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声音再次漫入。
夏初一探头问：“那老师是怎么安抚那些失恋学生的呢？”
“不想干就滚！温凉，你真是什么能力都没有，简直让人笑话。”
温墨耕点头：“高中学习压力大，学生们被禁锢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很容易将多余的情感寄托在异性身上。”
夏初一叹了口气，就因为温凉和自己走得近，牧晨就那么容不下她。现在即便看不见牧晨的脸，也能感受到她涂着红唇恶狠狠的样子，黑色眼影极深极浓，龇着牙将一沓资料摔得啪啪作响。
“啊？这么多？”
温墨耕见夏初一情绪不高，依旧笑着，比以往更加温和。他喝了口刚泡的君山银针，茶汤氤氲在眉眼之间，连头上的白头发都柔顺很多。
温墨耕扶了扶老旧的眼镜框，看着夏初一：“失恋很正常，我现在在学校里做心理咨询师，一星期能接待十多个失恋的孩子。”
“我现在退休了，只能做些心理咨询的工作。心理学上有个老头说了一套理论，我很喜欢。”
夏初一连忙笑笑，企图掩盖隔壁的骂声。温老师第一次来公司，总不好让他听见这么不入耳的刻薄。
夏初一知道温墨耕做惯了班主任，爱对人做思想工作，只是没想到随口问了一句竟然刺激到他了，增加了他说话的欲望。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夏初一期待许慕杨赶紧回来，敷衍着回道：“没接触过心理学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到底有没有带脑子来？你核对数据了吗？做的什么玩意儿！”
“那不怕，老师给你讲讲。”
夏初一还没说话，隔壁破口大骂的声音就又幽幽飘了进来。看来玻璃门一点都不隔音，牧晨尖厉跋扈的嗓音吼得整个办公室都是一震。
夏初一心里咯噔一声：“哈哈哈……那好吧。”
温墨耕呵呵一笑：“也不容易，和陆斐然认识有七八年了吧？”
温墨耕长呼了口气，为下面的发言做准备。
“嗯……”她点头，暗想肯定是许慕杨出卖了自己，难怪不敢在办公室多待。
“虽然弗洛伊德最早提出精神分析的概念，但实际上心理学不仅仅有精神分析理论，还有额外两个体系支撑。精神分析学派、行为主义和人本主义这三大流派分别对应潜意识、行为和自我完善三个层面的治疗，马斯洛的理论属于人本主义心理学。”
温墨耕率先开口，只是听着怎么都有些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问得那么平静。
夏初一听得脑子嗡嗡响，这比牧晨的骂声还让她头疼。
“初一，听说你失恋了？”
隔壁桌子拍得砰砰响，温墨耕顿了顿，向夏初一笑道：“马斯洛是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他提出了需求层次理论。需求层次像金字塔一样，从下到上依次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
平地起雷，两人都吓了一跳。夏初一起身将办公室门关紧，讪讪回到座位上。与温墨耕面对面坐着，一时很是尴尬，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努力想找个话题。
还没说完，再次被凶悍的骂声打断。牧晨兜头骂人的声调奇高，声音奇大。
“长能耐了！有本事了？！拿这种垃圾表格来糊弄我！”
“不想干就辞职！温凉，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怎么还有脸继续待在这儿？！”
许慕杨径自离开。夏初一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隔壁牧晨大骂温凉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温凉的哭声已经穿透墙壁到达耳边。夏初一紧紧攥着拳头，期待温墨耕赶紧走，她好去和牧晨理论理论。
“你招待招待老师，我去营销部一趟。”
“只有！”温墨耕嘘出一口气，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克制和忍耐，脸上挂着笑容继续说道，“只有当人的低层次需要被满足之后，才会有寻求实现更高层次的需要。”
似乎看出夏初一正在腹诽自己，许慕杨直接丢给她一个白眼。
夏初一抬了抬头，有点醒悟地看着他：“失恋属于爱与归属这个需要层次吧？”
夏初一眨了眨眼，昨晚火车上许慕杨一直说忙，不停地打电话按手机，到底是因为饭庄出了事才那么焦急还是只是为了联系温墨耕？她挠了挠头，不知道许慕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对！”温墨耕的眼睛里释放出希望之光，“生理需要就是吃喝拉撒睡，满足了生理需要，人才会渴求生活稳定有保障。安全需要满足了，人才会继续渴求爱和被爱，有归属感，等等。”
温墨耕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保证完成任务的眼神。
夏初一乐了，所谓饱暖思淫欲，还真是和这个理论一样。只有吃饱穿暖了才会想谈恋爱啊。
“务必把昨晚你和我说的那些话说出来。”
她对心理学来了兴趣：“马斯洛的理论还说什么了？”
夏初一还没想明白，忽然看见许慕杨贴着温墨耕耳朵说了几句。声音虽不大，却还是被夏初一听走几个字。
“人的终极追求是自我实现的需要。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心理学让人重新找回自我价值，实现完美人格。弗洛伊德为我们提供了心理学病态的一半，而马斯洛则将健康的那一半补充完整。”温墨耕喝了口茶，叹道，“初一啊，你应该接受心理学，接受自己。”
参观也不该把老师往公司里带啊，去江南饭庄不是更好？难道……夏初一不可思议地将许慕杨浑身打量一遍，难道是请高中老师过来当面炫富？太变态了吧……
夏初一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老师，爱和归属的需要只是我人生中途的一站，我不应该只盯着眼前的痛苦。”
温墨耕笑呵呵地点头，神态和教高中时一模一样。
“初一啊，你很好……”
夏初一奇怪许慕杨怎么会和温墨耕在一起。许慕杨将夏初一和温墨耕带进自己的办公室，给他们一一上了热茶才幽幽道：“我请老师来参观参观公司。”
隔壁牧晨的声音适时地传进来：“夏初一也帮不了你！她自身难保！”
如今再见高中老师温墨耕，夏初一还是本能的有些紧张，即便他一点都不吓人。
温墨耕吸了口气，三番五次被打断让他实在笑不出来，只是努力做情绪管理。
许慕杨带着一个人信步向她走来，只见那人微微有些驼背，头发银白，隔着眼镜片的一双眼睛却谦和儒雅，整个人自带温润的气质。
夏初一倒全然不在意牧晨的讽刺，嘿嘿笑：“老师，你继续说。”
稀里哗啦地，吓得她将咖啡全部吐了出来。
温墨耕看她的眼睛澄澈、姿态认真，笃定她听懂了自己的话，一时颇有成就感。说了那么多，许慕杨留下的任务马上就能完成，有了前面的铺垫，他现在终于可以骄傲地以心理咨询师的姿态告诉她建议和结论。
夏初一叹气，不舍地目送她，暗暗思索下一步营销计划。咖啡的香气萦绕齿间，她刚喝了一口，门口忽然投进来一抹暗影。
“我……”
温凉悻悻将咖啡杯放下，临别给了夏初一一个可怜的眼神。
“我还不是为你好！改不完方案别下班！不然立刻给我滚蛋！”
两人正笑闹着，牧晨冷冷地站在办公室门前，沉声喊温凉：“饭庄资料整理好没？你过来一下。”
“我看你的……”
温凉再次放声大笑，佩服夏初一，赶紧给她煮了壶咖啡。咖啡机咕嘟咕嘟响时，温凉不忘夸赞许慕杨，言语间羡慕他竟然对她那么信任和顺从。夏初一确实心存感激，想起Simon说许慕杨在国外做了个营销公司，对营销本质认得很清楚，这也是她笃定营销战打得赢的原因。有国外的经验助力，他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你的方案完全不行！垃圾！”砰砰砰！
夏初一点点头：“我给他发了个短信，让他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牧晨骂人敲桌子的声音直接截断了温墨耕的话。温墨耕蹭地站起身，脸上再没了半分笑意，怒气冲冲地冲出办公室，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温凉瞅了瞅周围的人，小声问道：“许总是故意出去的吗？”
“你这个女人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这么没有素质怎么还能当得上领导？欺上瞒下、耀武扬威，我要告诉你们老板，你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根本不适合在公司上班！”
夏初一微笑着与她击掌，声音爽澈：“放心吧，我会好好和杨总提建议的。”
温润平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忍无可忍的温墨耕气得白头发直直竖起，对着牧晨扬声大骂。
从会议室出来，温凉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张开手掌直接挥向夏初一：“Give me f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