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意映数完他带来的现金时银行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萧意映指尖磨得通红，却依旧挂着微笑对许慕杨道：“总共是一百万。”
夏初一心里呼呼进风，她终于明白了许慕杨的用意。他在替她报复陆斐然和萧意映，偌大的建商银行不把二百万看在眼里，八千万存款却足够所有员工用心了。他用这些钱达到了羞辱萧意映的目的，可她为什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许慕杨缓缓从沙发上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枚黑金卡在她眼前晃了晃：“剩下的七千九百万你替我直接打入建商账户即可。”
许慕杨晃着高脚杯，和夏初一碰杯：“Cheers.”
萧意映双手抬起，举止周到地收下。诚如他所说，八千万流水会给她带来光鲜的报表和体面的业绩，而像他一样的高净值客户越多，自己就站得越稳。
萧意映唇角半扬，无一分不快，蹲下身子手指划过一沓现金，随即开始清点。所有人都在一旁看着，面色尴尬，目光躲闪。
她看了看手表，眼角媚意横生：“难得有缘分合作，晚上一起吃饭吧。”
所有人一愣。陆斐然正想开口，哪知许慕杨截断他，眼睛盯着萧意映：“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照顾你们银行，为了展现你们的诚意，萧副总也该给我个面子吧？”
许慕杨假意大笑：“太客气了，那就西餐吧。”
他依旧笑，眉眼精光毕露：“点点吧。”
高手过招、招招见血，夏初一不得不佩服萧意映的从容自若，任许慕杨说什么都不放心里似的。她只是有些奇怪，不知许慕杨哪里来的那么多现金，连对作为他的秘书的自己都瞒得密不透风，直接让她在陆斐然面前演了一出“狐假虎威”。不对，她挠了挠头，是“威风八面”。
许慕杨很是满意，这才从包里拿出一大摞现金放到桌子上，夏初一惊讶之际，许慕杨又掏出来两摞。
银行职员无论是理财经理还是主任行长，都要以银行资产为重。风险控制部、信息部、法务部、财务中心，包括不良资产处置部等，任何部门都以增加银行资产为目的和中心。许慕杨打了一手好牌，八千万直接买下了萧意映这个副总经理的尊严。
夏初一看着萧意映像个服务员一样任由许慕杨使唤，偷偷瞥了陆斐然一眼。他还是老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冷又轴，无动于衷。倒是一旁的何以修更加善于察言观色，在萧意映为许慕杨倒完酒后赶紧也为夏初一倒了一杯，弓身的弧度比方才萧意映的更大。
许慕杨选了汉州一家顶级西餐厅，包间优雅，灯光温和，酒红色窗帘外可俯瞰大片汉州夜景。四面墙壁错落镶嵌着一个个宛如贝壳的水晶射灯，映着几个人面庞，肤白如玉。几人落座，素净的桌布上摆了一大束红色玫瑰，马卡龙、布丁和芝士蛋糕早已装盘放置身侧，成为餐前小点心。
话音未歇，萧意映弯腰将红酒托在掌心，缓缓打开木塞，以十分诚挚的姿态将汁液倒入他的高脚杯中，微甜的香气瞬间萦绕鼻尖。
萧意映看了一眼菜单，熟练地对服务员道：“热面包佐银鳕鱼酱，黄油明虾，刺身拼盘，法式煎鹅肝，例汤要松茸炖汤，前菜选东星斑，牛排五分熟两份，七分熟三份……”
“许总哪里话，您这么帮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夏初一默默听着，连牛排几分熟都没征求他们的意见，萧意映果然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
“那我这八千万帮了你多大忙你心里没数？”许慕杨盯着红酒瓶塞，寡淡地勾唇，“不然我存你们对面的工行也可以。”
“另外，”静默间萧意映看向许慕杨，笑着问道，“酒让他们上香槟还是白葡萄酒？”
萧意映微愣，笑笑：“至少过亿。”
许慕杨眉峰微挑：“伏特加。”
许慕杨也不急，慢悠悠地说道：“萧副总，即便你做到这个位置也有任务吧？银行给你的日均存款任务是多少？”
萧意映没有丝毫讶异，吩咐服务员多上两道甜品，继续对他们道：“这里的萨芭雍和费南雪都很好，待会儿夏小姐可以多吃些。”
许慕杨示意萧意映为自己倒杯红酒，只是萧意映迟迟没动。
夏初一回以淡淡的笑：“我不爱吃甜。”
夏初一可没这么好的演技，她气哼哼地放下杯子，不知道许慕杨到底在搞什么鬼。明明是来取钱和建商银行一刀两断的，谁知又往里存八千万，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萧意映长睫轻颤，指甲在灯光下反射出优雅的亮面：“鸡肉沙拉也很好，新鲜开胃。”
萧意映出现短暂的失神，乍然想起那天得了耳石症，头在医生胳膊里转圈的女孩。她随即一笑，不动声色地与夏初一打招呼：“你好。”
服务员陆续将菜品与酒全部上齐，夏初一看着丰盛的菜品，却没有半分胃口。许慕杨骗自己要取钱她才跟着过来，没想到为了给自己出头又让他搭进去那么多钱。夏初一握着刀叉呆在原处胡思乱想，直到被身侧的许慕杨戳了戳。
许慕杨继而出声：“她是陆斐然的前任女友。”
“你是不是吃不习惯？”
夏初一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夏初一看着他一脸关切的样子感动得直想掉泪。她摇了摇头，轻轻对他说道：“谢谢。”
萧意映将目光转移到夏初一身上，见她十分普通，并无印象，摇了摇头。
许慕杨用方巾擦了擦嘴，抬眸看向萧意映：“百闻不如一见，我很高兴认识萧副总这么一个朋友，今天咱们得多喝点。”
许慕杨勾着唇看她：“你知道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吗？”
萧意映也停下用餐，隔着夏初一对许慕杨笑道：“许总别客气。您为我们银行带来这么多的存款，能和您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萧意映盘着头发，人鱼色口红衬得她娇媚冷艳，肌肤胜雪、眉眼精致。夏初一偷偷打量，本以为许慕杨不同她说话她会知难而退，谁知她转瞬便站到两人面前再次询问：“如果没有问题我这就为您办理存款手续。”
何以修也笑呵呵地打趣：“淮城出人才，小陆和许总都从淮城来，和我们银行有缘哪。”
夏初一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她知道何以修是陆斐然的上司、陈清昼口里的“何主任”，如今竟亲自给自己倒水，不禁暗暗感叹有钱真是能使鬼推磨。
夏初一下意识去看陆斐然，只可惜正好被萧意映挡住，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她从没有听谁叫他“小陆”，好难听，像个毫不起眼的路人甲。
夏初一假装低头喝水，还没拿起杯子，何以修便笑呵呵地给她倒上，赞叹道：“年轻有为啊。您这么照顾我们，希望以后有更多愉快的合作。”
服务员为几人倒上伏特加后自动站在角落，许慕杨让她出去，唤萧意映：“萧副总在这儿，麻烦给我们几人倒酒吧。我喝不惯服务员倒的酒。”
陆斐然这才堪堪抬头，黑色领带映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瞳：“好久不见。”
何以修：“这……还是我来……”
许慕杨没有搭理萧意映，反而与陆斐然说笑：“老同学，别来无恙啊。”
萧意映抬手阻止，缓缓起身，将他杯中的伏特加倒掉，为他重倒一杯。
陆斐然垂着眼睛站在圆桌一旁，夏初一斜睨一眼，没看出半分异样。
许慕杨哈哈大笑：“萧副总请。”
许慕杨信步走到沙发前落座，招手让夏初一跟过去。
明摆着的刁难和羞辱，萧意映全数收下。她仰头一饮而尽，浓烈的味道刺入心肺，笑意却悬在唇角不减反增。
萧意映穿着一身黑色制服迎接他们，笑得无可指摘，十分热切：“请问在办理之前是否还有其他交代？”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泰然与许慕杨碰杯：“我再干，许总随意。”
夏初一来了那么多趟建商银行，从来没有进入过二层，更何况是这种VIP包间。甫一进去就看见真皮沙发陈列在侧，圆桌上摆着红酒、果品和高脚杯，超大英寸液晶电视挂在半面墙壁上，再向左则是一套紫檀木桌椅和书橱。除此之外，内厅还有单独的业务窗口，大额存款直接在这里办理即可。
玻璃杯之间发出脆鸣，萧意映刻意将自己的杯沿儿放低，姿态近乎卑贱。她紧接着又喝了一杯，面色微微发红，精致的妆容愈显妩媚。
十分钟后，萧意映、何以修、陆斐然和陈清昼一起在二层贵宾室恭候许慕杨。
陆斐然看不下去，端着酒杯走到许慕杨面前：“我和你喝。”
陈清昼吞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许慕杨点头：“好啊，不过我酒量可不好，你和萧副总一人三杯怎么样？”
许慕杨没搭理她，转而看向陈清昼：“我马上就存，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何以修也站起身，举杯向许慕杨致意：“为了感谢许总，我也来三杯。”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许慕杨，确认道：“多……多少？”
许慕杨冷光射去，何以修顿然失声。
夏初一扑通一声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陆斐然拦下何以修的胳膊，低沉的声线滑入几人的耳朵。
许慕杨将墨镜摘掉，目光清隽如水：“八千万。”
“许总，我替他们喝。”
陈清昼呼吸微滞，旋即面带笑容地问他：“存多少？”
夏初一愣愣地坐在座位上，眼角余光瞥到陆斐然喝了一杯又一杯伏特加。她的心空洞洞的，完全没有折磨他和萧意映的快感，只是没来由的失落。难过的情绪爬满全身，她将头低下去，不愿再看陆斐然一眼。
连夏初一都愣了愣，怎么改成存钱了，事前也没和她商量啊？
当年的陆斐然姿态骄傲，那样耀眼，如今却变成了在酒桌上虚与委蛇、微不足道的普通职员。他要全盘接受来自客户的鄙薄，接受来自银行的压力，甚至接受不对等的身份关系和言语侮辱。她又何尝想不到，诸如何以修这种只会献媚逢迎的人都能轻轻松松地压过他这种不善言辞的木头人，他变成了茫茫人世间的一粒沙子，没人再因为他成绩好、分数高而高看他一眼。
“不取了，我要存钱。”
即便他曾经拥有锋芒，也不过是上学那几年而已。
只是还没转身，许慕杨出声喊住她。
社会的残酷将他的锋芒全部销毁了。他的光没有了。
夏初一十分乖顺地跟着他到达建商银行，四点半多一点，她长嘘口气，还好银行没有下班。陈清昼已经等候多时，让她与许慕杨休息片刻，填了表之后即刻就可以取钱。
夏初一头垂得越来越低。萧意映站在桌角为几个人布菜倒酒，许慕杨的冷嘲热讽还在继续。
许慕杨戴上墨镜不愿再搭理她，脸色阴沉可怖，胡子都气得发抖。
“听说萧副总爱抢别人男朋友啊，这事儿怎么也干得出来，说出去多丢人？”
“呀。”夏初一不知道自己睡了那么久，十分抱歉，“你该喊醒我啊。”
“小陆也是啊，那时候你还是咱班第一呢，谁能想到现在会站在我面前跟我喝酒？哈哈哈哈……”
许慕杨给她看时间，四点五分，离下飞机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要我说你们两个真是登对啊，我和初一要好好恭喜你们。抢来的饭多好吃，真是要祝你们天长地久。”
夏初一赶紧起身，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刚到吗？”
“老何，今天这局跟你没关系，不过小陆既然是你手下，你也该多关心关心。怎么随便让他爬上了上司的床呢……”
醒来时许慕杨叹着气看着她，一脸菜色。
许慕杨骂他们的话越来越难听，席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许慕杨将杯子里的伏特加全部倒在地上，让已经喝到头昏的陆斐然给他倒酒。
这两天都没有睡好，机场内中央空调徐徐吹着风，让她倍感舒服，不知不觉睡着了。
“小陆，我真是佩服你，放着初一这么好的女孩不要，你就是活该……”
她感念老太太给她的能力，如今她已经将这项能力驾驭自如，想在哪降落就在哪降落。在机场外休息区找了个位子，夏初一百无聊赖地等着许慕杨。
话没说完，夏初一陡然将一杯柠檬水全部泼在许慕杨脸上。
夏初一如愿以偿，找到偏僻的角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人已经到了汉州机场。
室内立时安静至极。
许慕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恨不能眼珠子都飞出来。
许慕杨眉毛拧成八字，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初一：Excuse me？！
夏初一说：“我知道你离开我的陪伴，这趟旅程会变得很难。但是你不要怕，我会在汉州机场迎接你，你正好也休息休息，都一整天了，说的口干舌燥的。”
夏初一错愕，刚才太冲动，没抑制住自己。她顿了顿，又拿起一杯柠檬水想泼给陆斐然，只是见他眼眶通红、眼神澄澈，实在不忍心，干脆泼了自己一脸。
许慕杨张大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暗暗给许慕杨一个“咱们扯平了”的眼神。
她将许慕杨送到机场，一脸严肃地说：“我闭着眼睛飞到汉州，在那边的机场等你。”
许慕杨缓缓站起身，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他看了看在座的几个人，又看向湿漉漉的夏初一，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你是在逗我？
许慕杨骂了夏初一一整天，第二天下午一点钟的飞机，夏初一实在不愿意再看见许慕杨那张臭脸，决定自己先走。
夏初一吐出半片柠檬，拂去头发上的水珠对萧意映说道：“对不起，那些钱我们不存了。”
“呵呵。”许慕杨看着蓬头垢面的夏初一再次冷笑，“真会美化自己。”
说完就拉着许慕杨走出包间，再也没有回头。
夏初一抹了一把鼻涕泡，分辩道：“就是那么个意思，梦里我还是个公主呢。”
她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稳健坚定，直到走出西餐厅呼吸都还是轻的，像没有发生任何事。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都出轨了还说他爱上了天使？谁是天使？Excuse me？”
她原谅他了。
给陈清昼打了预约取钱的电话，又给许慕杨订好当天飞往汉州的机票，夏初一本分地完成了秘书工作。虽然她把这些工作做得相当好，但许慕杨骂她蠢的声音一直没有减弱。
原谅他和萧意映走到一起，原谅他以任何理由与她分手。他可以通过自己的选择达成更高的成就，可以通过这样的手段重拾光芒，可以站稳位置，获取成功……都可以，只是这些再也和她没有关系。
只是夏初一在建商银行里还有二百万的存款，许慕杨需要用那笔钱，于公于私，夏初一都要去一趟银行把钱取出来。
睡梦中的公主睁开了眼睛。
许慕杨决定带着夏初一前往汉州，夏初一根本不愿意去，前脚才刚和陆斐然说完再见，不能后脚就啪啪打自己脸。
没有王子，她也可以拥有别的人生。