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你是让我坐在屋顶上?”奈尔朝外望去,法比安却已经爬了出去。
奈尔和法比安坐在窗台上,身旁放着半瓶酒。他磕磕绊绊地把小说用英文翻译出来,她靠在他的肩头。
“那就来吧,你的巴黎冒险还需要‘巴黎的屋顶’。”
“因为她早已明白,这件事会让他们走到尽头。她内心深处非常清楚,却像无视杂草的人一样无视了这一点,直到杂草长到遮天蔽日才幡然醒悟。”
法比安走到窗边,打开了窗。
他突然不读了。
她拍了拍身旁的沙发:“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别停呀。”奈尔说。
“我还没给任何人看过。”
“下一页找不到了。总之,我早就说过,写得不好。”
她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这表情让他无法拒绝。
“但你不能停下来。你得回想一下写了什么,补完那些丢掉的情节,再把稿子寄给出版社。你写得真的很好,一定要成为作家。不,你就是作家,只是还没出版过作品。”
“就读这几页,这样我就可以说,‘我在巴黎的时候,一位作家曾把他的作品读给我听过’。这可是巴黎冒险中一项了不起的收获。”
他摇了摇头。
“不,我写得不好,我不想……”
“你就是。这部小说很棒。我想……是因为你描写女主角的方式吧。你写出了她的所见所感,我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她……”
“翻译给我听听吧。”她说。
他看着她,脸上写满惊讶。
法比安收拾完浴室出来时,她正拿着第十四页手稿,还在纸堆里搜索第十五页的踪迹。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此刻,她身在巴黎,在一个男人的公寓里,这个男人她才刚认识没多久。她从未做过如此疯狂的事。
她低下头,发现桌上的打印文件下面,放着一堆手稿。有几页布满了污渍,还有的沾着鞋印。她拿起其中一页仔细端详,辨认自己认得的单词。
她被他圈在臂弯里,进入了他的怀抱。
她感到自己变得冲动而任性,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或许是件好事。她脱下外套,理理裙子,在公寓里悠闲地踱步,接着她注意到了窗外——巴黎起伏的屋脊,在月光下半明半暗,仿佛是一句誓言。
“你真的……太妙了,奈尔。”他忍不住说了点母语。
“稍等一下,”他说,“我得……”他边说边朝浴室走去。
“你一讲起法语,说什么都显得更动听了。将来我可能会假装自己也有法国口音。”
他眨眨眼看着她,好像刚发现在另一个人眼里,自己的家可以如此不同。
他斟了两杯酒,每人一杯。他们坐在那里,膝盖靠着膝盖,笑着凝视对方,还谈起了工作和父母。法比安告诉奈尔,今夜让他彻底放下了桑德里娜;奈尔则谈起皮特,一想到皮特走到房门口发现她不见了,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还想象那个美国女人又出现在房间里——与皮特大眼瞪小眼,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我……很喜欢这里,喜欢你布置的方式,每件物品看起来都很有故事。”
“你知道吗……桑德里娜离开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完了。可昨晚,当我们一起跳舞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只是搞错了。我把‘情绪’误以为是‘不快乐’。”
“太棒了?”
奈尔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这个周末皮特没出现时,我也一度万念俱灰。我觉得会被大家耻笑到下个圣诞节——‘奈尔,那个在巴黎被人放鸽子的姑娘’。”
“这里很好……太棒了。”
“那现在呢?”法比安柔声问道。
他伸手挠挠头:“这里还是一团乱,我没想到……”
“我觉得……”奈尔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掌,“我觉得好像爱上了整座城市。”
一切的一切——书桌、椅子、图片——都透着古怪的趣味。她走来走去,打量搁板上的乌鸦玩偶,看看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工业风格吊灯,观察浴室门边摆放的鹅卵石。电视机很小,看起来像二十年前的款式。壁炉上摆着六个玻璃杯和一堆形状各异的盘子。
聊完天,他带她穿过窗户回到房间。她走进厕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眼妆早已花了。然而这样的她,却闪耀着一种光芒,满脸都是狡黠和幸福。
“啊,”发现她在看那面墙,他连忙说,“我学生时代贴上去的,一直懒得扯下来。”
她走出来时,发现他正在翻看她的笔记本,她的包则躺在地板上。
法比安公寓的房间很大。这里有一扇大玻璃窗——可以望见连绵的屋顶;书桌上堆满稿纸,墙上挂着一面古董镜;地板是木质的,也许很久以前上过漆,现在已完全褪色。房间尽头靠墙的位置是张大床,另外一面墙边摆了张小沙发,还有一面墙上贴满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
她停下脚步:“你在看什么?”
他打开门,邀她进去,她站在门槛处,张望了一下。
“这是什么?”他指着几行字,问道。
他们来到顶层,奈尔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法比安,你家不会有连环杀手之类的书吧?”
今晚不出门的理由
法比安住在一栋窄楼的顶层,楼下是一个小广场。上楼的台阶上铺满乳白色的石子,楼道里散发着老木头和增亮剂的味道,他们悄声走上楼。法比安说过,晚上10点之后,如果他在楼里发出噪音,这里的几位老太太准会一大早上门来抱怨。但他说自己根本不在乎。他的房东懒得翻新,他才能以低价租到这套公寓,但桑德里娜讨厌这里,他补充道。
……
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真是太疯狂了。
“我是一个杀人犯?可能会勾引你?”
“这可是你的巴黎周末,奈尔。”他说自己的公寓步行十分钟就到。
他笑了起来,看起来也有点意外。
她的手揣在口袋里,摩挲那张小小的密码纸:“这样好吗?上你家去?”
“天哪,我可没想到你会看到那个。”
“可是你还不了解我。而且,我们都处在‘分手守则’里错误的那个阶段。”
她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她的话凝固在夜晚的空气里。
“它从你包里掉出来了,我原本是想放回去……‘我得装作很随性的样子。’”他惊讶地抬起头。
“你很善解人意,可我不会和你过夜的。我是说,你很好,可是……”
她觉得简直无地自容:“好吧,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至少过去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个很随性的人,今晚就差点不来了,因为连出租车司机都让我怕得要命。让你对我产生误解,我很……抱歉。”
她耳边突然响起母亲的话:你不会是要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吧?在巴黎?
法比安逐条看完了“清单”,重新抬起头来,带着笑意问:“谁说你让我误解了?”
法比安伸出手臂搂着她:“奈尔,我知道你可能会拒绝,不过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次——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我那里。”
奈尔等着他说下去。
她凑他更近了:“嗯,相当无情了。”
“在酒吧里跳舞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和陌生人挤在出租车里,满巴黎找我的人不是你吗?把男朋友扔在酒店房间,直接走掉的人不是你吗?”
“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是前男友。”奈尔说。
奈尔咧嘴一笑:“我完全不同情他,这样想是不是坏透了?”
她握住他伸出的手,被他拉入了怀中。他坐在沙发上,奈尔坐在他的膝头,瞧着他漂亮又温柔的面容。
“现在,我有点同情皮特了,”法比安说,“他千里迢迢到巴黎来找你,你却跟一个‘只知道吃奶酪的法国佬’跑了。”
“你就是你,英国来的奈尔,你是你自己决定要成为的那个人。”
她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和盘托出了。法比安听完,恨不得痛揍皮特一顿。奈尔羞愧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他这一点。
窗外渐渐有了天光。他们再次亲吻,或许就这样吻到地老天荒了吧,她早已忘了时间,其实依然醉得不轻吧。他们坐在那里,嘴唇相依,她的指尖勾勒着他的面部轮廓。
“我情愿和美国女人做室友,哪怕她睡觉打呼。”
“这是我这辈子最棒的夜晚。”她轻声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才苏醒过来。”
他取笑道:“你都和美国女人做过室友了,他不至于那么糟吧。”
“我也是。”
“我不能回酒店,皮特可能还没走。”
他们的唇又靠在了一起。
她毫不在乎,情愿一直这样走下去。
“不过,我们得到此为止了。”他说,“我想做个绅士,而且也记得你的话,不希望你把我当成杀人犯、性变态,或者……”
“奈尔,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奈尔的手指在他的指间缠绕。
他们喝了一整晚的啤酒和龙舌兰,走出野猫酒吧时,走路还有点摇摇晃晃。然而在最后一个半小时,奈尔突然莫名其妙地清醒了。
“太晚了。”
他们手挽手在空寂无人的街头漫步,走过艺术馆和古老的巨型建筑。此时是凌晨3点45分,尽管她的腿因为跳了舞而疼痛不已,耳朵里还嗡嗡响个不停,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松过。
她从沙发上把他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