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脸被星火印照的通红。
虚赫看见孩子中,有人扔掉了手里的火柴棒,林间深处的中央,散发起了红红的光束还有杂草瞬间燃烧起来的“嘎呲——嘎呲——”的折断声。一些星火从燃烧的地方微微浮向了上空。
火焰扩散了折断的面积。
他们开始逃窜到了离火点几米远的地方,之后便站立在那里,静静观察起了燃烧的丛间。
虚赫吓得“哇啊啊啊啊啊——”的大叫了一声,之后折过身奔去了母亲那里。
火光从草植的根部窜出,之前窝在杂草里的孩子们开始“哇啊——”的大叫着,之后纷纷从绿丛中蹦了出来。
“妈……妈妈……”
别过头去,之前的草植中央突然窜起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火苗。
“怎么了?”
母亲走在虚赫的前面,就在女人时不时的回头,用眼神示意虚赫再快一点的时候,虚赫突然听见了从脑后传来的“啪嗒——”一声,好像火苗跳跃的声音。
女人没有回头。
男孩这次歪了歪头,然后将空着的左手五指大大的张大,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声音浮进了空气里,显得异常苍白。
【——啊,不会是橡皮筋吧?——】
母亲的脸孔背对着落阳,降下了黑色阴影。
虚赫歪了歪脑袋,想到了小时候喜欢绑在大拇指与食指间,充当小型弹弓的橡皮筋。
“那……那里……那里,烧起来了!”
【——这到底……像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呢?——】
虚赫的手牢牢拽住了自己的母亲,男孩右手上的塑料袋摇晃得“哐当——”作响。
渐行渐远的草丛里,再次发出了那阵尖锐的怪异声音。
虚赫喘着气说道,一边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那片正在燃烧的草植。
“噗啪——”“噗啪——”
空气里,继续传来杂草被烧断的“嘎呲——”“嘎呲——”的声音。
就在之后支起身回过头,重新往母亲站着的地方跑去的时候。
“是在烧野草吧。冬天一来,是会有人来处理这些杂草的。”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男孩还是瘪了瘪自己的嘴。
女人说着,脸孔没有任何起伏,对方亦没有折过头回望的打算,面孔看起来像个表情僵化的面具。
“啊啊,来了!妈妈!”
“不……不是啊……是那群孩子在……”
现在那两只眼睛在西下的余晖里,因为蒙上了灰调的阴影而看起来有些呆板。
“烧野草玩儿吧。走吧。虚赫,不要和那群孩子一样学坏了。”
母亲的眼睛像是一只安装了定格器的盔壳。
虚赫母亲苍白的脸像块面具,高耸的鼻子下是一只抹了鲜红色唇膏的嘴唇。
虚赫回过头,看见母亲站在前方的小道上正望着自己。
女人的面孔没有表情,然而这次在苍白的面下,红艳的嘴部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干什么呢?虚赫?快回家了。”
之后,她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死死地拽住了身旁虚赫的胳膊。
虚赫准备跳下斜坡跑去看个究竟,结果男孩才一跨出步子准备蹲下身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啊啊……疼……妈妈……好疼啊……”
四五个孩子似乎正在草植的中央拨弄着什么东西,那股怪异的“噗啪——”声,随后又响了两次。
虚赫的手被母亲紧紧地箍牢,充满力量的手指压在男孩的手臂上,指甲好像要镶进了肉里。
虚赫拎着附近便利店的袋子,站在灰色的坡地一动不动,有碎碎的议论和一阵“啪——”的声音从前方变暗的丛间传出。
虚赫和母亲面对面,被女人拽着一路拖沓着前行。
草植突然变得安静了起来,接着不久后,站在上方的虚赫从交错的叶缝间,依稀看到了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的身影。那是这个镇上的别的孩子。
男孩视野里的丛间,随着倒退的步子变得渐渐渺小了起来。
虚赫原本以为藏在丛间的人会是造泰,就在男孩奔到灰色的坡地上,冲着下方大喊了一声“喂,是造泰吗?”的时候,之前还在窜动的绿植竟停止了动作。
双目里,前方燃烧的丛间有一刻变成了一个虚幻的点,灼目的红色逐渐将泥间的绿植一点一点吞噬。
野生的绿植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
随着不时从上空扩散起的烟雾和偶尔发出“啪嗒——”声响的点点星火,空气里除了燃烧起来的味道外,随着一声塑胶皮筋燃烧断的声音之后,竟然隐约传出了一股隐隐的恶臭。
那天,虚赫正从附近的便利商店回来,沿途和母亲路过那片灰色坡地的时候,虚赫看见有人似乎藏身在草植中央。
Ⅲ
初冬的时候,四个孩子们的秘密基地,被一束窜出的火苗烧出了一个大洞。
——我不需要救济,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济……♪♫——
有时虫子们会打架,而绝大多数的时间,它们往往各归各的独自在瓶壁上来回爬行。
虚赫趴在二楼卧室的木质地板上,男孩用手来回滚着眼前透明的昆虫瓶。
晚上,虚赫就趴在自家的地板上,单手托腮,一边用手鼓弄着瓶子,让它来回翻滚,一边观察里面虫子的情形。
随着夏天的消逝,如今瓶内的虫子也跟着转寒的季节,逐渐递减了起来。
瓶子是虚赫吃完的一个外国产的布丁瓶子。虚赫总是将自己抓来的虫子丢进那只小瓶内。
虚赫经常不知道虫子要吃什么,起初会将早晨啃剩下的一些面包扳碎后放入瓶中。
虽说是昆虫瓶,但扁平的透明瓶身就像是只压缩下的小型牛奶瓶。
然而几天过后,瓶内的的面包屑并非出现减少的迹象,倒是瓶子因为黏著着那些碎屑而变得有些脏兮兮的。
虚赫喜欢抓草间的虫子玩,到了冬季的时候,男孩已经有了一只属于自己的昆虫瓶。
——没有白天,当我醒来,我的眼泪未干,我在害怕……♪♫——
然而,即便没有蝈蝈的齐鸣,但草植间仍存在着无数微虫存活的身影。它们不发声音但四肢发达。像个体育健将往往在草植的细干间来回跳跃,没有定点。
男孩鼓膜里回响着的的音乐,瞬间频率不稳,发出了一阵怪基调。
草丛仿佛在秋后寒冬之际,变得异常安静了起来。
随着抚趴在地上的指尖来回滚动的透明瓶,瓶身最终在滑滚中失控,之后朝着虚赫的播放器滚去。
离开夏季的草丛再也听闻不到蝈蝈的声音。
“呲——!”的一声。
Ⅱ
耳塞从虚赫的耳朵里弹了出来。
虚赫凝视着草丛的周遭,然而就在这之后的不久,这片草丛便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瓶身拉断了播放器的便携耳机,虚赫吓的连忙爬起来,一边喊着“完了,完了”一般开始拾起之前丢在地上的那只银薄播放器,左右查看起来。
几秒后,男孩的说话声,随着身后传来的造泰那“嘎啦——”“嘎啦——”的怪异笑声,最后消失在了青草中。
耳机的插口弹出了输送凹槽,所幸线源没有拉断。
摩哆哆想了一会儿,最后回应道。
直到男孩看到完好无损的机器后,方才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的虚赫,突然发现到从脑后传来的一阵稀疏声。
“也是啊……”
虚赫来到房间的窗口前,拉开了禁闭着的蓝色窗帘。透过抿紧的窗户看见了檐瓦上不断垂落下的雨珠,就在虚赫伸着脑袋对着楼底四处张望着的时候,男孩竟然看见了站在自家楼底的造泰。造泰没有带伞,对方体格健硕的身子正躲在狭窄的檐下,造泰将两只手交叠着举在自己的头顶挡雨。为了躲避周遭拍向自己的雨水,男孩在原地反反复复地来回跳跃着。
几分钟后,潘多拉啦的声音微微扬了起来。
“喂!造泰——你在干什么啊?!”
“……如果……我们也不理造泰的话,那么……造泰就太可怜了……”
虚赫拉开了窗子的柄手,之后将脑袋探出去的同时,冲着站在楼底的造泰道。
而当三人之后逐渐意识到,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会被小镇上的其他孩子们排斥的,不仅是造泰,还有自己时,三个人那时都出现了短暂缄默。
听到虚赫的声音后,造泰起初站在原地,四处来回张望着周边。
为了不让身后的造泰听到,男孩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喂!上面!上面!造泰!”
“脑筋不好,根本不是造泰的错啊……”摩哆哆跟着说道。说不介意,一定是骗人的。
虚赫叫了一声,这次将手伸出了窗外朝着造泰的头顶不停地摇晃起来。
潘多拉啦皱着眉的脸,显得很难看。
“啊……啊!!啊!”
“那些人,真讨厌……”
抬起头来的造泰看到了楼上探出脑袋的虚赫。
在四个孩子中,虚赫的胆量总是比其他三人更大一些。
男孩这次冲出了屋檐站在雨中,一边朝着虚赫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一边开始不停地站在原地并跳跃起来。
虚赫反感那些孩子的举动,这时他就会从身边的草丛里捡起一些碎石,之后便一边大骂着,一边朝着坡地上的孩子们丢去。
“喂——!快躲在屋檐下面啊!我看到你了!造泰,别淋湿了!我马上就下来呐!”
“看什么看啊!你们这群家伙……”
虽然不明白造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在对楼底的造泰嚷完一阵后,虚赫立刻关掉了屋内的窗户,男孩抓起了一把摆在门口捅内的雨伞,之后便冲下了楼。
几个孩子有时也会用手指向摩哆哆他们,然后一边窃笑着一边私语起来。脸上好像写着“和智障在一起的人,也是智障”。
就在虚赫跑到底楼过道的时候,男孩看到了已经淋得湿透的造泰。
摩哆哆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一种叫做藐视的东西。他们看不起造泰,同样也看不起和造泰在一起的他们。
“怎么了?造泰?”
看见造泰,孩子会用手指指蹲在草植中的四人,然后再窃窃私语几声后,开始发出一阵嗤笑。
虚赫的面孔流露出满脸狐疑的神色,看着突然到访自己楼底的那个人。
有时,小镇上的其他孩子会结伴路过那片灰色坡地。
造泰不会叫虚赫的名字,每次想要呼唤虚赫时,男孩就会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斜坡下的那片草丛,渐渐成为了摩哆哆、虚赫、造泰以及潘多拉啦四个人的秘密基地。那里的杂草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成长。
除了能够完整叫出潘多拉啦的名字外,对于摩哆哆,造泰也只会发出“嘟嘟嘟嘟嘟~~~~~”那种双唇紧闭,不断颤抖着发出的古怪声响。
往后凡是下雨,造泰还是会钻进草丛。造泰手里会拿着一柄长长的伞,但却从来也没有打开过。
“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潘多拉啦便开始教造泰伞的用途。但结果教了几次,造泰不是横举着把伞当枪一样射击,就是夹在两腿间当女巫的扫帚跳着玩。
造泰像个哑巴手舞足蹈起来,之后粗硕的手指,抓住了面前虚赫的胳膊。造泰的力气很大,几乎用半拖的方式拉扯着虚赫的手臂,将他拽到了长道的出口处。
自那以后,摩哆哆、虚赫以及潘多拉啦就不允许造泰再在雨天出来等自己。只是造泰即便点着头,却也从来没有听话的一天。
“怎……怎么了嘛……造泰……”
黑色的发丝粘在眼角挡住了造泰的视线,造泰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讨……讨厌”。
虚赫皱着眉,完全不理解造泰想要表达些什么。
发现前方撑伞的摩哆哆三人,造泰瞬间变成一只训练有素的狗,一下子窜出草丛,然后拼命甩了甩自己的头,将粘在自己身上的雨水抖掉。笑着看向三人。
就在两人来到屋檐时,这次造泰的手指指了指前方,接着从嘴里发出了一股急促的“那……那那……那……”的声音。
造泰钻进被雨水浇灌的丛间,足底是被雨灌湿后黏糊糊的泥土,泥巴粘在了造泰的脚上,造泰不喜欢粘稠稠的东西,只要是雨天,男孩的眉头会皱在一起,造泰不明白袭击自己的液体是什么,那一束束有时打在身上有些疼的水将造泰淋了个湿透。身上的衣服也变成造泰讨厌的粘糊糊的感觉。
“……那里?”
最初的时候,造泰并不知道伞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每逢下雨,造泰仍然会跑去附近的那片绿植等待放学回来的摩哆哆他们。
虚赫的面孔露出不解的神色,男孩紧皱着眉。
造泰用属于自己的独特方式迎接着三人的放学。之后,四人便以手拉着手排成一字的形式,并肩回家。
就在虚赫的视线朝着造泰指着的地方望去的时候,虚赫发现,造泰指的地方正是夏天时四个人经常会去玩的那片草丛。
最初,潘多拉啦总是会被造泰的举动吓到。女孩害怕的“哇哇哇——”大叫着,而那时,造泰就会咧开嘴巴露出紧绷的牙齿,发出一阵“嘎啦——”“嘎啦——”的怪异的笑声。
造泰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与焦躁,男孩站在原地一直不停地跳着。
造泰总是习惯在黄昏时,跑到四人经常游玩的斜坡前的绿丛中。将自己的身子藏进一米多的杂草里,等到夕阳西下,望见从远处背着书包渐渐走近这里的摩哆哆三人时,就会突然从绿植里钻出身,然后爬起来“哇啊——”的大喝一声。
虽然无法明白造泰想要表达什么,但虚赫知道,现在在造泰的体内,一定隐藏着一件什么急切想要让自己知道的事。
造泰的母亲是一位家庭主妇,父亲那时在小镇附近的工厂上班。迄今为止,造泰能完整表达的语言只有寥寥几句。
“造泰,你听我说……”虚赫伸出手拉了拉造泰的胳膊,男孩跳跃的身体让虚赫感到晃眼:“你想告诉我什么,对不对?”虚赫问道。
造泰因为脑袋不好,从出生起似乎连幼儿园也没有去过。
听闻对方的话,造泰这次站在原地拼命点了点自己的头。
虚赫和潘多拉啦同在一个班级,而摩哆哆则就读于两人隔壁的教室。
造泰的手指再次指向了前方,唇齿里几乎就要迸出“快一点”三个字。
摩哆哆、虚赫和潘多拉啦三人念书的学校是小镇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
“造泰,要不要叫上摩哆哆和潘多拉啦他们?”虚赫又问道。
夏天时,因为城镇四周常年被绿木灌柱,因此即便气温攀上一个高度,这里的空气也远不如大城市一般,在无截止的噪音中掺透着狂暴与焦躁的白晃热量。
“啊啊啊……啊……嗯!嗯!”造泰再次在原地不停跳跃了起来,之后从男孩模糊的唇齿间迸出了:“潘多……潘多拉啦……潘…多…拉啦。来。来。”
而对于那时的四个人来说,恐怕那一刻谁都未曾预料到,这张意外留下的相片,在往后将成为四人唯一的最后的纪念。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奇异的阳光,树荫的斑驳,飞空的艳蝶……
虚赫拍了拍造泰肩头沾染上的雨水。之后在离开过道前,撑开了手里那把长柄的伞。
宁静的下午,足底青草与泥土蒸腾下的气味袭进了孩子们的鼻腔。
造泰和虚赫虽然同岁,除了心智不曾再成长过,但造泰的体格却以一种超越常人的速度,每年不停增长着。
现实的阳光重新回归,照在了四个人分开的脑门上。
在一路踩着脚底湿漉漉的水洼前往摩哆哆家的途中,虚赫突然想到,出现在自家楼下的造泰,是不是因为发现到了草丛中央被人烧毁的那件事?
摩哆哆一边感叹着,手指在先前指着的【删除键】处挪开了。
男孩足底的脚步随着脑中的思考,变得逐渐缓慢了起来。脑后稀疏下降的寒冬之雨仿佛出现了模糊的幻觉。
“啊……真的好漂亮……”
那“啪嗒——”“啪嗒——”“啪嗒——”坠落于地上与水洼最终融化的声音,最后变成了脑海里那股扭曲的音色。
虚赫看着屏幕里颜色绮丽异常的蝴蝶,男孩的语气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有一刻,上空的雨化成了被火苗燃烧到折断的皮筋发出的“噗啪——”“噗啪——”的闷鸣。
“那是什么蝴蝶?好大只!”
虚赫想到,自己直到现在也未曾仔细去思考过,那时出现在草丛中的那些皮筋的声音,在当时所要捆绑着的究竟是什么。
女孩纤细的手指指在了屏幕的右上角,位于造泰的脑袋上方,一束呈现出异样耀眼的绿色光芒正打在了造泰的脑门上。造泰笑的连眼睛也没有了。而那时,一只翅身鲜亮的蝴蝶正从四人的上空飞走。
“啪嗒——”
摩哆哆的视线,落在了身侧潘多拉啦手指指着的地方。
想到这里,虚赫的脑门里一霎那迸出了星火猛然窜出的虚影。
“咦?哪个……?”
不好的感觉,突然浮上了虚赫的心口。
“喂!摩哆哆……”男孩身旁的潘多拉啦,这次叫唤了对方一声:“摩哆哆……你看,这个,不是很好看吗。”
Ⅳ
摩哆哆手指摆弄着相机屏幕,就在男孩的指尖来到【删除键】那格时——
摩哆哆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头顶上方。
“删了吧?删完重拍一张好啦。”
时间扭曲了。
虚赫的嘴里发出了一阵埋怨。
空气仿佛霎时凝固了般。
“喂喂,差死了……!”
缄默下几人的呼吸,有一刻像滴落水池的墨滴,黑色的液体随着水的掺透,在白池中渐渐画出了诡异的圈。灰色的虚影最终变成了怪异的雾,笼罩在了四个人的头顶上。
右侧的虚赫转过了头在看身旁的绿植,而旁边的摩哆哆那时则因为在思考这样的站姿好不好,而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底,纠正姿势。潘多拉啦则斜着头看身旁的造泰。只有造泰,脸部堆积着一如往常的怪异的笑容,双目始终凝视着镜头。
四个孩子三把伞,面对燃烧到只剩下黑色焦骸的秃植。
四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摩哆哆拿起来之前支在石桌上的相机。照片拍的跟想的一样糟糕。
现在,围成了一个圈。
虚赫说着,憋着嘴的唇始终没有放松下。
夏季在附近灰色坡地上行走的蚂蚁,仿佛集体复苏了般,在原本应该处于洞穴内度过寒冬的微渺物种,这次齐齐地密集在了一起。
“什么嘛!……刚才就只有造泰一个人在笑啊。我们根本就是造泰的陪衬一样嘛。”
烧焦的一圈秃颓的丛间,在布满焦炭般黑色的圆圈中央,一只漆黑瘦弱的物种僵直着身型横躺在其中。
四人中只有造泰在笑。造泰面部的肉挤在了一起。
“呜——!”
而摩哆哆之前也正低着头把玩着口袋里的一只迷你高达。
潘多拉啦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潘多拉啦低下了头。
看着眸目下的黑色僵直物,女孩的脑子被压抑灌满了,她猛然别转过自己的头。眼泪,险些从潘多拉啦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就是嘛!根本都没有准备好!”
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眼前的画面过于残忍?
虚赫站在三人的最右边,男孩一边憋着嘴一边皱起了眉。自己刚才还在看旁边绿植里的蝈蝈,完全没有准备好。
孩子们围成圈的正中央,横躺着的一只狗,死了。
“啊?搞什么呀……”
脑门上空加速的雨珠现在正发出“劈啪——”“劈啪——”“劈啪——”的声音。
四个站在台阶的孩子还未反应过来。
灰色的液体落在了草植周围以及孩子们的伞上。
“咔嚓——!”一声,前方银质的照相机发出了一阵闪光。
雨声传进了虚赫的鼓膜,像几天前在草植中突然窜起的火苗的声音。
男孩一边兴奋地叫着,这次便冲到了三个人的中间。
狗被烧死了,四肢僵直着侧躺在燃火点的正中央。肢体僵硬着像被刻意拉长了骨头一般。显得非常怪异。
“来啦!来啦!来啦!要拍了!”
摩哆哆、虚赫以及潘多拉啦明白,被烧死的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古怪到异常的姿态的原因——这条狗死亡前恐怕被人虐待过。
就在摩哆哆用手指按下延时键时,小小的银色按钮便陷了下去。
潘多拉啦背过身去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出于害怕抑或是别的。
摩哆哆站在三人前面的灰色石桌上,男孩举起手里的相机试了试镜头,之后便将那枚薄平的银色机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眼下的石桌上。
虚赫的脑子里,钻进了塑胶橡皮筋燃烧的声音。男孩的双目落在了尸体上。
四人一起跑到了斜坡的阶梯上。
狗的嘴里横着一块烧焦的木头,嘴巴被横木撑起咧开了一个大口。
然而对于同样是10岁的造泰来说,在异常缓慢下成长的心智,让那个男孩看起来永远像一个5岁且不会成长的孩子一般。
蚂蚁现在从狗的嘴里爬了出来,狗的四肢僵直,前后两足间,分别被人绑上了胶质的橡皮筋。
现在,造泰已经10岁,和摩哆哆他们同龄。
已经分辨不出狗的品种,即便从狗的身上脱落下来的毛发也已经被烧焦。而干瘦的身型,只能让人想到是这个小镇上终日徘徊着的流浪狗。
造泰的举止怪异,不能正常协调起来的肢体和完整组织的言语,让造泰在6岁那一年,便在暗地里被其他孩子们叫做“恶心怪面”。
“太……太残忍了……”
对于这个城镇的其他孩子而言,造泰从出生起就是这个镇上的怪物。
潘多拉啦的声音显得反常,极度压抑下的女孩的音色出现了堵塞下的停促感。
在这个小镇上里,除了摩哆哆他们以外,没有人任何一个孩子愿意和造泰玩。
女孩始终背着身,而即便如此,只要一想起自己的身后正躺着一具被虐待而死的动物的尸体,潘多拉啦都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强烈后怕的情绪。
自从认识造泰起,造泰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叫潘多拉啦的名字。摩哆哆不曾听过造泰叫唤过自己。他们四人都居住在这个小镇上。造泰的家离虚赫家比较近,而自己和潘多拉啦则是同一水平相隔两户独立门的距离存在着。
【——大概从今以后都会做恶梦吧。大概一直一直地会做着重复的噩梦吧。——】
造泰身体的姿势很不协调,摩哆哆看着造泰缓慢的走着,两侧的手笨拙地摇个不停,有时交错有时同行,有几次,造泰在前行几步后便会回过头来看看身后的摩哆哆。造泰苍白的脸孔堆积出的笑容仿佛刚出世的婴儿般,有时若是太高兴,就会连眼眸也抿的只剩下一条薄缝。
女孩脑海里的声音随着埋于掌心中的双目,而跟着一起融进了无限的漆黑中。太可怕了。
造泰在奔跑中不断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粗阔的脖子上,那个大大的脑门开始像个拨浪鼓一样晃个不停。
“是……一定是那群家伙……”
造泰的声音充满了结巴感,男孩爬起的动作显得异常笨拙。
明明是寒冬的季节,但虚赫的额头却无法克制地沁出了冷汗。男孩感到背脊发凉,脑中开始浮现出无数无数个,当天拿着火柴站在丛间的中央,燃烧草植的孩子们的脸。
“潘……潘多拉啦,潘……潘多拉啦。”
“虚赫,那群家伙……是谁?”
虚赫也扭过了头,就在随着身前潘多拉啦的背影追逐而去的时候,之前还一直坐在丛间的造泰也不甘示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虚赫的脸孔在摩哆哆的眼里,刹那萌上了一片灰色阴影。
“啊……等等呀!”
造泰是唯一一个看见被烧死的野狗尸体,没有任何反应的人。
摩哆哆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秃颓的草丛中的这片残酷景象,是造泰第一个发现的。
潘多拉啦的声音浮进了空气里。她撒开腿,开始朝着之前提议的地方跑去。
然而,当造泰那时吓得跑去找寻虚赫,接着随同一并叫上的摩哆哆以及潘多拉啦,再次跑到这里的时候,唯有造泰的心在重返这片颓然地时,出现了沉寂。
“去那里呀!”
造泰皱着眉,没有任何声音。在往后四人缄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造泰的脸,始终对着眼底那呈现着怪异姿势的狗的尸体。
潘多拉啦在直起身的那一刻,环视了一下丛间四周。最后,女孩将视野锁在了距离十米之外的一处斜坡道。
造泰背后的潘多拉啦哭了很久,女孩用双手紧紧抓着搁在肩上的伞。雨伞倾斜了下来。
第一个从草丛中站起身来的,是之前闭目呼唤着摩哆哆名字的那个女孩潘多拉啦。
造泰这时从虚赫的伞下冲了出去,男孩蹲在被雨水拍打着的狗的尸体旁边,造泰用手拼命地拍打着泥间的蚂蚁,企图将它们彻底驱赶开狗的身边。
“好啊!”
男孩的手因为泥土的沾染而变得肮脏不堪,造泰讨厌粘糊糊的东西,只是在今天,造泰一边皱着眉从鼻腔里不停地发出“嗯哼哼——”“嗯哼哼——”的讨厌的声音,一边开始用手拼命扒开狗周围的泥土。
摩哆哆看着造泰怪异的表情,男孩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几天前在水族馆内看见的比目鱼。
起初,所有人都不知道造泰想要干什么。
“造泰、虚赫、潘多拉啦,我从阿姨那里借来了照相机哩……”
摩哆哆在造泰的背后大喊了一声造泰的名字。
杂草被男孩的手掌压扁了,植物的液体粘在了造泰的手掌心里,烈阳下黄绿色的汁液仿佛让青草的蒸腾之味瞬间扩大了般。
就在摩哆哆准备上前拉开造泰的时候,造泰突然伸出了自己肥硕的胳膊,将迎面而来的摩哆哆推倒在了地上。
造泰学着摩哆哆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只宽厚的手掌撑在了身体两侧的草丛中,一边开始双手欢快地拍打起两侧的泥土和绿植。
“造泰!你在干什么啊!”虚赫在造泰身后大叫道。
造泰这次放下手掌,开始在嘴里“咕噜——咕噜——”的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道:“来……来照相吧。照相吧。”
雨水模糊了视线。
意识到手中相机的光,摩哆哆很快将那部东西摆放在了自己的背后。光源的点消失了。
之前潘多拉啦的哭声,消失在了鼓膜深处刺耳的雨滴中。
造泰伸出苍白过度的手,企图抵挡住眼前刺眼的光。腹部因为弓背而突起一叠肉。
造泰一直扒着那些泥土,直到在狗的尸体四周扒出了一个圈后,造泰便跪在地上开始将先前扒出的土壤,轻轻扑在面前野狗身上。
相机聚焦下的光亮照在了造泰的脸上,男孩在横躺着的三人中第一个直起了身。
摩哆哆、虚赫以及潘多拉啦目视着眼前造泰的举动,几个孩子这时才明白,造泰之前挖土的原因。
摩哆哆拿着手里一只扁平的银色物,对躺在茂植中的三人说道。
摩哆哆第一个丢掉了手里的伞,男孩蹲在了淋湿的造泰的身边,他开始帮造泰一起将死去的狗埋葬起来。
“来照相吧?”
虚赫在身后驱赶着尸体边攀爬的蚂蚁,潘多拉啦则跑去了丛间附近摘来了一枝野花。
三个孩子横躺在前方的草植中。之前呼唤着摩哆哆的女孩睡在两个孩子的中间。
当四个孩子的眼前,最后突起出一块黑色的土壤后,一场无声的告别式在四人的缄默中开始了。
每一步踏前,脚底的草植都会发出“吱——呲——”一声。
那天,就在四人准备离开为野狗临时堆建起的坟墓时,从之前起就一直沉默无声的造泰,这次终于在离开的小道上,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悲鸣。
男孩顺着呼喊自己的声音源头走去。阳光灼目,倒射出了杂草的影子。
“狗……狗狗……狗…再…再也……看不到……白…看不到白…天了……”
女孩的声音从前方绿植的缝隙内扬起。
那天,造泰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摩哆哆……”
男孩蹲在冗长小道的正中央嚎啕大哭了起来。
男孩奔跑的声音消失在了草丛中。
在众人眼目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声音,最终变成了漆黑内心里的一枚微弱的光。
吱吱喳喳的声音从及膝的绿植间响起,虫吟频率相等的嚷鸣就像是支指挥有素的交响乐队。
往后坠落在四个孩子的体内,微浮了很久很久……
男孩在一米左右的杂草内奔跑,像稚虫时期成长于水中,咀嚼口器在成体时就会彻底退化的蜉蝣般。
——天是凝固的蓝,我的身体蜷缩着,我不需要救济,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济……♪♫——
Ⅰ
——请快一点发现我,眸底没有白天,当我醒来,我的眼泪未干,我在害怕……我在害怕尸骨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