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年度旅行从未有人缺席。在两个孩子降生时,离婚时,感染带状疱疹时也从没中断过。
她们会在布莱顿过两晚,逃离日常琐事,喝酒、约会、宿醉,在一个叫“布莱西小屋”的破烂旅馆里,为醉酒的朋友做早餐。旅馆的外墙已经斑驳褪色,内部散发着一股经年的酒味和廉价剃须水的味道。
“事实上,皮特想带我去巴黎玩。”
奈尔原本该和姐妹们展开一年一度的布莱顿之行。她们每年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都会去那里,六年来,年年如此。奈尔、玛格达、翠西还有苏伊,她们四人一起挤在苏伊的老爷车里,或者玛格达的商务车里,踏上旅程。
“皮特要带你去巴黎?”玛格达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奈尔刚刚宣布的是自己在学俄语,“你家那个皮特?”
“你说什么,去不了了?这可是咱们的传统。”
“我没去过巴黎,他觉得不可思议。”
她乘坐自动扶梯下行时,巨大的火车轰鸣着驶入站台。
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那我们在酒店碰头吧。
“上学的时候,我跟着全班去过一次,在卢浮宫迷路了,运动鞋还被人扔进青旅的厕所里。”翠西说。
有一瞬间,她犹豫了——他会来吗?下一刻,她就置身于人海了,身后还拖着个小行李箱。她停下来,发了条短信:
“我吻过一个法国人,因为他看起来像跟哈莉·贝瑞约会的那个明星。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是德国人。”
“女士?请往站台走。”欧洲之星的检票员接过她的车票。
“皮特本人吗?你家那个皮特?我不想太刻薄,不过真觉得他有点儿……”
然而,玻璃门纹丝不动。
“无能。”苏伊接嘴道。
“工作走不开”?他在冲浪潜水用品店工作,现在十一月,能有多“走不开”?她环顾四周,希望这不过是个玩笑,即使现在,她仍期盼他出现在门口,大笑着说这只是玩笑,他老爱捉弄她。他会出现在这里,握住她的胳膊,凉凉的嘴唇吻上她的脸颊,然后说: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来了吧?这可是你第一次去巴黎!
“讨人厌。”
他没有回答。
“窝囊废。”
可我们在哪里碰头呢?
“显然我们都错了,他是那种会带奈尔去巴黎来个浪漫周末之旅的人。太棒啦!我只是希望,你们的巴黎之行没和我们的布莱顿之行撞日子。”
奈尔诧异到忘了生气,呆立在原地。身边人流如潮,人们摩肩接踵。她用力挤出一条回复:
“这个,票已经买了……改期不太现实。”奈尔挥了挥手,小声嘟囔。
不,你走你的,我尽力赶下一班。
她很怕有人问起是谁买的票。那是圣诞节前,最后一个能买到打折火车票的周末……
片刻之后,她收到回复:
她像对待办公文书一样,认真地为巴黎之行做了准备:在网上查找最棒的景点,在“猫途鹰”上浏览性价比最高的酒店,还在谷歌上复核一遍,把结果做进表格里。
没法赶上这一班火车吗?那我等你?
最终,她在里沃利大街后面的一个酒店预订了两个晚上“干净、友善、非常浪漫”的行政双人间。她想象自己和皮特窝在酒店的床上,望着窗外的埃菲尔铁塔;或者在一家街角咖啡馆,和他牵着手,吃着羊角面包,喝着咖啡。她只能想到这些画面罢了,因为实在不知道在巴黎过周末,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
她盯着这条短信,难以置信。他的语气那么轻巧,就像他们只是计划去什么地方喝酒聊天一样。
二十六岁的奈尔·西蒙斯,从没在周末和男友外出过,除非和安德鲁·迪士摩攀岩那次也算的话。那一次,他们挤在一辆小型两厢车里过的夜,奈尔被冻醒后,整整六个小时都转不了脖子。
抱歉,宝贝。工作走不开,去不了啦。
母亲莉莉安逢人便说,奈尔“不是那种外向冒险的类型”,她“不怎么爱旅行”,而且“长相平平”。现在,莉莉安背地里还偶尔说她是“大龄女青年”。
她站起来时,手机终于振动起来,她松了口气。
在小地方长大就是这么回事,人人都觉得了解你:奈尔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安静内向,做事情总是耐心地再三规划。若是请她帮忙照料盆栽或者孩子,你可以非常放心,她也绝对不会当第三者。
出发时她发了两条短信,问他是不是要在火车站碰头,他没有答复。奈尔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在地下,信号不好,说不定他那边也一样。她又发了第三条短信,接着是第四条……
奈尔一边打印火车票,一边想:不,妈妈,真正的我是会去巴黎过周末的。她盯着火车票,然后把它们塞进装着各种重要资料的文件夹。
你到哪儿了?火车要开了!
随着出发日子的临近,奈尔喜欢主动提及这次旅行。星期天午饭过后,离开母亲家时她说道:“得确保我的护照有效期没问题才行。”她买了新内衣,刮了腿毛,还给指甲涂上鲜艳的红色,通常她都涂透明甲油。
她咬咬嘴唇,又给他发了条短信,这是第十五条了。
“对了,我周五要早点下班。”她在办公室里说,“我要去巴黎。”
“开往巴黎的9051次列车,即将在十分钟内从二号站台出发。请带好随身物品,前往站台候车。”
“天哪,你真是太开心了!”女同事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会来的,会出现的,还来得及。”她嘴里嘀咕个没完,呼吸起伏不定。
“我很好说话的。”翠西说,她是姐妹团里最不讨厌皮特的一个。
这半小时里,奈尔担忧不已,心怦怦直跳。
奈尔上了火车,存好行李。她身旁的座位空着,必须独自前往巴黎了,对男朋友到底会不会现身,她没有丝毫把握。
奈尔把包放在车站的塑料座椅上,第八十九次望向墙上的钟。安检门一滑开,她就朝外面张望:进来了欢腾的一家子,睡眠不足的父母推着婴儿车,还带着几个吵吵闹闹的孩子,他们一路走到候车室。
她想,翠西要是知道她眼下的处境,还能“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