷励跟去厨房瞧,蓝白扎着围裙,神气严肃,手脚麻利地热锅、下油,快炒。
这天下午的例会,蓝白就知道他笑什么了。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不够懒得呢!”雷励在旁边笑。
4
等到柑橘蜜煎金蚝、麻辣青瓜卷、干烧大明虾、香芋梅子鸭一碟一碟地、香喷喷热乎乎地盛上来,摆在他的鼻子底下时,雷励忍不住赞叹和讶异,重复说了一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雷励哈哈大笑,蓝白莫名其妙,只是自己嘀咕:“你笑什么笑?我才懒得问你笑什么呢!”
蓝白静静看他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慢慢地说出一句:“那天起,我就决心烧最好的菜给你吃。”
蓝白一旁笑道:“这一会儿你才不那么正经八百了,这才有点意思。不过当着老总的面你可得装模作样啊!”
雷励停住筷子,抬眼看她。
他微笑了:“懒洋洋的感觉是不错啊!真想整天就这么躺着。”
她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好像在谈一件小事。
雷励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蓝天白云,悠悠然的感觉,云彩飘过,好像动的是自己,自己是茫茫海上的一条船。
“竟然想到开一间餐馆,每为客人烧一个菜,我就会想,得把手艺操练好,因为有一天,我也要烧给你吃。”蓝白笑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你,我常想,不要等上一辈子啊。”
蓝白伸手招呼雷励,让他慢慢仰靠在竹椅上看天。
“对不起,我让你不快乐。”雷励喉咙哽住,他过来拉蓝白的手,感觉手心有点粗硬,那是在油烟里劳作的结果。
“你来,你过来,对,坐这儿,躺下来,别紧张,我只是想,你这样看看天。”
“是的,是你让我不快乐,再没有以前的快乐。”蓝白轻轻叹息道。
雷励只得笑叹。
“我一直找不到你,后悔了很久,很久,见到你又高兴又害怕,怕你会赶我走。”
“等老的时候——我敢肯定一样东西,那就是六十岁看蓝天白云保准没有二十岁的快乐,那我现在为什么不看呢?”蓝白道,云淡风轻地一笑。
“我才懒得赶你。”蓝白笑。
雷励想着她的话,觉得有意思,但仍问下去:“只是一个人不应该趁年轻上进吗?等老了的时候——”
“那我求你让我留下,永远都不走。”雷励赖皮地说。
蓝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回眸一笑:“我懒得争什么,太想一样东西,心就会紧张,心紧张了日子就不好玩了。”
“随便你,我才懒得管。”蓝白深深地笑了。
“有长天上风扬的感觉,你这个设计,可以报上去参赛咧!”雷励真诚地赞许道。
雷励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蓝白抢了过来:“画着玩的,就是这蓝天白云给我的灵感。”
15
“嗯,我看你这几款设计很有意思——”雷励想起他手中的图纸。
这是个闲闲的下午,客人不多,蓝白在柜台后想打个盹,这时,门开了,进来的竟然是,何文可。
“我懒我的,反正不耽误工作。”蓝白站起来,雷励看到,她又脱了鞋,优美洁白的光脚踩在赭色的方砖上,让人心蓦地一动。
她还是老样子,看上去有点拘谨老实,但是,蓝白心里冷笑了一声。
雷励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其实这里的工作还是挺紧张的吧。”
只是先冷笑出来的是何文可。
“对啊,你静下心去看它们,可有意思了,花会笑,草会哭,蚂蚁会吃醋。”
她笑着径直坐在蓝白面前。
雷励忍不住笑,随手一指:“那花也好玩,草也好玩,蚂蚁也好玩啊?”
“我就知道你才是最厉害的角色,稳坐钓鱼台,好像什么都懒得争,最后还是乖乖回到你手心里来!”
“天哪!天好玩吧,这么一大匹蓝真丝。云彩好玩吧,像一卷又一卷的棉花糖,吃不完又吃不着的棉花糖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卷一卷地从我鼻子上飘走——”
蓝白笑笑:“我早说过,是你的就是你的,争什么。就像汉水杯,你争着要去,不也是空手回来?”
雷励不解地摇摇头。
“还说汉水杯,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有必要在雷励面前吹风吗?”
“好玩儿着呢!你要是有心情,什么都好玩儿!”
“我只怪自己说得太晚,怪自己有时候太懒了。”
“偷懒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雷励佯装道。
“别在我面前装什么脱俗了,开餐馆啊造名气啊私房菜啊,也真够煞费苦心了!”
“没有,没有,欢迎你来一起偷懒,趁新老总还没到,能多懒一会儿,就多懒一会儿!”蓝白狡黠地眨眼。
蓝白不动气:“你的心情我明白,愿意怎么说都行,我懒得辩解。”
“扰你清梦了?”雷励俯下身子帮她捡起来,图纸上是很飘逸的淡蓝色的几款衣裙。
“看来在这种事上,再懒的女人也会变得勤快啊。”
蓝白有点吃惊,两手拂着头发坐了起来,胸前的几张图纸和铅笔忙乱地滑到地上,她来不及捡,双颊就微红了。
“难道我不应该谢谢你的指点吗?”
“你又懒得动了吗?”雷励半笑着。
“算了,还是你运气好,不用争什么,最后成功的还是你。”何文可悲哀地说。
秋日长空下,一张旧竹子躺椅,躺椅上一个淡青衣裳的女子。
“我成功吗?我成功当初就不会给他机会走,要绕这样一个大圈回来,要这样才长了脑子看人。”蓝白的语气有点硬。
这其实是个小小的空中花园,天台有一棵大叶紫薇,一盏盏开着浅色的花。紫色的花树下,有红砖砌成的花池,散乱地长着零星的花草。
何文可气结,恶毒地说:“男人嘛,都是苍蝇,一会儿这边飞,一会儿那边飞,你别以为他就停在你这儿了,我们公司新来的秘书小夏,年轻漂亮,雷励出差总带着她,你别以为只有你一个!”
雷励在公司里面随便转了转,想想,就奔天台去了。
蓝白打了个哈欠。
“哎!反正她可会享受生活了,咱们怎么没空去透透气呢?”施然一边嘟囔一边看雷励,见他没反应,声音就小了下去。
何文可愤愤离开。
文可一边轻轻道:“今天的图纸她都画完了,坐了一天,说是到天台透透气。”
16
“蓝白的,哎,蓝白去哪里了?”施然喊着,“她啊,总是这样,上班时间不知跑哪里去了,别人累死累活,她闲得要命,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雷励,这一次到香港,得几天啊?”
“这张桌子是——”
“三四天,我很快回来的。”
心里一点温柔,他的唇边忍不住带了笑意,用手指敲着桌子。
“一个人凡事应付得来吗?也不带个秘书?”
雷励边颔首边四周巡视,不见蓝白,但是他知道哪张桌子是她的,不是最乱的那张,不是摆了小玩意养了盆栽的那张,也不是贴满了图样挂满了布版的那张——那张,靠窗户最空最干净的那张,他想象着那女孩一定会悠扬散淡地说:“懒得放东西。”
“有秘书,放心。”
何文可戴着银边眼镜,斯文端庄,拘谨地微笑:“欢迎雷总。”
“谁啊?我认识吗?”
弯眉细眼,双腿修长的是施然,她热情妩媚地笑着伸出手来:“雷总这么年轻这么帅啊,我们未婚女孩可要加油了!”
“新来的,你不认识。”
他去设计一部视察,不大的办公室,有女人的微香。
“嘻,女的?”
雷励的脸无端有点热。
“是女的,你别瞎猜,人家正派得很。”
“你小心啊,不是看上她吧,你舅舅让你来,是盼着你把公司打进国际市场的,不要早早徇了私情才好!”
“我才懒得猜。”
“我倒不觉得,或许是她没机会表现自己吧。”听杜经理的介绍,雷励忍不住为她说话。
“雷励,干什么呢?”
雷励后来才知道,设计部去年一共进了三个人,都是女的。施然是最优秀的,她的设计已经在国内拿了两次大奖,年少有为,近期有望升职。何文可也很有潜力,她的设计在广交会最受经销商欢迎。只是蓝白,有点懒散,迷迷糊糊的,整天慢条斯理,游手好闲,胸无大志。
“开会啊,有急事吗?”
3
“没急事,问问你,想你了好像。”
雷励看她饶有滋味地吃着,眼睛扫下去,记住她胸卡上灰色的小字:设计部,蓝白。
“好好,待会再说。”
她满足地坐回来,对雷励说:“你看我这懒福,红烧排骨,比你的好吃吧!”
“雷励,怎么刚才电话没人听啊?”
等她去打饭的时候,真是没什么了,盆里稀稀拉拉的几根菜叶,她也不急不怨,仍是笑眯眯的样子,慢悠悠地捧了饭盆走,倒是师傅过意不去,把自己吃的小炒拨了一半给她:“没关系,你吃,你吃,我正减肥呢!”
“我洗澡去了。”
“那就泡点菜汤,我宁可泡菜汤也不想和人挤,怪紧张的。”
“我看到香港有冷空气呢,有衣服吗?”
“等一会儿就怕什么也没有了。”
“有,放心吧。”
“没有,我懒得跟人挤。等一会儿没人了再去。”
“晚上出去吗?”
雷励见她桌前空空:“你吃了?”
“不去了,早点睡觉。”
她笑着点头:“对对,懒得记。”
“小夏呢?不过来说说话吗?”
“懒得记人?”雷励打趣。
“不知道,早睡觉了吧。”
她摇摇头:“我只是看着你面熟,我从来记不住人的。”
“对了,胃药吃了吗?”
“你还认得我吗?”雷励试探着问。
“刚才你不是交代过了吗?我马上就吃好吧。”
望过去,靠窗那个女孩向他扬手,笑笑地,悠扬散淡的模样。
“雷励,你在哪里啊?这么吵啊?”
大约一年后,里岸服装公司的职工餐厅,雷励满身汗水地高捧着盘子从窗口挤出来,有人招呼他:“嗨,过来坐呀!”
“和客商到外面坐坐。”
2
“不是夜总会吧,怎么有女人笑得那么放浪呢?”
她光着脚走上楼梯,忽然回头看看,好像知道雷励的愕然,笑笑:“懒得洗。”
“你别瞎说。”
然后她踏上台阶,站了一站,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她低头看看脚,那本该是双雪白的布鞋,现在已经有了星星斑斑的泥点。她叹了口气,就踩着鞋跟把鞋一点一点踢下,弯腰捏起,一甩手扔进垃圾筒。
“你少胡来啊,小心染病。”
那女孩朝他笑笑,悠扬散淡的模样:“我知道,懒得捡。”
“蓝白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啊!烦死了!”
“你掉东西了。”雷励提醒她。
“你这个人,从前是谁嫌我不关心你不问你的,这不是为了你好嘛,我懒得和你吵,没心没肺的!”
奇怪那女孩并不回头。
雷励无奈地放下手机。
那个女孩不疾不缓地自雨中走近,身上的衣裳湿着,头发黑黑黏黏淌着水。她不快走两步,反而悠着手臂,左手袋子里圆鼓鼓的水果就这么悠悠地跳将出来,有两个大红苹果一前一后地沉沉坠地,在泥路上一路翻滚。
蓝白委屈地撂下电话,她的心紧得喘不过气,头很疼,却睡不着。
一个秋天的傍晚,他到海大看了表妹,出来,突然下了一阵急雨,站在门楼等雨停的时候,雷励看见了她。
窗外的月光洁白干净,洒了一地,她不去看,懒得。
雷励记得那个女孩。
风过长窗,银铃被牵动得丁零清响,她不去听,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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